写一个短篇送给即将工作的你们《我毕业了，但》

《我毕业了，但》

（依旧是极度主观的辣鸡排版）

活动部的张大力经过橘子小姐工位的时候他又笑了。

张大力的嘴是歪的，笑得时候只笑了一半，另外一半跟打印机卡纸了一样，皱成一团。

张大力约橘子小结吃饭，橘子小姐想，打印机也吃饭？反正没事做。

她工作三年没有男朋友，她可能不喜欢张大力。又想了一下，她一定不喜欢张大力。

但是她无聊，无聊会生出喜欢来。

他们在一家泰国餐厅里面吃到了四川的夫妻肺片，而这家店的装修又非常的巴黎。

橘子小姐很认真的吃饭，对面坐着卡纸的打印机。

她很系统的评论了泰国菜的酸和四川菜的麻，给每道菜打了分——猪颈肉沙拉得了最高分9.5，少给的0..5丢在张大力卡住一半的笑；麻婆豆腐只有8分，它不该和咖喱一起上，味道太乱了，但是她全部吃下去了。

张大力想：她不会几天没吃了吧。

橘子小姐后来想：他不会觉得我几天没吃了吧。

那场约会结束在橘子小姐用文学的想象总结了巴黎餐厅暧昧的灯光——

她说，就差隔壁桌坐着海明威了，而且他一直在说菲斯杰拉德老婆的坏话。

张大力笑了一半，他觉得自己笑了全部。他说：你可真有意思。

张大力想：你可真是个怪胎。

橘子小姐想：有意思吗？你可真是个怪胎。

橘子小姐长得很不具体，跟小说里的所有次要角色一样，没有思想，不配有情绪，有时候跟着哭，有时候跟着笑，傻但不至于气人。她的性格太模糊了。

橘子小姐经过山核桃太太的水果店时，看到了奇异果、西瓜、牛油果、菠萝跟橘子摆在一个盒子里，她突然想起水果们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夏天。

整个夏天都是毕业的气氛——大家参加校招、参加答辩、参加男友的同居演习。

宿舍里流行职场人对话：

—“嗨，明蒂”

—“嗨，莫妮卡”

—“这是你的文件”

—“这是你的咖啡”

—“你气色真好”

—“你鞋子真好看”

真假。

节奏变得紧张起来，连奇异果小姐都决定把头发染回来了。

奇异果小姐大学第二年染了绿头发，绿头发后的第二个月交了男朋友。男朋友脸很方。

奇异果小姐说早上醒来扭头一看，这不是在我的世界吗。

西瓜小姐问：你们一起睡了？

牛油果说：他是很方，这么方的脸，见一次少一次。

奇异果的方方男朋友追过宿舍一半的人，奇异果不知道，知道的时候已经分手了。

方方脸没有明确的审美，未来会爱上公司一半的人、地铁里一半的人、澡堂子里一半的人……

奇异果小姐是水果中最热烈的，她说我们要摇起来听朋克，哇哇鬼叫。

西瓜借给她昂贵的音响，她怕丢了，买了一个保险箱，又怕保险箱丢了，买了一个摄像头。

双肩包上有安迪沃霍尔的香蕉，铆钉有3个、5个、10个、15个。 马丁靴踢在床边砰砰响。

连内衣也有钉子， 方方脸第一次打开的时候一定会想：好险没扎到嘴。

橘子小姐觉得自己真丧气如果公司没有变，她永远也不会变。

她苦恼人生还有那么长的时间要重复。

大家都是这么想的。生活像沉到了水底，还不能冒泡，干憋让人丧气。

但这不是根本，根本在于她不能往前走。

大学时想象未来是烧红的烙铁，要热闹；人生是沸腾的，水冷了加把火；每天炖不一样的菜——排骨、萝卜、玉米、火腿、王八汤。

但现在是在熬粥，一锅又一锅的白粥又白又寡；脸变得又黑又柴。

西瓜小姐是另一个世界的人，进宿舍的第一天起就已经离开了。

所有人到大三才知道它的箱子、包、鞋子、钥匙扣，任何一个比整个宿舍的财产加起来还要贵。

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牛油果小姐抱着她的腿带头唱“啊，我的朋友”。

奇异果闻了她的内衣，摸了10遍，又闻了闻说，这就是3000快的丰满啊。

西瓜小姐送她了。奇异果说：你是A，装不下我。

晚上所有人抹了西瓜的面霜，大家一致觉得，把几千块的大团结糊在脸上，真是紧绷啊。

菠萝小姐也抹了一脸。她说她从不参与我们幼稚的行为。

最后她说：我要赚钱，真的很紧绷。

橘子小姐的领导是个离婚的老女人，四十好几了。

她说得最多的话就是“为什么我到会议室了，你们还没到”

