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投稿】临界——苍木灵

    时常梦到那个瞬间。

    眼前的少女面色苍白如灰，怀中早已失去温度的身躯愈发冰冷，寒意透过皮肤，延伸至血液，进而侵染了全身。视线渐渐被泪水朦胧，但那宛如昨日的道别却清晰依旧。残樱散落，魂蝶飞舞，生与死的境界彼此交错，难以分离。直到悲痛欲绝，近乎窒息之时，方才猛然惊醒，顿悟早已千年。

    拭去汗滴之余，不由再次凝视明镜，扪心自问：献生命于他物，无怨否？

    若是平常，想必定会不假思索的附以肯定罢，只是唯有这般梦后，才会踌躇彷徨起来。我到底不是果断之人，更非善良之辈，为些许摇摇欲坠，难分虚实的私欲而干涉大局是非的家伙，此刻正在明镜彼端同样凝视着我，虽本能的逃避目光，心底却深知不过是自己骗自己。

    因为经历过，所以无法认同——这个答案，足以使我心安吗？

    献生命于他物，于除自我之外的存在，存在们，或许在幸福的总和上是一笔划算的交易，但名为感情的筹码，终究还是过于沉重。以珍惜之人的悲痛为代价，换取其他的什么——金钱权势也好，寿命信仰也罢，最终除了剩下绵软无力的感谢与血腥弥漫的欣慰以外，我始终找不到其他任何结果。

    所以你，冥界的公主啊，为何永恒迷失在返魂之蝶的幽舞下了呢？

    明镜中那位被冠以“妖怪大贤者”之名的家伙与我指尖相抵，而我也只得任由那沁入骨髓之困苦籍由指尖为伊始，点点扩散到全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在眼眸处凝结成露，轻划过脸颊，滴落入间隙，化作天穹间千万颗晶莹里的几瞬寒芒，又顷刻无影无踪。

    我分不清——分不清镜面两端到底何处为真实，何处为幻梦，还是说，两端本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虚妄而已？

    若万物皆空，也好，也好，也好。毕竟镜中有如风中残烛般的眼眸，是我始终无法挣脱的牢笼。

    红雾漫天是幼稚血族的欲望，皓月不朽是迷失公主的逃避，神社迁跃是将逝神明的挣扎···大结界内发生的种种在彼此交错的机缘巧合下互相熔融，才成就了这方连众神都为之眷恋的千年幻想乡。

    只是在这超脱常理的背景下，“妖怪大贤者”倒变得更像是一个工具？或是说，一种规则？

    的确羡慕无忧无虑的妖精们，于枝叶间穿梭玩闹中因春始而生，因秋末而终，因夏跃而起，因冬去而息。生与死，轮回交错不止里，何尝不算是一种永生？

    幻想乡的居民们是否知晓，其实那些看似高深莫测的存在，心中也有一方柔软在渴望安抚啊。漆黑间隙的彼岸，可以跨越空间，可以超越时间，甚至可以突破生与死的界限，却唯独无法去到我最想去的节点，改变我最想改变的记忆。

    淡蓝清紫，曳着流星般长尾的魂蝶在名为西行妖的冥树旁翩然起舞，伴着漫天浮游灵一同四散飘扬。或是轮回入六道，或是负罪入狱牢，除开这唯二选择，浮游灵们还有其他方向吗？约是没有了罢。

    冥界——无所谓生，亦无所谓死的交叉之地。

    半灵庭师端上两碗樱花酒，一提细口壶，便静静退了下去。看来她对我的到访并不感到意外。窗外，轻抚长发的微风令本应顷旋而下的落樱借着风力，到达了原命运轨迹中不曾到达过的地方。

    “冥界的公主，你是否相信你曾拥有上一世的一切呢？”

    “上一世，下一世，甚至是更遥远的过去，未来，命运之丝的颤动与否，与此时此刻的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将面前的樱花酒轻移开半个顶盖，一股稍淡而绵软悠长的花香便伴着美酒原有的味道弥漫开来，又不察觉间充斥了整个身子，流淌在血液里，裹挟着那颗隐隐作痛的心。

    “亦无···几分好奇？”紫的声音似乎藏了些颤抖。

    “倒也不算好奇。”幽幽子顿了顿“只是希望我在离开上一世的时候尽可能不要让亲朋悲伤罢。若是能够再换以他人的幸福，也算是不全为悲事一桩。”

    不知是否有谁注意到，几朵灵花在西行妖的枝杈上陆续绽放，澄澈晶莹的花瓣映射着残樱之浅粉与魂蝶之淡蓝，竟闪耀着一种梦幻般的光芒。

    “那么，冥界的公主呵。”紫的眼眶酸了起来，嘴角却扬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你，愿意为除你以外的存在，存在们而献出···生命吗？”

    越来越多的灵花于西行妖各处绽放，本漫无目的的浮游灵们此刻突然聚成几片，团团萦绕在反魂蝶与残樱的双生狂舞旁——这是转生的仪式，是生命在临界之下颂唱的礼赞终章，浮游灵们的去向，即将在天地见证下一锤定音。

    “当然。”幽幽子轻笑答道。

    刹那，近乎所有的灵花纷纷凋落，转而形成了一场席卷天地的饕餮盛宴，眼下，已无法分辨何物为何物，只知道在这生与死的临界时刻里，那粉发的冥界公主自岿然于原处，静坐，未动一分一毫，任由风暴将她吞噬，而待风暴宁息之时，其名尊为“妖怪大贤者”的来客，竟已泣不成声。

    ···

    ···

    ···

    冥界的公主啊，愿那墨染的樱花，永远为你而盛放，也永远因你而盛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