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诀别》

祝家庄还在睡梦中。
黎明临近,东边的地平线上开始渗出琉璃色,但疲于昨夜的战斗的村民们,在篝火和逆茂树丛的阴影下,像烂泥一样睡着了。
艰难逃走的梁山泊的被认为暂时没有了夜袭的能力,而失去扈三娘的扈家庄,士气反而有所提升。
疲惫和寂静支配着祝家庄。
篝火也几乎燃烧殆尽。
在那不可靠的灯光照耀下的黑暗中,有一个小跑的身影。是祝虎。目的地是祝家庄中心的祝朝奉府邸。门前筑有土垒,门橹高高耸立。
在要塞的土垒上,只有栾廷玉一人还清醒着。
“栾老师,北门有客人。”
“什么人?”
祝虎告诉了栾廷玉前来拜访的客人的名字。
栾廷玉的粗眉皱动幅度很大。
“他说要协助我们与梁山泊的战斗,怎么办?”
“先通知祝朝奉大人。”
在漆黑的夜色中栾廷玉向祝虎命令道,然后迅速向村北的入口走去。他的脚步比往常沉重的多。
北门──祝家店门前,聚集了一群人影。祝虎手下的士兵正围在一旁。
“真的是你吗?”
栾廷玉慢慢将铁棒举过肩膀。
“『病尉迟』孙立——”
在士兵们高举的火炬光芒中,一张苍白的脸颊回过头来。
“──栾廷玉。”
身穿官军盔甲的孙立背后,包括女人在内的家眷和随从共计三十多人。
栾廷玉扫视着人群,把目光对准孙立的脸。那双眸里没有明确的感情。
“好久不见。”
孙立走到老朋友面前。

“二十年不见了。”
栾廷玉将双手搭上杵立在地的铁棒。
“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我听说您在登州担任兵马提辖。”
“刚好从登州调任到郓州,听说贵庄正在和梁山泊的山贼战斗,又刚好听到了你的名字,于是想来帮你些忙——仅此而已。”
被乐大娘子抱在怀里的婴儿因为讨厌寒冷的夜晚而吵闹起来。
“是你的孩子吗?”
栾廷玉询问之后,孙立逐一介绍了同行的家人们。弟弟、侄子……听到接二连三的问候,栾廷玉叹着气,抬头望着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
“二十年了。”
听到栾廷玉这么说,老朋友的神色第一次浮现在孙立眼前。
“修行结束下山之后,你选择了仕途,我选择了江湖。好像发生在昨天……”
“好啦──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已经得到想要的荣誉了吧!”
“你过得怎么样?”
“过来看看——”
栾廷玉转过身去。
在祝虎的带领下,祝朝奉、祝龙、祝彪从村里相继赶来。
“我要把你介绍给祝庄主,只要说是我的朋友,他不会拒绝……。”
“栾廷玉——”
孙立叫住了正要走开的栾廷玉。过了一会儿,他对回过头来的栾廷玉说。
“这场战争结束后,跟我一起离开吧。”
栾廷玉回视着孙立苍白的脸,仿佛在探寻这句话的含义。夜空的黑暗在他的双眸中昏暗地落下。
“我们的道路,只是偶然地相交,但是,马上又会彼此分明。也许再也不会见面了。”
栾廷玉把铁棒扛在肩上,强硬地挺直腰杆,向黑暗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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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一行人被恭恭敬敬地迎进了祝朝奉的宅院里。即使是精明的祝家庄人也没有怀疑孙立。他是栾廷玉的老朋友,又是军官,而且还有家人陪伴。没有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
“如果是郓州的兵马提辖,我们庄也是您的治下。今后也请多多关照。”
祝朝奉和儿子们都高兴地表示有了好帮手,于是立刻和孙立商量起再攻梁山泊的事宜。
梁山泊军发起进攻是在三天后的下午。
春天的太阳挂在南边的天空,风中花香混杂。天空之下,『小李广』花荣带领五百骑兵冲杀过来。
军鼓轰鸣,祝家庄打开了大门。祝虎率领手下从营寨里冲了出去。他最爱的武器的在前几天的战斗中被秦明打断了。于是拿起一杆长矛向花荣发起挑战。
火花四溅,交锋了十余合。花荣突然转开马头。
“不要!不要追!”
祝龙大叫一声,但祝虎已经追了上去。
栾廷玉握紧铁棒跳上了马。
就在这一瞬间,花荣一箭射中了祝虎的头盔。伴随着惊人的气势,祝虎庞大的身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落马的祝家次子,一边屈辱地叫唤着,一边继续追赶逃跑的花荣。
“我只是教训一下你而已,别这么生气嘛!”
花荣笑着排马走开。栾廷玉从叫嚣的祝虎身边跑了过去。
“久等了!我是你的对手!”
“你的对手,是别人。”
花荣扬起马鞭,向阵地跑去。
取而代之的是『豹子头』林冲,他也率领五百骑兵奔袭而来。这是一场蛇矛和铁棒的战斗。两人都是天下无双的高手。虽然武器接连不断的交接着,但双方寸步不让,没有任何一方下风的迹象。
“师父,我来替你!”
祝彪举起了大刀。同时,梁山泊军也派出了『没遮拦』穆弘。接着是杨雄。看到这一切的祝龙率领手下从营寨里冲了出来。
沙哑的喊声覆盖了正午的太阳。
孙立双手抱在门橹上,注视着这场战斗。站在旁边的祝朝奉,瞥了孙立一眼。但孙立仍然默默地注视着乱战。
战况一进一退。梁山泊军大举进攻,但又因为担心圈套而不敢深入。
林冲和栾廷玉的战斗,还在继续。即使在门橹上,也能感受到钢铁的回响、以及一刻也不能松懈的紧迫气魄。如今,孙立的目光已只集中在栾廷玉一人身上。

