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那一年:第七回 一路风尘2

青史书,乱世录,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当时明月,几度春秋,风口浪尖铸传奇
望极天涯无尽处,飘摇路谁人共命途
万里关山,寂寞龙潭明或暗,正邪黑白谁评说
天地大,总无涯,烽火烈焰,千载多少云烟
机谋智计,步步为营,今朝物换星移
浮世深长路遥,知行合是谓道
风云裂变,生死无间何所恋,笑看红尘万事迁
绿竹畔,陌上花,情义肝胆,多少爱恨嗔癫
士为知己,生死约定,追觅飘渺因缘
碧血叱咤,燃尽风华,丹心笑颜灿若云霞
千秋天下,青山依旧日月照,惊心动魄几时归
气势磅礴的历史画面,波澜壮阔的内外风云,
明争暗斗的朝堂矛盾,变幻莫测的君臣关系,
忠奸难猜的兄弟情义,复杂微妙的男女恋情……
《大明那一年》壹:万里关山 第七回 一路风尘
第二日晚饭时分,方正安和程雅言两人用过饭后,各自回房,陆超、赵小兴东厂一干人等照例跟上去监视着。凌云冲在客栈大堂里一人据桌独坐,叫了几个下酒小菜,独自饮酒用膳,悠然地自饮自酌。他细细品着酒中滋味,似乎十分赞叹享受,笑得很愉快。昨天赵小兴前去凌云冲房间查探,却失手被他拿住,回来告之于许显纯,好不狼狈。此时坐在一旁桌边的许显纯,循着凌云冲的笑声望去,便起意要亲自探他一探,笑容满面地搭讪道:“阁下真是逍遥人,悠然自得,独享闲情,可否过来一起吃一杯酒?”
凌云冲心知,东厂人不甘失败,许显纯老谋深算,这又跑来试探自己的身份,凌云冲不动声色,冲许显纯一扬手中的酒碗,淡淡一笑道:“既然先生相邀,盛情难却,我这嗜酒如命的人怎会不过来对饮?”说着拎起酒坛,走到许显纯对面位置坐下。
凌云冲往酒碗中倒满一碗酒,朝许显纯一扬手中的酒碗,道:“请!”仰首把碗中酒一口干尽。许显纯喝过酒,放下酒碗,一双鹰眼在凌云冲脸上打量着,赞道:“阁下长得一副好相貌。”凌云冲两眼微眯,似笑非笑道:“貌好不如命好。”许显纯察言观色,品头论足的道:“相貌好,自然有着一番好际遇。看阁下额际宽广,出身想必非常富贵。敢问祖籍何地?为何独闯天涯?”
凌云冲嘴角一扬,看不出意蕴的一笑,道:“我不过是一名落拓人,年年岁岁江湖漂泊,哪儿还记得祖籍老家呢?”许显纯碰了一脸灰,僵直的干笑着:“哼呵呵。”凌云冲一挑眉,嘴角轻扬,似笑非笑的道:“反正我跟先生是同途不同路,今朝一聚,只求一醉。”拎起酒坛,又倒满了一碗酒,自己喝将起来。
许显纯的试探,直戳到凌云冲的痛处,他又岂能真的无动于衷,毫不在意。尤其是说出这话的人正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家,当年烧毁史家庄一村数百户的惨剧的主谋。那年,浙江一带遭逢水患,导致良田被淹,农作物欠收,致使当地的物价居高不下,百姓多贫苦,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
其时任职的浙江巡抚,为求得功名利禄,讨好魏忠贤,设立名目总总,向百姓收取很多不合理的ke捐za税,街头巷尾怨言四起,而后来甚至公然抢夺当地商民的货物充抵税收,凌云冲之父史孟麒为一村之长,是当时内阁大臣史孟麟之亲兄弟,曾中进士,却不愿入朝为官,只在史家庄做一个村长,造福乡里。
浙江当地发生这等T灾R祸,史孟麒凭借交友和声望,积极收集巡抚罪证,据实上报当地情况。朝廷东厂耳目遍天下,上至朝中大臣的密谈,下至寻常百姓的柴米油盐,无一不难逃过探子的监视,可以说是天下各处,无孔不入,魏忠贤自然也知史孟麒和史孟麟之关联甚深,史孟麟为东林党,是魏忠贤的迫害对象,为了不让浙江这事被史孟麟上呈皇帝,对史家彻底斩草除根,魏忠贤派许显纯亲率锦衣卫,假圣旨之名,以平息祸乱为由,捉拿肇事众人,其时浙江各地几名正直官员逃避追捕,路过德清县城,藏身在郊外史家庄,许显纯就为抓这名官员,更为以此为借口灭掉史孟麒一家,除掉东林党之一史孟麟的嫡亲派势力,居然放火烧毁了整个村庄,百户无辜居民少有生还,凌云冲家人无一幸免,那一年,他只有十三岁。
