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长
半个星环年前,我收到了一段奇怪的波长。
这段波长似乎来自于某种古老技术制作而成的失落工业设备,根据星环分部的指示,半个星环年后的现在,我正和同伴索拉一起,前往这段波长的来源地,一个可能存在生命的星系。
“所以说啊,”索拉不耐烦地用她的触角卷起我手中的分析仪,扔到了飞船的后面,又卷起一根星环能量棒扔给我,一边啃着她自己的能量棒一边说到:“你几乎拿着那东西分析了三个星环月了,那段毫无意义的,短促的波长无时不刻充斥着我们的空间舱,我真是受够了,要不让它一直陪你到宇宙终结?”
我苦笑着用第三只手接过她递的能量棒,向她道了个歉:“你了解我的,我真的很想知道它的内容,无论是为了完成任务,还是出于个人私欲。”
她叹了口气,靠在驾驶座上,无奈地摆了摆触手:“你总是这样,一旦遇见什么未知的东西,就着了迷了,真不愧是研究员,也不关注点别的东西,比如身边的什么之类的……”
见我仍专注于分析仪,她的发光器官变得有些红了,站起身来,用触手甩了我一鞭子:“我要休眠一个星环月,你就好好让它和那里面的鬼东西陪陪孤独的你吧。”
她离开了总控室后,我才松了口气,把分析仪放在了一边,啃着能量棒自言自语道:“早知道还是一个人来好了,虽然是同一个空间站长大的,难以想象我和她在一起的日子该怎么过……”
待索拉的休眠指示仓亮起绿灯,我才敢把分析仪接入中控室,进一步地解读那段没有意义的波长,如果是她在的话,一定不会给我权限,让我捣弄那段“破东西”的。
事实上,在她醒着的这段日子里,我并不是一无所获。
我用大部分时间翻阅了巨量的信息,在星环已知的星际历史和科技树中,在数十个星环年前,已经被封存的一段档案里,终于不负所望,找到了一丝希望。
当年的某艘星环飞船执行任务时,曾经路过我如今即将要前往的星系,但他们当年只发现了一块铜元素的,某种智慧生物制成的太空垃圾,经过读取分析后,只有一个未知意义的简短语句。飞船成员们推测这就近来自于星系,但他们对整个星系进行了扫描,但唯一一颗可能存在生命的行星上,只存在些过量的辐射尘。他们再三搜寻后,仍然毫无收获,便离开了星系,那个未知意义的简短语句,也就此存档在了海一样的数据库里。
而分析仪在三个星环天前,经过了无数次分析,终于将那段未知波长转换成了星环通用信息。如今的成与败,就看两个信息能不能对的上,从而解读未知波长的信息了。
我抱着忐忑的心态,打开了中控屏。

“新年快乐?”
索拉像看木垂星毫无智慧的匹各兽一样,看着一脸兴奋把她从休眠仓里叫醒的我。
“虽然不知道这几个字代表着什么,但是起码波长终于解开了,叫醒你之前我已经和星环分部汇报过了,他们结合之前的档案来看,认为目标星系还是存在智慧生命的,让我们时隔多年再次进行分析扫描。”
索拉若有所思地看着中控屏上,我给她展示的目标星系图,突然想到了什么,指着第三颗行星的位置问道:“但是如果按照你说的那样,这颗行星可能存在生命,但当年的飞船成员探索后,不是已经没有生命而言了吗?”
我摇摇头,把星图放大,点了点那颗星球:“索拉,你忽略了一点,当年档案记录的是存在着过量的辐射尘。但是你还记得我吗上学时候,老师提到的另一种假说吗?”
“另一种假说……你是说!”她瞪大了自己的眼睛。
“辐射尘除了自然存在的,还有可能是智慧生物自己制造的,而对于大部分碳基生命而言,辐射尘毫无疑问是致命的,所以如此大量的辐射尘存在于一颗星球,只有一种可能……”
“……它们毁灭了自己。”
我点点头。
“那我们岂不是没有去的必要了?这种无论是战争还是发展等等原因,导致自我毁灭的低智慧生物,在当年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如今就算出现生命,也只会是无智慧的生物了。”索拉垂头丧气地瘫在椅子上。
“可你忘了?这段波长可是半个星环年前才收到的,这说明它一定是在那次档案记录的之后发出的。”

又休眠了一个星环月后,我们终于来到了目标星系。
这是一个近乎完美的星系,九颗主要行星和它们的卫星,无数颗小行星围着一颗理想的黄矮星运转着,而我们要找的那颗行星,则在第三环绕轨道上,和它的卫星正常运转着。
索拉第一时间打开了飞船外的生命体扫描元件,我们惊讶地发现,第三颗蓝色行星上,竟然存在着千万级别的生命,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具有智慧的生物,并且已经发展出了一定的社会文明。
“这可真是……大发现,索拉你把权限放开到等级三,我去打开飞船静默和观察元件,星环分部通知我们进入轨道,实行静默观察方案,随后会有一个移动观测站接替我们,他们已经把这事提高到分区级别了。”我一边操作一边感叹道。
分部直接建立一个观测站也是意料之中,毕竟这在星环记载的已知宇宙里,虽然有无数的文明毁灭,无数的文明重生,但在同一颗星球上,能恢复到如此数量级的文明,也是前无仅有的。
不过,我是绝不会等分部派什么观测站,然后再等上个十几星环年,才能从数据库的某个犄角旮旯里,翻到封存归档的信息解密后才满足的那种人。
“索拉,把信号的定位发给我,我要扔个拟态观测球下去。”

