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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合哀物语——日本动漫文化精神新探(CSSCI,中国顶尖社会科学研究)

2020-11-28 22:58 作者:太宇可斯  | 我要投稿



万柳.百合现象与“物哀”文化——日本动漫文化精神新探[J].北京社会科学,2014(06):3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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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研究涉及的注释

“百合”是一个小众词语,多用于动漫、游戏和网络同人小说[1]领域,系指女性与女性之间的一种纯精神性爱恋。“1971 年,由日本男同性恋杂志《蔷薇族》的编辑长伊藤文学提倡,将‘百合族’作为‘蔷薇族’反义语而起。其后因日活浪漫情色出版社制作《百合族》系列书籍而广为流传,渐成固定用语。”[2] “百合”最初的含义与女同性恋几乎等同,但自从今野绪雪的轻小说《圣母在上》( 又译《玛莉亚在凝望》) 及由其改编的广播剧、动画等产品在日本风行,该词越来越侧重女性之间爱恋的精神性因素,并作为纯精神性的感情与GL、蕾丝边等女同性恋相关用语相区别。[2]

百合在日本动漫中颇为流行,已成为日本动漫的一个固定母题。百合题材对女性,尤其是少女之间的爱恋进行了纤毫毕现的细腻描写,并表达出一种欣赏之情。以百合为主要题材的动漫如《圣母在上》《A Channel》《日常百合》等近年来层出不穷。其中,《圣母在上》更是同类题材的巅峰之作,被网友称为“百合神作”,小说、动画和声优都受到热情追捧,连出四季,并在2010 年推出真人版电影。其他主题的动漫也纷纷打出“百合擦边球”,将百合元素作为卖点之一,如《轻音少女》《天才麻将少女》《大剑》《NOIR》《大正野球娘》《迦南》《魔法少女奈叶》《食灵·零》《某科学的超电磁炮》等。百合题材已成为日本动漫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百合感情不能用传统的爱情或友情对之归类。它有类似爱情的迷恋依赖,但不指向婚姻;有类似友情的肝胆相照,但又具排他性。因此,可视之为介于爱情与友情之间的“第三种情感”。在其他文化中,这种情感因为近似同性恋情,当事人难以启齿,局外人更不理解,不是被误会就是被忽略,很难得到正视,遑论在文艺作品中被表现。那么,为什么这种普遍存在的情感,只在日本动漫中得到了突出表现? 这与日本审美文化的核心价值观中的“物哀”有直接关系。

“物哀”理论最初由江户时代的学者本居宣长提出,将其作为解读日本古典文学巨著《源氏物语》的一把密钥。所谓“物哀”。即是事物本身具有的打动人心的一种属性; 所谓“知物哀”,即能够体会种种的感情与美丽的深妙,也就是懂得情趣和意趣。“物哀”理论自被提出以来,早已不仅仅是解读《源氏物语》的必经之途,而是成为解读日本文化的有力武器之一。“物哀”不但没有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消亡,反而愈加深透地浸润于日本文化的方方面面。日本学者加藤周一在论及日本文化的传承性时曾说:

对百合现象的高度肯定和欣赏,其动因来自日本文化的深层。百合题材正是在动漫这种当代流行文化类型中,契合、发扬了传统的“物哀”审美价值观,从而在日本动漫艺术中被广泛认可。百合对“物哀”的传承和发扬可从以下三方面论之。



一、悖德的真情

本居宣长首先肯定“物哀”来自人心中油然而生的真实之情。他在《紫文要领》中曾说:

从反映“本然的人情”角度出发, “物哀”理论认为,文艺作品不是道德劝诫书,而是要写出人生真实的七情六欲,以本然的真情去打动人心,才能使人懂情趣, “知物哀”。试图掩饰、美化人的情感,就堕入虚伪,没有价值。本居宣长在其《紫文要领》和《石上私淑言》等理论著作中对“物哀”的自发性曾反复加以论述,现代有学者总结如下:

本居宣长认为,对于人间真实存在的各种各样的感情,要肯定其存在价值。不管是什么样的感情,只要出自真心,都具有一种“物哀”。旁观者也应从体谅人心的角度去“知”其“物哀”,而不是一概从冷冰冰的道德角度去对鲜活浓烈的人情进行简单的肯定或否定。

因此,“物哀”之美特别来自于那些为世俗所不容的边缘性情感。“在所有的人情中,最令人刻骨铭心的就是男女恋情。在恋情中,最能使人‘物哀’和‘知物哀’的是悖德的不伦之恋,亦即‘好色’。”[4]( P8) 本居宣长在《紫文要领》中特别指出,写乱伦与悖德之恋,能够更深刻地体现“物哀”。

在道德上要受到严厉批判的乱伦之恋,在审美上却能最深刻地体现出爱恋的“物哀”,本居宣长之所以这样说,原因之一在于物语文学所肯定的正是这种感情自然、真实的一面。只要是一种自然之本情,只要是真挚的,就可以从心灵层面“知”其“物哀”,而不是一味对其进行道德指责。“只看到劝善惩恶,对‘物哀’的感受就会受到遮蔽。”[4]( P122)