凌云冲至今犹记那噩梦般的一晚,雪下得很大,天气很冷,可是他感到很热,热得让他喘不过气来,他的家四处都是火,熊熊的大火,把半片天都照亮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大火,冲天眩目。他的家烧得通红,连他的身子也烧着了,他亲眼目睹一个个亲人倒在东厂番子的刀下、亲眼目睹一个个亲人死不瞑目的倒在满地尸体的血肉之中。父亲临死前拼命向他呼喊:“快走!快走!”他每当忆起之时如历历在目。
他及时救了寄居在他家的堂妹,在惊慌和混乱中,把她推进地窖,叫她无论发生什么事、听见任何声音,都不可以出来。他原以为他就这样和亲人们一样在大火中离开这个世界,可是他这条命连老天爷都不要,把命丢回来给他,大雪终究是扑灭了大火救了他一命。那场冰火煎熬,他从大火中爬出来,他没有死,却在他的背上留下了大块令人触目惊心的伤痕。从此他流落天涯,和自己堂妹失散多年。
原本,他有疼爱他的父母,有平静安乐的生活,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他沦为孤儿,那场门庭血案和父亲惨死前的呼喊,对一个十几岁孩子的冲击力足可以将他以前人生观重新洗牌。孩提的他,是个有些内向腼腆的孩子,清澈干净的眼睛里没有阴霾,天真单纯的笑容里没有伤害。那场烈火,改变了他,死过一次的人都不会再轻生,从此以后,他脆弱幼稚的心灵承担起同龄人无可相比的沉重。
正如任青阳所说,没有看见他真正笑过。戴着含笑的假面,压住胸中的恨,咽下心中的血,和不世仇敌谈笑共饮,面不改色,他在与狼共舞与虎谋皮之时,心里会是怎样一种冰火交煎的感受?那种滋味,除了他自己,恐怕再无人能体会到半分。他在地狱之火里潇洒起舞,还要承受世人的冷眼轻蔑,千夫指骂,在他洒脱的笑容里,包含的是怎样一颗千疮百孔、鲜血淋漓的心?那样的创深痛剧的伤口,在踽踽独行的路上却只有自己去舔舐,多少次残梦惊醒的时候,有谁怜惜?凄风苦雨无人知,前路茫茫无人问。
见凌云冲笑而不语,许显纯凑近他,目光隐隐透出凶险,说道:“阁下这份气定神闲,超然物外的气魄,真是羡煞许某啊。敢问阁下大名?”凌云冲目光灼灼如箭,挑衅般直逼许显纯,敛了笑容,字字清楚的道:“凌云冲。”许显纯阴寒的低声沉吟道:“哦。凌云之志,冲上云霄,这名字,我记着。”
凌云冲眉毛一扬,端起酒碗道:“不知先生名讳该如何称呼?”许显纯一字一顿的道:“许,显,纯。”凌云冲眼睛朝上看看又看向许显纯,装作皱眉苦思的模样,却一脸的戏谑逗弄之意,道:“呃,说不出来,这名字不好记。”许显纯被凌云冲将了一下子,一时塞住无语,低头看着桌子,阴冷的目光似乎把桌子当作凌云冲,要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凌云冲一放酒碗,露出疲倦神情,伸个懒腰,冲许显纯冷淡的一笑道:“在下睡意正浓,先行告辞了。这酒帐算在我头上。”说罢霍然起身,大步离去。许显纯一抱拳:“多谢。”拈一颗花生送到牙缝间,狠狠的一锉,仿佛无从咽气般。
酒桌上一番言来语往不啻于刀剑交锋。凌云冲斗罢许显纯扬长而去,款步走上楼梯,姿态潇洒中不失稳庄,上得二楼一转头,在楼梯拐角看见方正安站在那里,看来已经等候多时。方正安望向凌云冲,微微颔首。凌云冲一边走上前去,一边笑道:“方兄,看来你在等我。”方正安道:“凌兄真是好眼力,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凌云冲笑道:“你本来就是一个坦白的人,什么事都没放在心里。”方正安的眼光瞄了他的房门一眼,问道:“能不能到你屋里谈一谈?”凌云冲伸手一引,爽快的道:“请进。”推门入内,二人进屋,凌云冲热情招呼道:“来,坐。怎么样,喝茶还是喝酒?”方正安道:“都可以。”凌云冲提起桌上茶壶给方正安倒茶,道:“今日难得闲暇,倒不如破点例,以茶代酒吧。”方正安微笑道:“也好。”举头侧目便看到墙上挂着一把三弦琴,问道:“凌兄也好音律之技?”