林冲躲开铁棒,猛刺一击。栾廷玉迅速蜷缩身体作为躲避。
这时,孙立和栾廷玉两人的视线突然交汇。
一瞬间,栾廷玉咬紧牙关,把身子靠在马背上,再次猛力扑向林冲。
孙立的脸怔住了。
在旁边观看战况的祝朝奉叫了起来。
“向扈家庄请求援军!”
孙立举起铁鞭打断了祝朝奉的命令。
“新!”
孙立对橹下的孙新叫道。
“备马!”
孙新立刻拉来一匹漆黑的军马,孙立一翩一翩地跨上马去,带着弟弟和侄子们离开了门砦。

面对这名胯下一骑黑马、外着一身黑甲、手握一条钢鞭的武士的出现,梁山泊军议论纷纷。

在人们的凝视中,孙立拍马前行。
“孙立,不要插手!”
栾廷玉喊道,同时铁棒狠狠地挡住了蛇矛斩风般的一闪。
“不行!”
但孙立毫不介意地用铁鞭摆开架势。林冲撇开栾廷玉,放开马,向孙立冲去。然而,在两人的得意本领较量之前,梁山泊军中又有一个男人飞马而出。挂在马鞍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是石秀。
“林教头累了!让我『拼命三郎』来对付你!”
石秀跃入两人之间,挥舞着长枪向孙立发起了挑战。战斗进行了五十回合,但依然没有分出胜负。
在来到六十回合的时候,热身完毕的孙立故意卖个破绽把石秀的枪尖引诱进来,同时猛弹铁鞭。石秀身体随之崩垮。孙立狠狠地抓住了他的衣领。
鲜明的动作使两军发出阵阵叫好声。
如同老虎一般的膂力,死死抓住了石秀的身体。石秀就这样被趴在孙立的前鞍上,被带回了祝家庄。
梁山泊军中响起战鼓。被夺走了石秀的梁山泊军,也因此而早早撤退。
在祝家庄军的喝彩声中,孙立飘然归阵。
“太棒了!”
祝朝奉拍手笑道。
在此之后,孙立将石秀抛到了地上。很快便涌上兵卒,把石秀绑绑了起来。
“一共被俘了多少人?”
孙立下马问道。
“除了最开始的小偷时迁,之后还抓到了间谍杨林。在此后的交战中,还有黄信、邓飞、王英、秦明──一共同捉住了六人。”
“原来如此,那么现在有七个人了。”
孙立深深地点了点头。
“等到把魁首宋江抓住后,和这些人一起押送到东京的话,陛下一定会很高兴的。不过在那之前,最好先制作一辆坚固的囚车,把贼人们一起关进去。”
“原来如此。”
听到陛下二字,祝朝奉不禁喜笑颜开。
“要是把他们晾在院子里的话,想必士兵们也会倍受鼓舞。”
“是啊。但是在到达京都之前,不能有丝毫的轻视。要为他们提供充足的食物,让他们养好身体。”
“明白。”
祝朝奉立刻下令制造一辆大型囚车,把俘虏们全部关进去。
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被绳子捆绑起来的石秀和孙立交换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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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里,扈家庄中心的扈元杰家宅院,有人趁着黑暗偷偷潜入。
带着军师吴用密令的戴宗飞快地穿过院子。
与祝家庄不同,扈家庄没有防备。这似乎也表现着主人的自信。
戴宗见无人问津,便悄悄潜入房内。尽管还是初更,广阔的宅院里却像屏住呼吸般寂静。完全看不到与扈元杰的相似身影。戴宗从黑暗中走向更黑暗的地方,逐渐向宅邸深处靠近。
走廊对面的一个房间里,发出了微弱的灯光。戴宗爬上墙壁,探察里面的情况。虽然有人的气息,但是听不到一点声音。戴宗轻轻舔了舔手指,在窗纸上打了个洞。露出了一位端坐着的年轻人的侧脸。
「是那个叫扈成的儿子……」
那端正的侧脸透露着一丝忧郁。
桌上虽然有蜡烛在燃烧,但扈成并没有看书,也没有写书,只是默默地凝视着昏暗的夜空。
戴宗把目光从洞中移开,轻轻捻了捻胡须。然后,再次顺着洞向房间中看去。但这一次,他看到的是剑尖。
就在他准备逃跑的瞬间,刀刃刺破了窗户。戴宗连忙逃开。扈成也打破窗户追赶出来。
“什么人?”
被逼到墙边的戴宗举起双手。剑刃已经逼近鼻尖。
“啊,我是使者……请原谅,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慌慌张张的。”

