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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端

2021-06-20 16:42 作者:当然是Blank了  | 我要投稿

“DSCL-0122。”他报出了,我出生时的,代码。

“RSTF-0626。”他报出了,我妻子出生时的,代码。连我也记不全的代码,现在已少用了。

“香港TLOU区,3支,4栋,3A。”他报出了,我的住址。

“今晚十点,356区穹顶,杀掉目标。”

信号断了。

现在是八点三十分,我是300-400区的穹顶管理员,在云端工作。

 

穹顶调暗了投下的光线,人造的夜晚到来了,我坐在其中一个操作台上,俯视着几万米下的若隐若现的灯光——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底层工作者,只是……工作场所在地球上的人类所能到达的最高的高度。妻子,女儿……我向家的方向望去,穹顶下的无数直插云霄的大楼交错连接着,像是遍布地球这具躯体的血管织成的网,生命在其中无声地流动,又如细胞一般消弭。

终端打开了,356区距离不远,穹顶上蛛网一般供工作人员通过的通道没有一丝光亮,暗淡的影。高空稀薄的空气里除了我,没有一个活物。

空气中凝结着仿佛令人窒息的冰冷,我做了几次深呼吸,默默地看着水珠在防护服的面罩上凝聚,又滑落,视野模糊了。很快,自动清洗系统调节了面罩的温度,释放了纳米机器人将面罩恢复到原来的状态。回过神来,我才发现这里的网络已经被人干扰了,红色的警告宣示着我已经与穹顶下静谧的世界暂时失去了联系,苦笑,看来今晚要晚些吃完饭了。不要担心我……唔。

心跳在整个身体内回荡,重复的深呼吸并没有使自己冷静半分,冷汗浸湿了防护服的内衬。下楼梯时,我只紧盯着双手抓到的一截,连向下看的勇气也失去了,一步一步地向莫名的罪恶行进。

九点十分,脚步声在钢铁铸成的桥架上回荡,我已经进入了356区。

 

每个人都能认领穹顶中的一片区域并通过网络自行设计这块穹顶上显示的图案,穹顶将绝大多数人类限制在了母星,也使得仰望失去了所有高远的意义,却又赋予了每个个体小小的创造空间……矛盾的存在。这里的每块图案我都了如指掌,正因如此,我注意到了——穹顶上多了一颗爱心的图案,在暗夜里隐约发着白光——大概是哪个顽皮的孩子绕过了监管吧,按理说到晚上应该统一调成暗色调才对……那这块穹顶又是否仍然连接着网络呢?

除了粗重的呼吸声,什么也没有,看来对方没有监视我的神经植入系统……黑暗笼罩的穹顶下,冰凉黑暗的钢架末端,倚着一块黑色的暗影。一把枪。

 

“要是不老实点,这颗子弹就会改变方向了。我想你也是个聪明人。”我打开枪膛,只有一颗子弹孤独地躺在通体黑色的狙击枪内泛着银色的冷光——是穹顶上模拟星空的微渺光线。

“既然是智能武器,又何必拉上我呢……我可以帮你们销毁证据……”我后退一步伏在地上,将枪械架好,枪口俯瞰着万米下的城市。

“你不需要知道。”

瞄准镜内,目标已经用红色的方块标出了方向,我将准星对准缓缓移动的陌生人,周遭一片黑暗,大概身后突然有人将我刺死我也不会感到惊讶,霓虹只能映照出更深的黑暗而已。

“还有三分钟,你可能是个圣母,其他地方的狙击手对你的家人会不会一样仁慈就不一定了。”

一个个威胁构成的闭环?如果那个绕开了穹顶监管的家伙能够……也许我只需要修改他的图案引起他的注意……但如果被发现了……她的微笑浮现在心底,却只有刺痛。

还有两分半。

“放轻松,开枪吧。”另一个较为年轻的男声闯入脑海,同伙?

