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怪客》(13.3)

我想,这就是我和Y的共同处境:我们都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幸福。但是,这种感觉符合事实吗?像Y这样一个集聪明、善良和美丽于一身的女孩子,至少应该拥有平均水平线以上的幸福。这时我又开始自卑——我是一个多么平凡的人呐。不过,我的确不该坚持认为自己配不上她,因为这种认知很可能只是一种幻觉,一种假象。如果我们带着这种认知生活,很有可能会把罪恶带到自己组建的家庭里:我们在痛苦中不断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不经意间就把自己的病痛变成了子女的病痛……如此一代代传递下去,这种遗传性的、精神上的癌症也就此成型,最终成为人类群体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疤。然而,有没有治愈之道呢?这个问题让我困惑了很久……按会计术语来讲,爱就像资产,会源源不断地给你更多东西;而恨就像负债,不知不觉就让你掏空了所有。虽然对我们这类人来说,谈“爱”有点过于奢侈——那是原谅之后才会有的东西,而原谅本身有一个很高的门槛——但至少不要恨,不要带着恶意去生活……
人类的世界或许充满了荒谬。痛苦并不是我们需要的东西,但它有时候又会给你一些礼物。比方说,在家庭环境的影响下,我长成了一个对人的情绪和数字有些敏感的人;而这可能有助于我理解别人的内心,同时促成了我对专业的选择。单一维度的思维方式可能不足以帮助我们充分理解自己的生活;但是,我可以肯定,不管能不能从多角度看待事物,荒诞都将是生活的底色。
我梳理着自己的思路,不知不觉走了好远。沿着栏杆走的时候,风更大一些,当然也倍觉凉爽;一闪一闪的小灯泡绵延到远处,像被仙女洒下的银河。我掏出手机,给Y发了一条微信:“在干什么”。其实这四个字是废话,特别是考虑到我又没加标点,看起来其蠢无比;但其中的内涵才是我看重的——我真正想说的是:“我想你了”。想念一个人,担忧一个人,在意一个人,便是战胜“物我两分法”的利器。我们在爱河里忘记了自我,任由他人的形象把我们占据。在牵挂里,时间好像无边无际;我们甚至可以借此忘记自己的死亡。
走了几步,手机很快亮了。她回复道:“看剧。”
我说:“我正在河边散步 这里人很多 但也很凉快 或许你会喜欢”
她说:“就是你之前提过的那条河吗?”
我说:“是的 我常和外婆来 如果什么时候你来X城了 我也带你来”
过了五六分钟,她都没有回复,估计“剧”现在正演到精彩的地方。
我走上跨江大桥。从远处看,这座桥非常雄伟,特别是被彩灯装点之后,它整个儿从背景里跳出来了;走上桥面,才发现它比我想象得还要大——深红色的路面宽阔极了,连接钢缆的桥柱直指苍穹。儿时的我喜欢走到桥的正中间,趴着护栏死死盯着下面的江水。是水里有什么奇异生物吸引了我的注意吗?不是的。我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制造自己在坐船的幻觉:江水不断地往身后流动,不是因为它自己在流,而是因为我乘坐的这艘船正在披荆斩棘、逆流航行!我可以这么看上整整一小时,直到温和的外婆都开始不耐烦。看来,孩子们各有各的调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