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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人

2023-08-15 00:02 作者:网友蒋顺干  | 我要投稿

老徐是个地地道道的老实人,不过说他老实,并非因为他被人欺负了不敢还手,而是他做得许多事,在今天看来,着实是太老实了。 就比方说在街上看见个断腿乞讨的,一般人该都是觉着晦气绕过去,可他老徐偏不,他正迎着人家上来乞讨!而且往往那些个“大善人”们发发善心也不过是给这些乞讨者们扔个零零星星的几毛几块钱,可他老徐不是,他一出手就必然是张“大钞”!小到十块二十块,大到五十一百块,总之他都给过。 他对这些乞讨的叫花子们这么好,别人都说他傻,甚至于他媳妇也跟着这么说。可他自己不以为然,他总觉着把这些钱给那些需要的人,是做善事,是好过那些把钱拿来做不正当生意的。同样,也能让自己的灵魂得到宽恕,日后也更方便上天堂了。 也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的有上帝,还是说只是人们的臆想。不过他老徐不在乎,或者说他是相信上帝存在的那类人。他是个基督徒,甚至是个狂热的基督徒。他没事时候就跑去教堂做祷告,以彰显自己和那些“魔鬼”们的界限。 而且他的工作是允许他有许多空闲时间的,他是个文艺工作者,是某个话剧社团的主编。每个月只有固定的几台话剧,演完了,他这一个月的工作也就跟着结束,他就有充足的时间去做祷告了。 这天,赶上他话剧团里头本月该出演的最后一台戏。刚散场,老徐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去教堂做祷告,正在他刚要朝门外头走迈出头一步的时候,这场话剧的女主演喊住了他,她匆匆过来,两眼通红,似是刚刚哭过。 “徐主编,我母亲病了,她老人家需要照顾…所以…所以我想请个假。”女主演是个二十出头的孩子,她边哭边央求老徐。这话剧团的演员们都知道老徐是个心软的“老实人”,只要开口,他几乎有求必应。果真,他不假所思地就答应了这女孩的请求,给了她一个月的假期并且自己也掏出来一千块钱递上,说是当做慰籍,希望她母亲能早日渡过难关。 那女孩点头哈腰地一个劲道谢,说老徐真是个多么多么善良、多么多么伟大的人。总而言之,都是些恭维的客套话,老徐帮了她,她总得道谢不是? 别过女孩,老徐又来教堂做祷告了。教堂里的基督神父和他都熟了,甚至不用看脸光是听脚步轻重都知道是他来了。 “神父您说,多做善事,上帝就一定会保佑我上天堂的对吗?” “是的,上帝一定会,他会宽恕您的灵魂,让您的灵魂永远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天堂里。” 老徐是实打实地相信这句话的,他所做的一切善事,或是他的老实,都是为了日后能上天堂去的。 一个月后,那个先前找老徐请假的女主演也没回来,人干脆失联了。可整个话剧团这么多张嘴总得吃饭不是?那谁给他们饭吃呢?当然是老徐这个干主编的。但话剧团没了主演就好像那没了牙的老虎、拔了毛的鸡,根本就是形同虚设到没人愿意来给你捧场的。况且想在寻一个主演过来面试,那不需要时间?这么长时间的场地费与人工费又是一比支出,说到头来不还是得老徐出钱!老徐越想就越头疼,最后可好,干脆把场地二手转租给人家唱京戏的,也好在这段非常时期里能止一止损。 老徐不乐意听京戏,比起这个,他倒更喜欢看话剧。尤其是“莎翁”的作品,他最喜欢,甚至没事时候他童心发作,自己都想上去演一趟“哈姆雷特”了! 但是没办法,场地是借的,不能叫这些个“敲大鼓唱大戏”的给糟践了不是?老徐只得天天跟着,他就是一千一万个不爱听,也得逼着自己听,后来干脆听习惯了,都开始变得喜欢听了! 人是善变的,这一点很多人都曾证实,而事实证明,他老徐也是个善变的人。 等他听惯了京戏,他脑子里头干脆萌生出来另一种想法:“干脆别演话剧了,改演京剧吧!演什么不是演?” 