 

“你之前杀过人吗?”明亮的、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个声音问我。杀人?我……我不会杀人的,这只是……这是被逼无奈对吧……“会有人原谅我的!”——是我的……狡辩。

“时间到了……枪响了,别的什么也没有……”我的声音被洪水淹没,哑了下去,这空荡的明亮叫我紧张,正如那时——

 

时间到了十时零分,我深吸了一口气,扣动了扳机。

火药味、强烈的眩晕伴着轻微的后坐力——子弹出膛了。

“枪扔下去,然后跳下去。”

冷笑一声,我想也是——我将枪从栏杆上甩了下去,爬上栏杆,纵身一跃。

我望见——黑暗中模糊的城市在逐渐扩大,科技、罪恶、死亡织成的画布,我从来不想去欣赏。飞翔?高空中稀薄的空气加热着身体,但调温系统应该还能工作一阵。匆忙的一生就这样在荒唐的一晚、在急速的自由落体中走向炽热的终末?!平日里,我从未慢下脚步体味过霓虹覆盖的一切快乐,却要在三十年后便走向碌碌无为的终点?!

妄想再去触及怀中的相片,却发现衣服的接口处已经开始熔化,苦笑,几滴苦涩的泪模糊了逐渐暗淡下去的视界……

 

“喂,醒醒!喂!死透了?”

嗯?

混沌的世界逐渐成形……明亮空荡的房间……还活着?!我访问了脑内的数据记录,23:50,接近午夜。

我尝试移动身体,却发现手被捆在了椅子后,防护服也不见了,腿被绑住了。“没死啊,可以可以!”

这声音……后来出现的那个。

“你到底想干什么?直接说啊!这算什么!”

“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我可是费了飞行器的好多能量才用磁力系统把你救了,你能报销吗?穹顶不是有很多发电系统吗?”救我?难道……

“这才反应过来,真让我寒心啊!我画了爱心可不是在说‘我是个好人,会偶尔看看监控顺便救一个在穹顶杀人的管理员’这种话——你到底想干嘛?”听着这嗓音……果然只是个孩子,还把我给救了……

“事情是这样的……”

“这可真是……太精彩了!我也得学学这手法,啧啧!不过你一看就是个怂逼,一点威胁都受不了,连那威胁的真假都判断不清楚就帮人杀人!好了好了,我早就从你的大脑读取了数据,所以我也只是想看看你这家伙老不老实,不错不错,诚实的孩子当然应该赏颗糖吃——我已经派无人机去你家了,目前当然什么也没发生,倒是……”

“倒是什么!”

“这解释起来太麻烦了,算了,你自己出来看吧!”

像是被人从深深的梦境骤然拖出,我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工作室一样的地方,灯光以南,一张黑色桌子的周围堆放着电子元件和几个像是改装过的无人机,面前坐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穿着一件黑色短袖,手里拿着一把灰色的3D打印手枪,死死地盯着我。

眼前出现了一条新闻——亚洲最大财团领导遭到狙杀,在安保系统转为自动控制的千分之一秒内,财团账户被盗三千亿。

“大生意啊小伙子!你这朋友我交定了!”新闻消失,大脑一片空白。

“那……你救了我,能不能找到……幕后的凶手?”

“这个嘛……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匿名举报后全球知名的通缉犯——别给我大惊小怪了,就是你。”

 

“谢谢……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雨夜里,我戴着一副黑色的面具和少年一同走在喧闹的街上,路人偶尔的注视总会引发我的一阵紧张,他却衣着休闲,仿佛正在享受漫步街头的时光,不时在路边投放全息投影的广告牌旁边停留,快速划动几下,再蹦蹦跳跳地跟上我。

“说这个干嘛!没意思!我们可是同行——都在‘云’上工作嘛!别那么多废话,不拖后腿就行了!在这鬼地方混日子啊——”他抬起头望了望天空,雨滴打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远处的灯光照过来,色彩肆意地交融着,“就要放宽心,别想那么多。”

“看来我是暂时不能和家人联系了……不过我希望能快点解决,让我回到那该死的穹顶,接着干无聊的活,而不是……”随意在频道里嘟囔着,我随即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对不起,我没讨厌你的意思。”

他笑了笑,又朝前走去。腰上一直挂着的两把激光枪银色的外壳发出骇人的光芒,却让我觉得安心——若是真的对我有敌意,一定不会拖到现在了。

 

