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收猪八戒》这一集:正剧远比剧本精彩
《计收猪八戒》这一集的取景地点没有太分散,集中在山东和浙江。高老庄的外景,是在今天的山东青州范公亭拍的,当时这里叫益都,内景是在潍坊的十笏园拍的;猪八戒背媳妇、高才出门找法师等戏份的拍摄地点是青岛的崂山;云栈洞是杭州灵隐寺的通天洞。1983年10月至11月拍摄完成,1984年春节期间播出了《计收猪八戒》和《三打白骨精》这两集。
这一集也给《西游记》剧组长了很大的脸。当时杨导演和老阮他们去日本进行第二届中日文化交流的时候,带的就是这一集。日本人反复问,你们这个戏是几台机器拍出来的?杨导演告诉他们,就是一台机器!只有一台机器!当时中国的影视拍摄技术还很落后,而日本同行为《西游记》的拍摄竖起了大拇指,他们还说:“看来中国的古典名著,只有中国人自己才能拍得好啊!”
杨洁导演对这一集的总体构思是:喜剧色彩浓、充满乡土气息。所以在置景方面,强调的是大红大绿。对于唐僧这个二徒弟的人物树立,导演特别强调,要把握好度,不能过,如果过了的话,猪八戒就不可爱了。通过几个关键的事情,把这个主角树起来。
首先,见到抢亲的就打抱不平,体现了他的本质;其次,干活不惜力;再次,凭天蓬元帅的法力,如果他要强行霸占高小姐,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但几次要跟高小姐亲近,被拒绝后他也并不勉强,他是有底线的。
这一集的剧本也是按照这个思路创作的,猪八戒英雄救美是原著根本没有的情节。同样的,“猪八戒背媳妇”这场戏也是原著没有的,但在戏曲舞台上,过去的皮影戏里,流传下来了这个经典情节,编剧和导演也把这个情节加到剧里来了。这个媳妇也不是很好背的。当时剧组是在崂山上找到了这么一块地方。按理说,正常的背法就是高小姐趴在猪八戒身上,猪八戒从后面搂住她的两条腿。可是演高小姐的魏慧丽觉得这个姿势很不美观,最后就用了跪姿。跪背,这个难度就比较大了,不贴身,马德华边背边走边爬山,还有个大肚子,所以这个动作是很费劲儿。
这还不算什么,边走还要边搞特技,停下来的时候演员不能动,因为背上的人一会儿高小姐一会儿孙悟空,镜头一到这儿,导演喊停,马德华和魏慧丽就一点儿不能动,赶紧换猴子。所以一会儿背猴子一会儿背高小姐,来回来去这么折腾。从整体上来说,这组戏拍下来的效果还是不错的。
《计收猪八戒》是徐少华进组演唐僧的第一集戏,也是他和魏慧丽的第二次合作。他们第一次合作是在电影《精变》里,徐少华演一个傻公子,魏慧丽演一个小姐。杨导演看了这个电影后,觉得徐少华这个相貌可以演小白龙,就让他来试戏,没想到后来就成了第二任唐僧。
原著里,作者先是高才就站在他的角度,把整个事件说了一遍:
“我是高太公的家人(指家丁),名叫高才。我那太公有一个女儿,年方二十岁,更不曾配人,三年前被一个妖精占了。那妖整做了这三年女婿,我太公不悦,说道女儿招了妖精,不是长法,一则败坏家门,二则没个亲家来往,一向要退这妖精。那妖精那里肯退,转把女儿关在他后宅,将有半年,再不放出与家内人相见……”
而后高太公对猪八戒入赘一事的描述是:
不期三年前,有一个汉子,模样儿倒也精致,他说是福陵山上人家,姓猪,上无父母,下无兄弟,愿与人家做个女婿。我老拙见是这般一个无羁无绊的人,就招了他。(按高太公所说,他之前不知道猪八戒是妖怪)一进门时,倒也勤谨,耕田耙地,不用牛具;收割田禾,不用刀杖。昏去明来,其实也好。只是一件,有些会变嘴脸。”行者道:“怎么变么?”高老道:“初来时,是一条黑胖汉,后来就变做一个长嘴大耳朵的呆子,脑后又有一溜鬃毛,身体粗糙怕人,头脸就象个猪的模样。食肠却又甚大……吃还是件小事,他如今又会弄风,云来雾去,走石飞砂,唬得我一家并左邻右舍,俱不得安生。又把那翠兰小女关在后宅子里,一发半年也不曾见面……”变脸、弄法术之后,高太公才意识到猪八戒是个妖怪。