再后来,他去教堂做祷告的时间都少了,他开始有事没事地就往这戏园子里头跑!要是自己租的这帮人不开戏,他就跑去别的戏院看,甚至真就学起了那些老北京爷们过日子的方式:“听戏”、“遛鸟”、“住四合院”!不过照比起人家,他还是差点,因为人家遛鸟住四合院打哈哈,他不成,他不爱鸟也住不起四合院。更爷们比,他还是那个他,那个老徐,那个普通人! 这么一天,他还是在那看他的馆子,台上的人画个脸谱在下边唱,他呢,就坐在观众席上边看。台上的那帮唱京戏的说今天玩点花花,给大家伙来上那么一出“探清水河”听听! 琵琶弦子一弹开,那主唱的就跟着开嗓子唱了。甭说,这主唱的虽是个男人,声音中倒真有那么一丝娇媚,还真挺像那么回事!歌词一出来,老徐就跟着闭目陶醉了。 “叶儿尖上尖 ; 柳叶儿就遮满了天 ; 在其位的这个明阿公细听我来言呐此事哎; 出在了京西蓝靛厂啊; 蓝靛厂火器营儿有一个松老三; 提起了松老三两口子卖大烟; 一辈子无有儿生了个女儿婵娟呐小妞哎。” 刚听到这,词还没完,这老徐兜里头的手机倒响了。难不成是他搁这听着这些个情情爱爱的小曲儿,叫他媳妇知到,吃醋了?这咱不知道,也不好瞎说。 不过这电话,到确是他媳妇打来的,吓得他赶忙地就接起来!只听那边吵吵嚷嚷的叫喊声就跟着出来了: “老徐,还在那听戏哪?快回来吧,女儿快不行啦!”听见女儿要不行了,老徐赶紧收起手机三步并两步地恨不得行李都不要了就直往那医院的方向冲! 他老徐确实有个女儿,之前我没提过,现在来提一嘴。 他女儿今年刚满三岁,不过很不幸的是,她患有先天性白血病。起先那些医生也告诉过老徐说这孩子就是养大了那也是个药罐子,只能往里头赔钱的货,直接劝他放养,随便找个地儿一扔,就当是没这号人!老徐他媳妇也赞成过这个想法,觉得是切实的。可老徐偏不干,他是个心软的人,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刚出世的婴儿还没睁眼看看这世界呢,就去死啊?要是真那么做了,那他还是人吗?换句话说,他还不早早地就叫那撒旦勾了魂去,也甭想着上什么天堂了! 所以说,这么多年下来,老徐很多时候赚钱是为了他这个女儿,甚至于给叫花子们打赏和去教堂做祷告的一部分原因,那也是为了他这个女儿祈福的。 但是命运是残酷的,疾病是现实的,哪怕是一根稻草,只要用对了地方,它也能力拨千斤。 狂奔到医院,大气还没喘匀呢,老徐就赶忙去找他媳妇。等他问明白了孩子住院的楼层以后,他又是一阵狂奔,等见着媳妇,才发现:那是间手术室,长廊外头,她媳妇在那掩着面哭呢! 他上去安慰他媳妇,问她怎么回事,她媳妇可好,看见他就骂: “都怪你,当年说什么都要保这娃!要是早早地给扔了,咱也能过几天消停日子不是?” 老徐知道他媳妇说的这是气话,毕竟这天底下有几个做父母的能不心疼自己儿女呢?那都是从自己身上割下来的肉,那是实打实的疼过才能懂的感觉!不说多了,就好比是拿着一把钝刀子剜你心口上的肉,你能不疼吗?怕不是比那凌迟都要残忍,甚至疼上百倍! 苦等了近五个小时,这其中有n个从社团打来的电话老徐都没接。他这时候哪还有心思接电话?自己女儿正躺在手术台上边抢救呢,性命攸关的时候他还得想着工作?荒唐! 又过了两个小时,手术室里头出来个满头大汗的医生问谁是病人家属?老徐看媳妇心绪不宁的,怕孩子真出了事再给她刺激出精神病来,于是乎拉着医生来到旁边悄咪咪地问: “我是孩子父亲,医生,什么情况?” “情况很不好,这孩子天生白血病,再加上现在是她抵抗力最弱的年龄。最好赶紧找到配对骨髓移植,不然耽误的话,可能会有生命危险。”那医生很明白老徐的用意,也故意压低了声音对他说。 老实人最好的地方往往是他总爱把那些悲剧啊、灾祸啊、痛苦啊、悲伤啊什么的坏东西都埋进自己心里头,不让它影响了别人的心情。 因此,老徐给他媳妇编织出一个个精致的谎言:说她闺女一切安好,医生们也会尽力,尽管放心。 他媳妇听了,点了点头,强忍住哭泣,两人就奔着病房去了。 不过这白血病移植骨髓可耽误不得,必须马上找到配对源,这甚至都不是钱能解决的事! 这可愁坏了老徐,他一边瞒着媳妇一边东奔西跑,只为了找个能刚好跟他女儿配上对的骨髓源。