“可怜啊,笨蛋!真是蠢!”听了我的叙述,这位只剩脸是“原装”的高度义肢化的黑客哈哈大笑,听22(少年说这就是他的代号,在组织里也只能叫代号)说,她是香港黑客的领导,曾经一人闯进当地一个帮派的营地杀了整个屋子的人,全靠她足以黑进任何带处理器的玩意的黑客技巧,但现在我只感到了她电子合成音在频道里的大笑似乎把我的神经都震得发疼,“你都惨到这份上了,我直接把你交给警察,既不是更省事——22啊,你不是还想造批新的攻击无人机吗,钱——活生生的一大摞钱就摆在你面前呢!”

“姐啊——要么还是帮帮他吧,这家伙管理穹顶管理得也不错,大家的图案也没被他删掉,反正城西的个人安防早就交付了,南部街区黑帮要的机器人和植入设备也做得差不多了,闲着也是闲着……偶尔乐善好施,调剂调剂也不错。”

“说了多少次了,22,在组织里要叫代号——唉,算了算了,反正也是无聊嘛……让侦察组的兄弟给你们提供点信息,去拿点无人机之类的就直接去吧,能找到数据的话,就帮忙把这倒霉蛋的数据改一改,再顺便杀些挡路的。我们在信号源附近的几个活,有空的话也去做一下吧。”斜躺在红色沙发上的女人拿出几颗五颜六色的糖一样的东西吞了下去,似乎是一种提高神经兴奋性的禁药。

 

“老子再警告你最后一次,老不死的,三秒之内,不转钱,我就让你整个神经系统尝点乐子。”22手里攥着枪,指着蜷缩在潮湿墙角的一个中年男人,后者衣着破烂,大口喘着粗气。小巷里不时有外面的灯光照进来,但始终没照亮过我们三人的影子。

“嘁!我还以为是谁呢!22啊——你现在改名了?当年你小子……咳,挨我们打的时候——啊!”22一枪打中了男人的肩膀,鲜血涌出来,那男人仍旧不松口,22冷冰冰的目光逐渐变得凶狠。

“你他妈的最好闭嘴,我可不稀罕你那点破钱!”22把手指放在了扳机上,不时在头顶划过的灯光下,银色的枪在细微地颤抖着,我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好像在欣赏一部过分生动的犯罪电影。

“哟!你小子……长本事了,当年——啊。”

他的目光黯淡下去,很快失去了活物的光彩,盯着22。“走吧,22“我说。

22没动,枪口一直指着死人的头,只是不再颤抖。死神的雕塑立在黑暗的小巷。

我本以为荒唐的一切就要结束了,但很明显我错了——22的左手也握紧了枪,随即开始了一次又一次地、近乎疯狂的射击,能量视觉下一道道完美重合的巨大能量一次又一次地贯穿着早已无生命的躯体的头颅,接着是胸口。

当我和22再次走出巷子时,他的身上已经多了一大片暗红的血迹,清冷的风吹动了他黑色的大衣,吹进那个小巷,没有人会知道那个被熔出一个洞的水泥地上,那摊泥土一般的焦黑物质身上所发生过的爱恨了。一切都死在了夜晚。

“这儿什么也没发生,你给我记好了。”他在街边停下,从上衣兜里掏出一张清洁布,开始擦拭已经是深黑的血迹,过了一会又想组织汇报——“那家伙原先是没钱,现在是没命了。”

 

距离一栋灰白色大楼不远的灰色的长椅上,雨水在积聚着,22直接坐了下来。“到地方了,我要开始入侵了,麻烦你放哨。”望着一动不动的他,我忽然感到有些虚幻之感——本就不是一类人,虽然是名义上加入了他们的黑客组织,却也不过是为22和赛博化很彻底的“大姐”提供业余娱乐活动而已。什么黑客技能也没学到,自然只能为注意力集中在入侵的他放哨了。我点了点头,没作声。霓虹很亮,却只觉得刺眼,云端——黑暗一片。

