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换血医院实习生（第28记）

我哥要开车送我上班，我拒绝了。

我自己打了一辆出租车，一路无感地到了医院。

还没进医院大门，黑先生迎面走了过来。

“早啊，白医生。”

我看着黑先生，一语不发。

“你怎么了，是不是昨晚没休息好，身体不舒服？”

“我看到他了。”

“谁？你看到谁了？”

“付先生，就在刚刚，就在我们小区。”

楼后的花园。

我和黑先生面对面坐在石凳上。

他面朝着医院楼，我背对着医院楼。

黑先生递给我一杯咖啡。

我握在手里，温温热。

“他来见韩桐，说是要送一送自己，没想到，他要送的不仅仅是自己的感情，还有自己的命。”

“这个付先生，用情太深了。”（黑先生叹了口气）

“韩桐的换血手术做完了，他不想被赶走，他承受不了。”

我感觉自己完全被代入了，我就是付先生，我接受不了被曾经的爱人无情地驱赶。

这种驱赶不是冷血的，而是换血的，只会更沸腾、更强烈，难以控制。

“我想问一个问题。”（我抬头看向黑先生）

“你说。”

“韩桐是被换了血，可付先生死了，如果他得知他死了，他还会渐渐排斥他，直至厌恶吗？”

“会。”（没有丝毫的迟疑，黑先生答了一个字，不轻不重）

“付先生已经死了，再也见不到了，他还会……”

“换血之后的生理厌弃是不会停止、不会消失的，这样的反应不分对活人还是对死人。如果外界因素可以干预，如果效应可以被逆转，请问，谁还愿意支付高昂的费用，到新和睦来做这场换血手术呢？”

“你说的这些，付先生知道吗？”

“我不清楚他知不知道，他没问过我这样的问题。”

“活着，被驱赶，死了，仍会被厌弃，他又是何苦呢。”（我真是替付先生不平）

“韩桐要的是逃离、是解脱，而付先生要的只是不再痛苦，不让对方再痛苦，也不让自己再痛苦。”

“相比之下，到底是韩桐自私了。”

“如果站在上帝视角，付先生的自我了结或许是最好的结局。”

“你这话什么意思？”

“付先生死了，别人的生活都还可以继续，可要是韩桐死了，结果会怎样？”

“会怎样？”

“韩桐的母亲，韩桐的未婚妻，也就是付先生的亲姐姐，还有付先生，他们三个之中又有哪一个可以好好活下去呢？”

“所以，付先生就是最该死的一个，是吗？”（我紧跟着一问）

“如果死的是韩桐，结局可能会是这样，韩桐的母亲绝望自杀了，韩桐的未婚妻痛苦不堪，用情至深的付先生承受不了、精神失常了，最后，付先生疯了，把自己的亲姐姐杀了，然后纵身一跳，结束了一切。”

“你就不能编一个不那么残忍的故事吗？”

听了我的话，黑先生淡淡一笑。

“故事中的人物全都死了不算残忍，你知道最最残忍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我试探着一问）

“当你想杀一个人时，没杀了，而当你想救他的时候，死神却步步紧逼。你必须跑起来，拼了命地跑，哪怕慢下半步，就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黑先生的话，我没有听得十分明白。

亲历付先生的死，我心里很沉重，思绪叠在一起，像是一柜子胡乱塞进的衣服。

细细想来，如果单论每一个人，韩桐、付蓉、付先生，他们都不是坏人。

韩桐有孝心、有责任感，付蓉善良、愿意付出，付先生感恩、专情。

可就是这样的三个好人，在一起却办了一件坏事。

我一下想起了当年的一部电视剧《橘子红了》。

正如剧评中所说，里面的老爷、太太、秀禾、容耀辉，哪一个都是好人，可被命运聚在一起之后，一同做成了一件最大的坏事。

我打开盖子，喝了口咖啡。

美式的，微苦。

当我抬头再看向黑先生时，我发现，他正在朝楼上看，那种眼神，一定是捕捉到了什么。

我猛地转过身，朝医院四楼的那扇窗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