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世事又总是那么的不赶巧,上天也好像故意戏弄这个老实人似的,老徐跑了整整两周,硬是没找着一个有效配对源!就在他东奔西走,急得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时候,医院那边给了他一道希望的曙光。 医院那边说是成功找到配对源,但是对方有些条件必须老徐答应,对方才肯给他女儿骨髓移植。 这时候的老徐,憔悴的跟个他曾救济过的叫花子似的,双眼浮肿失神,衣服上也是一股子汗味不知道多久没洗。而他的脸呢?头发乱糟糟的像个疯子,脸弄得黝黑,在个外人的眼里头看,他还真是个实打实的流浪汉! 不过人命关天的时候,哪还有功夫顾及这些?就这身打扮,他就赶紧跑去见医院说的那个人了。 小跑了有二十来分钟,奔到医院,那人在医院楼底下抽烟等他。 他特征明显,让老徐一眼就能认出来:那人小个,光头,一脸的贼像,打眼一瞧,还真觉着不是个什么好人! 不过还是那句话,人命关天的时候,哪还顾上这些?老徐一看见他,就跟那见了皇帝的官员似的就要给他下跪!眼见如此大礼,那人赶忙地就给老徐扶起来,说自己可受不起他这一拜! 于是乎,俩人正式谈起了条件。光头的作法直截了当,一只手两根指头笔画起一个二字来,一张口就是二十万! 老徐此刻急得不行,甭说是二十万,就是二百万!只要能换回自己女儿的命,那也是值得的! 老徐当机立断,直接拉着光头就去银行转了帐!光头看见二十万进账,顿时高兴的合不拢嘴,痛快地留下个联系方式,说哪天手术,就打这个电话,自己随叫随到。 如果看到这,你觉得事情会很顺利的发展下去,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而且,你也太高估了这世道人心! 三天后,医院那边打电话来给老徐说可以手术,老徐则赶紧拨通这人留得那个电话号码。可刚一拨出去,清脆的人工智能语音就提醒他:“您所拨打的号码为空号。” 这一刻,老徐万念俱灰!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咧开嘴大笑,似是真的疯了。他被骗了,他清楚地认识到这个问题,这是多少次祷告都弥补不回来的事实。 又过了几天,他那个患有白血病的三岁女儿因为没有骨髓配对而离开人世,他媳妇责备他为什么没把这事告诉自己?并叫嚷着要跟他离婚。 可能是多少年来积攒下的那些怨气统统地爆发出来,他劈头盖脸地骂了他媳妇一顿,给她骂跑了。后来,他俩真离婚了。 离婚后的老徐,整个人变了,他变得和每个普通人一样,不那么傻,更不可能把钱施舍给那些叫花子们了。 更有甚者,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碰见叫花子来乞讨,会踹翻他的饭碗让那些本就不多的干蹦零钱稀稀疏疏地散落一地发出叮叮的金属响声来。没人知道他为什么变了,只是知道以前的那个老徐死了,现在的这个老徐是不好惹的,而且也绝不心软。 可能真如那个基督教里关于炽天使的传说,老徐就是那个常年生活在魔鬼中间的天使。那以后,他再没去过教堂做祷告,神父也再没见过他,不仅如此,他还给先前场地的租金翻了个翻,人家唱京戏的跑来跟他商量降价,他想都不想就给人家打发走了。再后来,他那个话剧团也干不下去,他这个主编也就跟着名存实亡了。 而且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变得尖酸刻薄,不信任任何人了。他锱铢必较,恨不能别人欠他一毛钱都得找人家理论个半天! 老徐就这么变了,永远地从一具老实人的躯壳里头蜕变了。 其实一开始的世上是有许多老徐这样的老实人的,只是后来没了,大概因为这世上已经不需要老实人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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