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造物者之枪（其六）
关灵越大喊一声，猛地把手电筒打亮，在不远处三人的脸上来回扫射，他们在黑暗环境中被突如其来的光线照射，不由自主地抬起手遮住眼睛。钱笙悦把羽绒服往梁佳谣身上一罩，两个人立即站起来向远处跑去。羽绒服的帽子刚好把梁佳谣的辫子遮住，再加上她和自己的裤子颜色相差无几，关灵越关掉手电，眯缝着眼睛看了一眼，确实觉得和自己的背影很像。
“靠！他们跑了！”
“我——知道！”造物之枪恶狠狠地说道。“追！不能让他们跑了！”
密集的脚步声从身后响起，关灵越握紧手电筒，躲在了柜台的另一侧，狠下心来用水果刀在大腿上戳了一下，然后忍着痛割破指尖，把手指紧紧地按在了裤子的破损处，留下一抹渗入布料之内的血迹。
韩慕闻的体格最为强壮，他应该跑在最前面，程天镜的速度应当和自己相差不多，但是造物之枪的大腿受伤了，那里的伤势势必会影响他的行动。一个高大的身影跑过，然后是一个比他稍微宽一点的，那么接下来的，就是——！
关灵越瞅准时机，突然从阴影中窜出，照着造物之枪的头就砸了下去，他这一下下了死手，力道非常之大。造物之枪大吃一惊，连忙抬手格挡，但还是被打倒在地。
他喘着粗气，抡起手电筒就是一顿爆锤，这个手电筒可是上大学的时候从家里带出来的防狼手电筒，外壳是金属制成，无论是打起来的力量还是抗造的程度都不能和那些塑料手电同日而语。造物之枪几乎没有还手的力气，被他砸得嗷嗷直叫。
趁着造物之枪持续受到伤害的机会，关灵越揪住袖口，直接把造物之枪的那件橙色羽绒服从他的身上拔了下来。但是这也给了造物之枪机会，他躲开了关灵越的下一次攻击，抓住他的手电筒，把他整个人拖倒在地上。关灵越的双手被紧紧地束缚住，造物之枪带着狰狞的表情把他的手腕往地上猛砸，关灵越痛得大叫起来，手电筒也脱了手。
等等！手电筒脱手了？那么他可要开始表演了！
此时他的眼角余光撇到韩慕闻和程天镜已经赶了回来，于是他连忙大喊起来，“程天镜，你他么的赶紧来帮忙！”
但是造物之枪也不甘心，他同样喊着让二人来救援自己，这简直是在现实中上演的真假美猴王。后来程天镜曾经这样打趣道：两个人的衣服一模一样，求援的神态也高度一致，就连打架的样子都那么像，像完全没打过架的人。
这话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关灵越给造物之枪一拳，造物之枪就还他一拳，他们的反应速度都也来不及格挡对方，这场战斗活脱脱变成了回合制。而在二人站起来之后，战局戏剧性地开始向蒙古式摔跤，两个人都涨红了脸，憋足了力气，想要把对方摔倒在地，可是彼此都没有足够的力气，只是白白地耗费体力。不到一两分钟，关灵越和造物之枪都累得呼哧呼哧喘气。
这样的场景，不要说程天镜和韩慕闻看得傻了眼，就连钱笙悦都不知道该帮那一边。其实，这样正是关灵越希望看到的，既然造物之枪之前一直和程天镜还有韩慕闻待在一起，那么现在他们分开，就是自己把水搅浑的最好机会。这样子也能让他和钱笙悦解绑，在这之前他一直担心钱笙悦会因为和自己一起行动而受到伤害，现在她至少安全了，毕竟造物之枪的目标是他，韩慕闻和程天镜也不会为难钱笙悦。
此时的关灵越已经累得没有力气直起身子了，而他对面的造物之枪也是这样。几步之外的韩慕闻面露难色，他看看程天镜，又看看钱笙悦还有披上了关灵越衣服的梁佳谣，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候，钱笙悦突然面色铁青地站了出来，她来到二人身边，突然不由分说地猛踹造物之枪的小腿，直接把造物之枪踹倒在地上。
“哎？”程天镜手忙脚乱起来，“你小心！”
看着造物之枪捂着小腿的样子，关灵越突然感受到一股不祥的气息。下一秒，钱笙悦的脚就朝着他的小腿踢了出来，她是认真的！
“不不不，不能踢右脚——！”
钱笙悦看起来完全没想过要思考，不由分说地往他的右脚脚踝上猛踢，这可把关灵越吓坏了，还没等她踢第二脚，甚至都还没等到自己感觉到疼痛，他就发出了杀猪般的声音，直接躺在地上。
为什么非要踢脚踝呢？还是右脚？她这是有病吗？钱笙悦似乎是以把两个人控制在地面上为目标，看到关灵越倒地之后她并没有追击，而是向后退去，重新回到梁佳谣身边。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好好说话了。你们两个有什么想说的吗？”
关灵越根本不想管钱笙悦怎么想，他又气又急地捂住了脚踝，小心翼翼地感觉着骨肉的伤痛。疼痛开始一点点地退去，他掀开秋裤，用手指轻轻抚摸着脚踝上那道长长的疤痕，不禁长舒一口气，庆幸没有出什么事情。造物之枪的身份还没有被戳穿，但是他已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就这样捂着脚腕瘫软在地上，他已经为这道伤口付出太多了，他不想再经历痊愈的过程……