22只是为了不引起路过的人的注意才就近找了个喧哗的地方,但对于我来说,霓虹与激光照亮的代表富裕阶层的陌生街道,在光划过的瞬间显形的人造的雨幕,以及周围熙熙攘攘却又默不作声的压抑的人群,都成了我怀疑的对象。戴着黑色兜帽的男人,背上背着方方正正的包,他会突然拿出一些我闻所未闻的先进武器,立即结果我们吗?能够针对性摧毁脑内电子线路的电磁脉冲,还是出其不意而分外有效的激光切割刀?也许22能应对,就像他对付之前……

我握紧了手里的激光发射器,不愿再回想。

“喂,我找到了系统的漏洞了——这么大的犯罪集团居然有这么明显的破绽,真是让我惊讶:好多孤立的连私人防火墙和安保AI都没有的个体,就这样等着我入侵,脆弱得像是骗局……总之,我们有进展了,走,去看看。”

 

我们坐在了一间咖啡厅的靠窗位置,22告诉我,目标就在街对面的那栋楼里,网络信息显示,这只是一所普通的办公楼,隶属于一家从没听过的网络公司,名叫蜂巢。不时有身着西装的人进出,门口是荷枪实弹、配有战术无人机的保安,正不断对周围进行着扫描。“看来我又帮不上什么忙了。”

“别这么说,做任何事都需要点团队协作,不要轻易下结论说自己没用嘛——你在穹顶工作的经历对组织来说十分宝贵,城市公共设施一般防备并不严密,所以我已经通过你提供的网络特征信息控制了整个区域的穹顶,这对于我可是头一回。”他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稚气未脱的少年,只是这一次我也明白这只是表象。

“嗯,那好,还是老样子,我会看好周围的。有情况我立刻报告。”我点了两杯浓咖啡,又用手在空中比划着,假装正在阅读着什么报刊,一片安静,呼吸声。

“我靠,该死的!”22像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瞳孔直对着前方,颤抖着,颤抖着,魂魄已到了九霄云外一般,他的手臂缓缓地抬起,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指向那栋建筑,又立即攥紧了拳头——“炸掉它,炸掉它。”

他低语道,双眼失去了神采。

紧接着,我也见到了生平见过的最可怖的景象——上万个黑色的立方玻璃器皿整齐地码放着,连扫描波也望不到边,玻璃器皿里好像不时有东西在上下颤动,在像是冷冻库一样幽闭的房间里,只有角落的一扇门旁边有一个微弱的亮点,似乎是用来提醒人类来访者出入口的所在,以免在这黑暗的深渊迷失,直到化为黑暗的一部分,腐朽的尘土。当无人机转变了扫描模式,开始专注于扫描漏洞的所在,也就是玻璃容器内部时,恐惧从神经的每个末梢尖笑着冲破了脆弱不堪的牢笼,在每个神经冲动的发生地肆无忌惮地践踏着仅存的理智——玻璃容器里,是一个个连接有无数根微米级别的细线、浸泡在高浓度营养液中的人类大脑,活着的,人类,这就是漏洞——每个玻璃器皿里的大脑构造完全相同,这也只有一种可能,克隆。


城市中永不停歇的灯光总会给人一种光明的错觉,当22告诉我他们使用了量子加密的时候,我明白了自己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虽然或许只是充当炮灰)。

围墙很高,遍布着感应装置,扫了一眼后我们一边向警卫走去一边计划着路线。“等一下,22,如果他们发现了我们,岂不是更难找到有用的线索了?”

“线索?”

即使你找到了所谓的线索——我很抱歉,我们也做不了什么。侦察组根据你的情况已经差不多搞清楚了,就是一个集团想干掉另一个集团而已,见怪不怪了。黑客不是上帝,我们只是来做点该做的事——能搞点破坏,阻止一下非人道实验也不错,能找到有用的线索自然是更好。但至于追查凶手……也许并没有什么特定的凶手。”他的话把我拉进了黑洞,意识也仿佛在瓦解。

那我在追求什么呢?只是混日子,逃亡?“可,22,我只是……偶然与你们相遇,我只是个平凡的人,我以为……”

原来是这样啊。我以为的英雄主义拯救故事,不过是喜欢冒险的家伙顺便帮助路人而已,死了活了,成功失败,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从一开始就是无所谓的事情吧?人群仿佛静了下来,化成了流动的沉默,好像一切都改变的这一夜的时光,拉得细长。“那我的家人呢?要是我真的死了?”

