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Ⅱ篇第五十二章.

       被母亲抱在怀里的白沃完全没有推开对方的勇气，属于女性的哭泣声在他的耳旁响起，有灼热的液体滴落在了肩膀上，温度仿佛足以烫伤他。

       没有任何人能够拒绝母亲的怀抱，只是这久违的温暖如今姗姗来迟，白沃还没有办法适应得太快。

       他无措地回首望去，本能地想要找寻龙垣的目光。

       而身旁的龙垣则是朝他点了点头，微微向后退开了半米的距离。

       远处人群的躁动依旧，群众们此刻都还被蒙在鼓里，并不清楚事态的发展，白沃此刻也并不关心这些。

       他轻轻回抱了母亲，用对待易碎品一般的力道轻拍着她的后背。

       “别哭了妈妈……阿沃就在这里……”

       可这样温馨的举动却看呆了周围围观的士兵，甚至是国王本人脸上，都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议论声徐徐响起。

       “二殿下转性了？我从没听他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人说话，哪怕是王后面前也是一副别人欠他钱一般的态度。”

       “大庭广众之下做做样子罢了，狗还改不了吃屎呢……”

       “小点声，被他听见可是会掉脑袋的。”

       只是白沃并未在意那些议论，但这些话无一例外全部钻进了龙垣的耳朵里。

       这样的场合下他并不会发作，但那暗藏着怒火的眸子也直接指向了说出那句话的人。

       哪怕是没有附带任何威压和魔能，来自魔王的凝视依旧能够让被注视的人感受到窒息和压迫感。

       不只是一人，周围的大部分卫兵都感受到了这包含着恶意的凝视，而且龙垣也丝毫没有掩饰，一时间，好几把长矛直指向他。

       狼兽士兵们的表情带着惊惧和紧张，面前这条和二殿下一同出现的来历不明的黑龙似乎是个他们惹不起的货色。

       被冷兵器环绕的龙垣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的威胁，即使是被附过魔的长矛也戳不穿他的鳞甲，他收回那警示意味的眼神，低头看着被女子扑在怀里的白沃。

       白色狼兽跪坐在地上安抚着她，即使知道那位女子是白沃“如今”的母亲，但这样一幅画面他依旧看不顺眼。

       淡淡的醋意涌了上来，只是被龙垣很好地隐藏了起来，他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女子，目光也最终被对方细腻锁骨上的蓝色晶石项链给吸引住了。

       白沃的母亲从车上下来的那一瞬间，龙垣就已经感知到了极为明显的冰元素波动，只不过那一刻他被那张面容震惊到了，并没有采取原先准备抢夺的计划。

       现在……

       看着扑在白沃怀里比他的小白狼还要纤柔的女子，龙垣也就放弃了原本的打算。

       现在可是有一点难办了……

       那枚项链正是由冰魄作为原材料打造，龙垣不会认错，那本被他粗藏在空间里的魔法书此刻正在剧烈地反应着，法阵上方属于“冰魄”的图案极为鲜亮。

       龙垣想要提醒白沃一下，可手刚抬起，周围的士兵们顿时如临大敌，几根长矛就差点没戳在他的咽喉上了。

       “……”

       当年魔域之中大军压近，也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把武器送到离他这么近的位置。

       龙垣的眼神变得有些冷。

       魔王很生气，可能会生吃个人。

       但不是现在……

       他强压下伸手把那几杆长矛掰断的欲望，扫视了一眼周遭的环境。

       大概四五十名武装精良的狼兽人士兵，毛色各异，但也只有被护在后方的国王和他身旁的白沃是白色的毛发。

       国王白戾作为一头中年狼，毛色偏灰一些，质感也更硬朗粗糙，也只要他的小白狼，纯净得跟扑在地面上的新雪一般。

       还是自家的媳妇儿好。

       “他是谁，阿沃……”

       “这些日子你跑到哪里去了，你母后想你都想疯了。”

       一道粗犷浑厚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穿着华丽长袍的白戾在几名士兵的簇拥下缓缓走了出来，国王要比周围的士兵都要高上一些，扎起的粗辫垂落在两侧的肩膀上，横眉剑目，眼神警惕地打量着龙垣，面色似有不善。

       他挡在王后身前，士兵们将龙垣隔在五米外的位置，龙垣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在等白沃。

       原本并不打算出现在众人眼前的计划被突如其来地打断，他想看小沃准备怎么自圆其说，再来接话。

       白戾侧过头去，身上华贵的长袍随风而动，低头看着扑在白沃怀里的王后，眼神是难得的温柔。

       只是待他将视线转向有些无措地白沃时，却又变得复杂起来。

       像是在疑惑，又像是惊喜一般。

       只有远处的龙垣，在白戾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愧疚和失望。

       他眯起了眼睛。

       这是一个父亲在看见原本已经“死去”一年的儿子后该有的眼神吗？

       北境之王原本已经死去的儿子失而复得，正常的父母的反应都会像是白沃的母亲那般喜极而泣。

       然而……

       白沃似乎并没有发现父亲面色上的异常，现在的他大脑乱得很。

       他本能地想要和怀中的女子和面前的中年狼兽说清楚，自己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只是凑巧长得相像罢了，但看着母亲从未有过的梨花带雨的模样，明明几句话就能够说清楚的真相却怎样都开不了口。

       他不忍看着母亲再次伤心。

       “他……是我认识的朋友……”

       “这些日子里都是他在照顾我……”

       白沃妥协了，他有些心虚地朝着龙垣的方向望去，高大的黑色龙兽背着光，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当听见“朋友”二字从他嘴里说出来的时候，那双红眸中还是闪过了一丝淡淡的委屈。