“使者为什么要偷偷潜入?”
“因为您父亲不和我见面。”
事实上,白天时戴宗就曾以宋江的名义申请了几次会面,但扈元杰一直没有答复。
“山贼找我们能有什么事?”
“是交易。”
“交易?”
“请贵庄不要向祝家庄派出援军。”
“这叫什么事!”
“不管令妹怎样都无所谓吗?”
“你再威胁我们吗?别忘了我们这里也有俘虏。”
“那也请你别忘了,那是祝家庄的俘虏,不是扈家庄的。”
戴宗伸手折断了庭院里的树枝。
“对吧?”
的确,祝朝奉拒绝用梁山泊的俘虏交换扈三娘。就算扈成和祝彪再怎么请求也没用。不知为何,直到现在扈元杰都没有出面。
“父亲……”
扈成深吸了一口气。
“即使妹妹被杀,父亲也不会帮助梁山泊。”
扈成目视着戴宗扔出的杏枝。
“那么──你呢?”
为了看透对方的苦恼,戴宗探出头来,盯着扈成的脸。
“你是怎样想的?”
“我……”
扈成想起了家庙里的一个小牌位。
在母亲的葬礼上,小扈三娘紧紧握着扈成的手,不停地哭泣。那双手的温暖,扈成至今还记得。而且,从那时起,再也没见妹妹哭过。
妹妹再也不会向任何人求助了。
“我──想拯救妹妹。”
扈成抬头望着春日朦胧的夜空。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
红星像湿润了一样闪烁着。
“那么,为了你的妹妹,请你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协助祝家庄。战争结束后,我们会马上把她还给你。”
“妹妹她没事吗?”
“如果对她出手,我们还怎么与你交易呢?”
完成任务的戴宗正要轻快地返回本阵,突然停下脚步,歪了歪脑袋。
“啊──反而走运了。幸好被抓住,才能这么顺利。”
戴宗笑着挥了挥手。
“不用担心。你妹妹现在正呆在一个与扈家庄的小姐相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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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双美丽的眼眸从门后凝视着扈三娘。
“诶,一直听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原来是个这么漂亮的大小姐!”
声音很清澈,也很爽朗。
“谁?”
扈三娘下意识地将手伸向腰间。
但是,那里已经没有剑刃了。
作为俘虏被带到梁山泊,监禁在一个不知名的建筑物里。
狭小的房间里很干净,虽然没有受到任何不愉快的待遇,但想来这里也是一间死囚牢吧。窗户从外面关着,门也上着锁。
伴随着钥匙咔的一声,门被打开了。
在小门晃动的同时进入房间的,是一个眼睛明亮的少女。说是少女,其实年龄也和扈三娘差不多大。
“你是……?”
“花宝燕,『小李广』花荣的妹妹。”
宝燕带着少年般轻快的动作迅速走近扈三娘。
扈三娘不可思议地回看宝燕的脸。说到山贼的营寨,她一直以为都是一些半裸粗鲁男人,从村子里抢来女人,整日喝酒、打架、赌博。
然而,站在眼前的,怎么看都是良家的千金。
“要跟我一起去起居室嘛?一个人呆在这里,一定很没意思吧?”
“可以吗?”
“没关系的,嫂子已经跟哥哥说过了。不管你有多厉害,把和我年纪一般大的女孩子关在这种地方,我都不能视而不见啊!”
在宝燕的带领下,扈三娘走出房间。穿过走廊,来到一间起居室,这时身重的夫人正在小上衣上刺绣。
“嫂子,我把扈小姐带来了。”
宝燕把扈三娘介绍给花荣的妻子。
崔淑卿拉着扈三娘的手,让她坐在炕上。
“请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放松就好。”
看着眼前如此温柔贤惠的女子,扈三娘困惑地坐了下来。宝燕也坐在一旁。
“呐,你几岁啦?”