在《圣母在上》这部“百合神作”中,少女与少女之间爱恋的发生就普遍具有一种必然性和自然而然的感觉。如仰慕小笠原祥子的美冬,从幼儿园时就开始注意祥子,默默地跟在祥子身后,和祥子考一样的学校,关心祥子的一举一动。即使祥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她,完全没有发现她曾经是自己幼儿园的同窗,美冬也毫不动摇。这段感情持续了十几年,似乎是美冬的一种宿命。美冬对祥子的感情不求任何结果,只是爱了就爱了。而佐藤圣对藤堂志摩子一开始就有特殊的感觉,但性格偏执的她不愿敞开心扉去面对,一味逃避,外表还装出冷酷的样子。可毕竟她敌不过心里对志摩子那种灵犀相通的感觉,在知道祥子要认志摩子当妹妹之后,她抢先一步递出了念珠,把志摩子“抢”回自己身边。佐藤圣对志摩子的感情,即使用理性反复压抑,仍旧压抑不住,收束不了,心中的感情是一种自然喷涌的力量,无法抗拒。这都是“自然的本情”在动漫中的表现。她们之间这种抗拒不了的互相吸引,无关乎道德是非,只有在审美的王国里才能找到评判的标尺。

所以,百合作为真实、普遍存在于少女之间的人情,正符合“物哀”自然、任真的一面。因其与同性恋情只有一步之遥,在世俗眼光里也可被归为畸形的“悖德”之恋,是“道德上认定的恶事”。反观日本文艺的“物哀”传统,因为认同真实的感情,超越一般的道德说教,所以被人所不齿的“不伦”恋情更能体现“物哀”与“知物哀”的精神。百合正属于这种感情,所以百合之爱尤其能够体现出感情的“物哀”。

百合动漫使观众了解到,原来人类的感情世界中还有这不为人知的一隅。它弱势,它深狭,或许它还让当事人有些羞于启齿,但是它真实。而观众欣赏作品时的意动神摇与唏嘘感叹,便是在“知”百合的“物哀”了。对小众情感的发掘、描写和欣赏,是日本动漫一道独特的文化风景线。


二、纯灵之爱

之所以“物哀”理论对自然真实感情甚至包括畸形恋情广泛认同,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和肉体关系比起来,“物哀”理论更关注情感中的精神性因素。上文所言“物哀”理论对乱伦、悖德之恋,对“道德上认定的恶事”的宽容与同情,都来自“物哀”理论对感情中精神性而非肉体性一面的肯定。本居宣长指出:

也就是说,人的心灵是不受理性控制的,在“道德上认定的恶事”,从纯精神性的角度出发,却可以看到其感动人心、“物哀”的一面。但本居宣长并没有将是否具有“物哀”当做评判事物的唯一标尺。在《紫文要领》中,他区分了精神层面的“物哀之花”与培养这花的“恋情之水”,认为两者不是同一回事:

“知物哀”者,并非对于风流好色或悖德乱伦进行全面的肯定,而是对其感情进行攻其一点、不及其余的欣赏,也就是只看精神性的情,不看肉体方面的欲。以肉体观之,即使是本真之情,“知物哀”者也会进行理性上的道德评判,把其感情蕴育的温床称为“污泥浊水”; 但若只以精神的一面观之,便大可忘记那“污泥浊水”,只欣赏水上盛放的灵之花。

这种重精神轻肉体的思想在日本人的感情观中一直居于重要地位。“日本人的恋爱观,即使今日,精神主义的因素也占有极大的比重。”“肉体的性行为与精神性的爱,基本上是两种东西,不包括或不考虑肉体关系的精神爱( Platonic love) 是可能的,而且比包括肉体条件的爱‘高尚’。”[5]( P99)

百合之爱正是这样一种更“高尚”的纯精神性爱恋。《圣母在上》中小笠原祥子与福泽祐巳、藤堂志摩子与二条乃梨子、支仓令与岛津由乃等姐妹组合,她们的关系始终停留在纯精神的层面,从未越雷池一步。也就是说,只有爱,没有性。在百合中,“比起性爱,……精神恋爱的要素更被强调”。[2] ( 有性爱因素的作品如《神无月的巫女》《惊爆草莓》等,不能视为纯百合,更宜视为同性恋作品,因此本文不予引用。) 这是《圣母在上》的轻小说原作对和歌、物语“物哀”文学思想与情感体验的一种继承,而这种继承又通过动画改编作品如实反映出来。

所以,不同于真正的同性恋情,百合情感不会对现实人生的进展构成影响。《圣母在上》中很多少女都同时和男性保持着正常的关系。如祥子在和祐巳结成姐妹关系的同时,也拥有自己的未婚夫; 鸟居江利子也同时和自己心仪的男子交往。而当有的女孩子要打破这灵与肉的界限时,如佐藤圣尝试去吻久保栞的嘴唇,她便将遭遇失败( 第一季第十一集) 。作品用此方式否定百合中的肉体关系,给予百合之爱一种诠释: 这种感情只能停留在心灵,绝不可进展到肉体。

