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造物者之枪（其四）

这一天的晚上，关灵越不管怎么回忆，都没法想起在那句让他魂飞魄散的话说完之后，他手中的触感是如何消失的。这之间发生的事情所对应的记忆，从他的脑袋里完全地消失掉了，就像一枚被打出去的子弹，弹头在地平线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就在他感受不到紧握着的那只手时，他的世界瞬间又有了光，那节一晃一晃的灯管终于以正确的方式照亮了他所在的这半截黑暗的走廊。但是，当他转过身，钱笙悦却完全地从他的身边消失掉了。

冷静，冷静……关灵越不断地安慰着自己，他的理智逐渐地恢复了。

眼前一切的景象都和刚才相差无几，走廊上遍布着灯管破碎之后留下的残片，它们完全没有被人踩过，否则他能够看出来那条隐晦的道路。如果钱笙悦没有从面前离开，那么她去了哪儿呢？

他又想起了他最后听到的那句话，“我不是钱笙悦”。

这句话是造物之枪说的吗？他在这之前假扮成了钱笙悦吗？这样的可能性的确不是很大，因为它必须要从自己进入过去开始就替换掉钱笙悦，毕竟来到这里之后，他们应该都没有离开彼此的视线或者感知范围。

那么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他听到走廊的拐角有一点动静，连忙避开地面上竖起的玻璃残片，走进没了廊窗的商铺躲藏起来，静静地倾听着。

他听到了一个清脆的脚步声，这是一双靴子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尽管走路的人已经在很注意地控制噪音，但是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的声音还是无所遁形——至少能够让关灵越捕捉到。

声音越来越近了。大概10米，8米，6米……一阵奇怪的晃动声之后，脚步声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就此消失。

难道来人是发现了什么异样？

最让关灵越顾忌的并不是有人在寻找自己，真正让他担心的是来人的身份。他在之前就清楚地听过这双靴子正常地踩在地面上时的动静，他也知道她的手段，如果造物之枪成功地模仿了她，这次就不会像上一次在工厂里一样好应付了。

脚步声重新出现了，钱笙悦的身影开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只见她举着手电筒，用手电筒扫过自己周围，这种体验实在是太刺激了，关灵越一动不动地缩在一个柜子后面，已经开始憋气，试图不发出任何声响，尽可能地避免自己被发现。

“出来。”

什么？这是怎么……

“我不会再说第二次。”

如果来的人不是钱笙悦，而是造物之枪，那么他是不可能在近身战中占到便宜的——仅仅是钱笙悦自己都让他难以应付了。如果现在站在店铺里的的确是钱笙悦，那么事情就很好办了，可惜他还是要解释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而这是他完全说不明白的。

既然这样的话，那么就只能——赶快逃命！

关灵越从柜台后面伸出脚，使出全身的力量把一个空置的油漆桶踢向钱笙悦。这个桶子勉强打中了钱笙悦的大腿，虽然没能造成任何实质的伤害，但还是为他争取到了一点时间。

趁着钱笙悦的注意力被转移掉的时间，他不加犹豫地冲出了商店，然而他慌不择路，居然选择了右边，也就是悬垂着的灯管所在的那一边。

在他刚刚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腰突然被人抱住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从腰间传来，让他根本没法移动，下一秒他就被直接狠狠地摔在地上。还没等他喘一口气，一把锋利的尖刀就被抵在他的喉咙上，他甚至都能感觉到刀刃上紧密的锯齿。

而拿着这把刀，把他死死地压在地上的，正是钱笙悦。

在摸到他的致命弱点之后，钱笙悦好像并不打算把刀身按下去，但是也不打算松开。关灵越似乎能感觉到她在观察自己的反应，如果自己做了什么能够改变现在局势的动作，她可完全不会手软，这件事是他一个月之前悟到的，那时候，钱笙悦刚刚在工厂里把伪装成她的造物之枪“打”（物理上的打出原形）回了原形。

所以，他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有时候，时间打算和人开一些大大的玩笑，而这也正是关灵越的亲身体会。就在二人僵持不下之际，远处天街的下方突然传来了喧闹的声音。

“他到底在哪儿？我们真的可以找到他？”

“我相信我们还是有办法的，不过……哎？你们不觉得这里有点怪吗？”

这句话让关灵越浑身颤抖起来，因为没能得到其他同伴的信任，他在两个小时之前曾经十分沮丧，但是现在不是了，他甚至还觉得程天镜和韩慕闻帮了他大忙。如果说造物之枪只是一个生物，那么随着“关灵越”的声音传来，他和钱笙悦都可以互相确认身份了：他们都是正主，那个在假扮关灵越的就是楼下的“造物之枪”。

果然，在听到造物之枪的声音之后，钱笙悦的眼神犹豫起来，最终她还是把刀子收了回去。

“我怎么感觉这里没人啊，这不是我印象里的三铁广场。也许出了什么意外……？”

“恐怕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在程天镜之后，下一个被他辨认出来的声音是韩慕闻，“咱们出发的时间是4点，但是现在玻璃幕墙外面已经全部天黑了，这显然不对。有人似乎给我们做了什么马脚，我觉得现在我们是身处……”