“十八岁。”
“诶诶,我也是!”
两人对视着,微微一笑。
炕上的笼子里装着各色的线和布。扈三娘随手从中拿起一块椭圆形的布料,向宝燕问道。
“你在做什么呀?”
“鞋子啊——”
“好大的鞋子啊……”
“是给我家老爷做的……今年过年时,我刚结过婚。”
扈三娘吃了一惊,随即回视着宝燕那张稚气未脱的脸。
“和山贼?”
“怎么啦!”
宝燕鼓起脸颊。
“秦明大人原来可是青州的都统制!超强的!就算是山贼——也不是普通的山贼哟!”
扈三娘噗嗤一笑。
“真羡慕你……”
“怎么啦?”
“我和我最讨厌的人订了婚。”
“真的吗?像你这样强势的人,竟然还会忍耐这种事情……。”
“很奇怪吗?”
“没有啦……”
“没关系的。”
扈三娘凝视着窗边的白色梅花。
“我也──觉得奇怪的。”
“那,一直留在这里怎么样?”
宝燕探出身子。
“在梁山泊,谁都不会勉强你”
“那种事……现在正在战斗,双方正是你们和我家的村子。”
“是啊……不过我和秦明一开始也是冤家。”
宝燕把青州的事讲给扈三娘听。
“诶诶,你先生……莫非是那个人?那个使狼牙棒的?”
宝燕点了点头。秦明是祝家庄的俘虏。
“你不怨恨我吗?”
“为什么要怨恨你呢?”
“可是……”
“这就是战争啊。而且我相信——”
宝燕像盛开的花朵一样绽放出笑容。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人能杀死秦明大人!”
她的眼中充满了无法动摇的信赖。
“要吃些点心吗?”
淑卿拿着装在漂亮盒子里的点心来劝道。
“谢谢……”
扈三娘拿起了一只小鸟形状的点心。
房间里很暖和,装饰了很多花饰,环境也很明亮。仿佛回到了只存在于记忆中的,母亲还在时那个怀念的家。
扈三娘看着贴在窗户上的红双喜剪纸,突然问道。
“我输给的那个穿白衣服的男人……”
“你是说林教头吗?『豹子头』林冲大人?”
“他可真厉害啊……”
“是啊,他原来可是禁军的总教头。虽然我没跟他说过话,但听哥哥说,他是个很有男子气概的人!”
“……是啊。”
扈三娘咬了一口手中的点心。
淋在点心上的花蜜溶化了,甜甜的香味在口中微微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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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梁山泊进攻祝家庄的第五天的白天。
正午时分,村子里响起了警钟。
同时,鲸波包围了村子。
“来了!”
祝家兄弟、栾廷玉、孙立等人身披甲胄,各持武器,集结在本营宅院的堡垒。传令兵立刻奔向四面八方。
“贼军发动全军从四面包围住了村子,正在擂鼓呐喊!”
巨响已经传到了中央的堡垒。
“这恐怕是最后的胜负了。”
栾廷玉挎着铁棒,骑上马背。
“孙立,今天我可不会把功劳让给你。”
说罢,栾廷玉率领三百人离开庭院,向北门进军。迎击的主将是『小李广』花荣。张横、张顺领着五百人马紧随其后。
看到这一幕的祝龙、祝虎也不甘落后地鞭打着马背。祝龙与『豹子头』林冲率领的李俊、阮小二等人在东门交手,祝虎则与穆弘、杨雄、李逵等人在南门交战。剩下的小弟祝彪,为了捉住贼首宋江,勇敢地向正门奔去。
孙立作为殿后在门砦前布阵。
祝家庄里弥漫着决战前的紧张气氛。
家家户户紧闭大门,静静地屏住呼吸。连在垃圾堆里觅食的野狗也害怕地垂下尾巴。
连祝朝奉的宅邸,也把剩下的士兵部署在各处,以防万一。
“终于来了——”
房间里的顾大嫂身穿短衣,手里握着一把朴刀。
“大姐,您不能离开这里……”
顾大嫂带着手底下的士兵和乐大娘子的护卫,一声不吭地走出了房间。
「终于来了——」
每个人都精神抖擞起来。
邹渊、邹润早已在大门旁的大篱边站下。解珍、解宝则来到了后门。

乐和靠在宅院的门楼上。通过高大的门橹能看到整个祝家庄的景象。可以看到耸立在农田和房屋对面的村口筑起的堡垒,回头俯瞰宅院,院子里放着巨大的囚车,拥挤着七名俘虏。囚车的一旁,秦明的狼牙棒、邓飞的铁链、黄信的丧门剑等武器作为战利品被堆积着。
确认辽阔的视野后,乐和倚靠在栏杆上。
「天气真好啊!」
温暖的风吹过门橹。乐和望着晴朗的天空,想要尽情地歌唱。但现在唱的话,还是有些早。
千秋万岁后,
谁知荣与辱?

但恨在世时,
饮酒不得足。
乐和小声哼唱。
接着,又传来了更大的呐喊声。梁山泊军和祝家庄军发生了冲突,并夹杂了干戈。
乐和舒展身躯,环视着北方。
门堡上立刻升起了漆黑的旗帜。这是孙新举起的信号旗。乐和吸入了一股风。
乐和像敲打玉石一样的歌声,越过战争的喧嚣,越过祝家的宅邸。

“暗号!”
邹渊、邹润挥舞着斧头冲进院子。吹响口哨,一声不吭地砍死了守卫囚车的哨兵。
同时,宅后面堆积的稻草蔓延起大火。这是解宝、解珍的功劳。
顾大嫂也拿起朴刀冲进了大厅。
“有什么事吗?”
祝朝奉遭遇了不知原因的袭击。不过他立刻察觉到变故,随手抓起一只椅子扔向顾大嫂,从里面的门逃走了。
另一边,邹渊、邹润已经赶走了院子里的士兵,跑到囚车旁边。
车里的俘虏们早已从石秀那里听说了一切。乐和一打开押运车的锁,男人们便里外呼应,一齐跳了出来。
“喔!是锦豹子!狮子也在!”
登云山的叔侄和杨林、邓飞是旧识。

“栾廷玉在哪里!光是那一点腿肉我可吃不饱……”
邓飞抓住牢笼,用獠牙噬咬着铁栏。
“狮子,快让开!”
邹润昂起头来,用力撞向囚车。铁栏杆被独角一下击碎。
“太棒了!不愧是『独角龙』!”
杨林第一个从铁笼里跑了出来。被释放的俘虏们立即夺回武器,奔向广阔的春日天空。
“那个老头子跑掉了!”
顾大嫂喊道。
她手指的方向,能够看到祝朝奉朝着后院跑去的身影。石秀握着朴刀飞奔而去。解家兄弟则提着沾满鲜血的钢叉紧随其后。
此时,祝朝奉已经把身体探到古井上方。
但在他的脚离开地面之前,石秀的朴刀一闪而过,只有祝朝奉满是白发的头颅掉进了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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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的喧嚣越过独龙冈,传到了李家庄。
“开始了吗……”
李应解开肩上的绷带,慢慢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主人,你还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好了,杜兴,这个名为李应的男人,怎么可能乖乖睡觉呢?”
李应身穿甲胄,背着飞刀,领着手持盾牌的杜兴走出了房间。在走廊上,紧握着朴刀的家仆总管等待已久。
“主人,所有人都准备好了。”
“嗯。”
李应英姿飒爽地走进庭院。前院中,拿着武器的仆人和佃户一共三百多人,已经排列起整齐的队伍。
“出征!”
李应执起点钢枪跨上战马。
“祝家庄的小屁孩们,我一定要让你们亲眼看到——”
李家庄的天空上回荡着男人们的呐喊声。
在那条春色烂漫,杏花盛开的道路上,一行人迅速地前进着。从晴朗的蓝天洒下的花瓣和阳光让人心情愉快。
“杜兴啊——”