孙悟空答应高太公的并不是杀掉猪八戒,而是活捉猪八戒,逼他写个退婚文书。而高太公的话,就让人不寒而栗了:“我为招了他不打紧,坏了我多少清名,疏了我多少亲眷。但得拿住他,要什么文书?就烦与我除了根罢。”高太公对猪八戒是有杀心的,毋庸置疑。
之后,孙悟空开始套猪八戒的话,在猪八戒口中,他入赘的故事,又是另一个版本了。
行者忽然叹口气,道声:
“造化低了!(命运不好)”那怪道:“你恼怎的?造化怎么得低的?我得到了你家,虽是吃了些茶饭,却也不曾白吃你的。我也曾替你家扫地通沟,搬砖运瓦,筑土打墙,耕田耙地,种麦插秧,创家立业。如今你身上穿的锦,戴的金,四时有花果享用,八节有蔬菜烹煎,你还有那些儿不趁心处,这般短叹长吁,说甚么造化低了?”行者道:“不是这等说。今日我的父母,隔着墙,丢砖料瓦的,甚是打我骂我哩。”那怪道:“他打骂你怎的?”行者道:“他说我和你做了夫妻,你是他门下一个女婿,全没些儿礼体。这样个丑嘴脸的人,又会不得姨夫(妻子姐妹的丈夫,即连襟),又见不得亲戚,又不知你云来雾去,端的是那里人家,姓甚名谁,败坏他清德,玷辱他门风,故此这般打骂,所以烦恼。”那怪道:“我虽是有些儿丑陋,若要俊,却也不难。我一来时,曾与他讲过,他愿意方才招我,今日怎么又说起这话!我家住在福陵山云栈洞。我以相貌为姓(照猪八戒所说,他来的时候就是一个丑陋的嘴脸),故姓猪,官名叫做猪刚鬣。(猪八戒一开始就跟高太公说过自己的情况)他若再来问你,你就以此话与他说便了。”
如果把猪八戒的话串起来,那故事就非常黑暗了:猪八戒入赘的时候,高太公就知道他是个妖怪,是个猪头人。但是,因为他能干,就留了他做女婿。后来高家发达了,反而开始嫌弃猪八戒是个妖怪,还对猪八戒起了杀心。
猪八戒跑了之后,孙悟空回去找唐僧汇报。汇报的时候,孙悟空故意说了很多关于妖怪的信息,有故意说给高太公听的意思,行者道:“师父,那妖不是凡间的邪祟,也不是山间的怪兽。他本是天蓬元帅临凡,只因错投了胎,嘴脸象一个野猪模样,其实性灵尚存。他说以相为姓,唤名猪刚鬣……”
说罢,那老高上前跪下道:“长老,没及奈何,你虽赶得去了,他等你去后复来,却怎区处?索性累你与我拿住,除了根,才无后患。我老夫不敢怠慢,自有重谢。将这家财田地,凭众亲友写立文书,与长老平分。只是要剪草除根,莫教坏了我高门清德。”
到这里,孙悟空应该已经看穿高太公这个人,行者笑道:“你这老儿不知分限。那怪也曾对我说,他虽是食肠大,吃了你家些茶饭,他与你干了许多好事。这几年挣了许多家资,皆是他之力量。他不曾白吃了你东西,问你祛他怎的。据他说,他是一个天神下界,替你把家做活,又未曾害了你家女儿。想这等一个女婿,也门当户对,不怎么坏了家声,辱了行止,当真的留他也罢。”老高道:“长老,虽是不伤风化,但名声不甚好听(最可怕的并不是妖怪女婿,而是别人的风言风语)。动不动着人就说,高家招了一个妖怪女婿(高家富裕之后,妖怪女婿成了邻里街坊的笑话)!这句话儿教人怎当?”三藏道:“悟空,你既是与他做了一场,一发与他做个竭绝,才见始终。”(唐僧是个假慈悲,从此处就能看出来)
整个这段回去汇报的情节和对话,86版《西游记》都省去了,将两场打斗合并为了一场。做出这样改编的原因,一是删去黑暗内容,二是猪八戒出场的闪回占了太多时间,所以后面剧情要删减。
以上说的是正片对原著的删减情况,下面就要说86版剧本的删减情况了,无论对比原著还是对比正片,86版剧本都是一个“残本”。
首先,孙悟空在高老庄在遇到高才的情节被剧本删干净了。高老庄家丁高才受高太公的嘱托,出去找法师,并且一肚子不乐意。原著里是孙悟空和唐僧走到路上,看到前面有个村落,想去投宿,正好遇到了走出村子的高才。电视剧里,高才见了孙悟空很害怕,其实原著里这时候的高才一肚子气,对孙悟空问路爱搭不理。最后孙悟空扯住高才不让他走,两人才攀谈起来。高才说:“此处乃是乌斯藏国界之地(明代称西藏为乌斯藏,这里是作者根据西藏地区敷衍出来的国名),唤做高老庄。一庄人家有大半姓高,故此唤做高老庄。你放了我去罢。”孙悟空一看他是被派出去走远路的人,就问他是去干什么。高才说自己是出去找法师降妖的,而且之前已经找过几个了,都没弄成。孙悟空一听,降妖?我来!