凌云冲浅浅一笑,道:“我这是闲来消遣,全是见不得人的玩意儿。哪比得上方兄跟程姑娘的箫声造诣非凡动人肺腑呢。”方正安道:“你如何知道是我还是她在吹?”凌云冲道:“你们的箫声各有差别,你的呢,大心大志,济济于世,程姑娘反而更多的是弄箫吹云的隐逸情怀,清泠幽寂,恬静淡然。”方正安道:“你的眼睛很厉害,没想到你的耳朵也一样这么厉害。”凌云冲道:“那只是方兄的箫声中寸心流露,真情真意罢了。”
方正安道:“凌兄不但耳聪目明,眼光亮,出手准,就连这一张嘴也厉害透顶,谈笑间寥寥数语就化解了一场险局。昨天的事,我还没向你道谢呢。”说的正是他和程雅言商量的向东厂人引蛇出洞的试探。凌云冲笑道:“道谢就不必了。你们俩孤身犯险,以少敌多,就算不出手,单是这份气势,也叫东厂那帮人输了七分。我倒真是佩服你们俩的胆色。”方正安开门见山道:“凌兄单枪匹马,一路跟着那队商旅,不但偷走了他们的地图,还能把他们引到这儿来,这不止需要胆色,更需要非常的本事。”
凌云冲一怔,心想这件事一定是程雅言告诉他的。当日,凌云冲和程雅言初次见面一番谈话,程雅言就问过凌云冲这个问题,只是凌云冲没有回答她。凌云冲道:“莫非你现在开始怀疑那伙所谓的商旅未必是真正的商旅?”
方正安道:“因为任青阳从来不承认她开的这间五福客栈是黑店,几次三番下来,我觉得她不像在撒谎,或许,真正有问题的,是那队商旅。我想,凌兄应该知道他们的真实来路,莫非那伙人也东厂的?”凌云冲知道如果实话告诉方正安,自己的卧底身份和任务都将暴露,掩饰道:“我只不过是一名江湖落拓客,四方跑路,劫财无数,只要有便宜可捡,哪管它什么来路。就算是东厂的又如何?只要碰在我手里,照劫不误。”
说着举起茶碗,向方正安一笑,随口转移话题道:“嗯,喝茶总比不上喝酒来的痛快。你知道喝茶跟喝酒的分别吗?”方正安道:“茶是越喝越淡,酒呢却是越喝越烈。”这个回答正合凌云冲心意,他开心一笑道:“哎,你怎么知道的?”方正安接口话头,切入正题道:“我以前那个姓史的朋友,也问过我一样的事情。”
凌云冲心神一震,握茶碗的手顿时僵住,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虽然面上仍看似镇静,其实心里已经五味杂陈,一时间多少悲欢旧事涌上心头,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方正安今时今日真的还记得自己,甚至只是自己的一句问话他都记得。凌云冲不禁神思飘远,慢慢地垂下了眼眸。方正安觉察到他的神情变化,继续试探道:“而且我的这个好朋友,他也精于弹奏三弦琴。”
凌云冲知他话中有话,有意试探,尽管心中波翻浪涌,脸上仍然不动声色,仍笑意盈盈的道:“嗯,就是方兄你跟我说过的那个,跟我际遇很像的浙江旧知是吧。”方正安道:“在德清县城外的那片竹林,凌兄是否还记得呢?”凌云冲装糊涂的道:“浙江故乡的人和事很多已不复记忆了。”方正安不容他回避,步步紧逼追问道:“是记不起,还是不愿记起呢?”