“在呢,主人。”
“以前就一直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你为什么长得这么可怕?”
“这是天生的。”
“像谁呢?”
“应该是妈妈吧?”
“是么,真想和她见一面啊。”
“那妈妈也会很高兴吧。”
震动天空的战鼓声变得更加激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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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燃烧着祝家宅院的烈焰,已经把整个天空都烧焦了。
“啊,宅邸……父亲!!”
祝虎扔下李逵,向门砦跑去。
但在到达之前,孙立拦住了他。
堡垒的大门紧闭,祝家庄的士兵也不见踪影。
“孙立殿!到底是怎么……!”
还没说完,祝虎立刻调转了马头。
因为他看到眼前的孙立已然举起铁鞭。门橹上,孙新则用弓箭瞄准了自己。
祝虎把马头转向寨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宋江的队伍。
“呜!不亏啊!”
祝虎把枪高举过头顶,朝着宋江冲了过去。但是还没到达,便被吕方、郭盛中途伸出的两支画戟从马上挑下。
另一方面,祝龙不敌林冲,向南门退去,却恰好在被解宝、解珍率领的伏兵截杀。
祝龙吓了一跳,慌忙往回逃走,却被突然冲出来的黝黑大汉挡住了去路。
“你死到临头了!嘿嘿!”
李逵挥动斧头向祝龙扑去。祝龙重新拿起长矛准备迎击,却被胯下的战马甩了回去。李逵像采柿子一样,照着落马的祝龙的脖子上便是一斧。

祝彪收到从宅院里逃出来的士兵的通知后,连忙逃向扈家庄。
战场上,只剩下栾廷玉一个人。
祝家庄的大门被打开,村子里也充斥着梁山泊军。然而,尽管孤立无援,栾廷玉也坚决不响应任何关于投降的劝告,展现出如同雄狮一般奋不顾身的战斗姿态。
就在这时,孙立放马赶来。看到孙立的身影,栾廷玉皱起眉头,大喝一声,同时将吕方、郭盛的画戟扬向两边。
“这就是你选择的道路吗?”
栾廷玉冷冷地问道。
孙立也淡然地举起了铁鞭。
“孙立!像你这样的男人,为什么要屈身于山贼手下!”
“连我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作为旁人的你又怎么可能明白?”
两匹马同时猛蹬地面。
学习了同样技艺的二人的战斗无比精彩。彼此有着势均力敌的力量、势均力敌的技术,即使再对上十几个回合,也不会分出胜负。
他们的身体因遭受巨大的冲击而发出响声,两人在不知何时结束的生死搏斗中忘记了自我。
年轻的时候,拼命修炼时所在的山,清澈的天空,把人晒得黝黑的阳光,吹来的风的味道,不知不觉间在两人的脑海中复苏。
彼此都认为自己是最强的。
然而也正因如此,两人从未与对方战斗过。
现在,孙立后悔了。
孙立的铁鞭变得更加锋利。孙立有常年在实战中练就的本领。那些赌上性命学会的绝招,现在将要用在老朋友身上。
两人已经不是朋友了。
面对孙立的沉重一击,栾廷玉舍身接住。战马崩溃倒地,栾廷玉抓住铁棒被摔了出去。
正要站起身来的栾廷玉再次被起来马上的孙立袭击了。
栾廷玉闭上了眼睛。
可是,深深嵌进大地的铁鞭,却照着栾廷玉的头颅偏离了一寸。
“你太大意了!”
栾廷玉倒地大叫。
“孙立!你……为什么不杀我!”
“栾廷玉……”
孙立下马,向栾廷玉伸出手来。
“栾廷玉,跟我一起走吧——去梁山泊。”
但栾廷玉却撞开孙立的手,拄着铁棒无言地站了起来。
风在背后卷起火焰。
在凛冽的热风中,栾廷玉抽出铁棒,挺直了背。然后,就这样消失在翻滚的火焰之中。