其次,原著中有很多对话,电视剧拍了,但剧本里没有。具体如下:
1、坐定,高老问道:“适间小价说,二位长老是东土来的?”三藏道:“便是。贫僧奉朝命往西天拜佛求经,因过宝庄,特借一宿,明日早行。”高老道:“二位原是借宿的,怎么说会拿怪?”行者道:“因是借宿,顺便拿几个妖怪儿耍耍的。动问府上有多少妖怪?”高老道:“天那!还吃得有多少哩!只这一个怪女婿,也替他摩慌了!”行者道:“你把那妖怪的始末,有多大手段,从头儿说说我听,我好替你拿他。”
2、高老又道:“既有兵器,可要人跟?”行者道:“我不用人,只是要几个年高有德的老儿,陪我师父清坐闲叙,我好撇他而去。等我把那妖精拿来,对众取供,替你除了根罢。”(电视剧改成了高太公一人陪着唐僧)
3、你看他揝着铁棒,扯着高老道:“你引我去后宅子里妖精的住处看看。”高老遂引他到后宅门首。行者道:“你去取钥匙来。”高老道:“你且看看。若是用得钥匙,却不请你了。”行者笑道:“你那老儿,年纪虽大,却不识耍。我把这话儿哄你一哄,你就当真。”走上前,摸了一摸,原来是铜汁灌的锁子。狠得他将金箍棒一捣,捣开门扇道:“老高,你去叫你女儿一声,看他可在里面。”(电视剧改成了老妇人陪孙悟空找女儿,孙悟空用穿墙术进去)
4、那怪真个搬些芦苇荆棘,点着一把火,将那云栈洞烧得像个破瓦窑。(电视剧是孙悟空吐火烧的)
5、(孙悟空)却又揪着耳朵,拉着他,叫:“快走!快走!”……他两个半云半雾的,径转高家庄来。
6、悟能道:“师父,我受了菩萨戒行,断了五荤三厌,在我丈人家持斋把素,更不曾动荤。今日见了师父,我开了斋罢。”三藏道:“不可!不可!你既是不吃五荤三厌,我再与你起个别名,唤为八戒。”
7、行者近前,轮开手,抓了一把,叫:“高才,昨日累你引我师父,今日招了一个徒弟,无物谢你,把这些碎金碎银,权作带领钱,拿了去买草鞋穿。以后但有妖精,多作成我几个,还有谢你处哩。”高才接了,叩头谢赏。
再次,有些桥段是原著没有、剧本没写,但电视剧加的。具体如下:
差役甲向地保报信的桥段,剧本没写,但电视剧拍了,可能是导演为了填剧本的一个坑:猪悟能是以本来面目吓跑了地保和众差役,那么这帮人应该都知道他是妖怪才对,而差役甲是这帮恶徒里唯一看见他壮汉化身的人,自然可以充当为他“辟谣”的人。否则根本不用等他自己现出妖怪原形,就被这帮恶人揭发完了。
猪悟能在高老庄干活、吃饭的情节,原著有描述,但剧本里只字未提,电视剧拍得很传神。
猪悟能在婚礼上打跑地保和众差役、孙悟空对阵猪八戒的两场打戏,剧本里都没有,但电视剧拍得很精彩。为了突出喜剧色彩,这一集在武打设计上也是不同于其他集的,动作设计的特别滑稽。武打设计林志谦在这一集里还演了一个家丁,打起来后被猪八戒扔到了水池子里。林志谦个子很高,可池子太浅,还要做出使劲儿在水里跑的样子。林志谦的腿被水底下的石头刮了个大口子,流了很多血,拍戏中他却一直没有感觉出来,注意力也是太集中了。
猪悟能进洞房找高小姐、把高小姐关进房里的戏,剧本里也没有,但电视剧拍得很好。其中有一个镜头:一股黑烟把高小姐卷到二层楼里锁住了。这个烟是烟雾师当时在那个屋子里放了一股黑烟,是见明火的,然后把烟往外扇。镜头一倒放,再把高小姐抠像,就跟个纸片儿似的,一下子黑烟就把她吸进去了。要是搁现在,这个效果是根本不可能让做的,那个拍摄的地方是一处古迹,万一出现事故,带来的损失就太大了。
孙悟空在闺房里戏弄猪八戒的大部分情节,都是电视剧加的,剧本没有。
有一个镜头是猪八戒在洞内就是不出来,孙悟空吐一口气,洞里就着起了一把火。第一次拍的时候,火的气势不够,感觉不好。烟雾师刘礼马上重新布置。第二次,加大了镁粉的量,大火忽一下就着起来了。一股气浪把马德华打出好几米远,差点儿真把猪八戒给烧了,所以这次拍摄是比较危险的。
最后,有极少数细节是剧本中有、正剧没有的。具体如下:
地保抢亲时,剧本里高太公夫妇与他有对话,电视剧没有。
剧本中,有高翠兰替猪八戒求情的情节,原著和电视剧都没有,但张纪中版西游记拍了。
剧本中有猪八戒走在取经路上怅然若失的细节,但电视剧结束于猪八戒“还要回来”的豪言壮语。后面取经路上遇虎的情节,剧本里是《计收猪八戒》这一集的结尾,电视剧则放在了下一集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