凌云冲不置可否的道:“都一样吧。”方正安正色道:“历史可鉴,青史无双,绝无一样。”凌云冲一怔,猛的抬眼,望向方正安的眸子里似惊喜,似悲凉,似期盼,似无奈。虽然无语,但这双眼睛里,却盛满了千言万语。
方正安一句话叫出了他和他堂妹的名字,十多年了,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真正的姓氏跟名字,猛然间听见,而且猛然听见的是自己和堂妹两个人的姓名,叫他如何自已。可是此时在这个步步杀机危机四伏之地,他一个字也不能说出。他一时失神,方正安忽的唤出儿时的称呼:“阿鉴!”
两人四目相对,见方正安眼里真挚的情感迸发,凌云冲生生按捺住心中的悸动和酸楚,掩饰地换上一张笑面,硬撑着笑出来:“哈哈哈哈哈……”恢复了平常不羁的样子:“看你的样子,倒以为是真的呢。我不过是跟你开玩笑罢了。看样子在你心里面,真的很痴念这位故友啊。我想他要是知道的话,一定会很高兴。”
方正安目光略有失望的盯在凌云冲脸上,幽幽的道:“我是很惦念他,可是他心里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凌云冲不愿再触及心中伤疤,此刻也不能透露身份,试图把话题引开,问道:“你不是说有事找我相谈吗?”方正安笑道:“我要问的事情已经问了。没想到更有意外的收获,找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说的是问了被凌云冲偷掉地图的那伙人什么来路,而意想不到的是,眼前这个就是当年自己的好朋友,只是他碰到老朋友了却不承认,方正安猜测凌云冲有什么隐衷,也不便再追问下去。
凌云冲笑得有些无奈,道:“你这个人真是情深意重,叫人吃不消啊。”方正安直白的道:“此时此地,敌我难分,我只不过想多交一个朋友。”凌云冲神色间雾散云开,笑道:“还是这句话坦白,让人听得进去。”他望着方正安,真心实意的道:“这你倒没白走一趟,咱们这个朋友是交定了。”方正安注目回视,问道:“不管何时何地?”凌云冲收了笑,掷地有声的道:“哪管何时何地。”两人以茶为酒,碰碗同饮,一饮而尽。
宁夏边塞,月泉镇口。这天上午时分,乔装改扮的信王朱由检一行人已经来到。朱由检头戴竹斗笠,身着白布衣,几名随从侍卫也都扮作仆人模样。这一路日夜兼程的赶路,望去尽是满眼黄土,沙尘蔽日,难得见到人迹,可是这个小镇竟穿梭着熙来攘往的人群。朱由检道:“想不到这个边陲小镇,也会有这番热闹景象。”一个随从道:“王爷,我们就在前面的客栈落脚,孙将军的人应该在里面等着咱们。”
朱由检道:“如此一个偏僻小镇,也显得这般的繁盛,可见咱们真有太平日子,哪怕大明天下不再,也可重建贞观、永乐盛世之风。走!”忽然后面窜出三个人,贼眉鼠眼的,耳语一阵,直接冲到几个随从抬的棺材上,朱由检急忙伸手喊道:“诶!”话还没喊完,只见路过的一个年轻男人一把抓住了那三个故意闯碰棺材的人其中一个,揪着那人衣服领口道:“当心一点!”说罢一把松开,把那人推至一边。
朱由检走上去,拱手致礼道:“谢了!”那个年轻男人并不回头,左手一摆道:“不用客气!”一个随从凑近朱由检低声道:“这人来路不明,不可不防。”朱由检道:“我们不也是来路不明吗?别人都没防着我们,我们又何必提防人家。我看眼前这位朋友也许是我们这趟行程的意外收获。”
那年轻男人回过头,正是林清风,打量了朱由检几眼,说道:“那几个贼头贼脑的家伙,可能目标另有其人哪。大棺落地,到底不是什么好兆头,不过更不愿意看到这位先人受不敬之待,更不想看见月泉镇因哪个糊涂之人有不慎之举而坏了风水,惹是生非。”朱由检点头道:“兄台一番善意,咱们十分感谢。”说着抱拳示谢。