“栾廷玉!”
夹杂着火焰的热风无情地阻挡了孙立前进的脚步。
“这个男人,可惜了……”
不知不觉间,吴用来了。
孙立仰望被染成红色的天空。
整个祝家庄都被燃烧着。
火焰之间,满载着财物凯旋而归的梁山泊军。
“啊──他只是个雇佣兵而已……”
火焰发出轰鸣熊熊燃烧着。在烈焰之中,传来了呼唤孙立的声音。弟弟、妻子、侄子、还有同伴们都在呼唤着他。
从燃烧了房子的火焰为起点,火星像红色的雪花一样蔓延到整个村庄。
孙立背对着火焰,开始迈步前行。
随着一声巨响,房子倒塌了。
但孙立没有回头。
————————————————————
这时,祝彪已经跑进扈成的宅院。
“为什么不派出援军!?”
扈成看着祝彪,露出难以捉摸的神情。
“你喜欢妹妹吗?”
“都是这种时候了……你在说什么呢!?”
“你喜欢妹妹吗?”
扈成又问了一遍。
那静谧的声音,让祝彪一下子紧张起来。在稍微思考一下之后,他开口回答——
“──是啊!”
“太好了。”
扈成甩开祝彪的手,拔出了高高地悬在腰上的剑。
“那么,为了妹妹,请把你的命借给我吧!”
“怎么回事……!”
不久,扈成向祝彪袭来。祝彪也跳到一旁拔剑应战。
在此之前,祝彪从没有把扈成放在眼里。只不过是个书呆子罢了──他一直这样认为。因为他打小时候起,就是一个从不吵架的男人。
但现在,祝彪切实地体会到,这是一个完全错误的想法。
扈成的剑术兼备了扈元杰的强悍和扈三娘的敏捷。不过三个回合,祝彪的剑便被扈成击飞,四回合时,祝彪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为了妹妹——”
扈成命令仆人把祝彪绑了起来。
“不要记恨我。”
可是,就在扈成准备带走祝彪的时候,一阵黑色的疾风冲进了扈家的宅院。
“讨厌这种地方!”

祝彪的首级在空中飞舞。
是李逵。
全身被血浸湿,闪闪发光。李逵挥舞着板斧,向扈成扑去。
“不要这样,我们不是约定好了……”
但是,面对恶鬼般的李逵,扈成也只能逃跑。李逵跑进宅院,把房子砸得乱七八糟,甚至还放火烧毁了庭院。
“混蛋!你干嘛呢!!”
当追上来的戴宗赶到火场时,火势已经蔓延到无法扑灭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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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结束了。
梁山泊军控制了祝家庄后,召集村里的长老等主要人士,开始收拾剩下的烂摊子。祝家既然已经灭亡,对祝家庄也就再没有什么恩怨了,于是劝村民们放下武器,回到原本的生业。另外,对于在此次战争中有损失的平民,将把祝朝奉的宅邸中运出的财宝和粮食分给他们。
祝朝奉在宅院里储备了大量的财物和粮秣,分给祝家庄、扈家庄的乡亲们之后,还能有大量的剩余。
另一方面,宋江在取得胜利的同时,派戴宗去梁山泊,征召扈三娘来履行与扈成的约定。可是,当扈三娘赶到的时候,宅院已经烧尽,家人们也四散了,只剩下远离正房的家庙孤零零地燃烧着。扈成的行踪也无人知晓。
扈三娘呆呆地站在那片废墟上。
宅邸所在的地方,除了被烧焦的黑色柱子和散落一地的瓦片之外,再没有任何值得回忆的地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宝燕轻轻地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父亲呢?”
扈三娘颤抖的挤出几个字。
她被带到了残存的家庙之中。
本应按时燃烧的蜡烛已经燃尽,建筑物内一片漆黑。在满是霉味的空气中,扈三娘因嗅到了熟悉的味道而浑身颤抖。仆从带来了小灯。
扈三娘闭上了眼睛。