我冒着违反星环法案的风险,正操纵着观测球,保持离地表几百米的距离,前往波长的信号源。而索拉则陪伴在我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实时传送的画面,等待着可能的发现。
很快观测球便到达了位置,我便缓缓降下观测球,刚刚穿过云层不久,生命体探测仪就响了起来——下面有数以万计的智慧生物。很快,一座堪称繁华的文明城市出现在屏幕里,初步认定为封建社会,虽然不存在格式塔及蜂巢,但这也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我切换了观测球的模式,拟态成了当地智慧生物的一员,而后我看向一个疑似是商人的生物,忐忑地输入了那段信息。
“新年快乐!”
“新年?这还没到春节呢,你这新年太早了也。”对面的智慧生物疑惑地盯着拟态观测球。
“好耶!”得到回应的我高兴地跳了起来。
“别急,看样子有效,附近大约有八十个智慧生物,你把这段信息都给他们播放一遍,获得的数据也许能建立迭代库,这样就能进一步了解他们的社会运转了。”
索拉虽然冷静地提着建议,但她的发光器官骗不了人,此时亮着代表紧张和兴奋的紫色,触手也激动地颤抖着,看来她比我还开心。
我们花了一个星环天来建立迭代库,而根据星球存在的昼夜变化,和当地人的行为方式,我们估算出一个星环年大概等于他们名为“世纪”的单位。
“也就是说,收到波长的时候,是在半个世纪以前了?没想到时间跨度这么大……”索拉开了瓶星环饮料,一边大口大口喝着,一边感叹着宇宙的宏观之大。
“这也没办法,宇宙中的时间是不对等的,我们的一星环年,也可能是其他生物的一瞬,比如说斯普拉斯人,他们几乎是永恒的代名词。”
不过我现在才不关心什么斯普拉斯人,经过迭代库的计算,结合当地生物的行为和语言,我们成功推算出了那段信息代表的含义,这是半星环年来最好的消息了。
我和索拉手拉着手,紧张地点进了信息解密的界面。

「相传曾有一上古文明,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无所不能,然人算不如天算,上古文明终是抵不过天命,终是避不开陨落。」
「上古文明喜和,以和为贵,其黎民百姓,无不长命百岁,其乐融融。其曾有数十余天工造物,遨游天际,意邀寰宇天下民众,与其众同乐。」
「何为乐?乐是为年,何为年?日月如梭,三百余日为年,每逢一年,张灯结彩,锣鼓齐鸣,熙熙攘攘,鞭炮齐鸣,不绝如缕。」
「年从何来?上古文明万劫不复,天工造物散落世间,其坚如磐石,内有天籁之音,其意便是传说本身。」
「是由此,历代帝王便昭告天下,每逢一年,天下同乐,而新年快乐,便是年时,民之佳话,亲朋之祝福是也。」

“等于说,我们花了半个星环年,大费周章研究了半天,最后赶到这里,那段波长只是上一个文明为了庆祝他们的行星绕了恒星转了一圈而放进探测器里的?这也太荒谬了。”
索拉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气鼓鼓地靠在驾驶座上,还没打开通讯器,便被我夺了过去。
“你干什么?”她显得更生气了。
“事实上,在我们探索的这段时间里,地质扫描元件也有结果了,我们遇到的这个文明,大概是这个种族的第三十多次迭代,而你说的庆祝行星绕恒星,在几十个星环年前,那个最古老的文明还没毁灭的时候,就有部分族群把这视做他们最重要的活动之一了。”
“那又怎样?当年的文明已经毁灭了不是吗?”她有些漠不关心。
“可这个庆祝行为至今还在,不是吗?”
听我这么一说,她才冷静了不少:“这样说来,同一类生物,在几十次的文明更替演变里,却还能把这蠢蛋一样的行为当做他们最重要的庆典,一直保存下来……确实令人叹为观止。”
“别这么说嘛,”我说着伸了个懒腰,“那可是他们最重要的节日,我们星环有节日这一说吗?在这点上难道我们还不如你口中所说的,曾经毁灭自己的低智慧生物?”
索拉若有所思,不再说话了。
“在观测站来之前,向星环汇报吧,索拉,就说之前的是探测失误,这里并没有生物,仍然是布满辐射尘的星球吧。派来那么多人去打扰他们‘傻傻’的庆典,并没有什么意义。”
“在那之前,”我向索拉伸出手,“你愿意陪伴我一起,久违地放个假,也去参与他们即将到来的节日吗?”
“你都这样说了……”索拉的发光器官变成了害羞的粉色,她一边点点头,一边向我伸出了触手。
在共同走进休眠仓之前,我把那段波长用星环个体用规格发射了出去,或许有偶然路过的公民也会停下脚步,和这颗行星上的智慧生物一起,像上古文明记载的那样,陪他们度过短暂的时光。
“为了即将到来的,我们旅途的终点和你们的节日,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