林清风拱手回礼道:“好。有缘走来月泉镇,我当然想你们高兴而来,希望你们也平安而去。”朱由检道:“路上多遇上像兄台这样的有心人,哪怕路不好走呢?”林清风道:“好。”转身向路边喊道:“卖茶的!”走到一个茶摊边:“这壶茶记在我头上。”提起茶壶倒满一碗茶,对朱由检道:“这碗茶我请你喝。”
一个随从恐是陷阱,拦住朱由检,朱由检摆手,走到林清风身边,林清风将茶碗递到他面前:“请!”朱由检微笑接过青瓷茶碗,一口喝尽,把茶碗递与林清风。林清风接了放下茶碗,说道:“你喝下这碗茶,可一点也不冤哪。这个茶可大有名堂,它是我们月泉镇的五宝之一,名叫‘十方茶’,一茶在手,十方平安,准保饮者身子舒坦,心境平静。”
朱由检扬一扬手中的空茶碗,道:“茶好不如人好,这碗茶该不该喝还不知道。那你这个人倒是值得一交的朋友。”林清风笑道:“一碗茶交一个朋友,这笔生意划算哪。”朱由检报以一笑,道:“我看你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林清风哈哈一笑道:“谁说我不是呢?我是这镇上悦来赌坊的大老板,也是这月泉镇七店十三铺的大当家,林清风。”朱由检颔首道:“林大官人。”林清风一拱手道:“不要客气,你呢?”
朱由检道:“在下姓朱。”林清风道:“哦,那我叫你朱老弟。你们几位到这边陲小镇来,自然是有事要办,需不需要我帮忙啊?银两的事儿我倒挺有兴趣的。”朱由检道:“我不是怀疑林大官人的实力,只是天底下有很多事情不是只凭实力就可以应付得了的。”林清风道:“这话我不爱听。”从腰包里摸出色子,抓起茶摊桌上一个装筷子的竹筒,道:“我看这样吧,我们赌一局,就赌一局,大小从天命,怎么样?”朱由检问:“谁先掷?”林清风道:“我是主你是客,你先请。”
朱由检拿起三颗色子往竹筒中一掷,反扣在桌上,打开来看,点数为四五六。朱由检嘴角一扬,有些放心了。林清风笑道:“哈,不错,不俗。我说啊,照你的色子下去,你今后的路会顺顺当当。”朱由检瞄着他嘴角含笑。林清风抓起竹筒,递给一个随从,道:“你帮我掷吧。”随从接过竹筒,奇道:“我?”林清风道:“对。”随从摇了几下竹筒,扣在桌上。
林清风打开时手上略施小技,开来一看,点数为六六六。朱由检见之脸色不悦,林清风打了个哈欠,说道:“这么跟你说吧,我今天不是有意承让,我就是让你心里明白,我是个赌徒,而不是个骗子。”朱由检似已会意,拱手道:“我真的有事要办,我先走了。”林清风道:“你是个明白人,你也清楚路该怎么走,路上要当心啊。”朱由检面色深沉的道:“再见。”几个随从抬起棺材,朱由检走在最前面。
到了镇外戈壁,一行人换了身上的素服,改穿百姓日常衣着,丢掉棺材急急赶路,约莫大半日时间,已近傍晚,终于远远看见客栈伫立在眼前。一随从道:“王爷,五福客栈到了。”朱由检开心的道:“是啊,我们终于到了这个地方。走过了宁夏关,又是一番新气象。”解下头上斗笠,沉吟道:“孙将军等了那么久,还是等到了这一天。”快步走进客栈大门。
初九立刻迎上,笑道:“欢迎,欢迎,客栈里休息。”把朱由检一行请进大堂。柜台上的福叔见这一行人都是乔过装的样子,问道:“请问几位是来投宿还是来歇脚?”一个随从道:“我们只在这儿住一宿,明天出关。”任青阳从楼上下来,道:“那可不巧了,几天前关外的地方乱起来,兵爷们全都去平乱打仗了,现在关门都还没开呢。看来各位得多住几天了。”