橘子小姐心想：不是三点吗？现在正好三点。

王姐又会说：我说三点就真的三点吗？

橘子小姐想：那不然呢。

王姐离婚的时候分到了两套房。没有两套房，王姐可能会更加的气——她恨不得今天开会，昨天大家就坐在会议室里面了。

王姐说她年轻的时候跟我们一样。——你们这些小年轻啊”

王姐是怎么变成王姐的呢？

橘子小姐想起水果们晚上12点的密谈。

牛油果说她要嫁给土老板，用他的钱包养一个艺术家。

菠萝说还不睡。

奇异果说她要认识牛油果包养的艺术家。

菠萝说还不睡。

西瓜很认真的笑。

牛油果说：西瓜，什么样的男人才配得上你？

西瓜说：爱我的。

西瓜小姐说的太认真了，大家都不说话了。

最后菠萝说“你要求太高了”。

菠萝小姐4年没有给家人打电话。她说她偷偷地打。

菠萝小姐的脸很圆，个子很高——180，太高了，175，再高一点，176，再来一点，177，算了，180。

她只喜欢一种颜色——黄色、黑色、祖母绿、赤豆红都不好，卡其色，对，卡其色。卡其色帽子、卡其色短裤、卡其色开衫、卡其色发箍。

除了在西瓜生日聚会上她戴了粉色发箍——大家都戴了——剩下的4年她都是卡其色。

西瓜拆开生日礼物的时候，大叫：卡其色围巾！大家都看向了菠萝小姐。

菠萝小姐的出场自带星球大战的音乐：压迫、恢弘。

她成绩很好，看乔伊斯托马斯品钦；早上六点把所有人按在水池里；带领水果们拿下辩论赛第一名；包揽了金融系年度全勤宿舍的变态荣誉。

奇异果说过4年最深刻的一句话——如果没有菠萝，我的4年是我的4年；有了菠萝，我的4年成了我爹妈的4年。

橘子小姐工作3年了，她怀念奇异果说的——我的未来是暴躁的轰鸣。

奇异果说她的未来要像拖拉机一样暴躁，冒着黑烟。

但面试前，蔫蔫的把头发染黑了。铆钉也软趴趴。

她说她现在先当助理，穿OL职业装遮住纹身，低头跟在老板后面。

奇异果和芳芳男友分手的理由是方方脸走路的时候总是跟在她的后面，她没空回头。她说她一回头，走路就不带风了。

晚上12点聊的最多的是男人：张震、胡歌、阿部宽、小栗旬、马龙、白兰度、吴亦凡……

奇异果说，不要吴亦凡，吴亦凡被抓了。我不能打扮了一天去探监，我妈都不同意——还隔着玻璃。

牛油果说，就是图的是肉体。

菠萝说，要是伍迪艾伦还能接受，最起码在电话里能讲个笑话。

大家一致同意删除了吴亦凡。

姜文。姜文也可以。姜文结婚了——那就得离婚的姜文，反正离过一次，不行再离一次。

大家一致同意再离一次。

约翰尼德普。同意的声音从各个角落里发出来。

“听说他打老婆”，牛油果说，“我愿意被打”