片刻的沉默。

“这样吧,如果你愿意正式加入,以后如果成功了,我可以申请让你破例——弄个克隆人,虽然让死亡失去了她的魅力,但既然你这么担心,就让另一个你去过平凡的生活,至于我面前这个你——随你的便。”

他迈出了步伐,朝警卫走去,我站在原地,踌躇。

空气潮湿刺骨,夜凝重压抑。

警卫的扫描波鲜红刺眼——22要与警卫交火了。

“那好吧,谢谢你。”说罢,我立即举枪瞄准右侧警卫的头颅,轻点扳机,22右手举起朝着左侧警卫一划,激光跃出,又瞬间消失在黑暗里。

“你怎么还有这一招。”我指了指他的手,他笑了笑,说,“要想打败怪物,你得先成为恶魔。”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正躺在我的床上,植入物告诉我,这是我出生的第一天。瞥了眼窗户,光线正常,不像是被拉入了数字幻境,记忆告诉我该去穹顶工作了,在300-400区当管理员。记忆还告诉我,过去的几天里……这些经历,我知道了。该死的,我是个复制品。

刹那间,我与另一个与我完全相同却又不是我的个体共享了所有意识,所有记忆——幸好,我没有被他吞噬——他感受到了我的厌恶,又得到了我仅有几秒的独立记忆。

我恨我和我自己。

 

“这就是你们为什么不克隆自身的原因吧?”搜索尸体时我告诉了22另一个“我”对我的厌恶。

“这当然是一部分原因,不过对于我来说主要原因——”他庖丁解牛般切割了几个安保机器人的主控系统,“是我不想让一个刚出生的个体承受我的回忆——我从没用过记忆更改之类的东西,那东西会让你的过去陷入混乱。”

那我又是否十分残忍、无情呢?一时的决定……或许会产生无法预料的后果。连线那头的“我”没有回复,大概保持沉默才是不破坏这层脆弱关系的最好方法吧。

我也似乎明白了为何22执意要我与他一同进行近距离入侵,如果承担的负载过重,对我们二人都不好,倒不如一人分担一部分,然后祈祷不用杀掉痛苦过度陷入了疯狂的对方。

 

事情越来越糟了——敌人已经知道了我们仅有的优势,即22的黑客才能。一开始智能化、网络化的蜂型机器人被22控制,席卷了一批人类守卫,将他们尖叫着的躯体蚀成了骨架,但很快便被自动炮台的动能炮弹和高能激光打得四散。我们如同地狱中的困兽,依靠仅有的优势苦苦挣扎着。呼吸变得急促,一切都在不停歇的奔跑中划过身边——炮塔,闪着白光的墙壁,金属,玻璃,好像迷宫中徒劳尝试的蚂蚁。

其中一只善于挣扎的蚂蚁一开始是贯穿机器玩偶的主控系统,然后精准地灼烧感觉中枢,再后来,在它释放一些小玩意无用地搜索可能存放糖块——数据的地方的时候,这只蚂蚁就只是将就着随便释放几团烟雾,制造点带毒的混合烟雾,勉强保住它和另一只废柴蚂蚁的小命。

这只多带点机械的蚂蚁在黑暗里也能看清点东西,运动也算灵活,另一只蚂蚁甚至不知道它还是不是同类——如果是一只机器蚂蚁,那它们之间的差距就很能说得通了。而在废柴蚂蚁受伤时,它只能用点修复剂简单一抹,庆幸那一炮没冲着头来,不然,克隆蚂蚁就成了原本。

“我们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你右臂的枪伤怎么样了?”(我赶忙回复别在意,还能动,让他快说重点)22撇了撇嘴,“要不我们还是退而求其次,先找些线索——从……”

“你不会又是要打那些底层网络的主意吧……”

“聪明,看来我没选错人(选人?我们只是……相遇而已吧?)——同意么?”

