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风】天星照命 第四章：满庭芬芳如落雨
这夜里，百里川受不住的时候比上次早了半个时辰。
哑仆连从前他药发的时候都记得清楚。
他如此尽心，韶诺还悄悄问过玉龙卫，小哥不知道。玉生烟后来告诉她说，听说药房每个药人都会分个奴仆照顾，药人死了，奴仆也一起处死。所以奴仆等伺候周到，也不是没有道理。
玉生烟作为长青盟右护法，却好像很多事都不太清楚。她势力范围的竹海和白山里距长青盟总部也有些远。碧玉桃红叙家常时听说白山里从前是长青盟的“药人牢”，两月前江北盟与西南盟袭击药部，闹了好大一场，药部因此撤出此处，接着不到半月玉大人回教，这白山里才还了旧名，归给了玉大人使用。
“玉大人不常在盟中么？”韶诺好奇一问。
“不呢。”碧玉摇摇头，两个小啾啾很活泼地晃来晃去。“听阿爷阿娘说，越教主掌盟的时候玉大人就出去云游了，那时我和桃红还不到一岁呢。”
“玉大人可比药部好多了…”
既然玉生烟两月前才回盟，那她不知道长青盟这些年来的事也说得通了。只是她离开十年，长青盟内却还有这么多人对她忠心耿耿，一定有什么原因吧？
韶诺把这问题换了个好听的说法问出来。
碧玉混熟了后古灵精怪地“韶姐姐你真的不知道江湖上的事欸…”
韶诺装聋作哑“我居住的地方山高路崎，消息不好传进来，你与我说说江湖上都是怎么说的呗？”
桃红摇着小扇子扇火，小土灶上熬着一锅鱼汤，她讨厌碧玉卖关子装神气的样子，便咳了一声清嗓子“那我给姐姐说吧。”
碧玉急了“不行！我来！”
“玉大人和越大人，小韩大人都是老韩教主的孩子。老韩教主去世后是让越大人接管长青盟，玉大人打理暮教。但玉大人后来生病去海外求医带走了部分愿走的玉龙卫，他们现在就是玉大人的心腹。啊，暮教就托给越大人管了。我和桃红的阿爷阿娘是老教主时就在这里的了。越大人也去了后，小韩大人就出山管辖着。现在玉大人回来了，小韩大人就说当年老韩大人有遗命，她与越大人都是暂且帮着玉大人管的，我阿爷阿娘叔叔阿姨们都很高兴玉大人回来，所以很多人就回来听玉大人的话了。”
听来听去，这两弟弟妹妹大约被爷娘看得很好。
下山后江北盟主杨无影，杨叔叔怕她不知世事，专门给她讲了讲长青盟这些年有多丧尽天良，恶事的卷宗堆了一间屋子无从下脚。
杨无影万分严肃“娃娃，你到了那里，千万不可轻信他人，就是玉生烟说的话，你也要三思。”
她当时有些兴趣，头一个问的是“我要治谁？”杨无影却没有告诉她，说这人身份重要，最好她是不知道。她听话没有追根问底，便问下一个“那这玉生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能答。
“我十年前与她有一面之缘，为人真切赤诚。她如今归来，似乎有心清理乱盟还暮教名声，哎。”杨无影长叹一声。“乌云蔽目，道阻且跻啊。”
韶诺思绪飘得有些远，百里川药性已发作，他尚且能忍受。玉龙卫两位内力深厚的前辈前来相助。两位以为是来帮忙调息，便问她何时出手？
韶诺摇摇头。“请前辈来此并非为了调息，他这药外人帮不上忙。只能自己挨，我是怕他万一药性发作更深忍受不住，请前辈们来制服他的。若是药性未更进一步是最好，症状便会逐渐减轻。日后便不需麻烦前辈了，只是劳烦前辈们等这一夜。”
两位一起道了一声明白，就在韶诺身后静观其变。
于是韶诺就这样不合眼地守了百里川一夜，哑仆白日还要照顾病人便让他先去睡着，有事唤他，两位前辈告诉她今日繁忙几日未合眼，两人便在一旁草堆上轮流小憩一会，若百里川有事马上就能醒来相助。就这样直到晨光初现，隐约鸟儿的叫声从破败小窗中漏进来，百里川的反应终于结束，他昏睡过去，韶诺去切了一下他的脉，无甚大碍，哑仆自照拂着，她告辞两位前辈，便也打算回去休息了。
小哥来接她，韶诺这回把药箱也递给了他。若不是不太熟，她都想让小哥背她回去算了。
在万古山师父们严厉，熬夜这等损身子的事会被罚很惨。他们师门八个人很有一套默契。研究工术阵药的几个总会有紧要关头的时候，做不出会彻夜不眠，这时山里其他人在，会负责第二日把那个熬夜的背回院子。等睡醒了带人一起去二爷爷那里认罚。
小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没熬夜的要跟着一起挨训。后来知道取的是共进退之意。兄弟姐妹不能劝阻，劝说之责未尽也就有罚同享吧。（其实他们几个每年给练拳脚剑术的几个年底漏题辅导时也费尽心机很掉头发）