朱由检无奈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只好叨扰贵栈了。”任青阳见朱由检神姿翩然,年轻俊朗,气势不凡,暗暗猜测来头不小,笑道:“这位小爷儿好说话啊。老福,替几位爷儿们安排厢房啦。”朱由检盯着任青阳不动声色。福叔道:“请问贵姓啊?”朱由检道:“敝姓朱。”福叔颔首道:“哦,朱公子你好。我这店哪,这几天多亏了各位爷儿们的关照,房间哪有点吃紧,眼下只有一间,请朱公子委屈一下,暂住一宿,明天哪我尽量解决。”
朱由检道:“没关系。”说着从怀中拿出一张银票来,递与福叔,说道:“这是房租,请收下。”福叔接过银票暗暗吃惊,眼色示意,任青阳拿过来一看,竟然是一张数额一千两的。任青阳招呼众人坐下,叫初九摆上几坛好酒,倒酒伺候。任青阳道:“朱公子,哦不,应该叫朱大官人,这一张可是一千两的银票来着。”朱由检道:“没错,这是京城大通钱庄的银票,大江南北、各省各地皆可兑现,老板放心。”任青阳道:“咱们怎么会不放心呢。难得贵客驾临,只是咱们店里一时现银短缺,恐怕找补不方便。”
朱由检道:“那就不必麻烦,先存放在老板哪儿吧。”任青阳道:“那怎么可以呢,敝店好象没有这个规矩啊。”朱由检道:“规矩是人定出来的,也可以让人改,老板不用客气。”任青阳道:“那好吧,姑且就为朱大官人破例一次了。不过有言在先,下不为例。咱们现在去准备上房。”说罢转身上楼。朱由检一行人在大堂坐了一会儿,随即上楼进房间去了。坐在旁边桌上的数个东厂人监视着朱由检一行,其中一个说道:“是他?”另一个道:“他是谁?”那个道:“御前一等带刀侍卫吴非。赶快通知大档头,正主现身了。”另一个立即起身,奔上二楼三个档头的房间。
许显纯陆超等人正在喝茶闲谈,忽听见有人敲门。赵小兴以暗号问道:“天色已晚,敲谁的门啊?”门外的人道:“福禄双全,老刘来给老爷通传,贵客来访。”陆超起身开门,那手下进门抱拳道:“大档头、二档头、三档头。”陆超道:“是哪位贵客来访?”手下道:“御前带刀护卫吴非。”陆超奇道:“吴非?此人乃御前一等带刀侍卫,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来到这里,事有蹊跷。”许显纯道:“还有谁跟他一起来?”
那手下道:“三个人,其中一个年轻人很有气派。吴非一直待在他身旁,恭敬有加。”许显纯脸色突变,道:“陆老三,吴非属于哪一处别宫?”陆超道:“信王府。”许显纯道神色诡异,沉吟道:“信王府朱由检。”旋而阴笑道:“想不到咱们在这儿等来一位意想不到的贵客。督公一直要找的那个人,居然在五福客栈等他呢。”叫手下人出去继续监视。赵小兴道:“老大,咱们东厂这几年可真是鸿运高照,谁敢挡路,谁就倒下,现在就连督公最担心的对手也自投罗网,把他干掉以后,那便高枕无忧,天下太平了。”许显纯得意的阴笑着。
赵小兴转头向陆超道:“陆老三,你有什么高见不防说出来。让我也开开眼界。”陆超哼了一声,道:“他人在客栈,再说也不是在咱们自己手里,还有姓方姓程的那两个在,万一他们连成一气,这个仗可就难打了。”说着不住的摇头,重重叹气。许显纯道:“说得好。咱们不能坐这里苦等,错失良机误了大事,先上门拜访他吧,走。”
朱由检房间,他见几个侍卫看着桌子上的饭菜,却不动筷子,关怀道:“你们不是饿了吗?吃点东西。”吴非道:“王爷,属下吃不下。”朱由检笑道:“嘴里说吃不下,肚子却急得想吃呢。我们还有很多路还没走完,如果不吃点东西怎么走完剩下的路呢?这个时候保重身体最重要。如果没有你们在我身边,叫我怎么样走过边城呢?”吴非道:“王爷,边关给封了,我们困在这里,时间越长,危险就越大,东厂番子随时会来。我想,我们明天就离开这个地方。”