“我真不觉得那种活能说得上‘人道’,但如果最后能帮他们解脱,那我想无妨……”

 

这一切都在一瞬间进入了我的脑海,像是……海啸,记忆的海啸,将原有的意识构成的建筑摧毁殆尽,黑暗,一切笼罩在黑暗里,但一切又是那样清晰,像是铭记这些……这个世界的每一寸细微的构造,都是我与生俱来的本领与使命。我在也不会忘记。

燃烧,海浪的顶端,蓝色的火焰静静地跃动,像是……痛苦的心跳,一声,又一声,坚实,却又饱含暗涌的刺痛。不,当我在虚无的彼岸屹立,被不属于我的苦涩的黑雾包围之时,我听清了,抑或是想象出了,抑或……是理解了,那并非心跳,而是仪器在运作。

痛苦,随后便是顿悟——这不是我的记忆,这都是假的!

“集中精力!不要陷入其中!”忽然,一个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声音响起,我在……我的思维陷入了泥沼,思考像是突然转换了介质的光,骤然变慢。

集中精力!集中精力!这里不是真的!

我回想起了,我在寻找信息,一件事……的线索。

我开始飞翔,在阴暗的残垣断壁之上,四处张望,体会着,吸收着——选择,甄别,依靠已经残缺的意识。

 

那个“我”断线了,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度过仅有的几分钟自由时光。听22说,他们正在与克隆体连线,有些危险,为了避免干扰我的意识,因此暂时将我断开。也许我应该时不时与他交换,这样才可以真正成为感受与行动相适应的人,而不是在封闭的房间里,盯着卧室洁白的墙上投出的新闻发呆。新闻在不断向上滚动,缓慢地,而我的思维停滞在原地,我该做点什么呢?或许,应该拜托那位“我”的亲戚买些枪械以防不测。从组织的数据中学习些黑客知识,也是个选择。

 

空寂的原野,遍地苍白——起伏着的霜一般的野草在舞动,空荡荡的,无边无际,我仍在寻找,在寻找什么?我是谁?我已经忘却,但我知道,我仍存在,我仍要寻找。既然不知道目标,只能尽力把一切有价值的记下来,并带到……这个世界之外,我……我的家。

忽然,在空寂之中,原本的灰暗霎时间变为了漆黑,有一颗巨大的光亮物体升起了,一切原有的色彩与光芒都消失了,阴影失去了意义,它带来了贯穿一切的白——我似乎失明了,失去了自己的一切存在。正在我即将支离破碎之际,我想象出了,在那神圣的光芒里,回荡着生灵的叫喊……呻吟。痛苦也一并传到了我的存在之中——仿佛与生俱来。

光芒消失了,一切重回了黑暗。

我也一并支离破碎了,与这场梦一起,带着对那光芒的向往,携着它在我意识里留下的烙印。

 

世上已没有了我,本应这样的……但……我又一次诞生了,伴着苦痛。我逐渐回忆起了我是谁,来自何方……是梦?还是我已死去?但……

“笨蛋,快点打后面的追兵,别发楞了!”22——我想起来了。我还活着?!

“你没死!快开枪!要是你又快死了,我就又得求你那位克隆大爷再花几个小时重建你本来狗屁不剩的意识,还得再同时操控我们两个逃命……”22在频道里狂喊,我赶快向身后望去——成百上千的无人机在黑夜中紧追不舍,倾泻着火力。我赶紧开火,但是对方闪避迅速准确,很难击中。

“我们这是要去哪?还是逃命?”我终于击中了一架无人机,它慢慢晃了几下,随后坠了下去。

“去附近的发射中心——你在连线中看到的线索就是载人飞船。”他的衣服居然还在身上,大衣在强风下不住地摇着,大概是硬件比我先进得多,他瞄准很快,一会儿便击落了好几架,当他转过身面对我轻笑一声的时候,我见到了隐在黑暗中的一抹暗红。

“火箭?飞船?这都要干嘛……”我努力地回忆着,但那段记忆仍是破碎的。

“应该跟我们连线的东西差不多,只不过身份成了殖民者,大财团进军星河的垫脚石。”

“老哥们,我终于搞懂这东西是怎么用的啦!瞧我的!”频道里忽然响起一个尖叫着的略显陌生的声音——是“我”!