韶诺想起来微微笑了。但这回怎么样都是要自己走的，身体疲惫，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加快了步子往竹海小院走去，想着尽快回去歇息。
小哥见刚刚有点歪歪扭扭的韶姑娘忽然健步向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也提快了步子。
韶诺睡到了下午才出门。桃红看她困倦便收拾了几碟点心放屋里，她中间饿了又热醒了一下，好像迷迷糊糊地爬起来找了两块糕点吃，把背阳那边的隔扇打开了，然后又倒头睡。到了下午外边乌云蔽日，一个炸雷在头顶天幕响起，她才算是完全睡饱醒了。
连日高热，今日起了凉风，韶诺披着件外裳出来找碧玉桃红。在小院里碰见了帮她搬晒干的草药的小哥。桃红也在往屋里收衣服，见她醒了急着叫了声“姐姐！”。
韶诺问她“怎么了？碧玉呢？”
桃红忙道“碧玉还在溪边呢，他走时没带伞和蓑衣，我怕他万一赶不回来怎么办。这雨说下就要下了呀。”
一声惊雷。点大的雨滴啪嗒啪嗒地追着桃红的话就下来了。
韶诺张着嘴望那雨幕，常听人说天气如小孩眼色，今天不知是谁抽了小孩一巴掌。
小哥从屋里出来，手上拿了两把纸伞“屋里只有两把伞了。”
韶诺与他相视一眼，“好，我去接碧玉，小哥去厨房拿饭盒。”
“欸…雨天溪边路滑，我去接碧玉比较好吧？”小哥分了把伞给韶诺。
韶诺用伞柄戳了戳他“可我不认识膳房的路，而且你去拿师父们会给好多零食。你把自己的份也拿过来吧，雨下大了你来回跑太折腾了。”
小哥应了她一起吃饭的话，但对于零食这事有点讪讪“没有吧？”
“有的。”韶诺整理衣服扎好腰带，回室内穿鞋，“你也快去，天要黑了。桃红在这乖乖待着，不要跑出去哦。”桃红连连应声，道会备好温水等他们回来。
雨急风骤，韶诺没走出几步衣衫就湿透了。刚才有两声雷，现在只是雨大，她干脆收了伞轻功往溪边赶，踏叶穿雨从林海间穿过，不多时在雨中看见了林海与青山交接的一片浅滩。
暗沉雨幕里，韶诺往从前碧玉钓鱼的那块巨石旁走，唤了两声碧玉，声音都被雨压住。没有人，韶诺皱眉往四处找，她前阵子也来这边纳凉，听碧玉说巨石上游附近有个山洞，万一去那避雨了，雨这么大山体塌方可不是小事。她赶紧往上游走，那条小溪还没有涨起来，水尚且不深，趟水走到一处山坳，模模糊糊看见了一个黑戚戚的洞，她在门口唤碧玉依然没人应。她从怀里取出一只夜明珠照了照，倒引了只蝙蝠在洞深处扑闪了两下。
这小王八蛋跑哪去了？
韶诺有些焦躁，离了那洞再往上游走，猛然抬头却见半山有一尊佛像。
她往后退了两步，有些诡异，前方忽然传来悉悉索索地草木摇动。并非雨打之声，或是猛兽，韶诺稳住心神，手已无声息地抽出了腰间的折扇。
一双大手拨开草叶，出来了个玉冠束发的年轻人。两人见着具是一愣，年轻人身后小孩不防他站住，碰在他腰上往后一栽，年轻人连忙回身拉住了他臂膀。
那小孩正是碧玉，韶诺长出一口气“碧玉！你怎么在这儿！”
来不及互相介绍，三人都淋得狼狈，韶诺把伞给了碧玉让他把自己遮住，她拉着碧玉在前面认路，年轻男人在后面跟着，刚回到下游溪边就被来寻人的小哥接到，小哥还带了两件蓑衣来，眼看着天越来越黑，干脆小哥背着碧玉，三个大人快步赶了回去。
进门韶诺就把碧玉丢进了浴桶。
碧玉感动汪汪的小眼神，桃红好气“你快一点！韶姐姐还没洗！寒气入体不好！”
韶诺让她不急“不必了，桃红给我盆热水我换个衣服。我有心法护身，不用担心，他们俩呢？”
桃红说把那两人被赶去了灶房烤火。
韶诺换了衣服也去烤的时候，那两人擦拭了换了干净里衣，披着桃红准备的巾子。
火光映照中韶诺方细看那人的脸。是个风神俊朗的青年人，与她对上时青年人一笑，露出了一边尖尖的虎牙。
“还未问过姑娘怎么称呼？”
“韶诺，韶华的韶，诺言的诺。”韶诺拿着把小梳子梳理头发。“你呢？”
青年人拾起白玉扇打开轻扇了两下，含笑道“满庭芳。”
韶诺笑笑，道了声好名字。
夜半雨停，清晨时送那位青年人走了。
小哥回身，韶诺只着一身素衣倚在门扉上，一把牡丹团扇轻扑。“小哥，趁这个机会，你也编个名字来哄哄我罢？”
小哥犹豫了一下，道“韶姑娘可叫我玉十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