在摆放着灵位的祭坛前,母亲的灵位旁边,放着一个崭新的灵柩。
即使不看,扈三娘也知道躺在其中的人是谁。
“那是一场漂亮的战斗。”
门外,传来了秦明的声音。那个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低沉。
扈三娘背对着秦明。
“你呢?”
扈三娘明白,父亲死在了战争之中。但扈元杰身上没有任何伤痕,面容安详。
“应该说,输给了自己。”
秦明回答。
那是发生在秦明与扈元杰战斗中的事。双雄持续着势均力敌的对阵,不久,激烈的交锋达到了最高潮。狼牙棒和偃月刀还没来得及休息,两匹马便再次于马鞍上相互碰撞起来。
“真是个本事过人的男人!”
扈元杰发起决定胜负的一击。
猛烈的一击,让狼牙棒离开了秦明的手臂。
尔后不久,扈家的主人倒下了——扈元杰突然失去了意识,从马上摔了下来。自此之后,那双眼睛再也没有睁开。
秦明等人一度逃出祝家庄军的包围,但被祝彪等人引诱入圈套,最终被捕。
扈三娘无言地听着。睁大的眼睛一直盯着父亲的死相。
他不知道该如何接受父亲如此荒唐的死亡。心底到底是怎样的感情呢?既不悲伤,也不愤怒,只是焦灼地摩擦着。
“扈三娘殿……”
宋江问道。
“我们应该道歉……”
扈三娘面无表情地看着宋江流泪的脸。
应该说的话,什么都没有。
从孩提起就失去了温柔明净的母亲,如今又失去坚强的父亲、温柔的哥哥和守护自己的房子。连最讨厌的祝彪都死了。扈三娘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涌上心头的感情是“孤独”。
她终于明白了,这就是“自由”。
这就是她一直追求的“自由”。
宝燕把手放在扈三娘的肩上。
“回去吧……去梁山泊。”
扈元杰的灵柩被葬于独龙冈山腰的扈家墓地。扈三娘回到梁山泊,就这样被寄养在花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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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山泊军带着海量的战利品和众多的新头领一起,向山寨凯旋而归。从蓟州而来的杨雄、石秀和时迁。从登州来的孙立、孙新、解珍、解宝、顾大嫂、乐和、邹渊、邹润八人。还有李家庄的李应和杜兴主从。
虽说如此,但李应的入山并不是他自己要求的。
战争结束后的几天,李应的伤也终于痊愈的时候,一群自称郓州官员的人带着士兵来到了李家庄。
“竟然敢做山贼的同伙,把他们全都捉拿起来!”
祝朝奉一家无一幸免,扈成下落不明。李应无话可说,就这样被抓住关进了囚车。只有杜兴被允许同行。
但是李应被送到的地方不是官府,而是梁山泊。
“能迎接像您这样的英杰,我不胜欣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应对在湖边迎接的晁盖、宋江等人愤怒地问道。吴用悠然一笑回答。
“我想一定要把李应殿请到山上来,但又怕您不同意我的想法,就借用了杜兴殿的智慧。”
“杜兴!”
李应回头看着杜兴。
“你怎么回事!”
“这个杜兴,有做过哪怕一次对主人有好处的事情嘛?”
吴用代替杜兴说道。
“请李应殿认识一下带您来的同伴──戴宗,杨林,还有裴宣。不过现在,真正的官员们大概已经包围你家的屋子了吧?”
“什么?”
“幸存下来的祝龙妻子把李家庄和扈家庄告上了官府。”
“那么,我的家人怎么办?”
“不用担心。”
打扮成官员模样的裴宣说道。
“她们大概也快到了。”
“这样吗……”
李应的脸有些阴沉。
“来了几个?”
“全部。”
裴宣话音刚落,道路对面出现了一队人马。马车上满载着李应家的家产。紧随其后的是几辆女轿。
“好像来了——”
“啊……怎么说呢……”
听到李应呻吟的声音,轿子上的条幅一齐升起。女人们尖锐的声音在道路上回荡。
“老爷!”
“怎么回事!?”
“我们为什么──”
“安静点!”
“因为……”
五个妻子吵着嘴,从轿子里跑出来围向李应。
“夫人们,请安静……”
杜兴把妻子们连同行李一起推到梁山泊提前准备好的船上。
“李应殿也是。”
宋江催促李应到别的船上去。
“杜兴啊……”
李应抬头望着梁山泊春霞朦胧的天空。
“我认为你是舍命也要为我们家效劳的男人,所以才信任你,把一切托付给你……”
“当然,我的一切都是为了主人着想。”
飘落的桃花花瓣,纷纷散落在水中。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乐和清澈的歌声。
千秋万岁后,
谁知荣与辱?
但恨在世时,
饮酒不得足。

“陶渊明的诗啊……”
李应叹了一口气。
“归去来兮──”
古人的诗句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突然觉得这里才是自己应该回去的地方。
凝视着杜兴那张可怕的脸,不知为何,一切都变得细致起来。
「算了——」
李应想道。
“可是,杜兴啊。你还是犯了一个错误。”
“怎么……”
行驶在湖对面的船上,传来了妻子们的呐喊。
“如果真的是为了我着想的话,我更希望他们留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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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到达梁山泊的时候,时迁拿着从祝家庄一路带来的行李寻找着林冲的身影。二人在柴进的宅邸里分别后,时隔多年再次相见,但在祝家庄里因为战后的处理等问题,平静得连话都说不出来。
“林教头在这个季节总是待在那里。”
在林冲的指点下,时迁在梁山泊仅有的一株樱花树下找到了林冲,并把从蓟州精心带来的包裹递给了他。
“这是……”
林冲打开包裹,里面是一把剑。做工精美的纯白剑鞘上镶嵌着银制白虎。他对这把剑鞘并没有任何印象。
可是当林冲拔出剑身后,他不禁瞪大了眼睛。

风吹得樱花纷纷飘落。
“潜入高俅的宅邸可真够麻烦的……”
那是林冲的剑。
在所有悲剧的开始时,在开封潘楼丢失的剑,在白虎节堂陷害他的剑。看到剑的瞬间,一切都像昨天的事情一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高俅引以为傲的名剑‘白虎’,谁能想象到这把剑背后发生的故事呢?”
时迁窥探着林冲的脸。那张脸像冻僵一样失去了血色。
“我多管闲事了嘛……”
“不──非常感谢。”
林冲把剑收进鞘中。
这时山上响起了太鼓。战鼓连声响起,这是把全寨头领叫到聚义厅的信号。
林冲带着剑,和时迁一起登上通往聚义厅的台阶。
不久,所有头领聚集在一起,祝家庄之战的论功行赏开始了。
拿着文件的裴宣走上前去,首先叫响了李逵的名字。李逵得意地走到晁盖面前。
“嘿嘿!还是俺最棒!”
但是晁盖的表情非常严肃。
“李逵,你为什么违背命令?”
“诶?”
“谁允许你袭击扈家庄了!”
“因为!那家伙要杀了宋江大哥!不能让他活下去!”
“住口!看在你杀死祝龙和祝彪的功劳上,这次暂且原谅你。不过,下次如果再敢违抗命令的话,可不能白白放过你!”
“嘁!真没劲!”
李逵回到队伍里,裴宣翻开了下面的文件。
“『鼓上蚤』时迁。”
时迁从队伍后面走了出来。看着晁盖严肃的表情。
“你就是时迁吗?”
晁盖瞪着时迁,严厉地问道。
“因为偷鸡而挑起战争,你的罪过太大了。匹夫!我讨厌像你这样的男人!”
“我再也不敢了……”
时迁慌忙跪下,低头认错。
“我只是一时冲动,再也不会偷盗了……”
“不能相信。”
晁盖伸出胳膊,拿起放在一旁的剑。然后把它放到了时迁面前。剑鞘移位,剑身闪闪发光。
“断臂——”
时迁像受到什么刺激一样抬起了头。
“为了让他不再偷窃,我决定斩断他的手臂作为信物!”
“等一下……!”
石秀叫了一声。
“住口!”
晁盖大喝一声。
“不服的人就离开这个山寨!”
聚义厅像被水浇湿一样静了下来。
连时迁吞口水的声音都格外地清晰。
晁盖抱着胳膊,严肃地盯着时迁。
时迁目不转睛地看着剑刃。小老鼠从领口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时迁终于用颤抖的手臂拿起了剑。