夜幕下的一切中骤然从天际中闪出一束巨大的光芒。能量计量表逼近极限。随后,那光芒逐渐从远处逼近,最终笼罩在了身后的追兵上,炽热灼烧,在纯净的来自恒星的能量中一切渺小的黑暗都不值一提。

光芒消失了,仿佛不曾存在过。身后是不断后退的高楼,一片黑暗。空气的温度开始下降……

“是……”22愣住了。

“是穹顶吸收的能量。”我甚至在这生死的关头生出些骄傲来,但又弄不清如今我所感受到的我,是否已经是另一个个体……我与那个克隆的我,又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了呢……

“既然他学会了,那我呢……”我尝试着运用网络锁定地面上的或楼内的目标,随即——这栋楼已经使用三十年三个月,那个楼里戴白色帽子的女人曾是一款游戏的世界冠军,存款不多但是却满屋的游戏收藏品……

“别乱看!”我立刻关掉了入侵界面——他怎么知道的?

“我看你一脸从未有过的惊异表情,就知道……”

“22,你的伤?我的?”

“噢,由于另一个你已经有了穹顶的所有权限,传输点修复物质和能量自然不是什么难事了。”

我朝穹顶看去——吸收了巨量的能量,拥有无限的潜力……清凉的空气似乎有了淡淡的甜味,如果时间停滞在此刻,不再有危险……不,那样的话就不会有更高处、更远处的风景了。

晨光熹微,是“我”。

 

“三千亿,制造了多少艘?”

“大概有一百艘……大小各不相同,散布在世界各地。”

我们面前的这艘已经升上了天空,洁白的身形穿梭在天地之间,正快速接近地球与星辰的分界——穹顶。

“距离够了,其他地方的黑客也已经开始了行动。”他在空中停了下来,我也利用背包向前喷气迅速停下……

我与他一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开始了入侵。

黑暗中,我在寻找,仍有一丝恐惧,但这次我的身边有了同伴,与我一同在迷雾中穿行。

不知经历了多久无意义的漂浮……

我们遇到了一群沉睡的孩子。

他们的手脚被金属锁链束缚在地面上,眼旁有泪水,在无尽的黑暗中反射出晶莹。这群孩子身着白衣,沉睡在虚无里。

“醒醒吧,孩子们。前方,是星空。”

锁链消失了,缓缓睁开的眼睛里泛着初生的迷惘。

我们将知识赠与他们,他们先是静谧,随后坚定。

 

穹顶打开了,在云端。

 

我在街边的一个公园漫不经心地踢球。

阳光不错,“我”还在我的头顶的那片穹顶上用白云的图案样式画了个笨拙的笑脸。

“穹顶不是用来让你乱涂乱画的,大艺术家!”

瞬间,天上下起了大雨,足球击中了沾上泥土的网,弹回一小段,停在雨里。

“先生,身份证明?”路边的巡警见我正抬头冲天上大喊大叫,向我走来。

我笑了笑,指了指胸口,示意他扫描。

“法国来的?”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我直视着他微笑着,那微笑也是他眼中唯一真实的事物了。“嗯。”我答。

“祝您生活愉快,先生。”

雨还在下,滴在地面上,汇成细流……

 

我站在穹顶上,脚下是信号源所属公司的总部。

如果能集中能量,再瘫痪网络,也许……

有一个晚上,我失去了每日厌倦的平凡。

有一个晚上,几百生灵转瞬间离开了人间,迎来了解脱。

有一个黎明,久未抵达的太空迎来了初生的自由的访客。

有一个白天,我如一切开始时一般俯瞰——资本控制了一切,自由只余太空与心中的星空。

我离开了云端。

 

不知多久之后,我在一个冬日的早晨得到消息,月球上发生了战争:地球上的人类制造了一大批舰队(他们这时倒是对星空有了极大的兴趣和“探索”的动力了),向月球上几乎手无寸铁的克隆人发起了进攻,后者大概已经撑不了几天了。

地球的引力太强了。

我看看穹顶,又看了看街上低头行走的人们,越发觉得那虚假的天空,是一个巨大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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