朱由检沉思道:“我也有这个想法。可是李瑾大人曾经跟我说过,一旦他们出事遭到毒手,我要立刻离开京城,赶到边关去,找孙承宗孙大将军。孙将军曾是先皇的老师,继而又做了皇兄的老师,皇兄曾以孙将军为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亲临山海关督师,他栉风沐雨,惨淡经营将近四年,力挽狂澜于既倒,营造了一条令建州鞑子望而生畏的关宁防线,安置战祸难民近百万。孙将军真可谓是劳苦功高,功在社稷,实为我大明之中流砥柱。去年的时候,孙承宗将军等朝中大臣拒绝具呈为魏忠贤建生祠,遭到阉党们的监视。我们这一路上也许会遇上李大人和方阁老的亲人,到时候拿出来桃花标记,他们自会表露身份,跟咱们一起走。”
吴非不放心的道:“可是怎么……怎么认出来他们来呢?”朱由检道:“我有桃花标记,他们有孙将军军令。”吴非道:“可是咱们总不能老困在这里,他们身在何处,我们通通不知道。人海寻人,真是太渺茫了。”朱由检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想明天之后边关仍然封闭,也碰不上清流的人,我们就离开这里回月泉镇,找那个姓林的朋友帮忙,藏在他的赌坊里,静待时机,再行出关。”吴非道:“王爷,你真就这么相信那个开赌坊的家伙?”
朱由检微微一笑,道:“他真的是个赌徒,不是个骗子。这个人我很放心。”神色忽的黯然下来,道:“我现在只放心不下皇兄,他知道我逃离京城的事情,到底会怎么样呢?他会生我的气,还是明白我的初衷。”这时房门被急促的敲响,吴非警觉,道:“什么人?”在外面敲门的陆超不答,仍旧使劲敲着,许显纯使了一个眼色:“开!”陆超双手运气劈向房门,门被震开,房间里朱由检等人一惊而起,见进来的竟是东厂三大档头。
朱由检怒目而视,许显纯阴笑道:“别动怒。”跟着抱拳道:“骠下许显纯,隶属锦衣卫北镇抚司、提督东厂督公魏忠贤麾下,率同赵小兴,陆超向王爷请安。”朱由检冷笑道:“不必多礼。”随即慢慢坐下,用一条湿毛巾擦脸,不紧不慢的道:“你们东厂的人可真是无处不在。在这边塞荒野之地,也和你们碰上了。”许显纯阴笑道:“骠下不知信王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万请降罪。”
朱由检不动声色道:“我也不过是路过此地,奔不想叨扰地方,多生枝节。既然你们已经过来请安了,也就不必拘礼了,退下去,办你们的事吧。”右手一挥叫他们离开。许显纯阴笑道:“谢信王爷体谅。骠下刚刚办完事情,暂无工职在身,而信王爷此时正身处荒山野地,骠下理当担心,追随左右,确保王爷路上无阻。待信王爷平安抵达目的地之后,骠下才回京复职。”
朱由检鄙夷地一笑,道:“不必了。我这次微服出巡,就是为了图个方便,你们没有必要为我们耽搁公务。这件事情于情于理,实在不合。你们回去吧。”许显纯道:“王爷贵为皇上亲弟,身系社稷安危,骠下司职锦衣卫以及东厂之位,以保国安邦为己务,自当守护左右,这于公于私,都不容骠下推委。骠下只身随信王,绝不打扰信王爷,万请安心。”朱由检情知东厂是要死盯着自己,被监视上了。
许显纯对赵陆二人道:“陆超,小兴,吩咐下面的人,屯守信王爷房外,日夜不撤,凡失职者,重罚。”赵陆二人应道:“是。”许显纯阴笑走向朱由检道:“骠下先行告退了。王爷请安寝。”转向吴非等侍卫道:“你们也可以安心睡觉了。有咱们的人在,谁也进不来,出不去。”说罢,带陆赵二人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