剑鞘发出清脆的声音掉落下来。
冰冷而锋利的刀刃上,映着时迁苍白的脸。
汗珠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
时迁闭上了眼睛。
剑动了。
紧接着,一阵风吹过聚义厅。


聚义厅的横梁被吹的鲜血淋漓,一只手臂应声落地。
每个人都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那不是『鼓上蚤』时迁的手臂。
“……雄哥!!”

在铺满地面的血泊中,杨雄幽幽地伫立着。
左肩还在淌血。时迁沐浴着鲜血,恍惚地站在那里。
杨雄没有发出呻吟,连眉毛都没有皱一下,只是摇了摇头,看着台上的晁盖。慢慢地弯下腰,拾起掉落在地的手臂。将手臂递向晁盖。
“这条『病关索』的胳膊,足以作为信物了吧……!!”
一步、两步,他端着那只鲜血淋漓的手臂,向晁盖走去。
他的脚步渐渐枯萎,不久,杨雄就像断线的木偶一样昏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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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雄立即被送往另一间病房接受治疗。晚上,前去探望的晁盖走出房间,只见时迁抱着膝盖坐在屋檐下。
“在那种地方干什么?”
时迁缩紧脖子看了看晁盖的脸。
“如果是为了那个男人的话,没事的。”
晁盖转过身去。
“跟我来。”
时迁跟在后面,晁盖登上了位于聚义厅之上的山顶庙宇。好像是很久以前就有的小古庙。在点燃了几十根蜡烛的祭坛上,供奉着露出不可思议笑容的白玉女神像。
晁盖把随身携带的包裹放在那淡然闪耀的女神面前。是杨雄的手臂。
“时迁啊。”
晁盖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时迁。
“后悔吗?”-
时迁露出一副要哭的表情,沉默地看着晁盖的脸。
“好吗,这条手臂到底值不值,就要看你今后的表现了。永远不要忘记今天的事。”
在晁盖的背后,蜡烛的火光像晨曦一样耀眼。在这片光晕中,时迁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点了点头。

“走吧——”
说话的同时,晁盖笑了。
“去聚义厅吧!你是我们的新伙伴。一起──去喝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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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家庄大战结束之后,梁山开始了一段平稳的日子,不久便迎来了夏天。夏天是梁山景色最美的季节,山影青郁尽染草色,湖水泛起白色的涟漪,鲜明地映照出岸边的红花。云朵翻涌的空中云雀鸣叫,地上则响彻着乐和悠扬的歌声。山寨的粮草和财物得到了充分的补充,没有必要再外出争战。连从梁山山顶吹来的风,也比往年来格外地宁静。
花荣家坐落在聚义厅下面略低的山腰上,是座独栋的房子。门前种了几棵月季树,现在正值花朵盛开之际
一天早上,花荣结束了山寨的工作回到家中,刚好看到王英正在自家门口徘徊,不安地来回走动,伸出脑袋,鬼鬼祟祟地向家里探头探脑地张望。
「没救了……」
春天快结束的时候,花荣的妻子崔淑卿生了个男孩。山寨的女人们经常来帮助和问候,所以宝燕每天都要接待她们。这家伙一定是跟着尾随过来的。
花荣暂时压住了用弓箭威胁对方的想法,站到了王英的背后。
“你在干嘛?”
花荣打了招呼,但王英丝毫没有发觉。
“王矮虎!!”
王英一蹦三尺高,跑出去五六步。停下来的时候,面带尴尬搔了搔头。
“有什么事?”
“没啥,不知不觉地就走到这儿了……”
“什么啊,又犯病了吗?”
花荣苦笑着从怀里拿出钱包
“喏,休息两三天,下山去玩好了。我家的女生没事不会出门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
王英对着花荣扔出的银子摇了摇手。
没办法,王英只好带着银子去了南山李立的酒馆。酒店里除了常客的水军外,燕顺和郑天寿刚好也在店里喝酒。
“大哥——”
王英向着正在跟张横和穆弘划拳的燕顺叫道。
“我有话跟你说……”
“嗯!!听着呢!!”
“请认真地听我说啊!”
“有话快讲!!”
“那个……不知道怎么说……我想……”
“到底干啥!!”
“就是吧……”
“借钱吗!!”
“不是那个啦。那个……我想结婚。”
燕顺直接喷出一口酒来。

“结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