西瓜说小李子。

奇异果说小李子很幼稚，他约会会包下整个电影院，还强迫女朋友看星球大战，拿着光剑假装跟坏人打架。

西瓜说还是可以的。

大家也觉得作为备选。

有时候会变成小说里面的人——杰拉德的盖茨比、钱德勒的马洛、魂断蓝桥的罗伊……

菠萝说为什么没有中国作家的？

大家想不到。

菠萝说老舍的老李行不行？

—你疯了！老李太文学了。

—没有那方面的想法。

—对，老李太苦了。

—老李还不如方鸿渐。

—那为什么不是王二？

—王二不行，丑人不下饭。

橘子小姐33岁的时候站在四川老妈跟重庆老爸的中间，她的身后是卫生间，卫生间的窗外是12层楼。

老四川提前侧身举着菜篮子，堵住橘子小姐往卧室的唯一通道。

老重庆拎着腊肉横档在玄关前面，他和那条腊肉加起来得有60年了。

橘子小姐想：完了，现在只能往卫生间撤了。

老四川抖了抖菜篮子：别进去，你哥在里面。

橘子小姐被包围了。

“你怎么还不谈对象？”，老重庆举着两年的腊肉，空气里弥漫着战场上的烟熏味。

橘子小姐想要突围，老四川提前给了她心脏一枪——“我们都60了，没几年了，你不结婚我出门都嫌丢人”。

橘子小姐心想，老四川昨晚再广场上大胆的热舞，丝毫没有卑微。

“别在厕所门口吵”，她哥哥说话了。

橘子小姐想，救援来了！

老重庆舞着腊肉：“你也不是好东西，你拉完就跟你谈。”

厕所里面更安静了。

橘子小姐想，她哥哥可真幸运，还能从窗户跳下去，我也想跳。

她看着老重庆手里乱舞的腊肉，想着哥哥在里面拉，那块腊肉她一点也不想吃了。

后来他们围攻了不知道多久，4个人的攻守逐渐进入了最后的疲劳，就连腊肉好像也比刚才老了很多。

10年后，菠萝小姐在一家大公司里面担任商业顾问的时候，她的黑武士的形象更加的清晰——她的节奏是“噌噌噌”，不是“噗哒”“噗哒”