       都多少年的夫夫了，在“家长”面前却还是自称“朋友”。

       龙垣虽心有不甘，但依旧没有出言反驳，只是再次瞄向了白沃母亲的脖颈处。

       他们确实需要接近对方才能找机会将那冰魄制成的项链给拿到手，“皇子”的身份也确实会带来很多的便利。

       龙垣如今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平复了心情的白母也没有再哭哭啼啼的了，他从白沃的怀中抬起头来，脸上精致的妆容被泪水打花，只是在白沃的记忆里，母亲向来是不爱化妆的。

       两个世界里的母亲，细微之处的差别还是很大的。

       “抱歉……是母后失态了……”

       “我们阿沃失踪的这么些天里，肯定吃了很多苦，瘦了这么多……”

       母亲的语气柔软，少了记忆中的那份坚韧，白沃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面庞，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听到自家二殿下这么讲，那些指向龙垣的长矛纷纷退了下来。

       白戾出面道。

       “既是吾儿的救命恩人，还请移驾到王宫之中，吾会以最高标准的利益为您和吾儿接风洗尘。”

       语毕他走上前来将王后从白沃的怀里扶起，白沃也抬头看了看面前许久未见的“父亲”，严肃的面庞倒是和记忆中没有什么两样，稍有偏差的大概就是对方服饰上华贵的珠翠和面料了。

       只是不知道为何，父亲与他的视线碰撞时确实有意地避了开来。

       母亲有些恋恋不舍，但一国之后的形象和尊严还是让她稳住了身形，身边的侍从们也为她整理着稍显凌乱的秀发。

       只是当她的母亲撩起自己的头发时时，白沃却惊奇地发现，母亲的耳朵是尖尖的，像极了曾在电影小说中见过的“精灵”的形象，周围的侍从们也都好不惊讶，似乎都很清楚白沃的母亲并非人类的这一事实。

       也对……

       北境与萨撤势力之间水火不容，北境之王又怎么可能娶一名人类作为妻子呢。

       白沃缓缓站起身来，身后来自龙垣的目光像是要在他的背后盯出一个洞来，讪讪地回头，正好对上了自家老攻那“委屈”的眼神，像是在对他进行无声的控诉。

       “……”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也没有办法跟自家老攻解释什么，只能心虚地移开视线。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白戾对着龙垣问道。

       “叫我龙渊就好……”

       上个世界的龙垣和白戾的关系并不好，龙垣在洗手不干之前违法的事情可没少干，白戾一个警长能对这把他亲儿子拐跑的龙兽有好脸色就有鬼了。

       而龙垣也没有坦然地将自己的真名告诉对方，身为魔族，他并不想让自己的名字从除了白沃的其他人口中说出来。

       危机似乎彻底解除了，看着躺在地上满身伤痕又行刺失败的奥莱，白戾又恢复了属于国王丰威的那张面孔，冷着脸让一旁的士兵们将他先押到地牢里去，过些时日亲自审问，又交代了自己的两名心腹出面去安抚广场外围的围观群众们，将今天的演讲推迟到下周去，便带着白沃和龙垣回到了王宫里。

       白沃一路上都没有机会和龙垣说上话，而且他发现，自己周围的那些守卫们似乎都不敢抬头看他，自己的视线一扫过去，甚至那些卫兵们的腿都在不自觉地发抖。

       白沃很是疑惑，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权当是许久未见到他这位“二殿下”，难掩内心的激动罢了。

       王宫外围精美的浮雕和建筑群引走了白沃的大部分注意力，他也难得离得这么近的观摩，直到大队伍停下，朝着他微微欠身，他才从一旁的侍卫那里得知，国王和王后要先去更衣，而他也要去专门的“更衣室”，整理仪容仪表。

       现在才下午一点左右，需要提前这么早就开始“化妆”吗？

       他知道皇家礼仪复杂，却不知道连换身衣服都要将近一个下午的时间。

       几名侍卫小心翼翼地上前，示意白沃跟着他们。

       侍卫身上穿着的是和士兵们的盔甲截然不同的丝绸衣物，这两名狼兽也都大概二十来岁，和将他父母接走的那几位四五十岁的狼兽人截然不同。

       白沃指了指他身后不远处的龙垣。

       “他不和我一起吗？”

       他和龙垣待在一起习惯了，上一世两只兽有时洗澡的时候都窝在一个浴缸里，换衣物什么的自然不会避讳什么。

       但被白沃提问到的那名侍卫脸色变了变，面上难得的闪过一瞬的惊惧，直到被身旁的另一名侍卫用手肘戳了戳，才极快地收回了面上的表情，只是双腿依旧在微微发抖。

       “客人会有专门的房间……还请……二殿下……跟我们一起来……”

       白沃抿了抿唇，再次回头，便看见龙垣的身旁确实也有两名年轻的狼兽，而龙垣此刻也正低着头听他们说些什么，没有朝他这边看来。

       白沃顿时心里感到了些许的不舒服。

       龙垣的那两名狼兽侍卫和他年岁差不多，脸上满是毕恭毕敬的表情，只是毛色与他略有不同。

       白沃很想上前去拉住龙垣的手把他带过来，但现在的场合显然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咬了咬自己的狼吻，最终什么都没说，跟着领路的侍从们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龙垣才抬起头来，朝着他消失的方向，凝望了许久。

       他的一小片影子，同样脱离了本体朝着白沃离开的方位跟去，而他面前的两名侍从，面色呆愣，淡淡的红色流光从他们的瞳孔之中一闪而过，而后便恢复如初。

       “诶？”

       光芒消失之后，侍从们像是猛然惊醒一般，似乎是忘记了方才发生的事情，知道龙垣再次开口，他们的双眼便又变成了一片浑浊。

       “带我到你们二殿下的更衣室隔壁去。”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