“所以，之前我们看到的逃走的背影，不是他、他们？”
韩慕闻不可思议地看向正在把羽绒服脱掉的梁佳谣，不禁啧啧称奇。钱笙悦不置可否地点点头，“现在两个人都在这里了，而且已经没有任何手段反抗，我想，再逼真的赝品也终究是假的，一定有什么办法能够让我们知道谁是真正的关灵越。”
“但是，现在我们不是首先应该分辨谁是刚才把羽绒服给我的那一个吗？”
“这个其实不太重要了，”钱笙悦听到梁佳谣提出的问题之后，像是不在乎一般耸耸肩，“不过也可以。”
“怎么，你有办法？”
“有，而且不止一个，我们都把武器拿起来。”
听到这里，程天镜和韩慕闻默默地把随身兵器拿了出来，钱笙悦捡起手电筒，让梁佳谣退到他们身后，也做好了反击的准备。关灵越不禁有些困惑，如果钱笙悦的办法是把他们打到半死，他还不如当场从四楼跳下去算了。
“现在，你们俩，同时摸屁股上的裤兜，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关灵越困惑地照做了。造物之枪摸索一番什么都没发现，原则上来说，这太正常不过了，因为关灵越从来不喜欢在那里放什么东西。就在这时，他摸到了一张纸，把这张纸拿出来之后，他接着手电筒的光，发现这居然是奶茶店的小票。她是什么时候把这东西塞进自己裤兜的？
“就是这个了，”钱笙悦冷若冰霜地用手电筒指向自己，“这个就是跟在我身边的那个。”
“那么，他……”
“不好说。”钱笙悦摇头道。
不好说？
此时在关灵越的心里，就像把调料罐一下子全部都打翻了一样，他解释了那么久，和钱笙悦说了那么多，没想到她到头来还是没法信任自己。那么自己的心意呢？在奶茶店里说的那些话，难道就只是她的缓兵之计，只是想让面前这个和关灵越一样的人冷静下来，由她控制？
“但是，之前在奶茶店的时候，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当时和我聊了很多，我几乎要百分之百地相信他就是真的了。只不过……”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解，“在看到这样的场景之后，我稍微有一点怀疑我的判断。”
什么叫顶级拉扯，这就是顶级拉扯，他付出了真心，然后得到了号称百分之百的信任，呵。
钱笙悦把头转向了他这边，“不要会错意了，说真的，我没法从哪些话语中听出能够分辨你身份的线索，我没有什么办法。但是如果你能证明你是真正的关灵越……能够让我百分之一百零一地相信你，那么我可以在这里确实地告诉你，你的心意我收到了。”
关灵越此时也稍微冷静了下来，如果她这样说的话，那么自己之前的担忧其实没那么糟糕，无论如何，她还是明白了自己想要说的事情。现在机会给到了他这边，他需要用这个机会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从而让他可以回到他的朋友身边。
而这样的机会，他早已经掌握在手中了。即使这是个需要把自己的伤口重新暴露在所有人视线中的办法，他也不会做任何的保留，如果还是有什么来自过去的不愿面对的回忆，那么现在，也许是时候了。
在四个人的注视下，关灵越缓缓地坐起来，脱掉了自己的鞋子，脱掉了袜子，他缓缓地掀起了秋裤的裤脚，手电筒的光柱之下出现了一道手术的伤疤，还带着缝合的痕迹。六厘米，七厘米，八厘米……最终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道整整九厘米的疤痕。
如果说有什么造就了现在他，那就是这道疤之后的故事。那一次受伤，让他走进了属于他自己的小径分叉的花园。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如果自己没有经历那件事，那么今天的他会是怎么样的。
面对这触目惊心的伤痕，众人一时之间都说不出话来。关灵越最终还是张口了，有些事情，必须要自己来说，别人没有经历过他的经历，无法体会他内心的痛。那是一种数年过去之后，依然会在想起时隐隐浮现的痛。
“这道伤疤，是我迄今为止受过的最严重的伤，如果我的左脚脚踝没有这次骨折，我想，我的人生应当会截然不同吧。那么，在我对面和我一模一样的，被我们称之为‘造物之枪’的这位……”
他眯起眼睛，看向对面的造物之枪，这个短暂地剥夺了自己身份和社会关系的人，这个像恶鬼一样阴魂不散地纠缠着自己的人。如果他可以把自己的问题变成子弹，那么，他要把这七颗12号的霰弹，一颗钢珠都不落地狠狠打在他的身上，直到亲眼看到血肉模糊的尸体。
你能够感受到我的伤痛吗？
你还能记起这道伤是在什么时候留下的吗？
你真的能够回想那一天的场景吗？
你真的敢这么做吗？
你真的想过这道伤之于我的意义吗？
你真的知道我的身上有这么一道伤吗？
在模仿我，戏弄我这么久之后……
“你想怎么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