“身处在过去之中，没错，”造物之枪的声音听起来很有自信，“不过我们的敌人很可能也一样。这里看起来根本还没有装修好，我们所处的应该是2015到19年末之间，这家商场没有投入使用的时候，这也就是为什么无论商场的内外都没有人，外面的时间也不对。”

“如果我们找不到那个造物之枪假扮的关灵越，那我们应该怎么办？还能找到回到天城大学的路吗？”

“等等，等等，让我想一想……”造物之枪的声音停顿了一下，“按照以往的经历，如果不完成我们的主要事项，恐怕我们也没办法找到回家的间隙，不过因为间隙的封闭，造物之枪恐怕也没有办法回到现实世界里。所以，就趁这个机会一劳永逸地干掉它吧。”

“那我们要一起行动吗？”

“一起行动吧，”关灵越当机立断地回答了程天镜的问题，“此时敌在暗处，我们要是再分头行动，恐怕都会遭到伏击。虽然一起行动进行搜索的搜索面会窄不少，但是这样更好，至于怎么样杀掉这个造物之枪，我大概已经想好了。”

接下来造物之枪所说的那些杀人的套路，让关灵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的方案就非常像造物之枪的计划，呸，应该反过来，他才是造物之枪学习的对象。

在身处商场入口的三人当中，造物之枪假扮的关灵越看起来胸有成竹，而程天镜和韩慕闻就这样乖乖地听着他讲，这让在栏杆后面窥视的关灵越感到很不爽，如果他能拥有这样的决断力，那么刚才在钱笙悦发现他时他就应该作出更多的反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钱笙悦示意他可以起来，他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算了，这两件事其实没有什么关联，还是他的胡思乱想。不过，这个造物之枪的能力与性格似乎还是和他有一小部分的差距，他记住了这个细节，希望在以后能派上用场。

一直等到造物之枪带领着两个男生走上一动不动的扶梯，从二楼开始展开搜索，关灵越才敢从栏杆后面把头探出来。

“他们开始搜索我们了。现在是打还是跑？”

“打？”钱笙悦疑惑地看着他，不住地摇头，“他们可是三个男生，而且还抱团行动，如果真的碰面，那么我们必然吃亏。”

他实在有点想不明白钱笙悦为什么能果断地放开他，在造物之枪开口之前，她难道就没有怀疑过自己是造物之枪吗？他依稀记得钱笙悦是在看到了自己身上的某一样东西之后做出了这个决定，但是他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自己身上又没有友军标记。

“嘿，”他忍不住低声问道，“你刚才是怎么知道我是我的？”

“你在玩顺口溜吗？这个我可以暂时不告诉你，算是个小秘密吧，它非常有用，后面一定可以派上用场，你只需要记住这一点就可以放心了。”

既然钱笙悦这样说了，那也没办法，就这样吧。

三个男生到达二楼已经有一段时间，二人现在还没有离开三楼的天街，这里的视野过于宽阔，被发现的可能性很大，既然没办法打倒他们，就必须要不断转移位置了。

然而他们没走几步，商场入口的旋转门又动了起来，他们只好原地在玻璃围栏后面隐藏起来。一个女生的身影映入他们的眼帘，她穿着黑色的修身款羽绒服，戴着一个白色的棉帽，由于她的五官和眼镜都隐藏在阴影里，所以暂时无法分辨。哦，她要把帽子摘下来了，看起来还很——

梁佳谣？她怎么会在这里？

他和钱笙悦之前都没有联系过梁佳谣，她应该也不是造物之枪叫来的，如果他能模仿关灵越的人格就不会这样做。那么，她是怎么到达这里的？难道是自发前来，误打误撞地来到了间隙的另一侧，而且是在脚底下的这座门，而不是商场的其他门，这些现象实在太过巧合了。

“关灵越！他们在这儿！”

关灵越吃惊地转过头，糟糕，他刚才过分专注于梁佳谣了，居然没有听见背后三四十米之外的脚步声，这下子其他人就要赶来了。

造物之枪和韩慕闻相继出现在程天镜背后，他们的目标就是自己；他还用眼角余光瞥见梁佳谣也动了起来，直奔通向二楼的扶梯。看起来，她说的是对的，当初在天城一中后门和魔方大厦前一起行动过的四个人终究还是没法逃脱这种命运。

一边是被死敌带领的没法辨明真实的同伴，另一边是从头到尾一直相信自己的朋友，这一次，关灵越不能再逃避了，不能在需要作出重大决定的时候把这种机会丢给朋友，自己独善其身了。

造物之枪轻轻推开程天镜，来到队伍的前方，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尖刀，目不转睛地冲着关灵越走了过来，此时的他同样穿着牛仔裤，同样穿着橙色的羽绒服，就连毛衣也一样是白色的，这种看见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的情形已经不能让关灵越感到惊奇，反而令他深恶痛绝。此时他已经感觉不到半分的畏惧，他也打开自己的水果刀，让钱笙悦留在身后，一往无前地同样向着造物之枪大步流星地走去。

既然造物之枪的目标是自己，那么自己的目标，也只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