由此可见,百合将“物哀”中精神性的一面发扬到了极致,只要“物哀之花”而不要“恋情之水”,彻底摒弃了肉体的欲望,从而使这种感情在道德上的罪恶感降到了最低。正因为百合之爱始终保持一种纯灵的维度,它对当事人实际人生道路的影响也被降到最低,只能是少女时代的一种人生点缀,不似真正的恋情( 不管是异性还是同性) 一样最终要指向一种作为结果的生活方式。这也是百合对“物哀”扬弃的必然结果。


三、“物之哀”与“事之哀”的合奏

百合之爱不仅契合“物哀”理论肯定和赞美的真实、自然、精神性,还契合于“物哀”理论所倡导的审美的人生态度。“物哀”理论将人心对万事万物的感怀分为两大类:


万事万物内蕴的情绪与美感,就是“物之心” “物之哀”,能够感而知之,便是“知物哀”; 而推及人情,人心中所藏的或美好或忧伤的感情,就是“事之心”,或称“事之哀”,能够感而知之,可称为“知事哀”。“事之哀”是“物之哀”的扩大,将审美的对象从外物扩充至人心。能够感知“物之哀”与“事之哀”,即可以采取审美的态度来观照世间万物、人生百态。而百合之爱,既体现了“物之哀”与“知物哀”,也体现了“事之哀”与“知事哀”。

当一个女性将另一个女性的美丽物化,就可以看做是审美主体对审美客体的一种打量。这时对方的美便是一种“物哀”,哪怕这种情况下所谓“物”所代指的是一个人。而对对方美丽的欣赏赞叹,甚至迷恋,便是“知”其“物哀”。比如在《圣母在上》的第二季第七话里,乃梨子与志摩子初遇时,志摩子站在阳光里樱花纷飞的树下,闭着眼睛仰面向天,张开双臂,似乎要拥抱即将逝去的春天。乃梨子被这种美丽的景象深深打动,同时也将志摩子的身影印入心中。在这个画面里,志摩子“知”樱花之“哀”,乃梨子便是“知”志摩子之“哀”。乃梨子对志摩子的爱来自志摩子堪比樱花的美丽,这是“知”志摩子的“物之哀”。同时,也来自志摩子本身的“知”樱花之“物哀”,也即志摩子对樱花的感情。志摩子说: “这棵樱花树的美丽也就到今天为止了,一个人欣赏的话太浪费,观赏的客人能增加真是太好了。”乃梨子听了这番话,对志摩子的“知物哀”更进一步,发展为“知”志摩子的“事之哀”。因为, “以恋情而言,对知物哀者,爱之; 对不知物哀者,远之,这就是‘知物哀’”。[4]( P54) 乃梨子体会到志摩子内心对樱花的爱惜怜悯之情,并为这种感情所感动,被对方“知物哀”的心情所打动。察知“事之心”,不仅仅是“能够体会到他人的悲伤”, “知道其悲伤所在” ( 见上文引文) ; 不仅在体会悲伤之情,而应扩展到一切人心内可堪赞叹同情的感情。乃梨子对志摩子因樱花而伤感受到心灵之震颤,这便是在感知“志摩子‘知’樱花的‘物之哀’”的“事之哀”。

再如祐巳对祥子的百合之爱,也同样符合“物之哀”与“事之哀”的重叠。祐巳最初是被祥子美丽高贵的气质所打动,这同样是将对方审美客体化以后的一种审美观照,在此基础上产生的爱慕之心,便是“知”祥子的“物之哀”。而随着情节的进展,祐巳一步步深入祥子的内心世界,对祥子的百合之爱也从仅仅恋慕外表发展到怜爱其内心。尤其是第二季的最后,当祐巳发现祥子最近行为反常的原因是她祖母的病逝时,内心充满了对祥子的爱与怜悯,前一段时间的误会也在瞬间冰释。这个时候祐巳对祥子的感情已经不局限于仰慕学姐外表的美好,同时充满了对学姐悲伤情绪的体谅,也即在察知“物之心”的同时察知了“事之心”。

正是在“物之哀”与“事之哀”的双重合奏下,百合之爱在诸位少女的人生中体现出一种双重审美的人生态度。这正是“物哀”理论所提倡的。“对那些事物的情致、体性有所感知,值得高兴的事情则高兴,可笑的事则觉得可笑,可悲的事觉得悲哀,可怀恋的觉得怀恋,这种种的情感活动就是‘知物哀’。而对此无动于衷、心如死灰,就是‘不知物哀’。‘知物哀’的人就是有心之人,不知‘物哀’的人就是无心之人。”[4]( P160-161) 对所有可感之事有所感怀,可以看做一种双重的泛审美: 不但对美丽的事物感到可喜可叹,对深细的人情也会产生共鸣; 不能如此的即为“无心之人”,冰冷麻木,毫无生趣,无异行尸走肉。而百合题材的主人公们便是这样一个个为“物哀”理论所欣赏的“有心”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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