她不喜欢听到下属的回答里面有“可能”、“好像”“也许”“我再试试”这样的字眼。

她谈过两个男人。

一个是潜水员。她说她害怕他哪天淹死了，还要飞到东南亚去认尸，太麻烦了。

真正的原因是她被甩了，潜水员觉得她“噌噌噌”的节奏实在受不乐，他喜欢“噗哒”“噗哒”。

第二个是她的助理，小她10岁的男人。他们的爱情跟工作一样，精准又利索，“噌噌噌”的，没有多余的废话。每一句我爱你都是签在协议上的，多一句少一句都是违约。

牛油果最喜欢自嘲了。

她爸爸在工地被撞死了。

牛油果说：我一年的生活费没有西瓜的箱子贵，我爸爸的赔偿金刚好够买她一块表。我爸爸铁定不同意，他要死的更有意义。

西瓜说，不要开这种玩笑。

牛油果说：西瓜你长得漂亮还有钱，不做坏女人可惜了。你要是坏女人，我就在你牙膏里面放硝化甘油，“砰”就炸了。

“别炸到我的牙膏”，“还有我的”，其他人说。

5个人挤到车里面，去吃海鲜火锅。司机一路想参与水果们的对话。

为了尊严，四个穷人坚持锅底的钱她们出。

结账的时候，穷人放弃了尊严。

牛油果说：我的妈呀，这顿饭让我爸知道了，他都想活过来再死一次。

西瓜小姐是一个秘密，没人知道她家做什么的。

奇异果说她爸爸是黑社会的，在小广州杀了20个人，后来把女儿藏在学校里面来躲避追杀。她的司机在车门里面藏了枪，后备箱里面还装过尸体。

牛油果问小广州在哪里？

奇异果编的，她觉得南方所有的城市加上一个“小”就非常的社会——小上海、小扬州、小东莞、小宁波

她还说有一天我们都会被杀的，杀手虽然见过西瓜的照片，但是为了万无一失，全部都杀掉。

菠萝说，这就是职业精神。

牛油果说，我长得最丑，杀手不会认错我的。

奇异果说，要是杀手很帅，我愿意牺牲一下自己，求他放过你们。

西瓜晚上请大家吃了一顿，理由是我们都有危险了。

西瓜小姐改变了橘子的很多的认识，她第一次觉得有钱的小姐原来可以这么的随和简单，有钱人和他们的钱也并不那么的讨厌。

但很快又知道，她终究是圆里面的一个方块。

毕业前，西瓜连校招都不用参加，去了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地方。

牛油果抱着她：让你黑社会的爹把我也搞进去吧，我愿意当你的后妈。

奇异果说帮她洗衣服。

牛油果说后妈一般不洗衣服，后妈很坏的。骗你喝全脂的牛奶，说是脱脂的。

毕业两年牛油果就结婚了，很快有了儿子。很快就不在群里跟大家说话了，很快就和大家疏远了。

她人生的不切实际都是在玩嘴炮。她比谁都快速的投入到了新的家庭、新的生活。

她很真诚，她嘲笑自己，也嘲笑别人。

她恨西瓜有时候是认真的，但她又替西瓜出头。

她们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但他们都很容易让事情过去。

只有菠萝，她不容易让事情过去，永远都不让它过去。

部门老大是王姐的偶像。王姐爱他粗糙有力的人生哲学。

老吴的每句话她都记下来了，能贴的地方都贴了，就差离婚证书上了。

老吴是部门里的毛利小五郎般的存在。例会上他接受了全场最高的待遇——大家都凝视着他。

橘子小姐的肉体也凝视着他，灵魂却在21层大楼的窗外荡秋千。

老吴环视了大家，3分钟、5分钟、15分钟，可能没那么久，但这个过程太蠢了，大家都感觉过了一个小时。

老吴说了三个字：人生啊——

橘子小姐刚好荡到最高处，隔着大楼的玻璃远远看着会议室里面的老吴。

老吴接着重复了刚才的3个字“人生啊——”，又加了四个字，“就是要拼”。

粉丝王姐确定了一下老吴的哲学已经说完了，她很怕后面还有更加精彩的句子被打断。但老吴开始喝茶了。

王姐知道高潮已经结束了，窜起来较叫好：还是老吴通透啊

老吴说：小王，我不通透，我就是喜欢跟年轻人闲扯篇。

橘子小结想，如果这时候有一个降落伞该多好，她一定可以从21楼飘到对面的工人体育场，跟那边打陀螺的老头扯闲篇。

可是她还年轻，她不想听老吴扯闲篇，也不想看王姐为了升职夸张的表演。

她要沸腾的未来，可是未来闷声闷气。

橘子后来发现西瓜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她礼貌的和所有人笑，跟大家一起吃8块钱的粉，买50块钱的集体大衣——那件大衣掉色掉的连肠子都染成绿的了。

她说她要找一个爱她的，这太简单了，简单到复杂，复杂到她没办法像别人那样形容出来。

菠萝说，你要的太多了。

菠萝和我们一样大，为什么她说话像大人一样那么残忍呢。

橘子小姐工作很久以后才明白菠萝的话。

它和西瓜隔着很宽的一条河，离开了那个临时的5人间，这条河又重新注满了水。

但她们都感谢西瓜小姐带给她们对有钱人的另外一种看法、对钱的另外一种看法。

只有她有资格保持单纯。

毕业前，橘子买了一箱橘子，但没人再关心橘子了。

她们兴奋着未知的生活、未来的工作，像汽水”噗“的一声开始沸腾，不知道多久就没气了。

还记得有一年，她们也有一箱橘子，水果们尖叫了起来，一边吃橘子一边喝甜酒——不知道谁搞来的甜酒——除了奇异果大家都醉了。

奇异果说她天生能喝，她爸爸就是个酒鬼。

菠萝说她不喜欢她爸爸，她爸爸也不喜欢她，她有两个哥哥，她妈妈让她忍、再让她忍、还让她忍。她是两个哥哥的陪嫁，她要”噌噌噌“离开他们。

菠萝说，我喝多了，我们不是文明宿舍了。

牛油果说，我没有爸爸。

西瓜说，我不了解我爸爸，我很少看到他。

奇异果说，黑社会有他们的规矩。

那么橘子小姐又说了什么呢。

很多年以后，橘子小姐说，这些过去的宿舍里面的事情太寻常了，寻常到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它不真实。

真实的是，奇异果小姐的音乐吵到了大家，她把宿舍弄得很乱；

牛油果小姐太过自卑，她讨厌西瓜可以用钱解决一切，还长得漂亮；

菠萝小姐格格不入，端着架子摆着死鱼脸，大家都要迁就她，小心翼翼；

西瓜小姐根本就不属于这里，她不开心了司机就可以把她接走。她单纯，以至于大家都觉得她不真实；

而橘子小姐自己是柔和的，她是小说里面最次要的角色，她没有性格，和所有人都很要好，也希望所有人都能够要好。她不像海明威在背后说菲斯杰拉德老婆的坏话。

如果我们总是把这些事情放大，那五人间就成了不可调和的乱码，大家会讨厌这4年。

而这些美好的部分、那些本来就真实的、存在的、美好的部分，就成了回忆里面的牺牲品。

她工作后再也不记得宿舍里面发生的那些不愉快的，她好想回去。

最后大家互相说，”以后发达了可要记得我啊“。

只有对西瓜，”你可要记得我啊“

于是，热闹的五人间的4年结束了。

她们的未来是沸腾的，她们的未来可能是像汽水一样，”噗“的一声就没有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