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痕 第一章 删减版
水龙头嘀嗒作响的声音和窗户上小洞中传出来的风声掺杂在一起。 六岁的小威尔斯·贝克正盯着角落中一只肥硕的老鼠出神。 “这一定是从别家跑来的,在我们家里没有理由让它吃到这么大。” 一个头戴碎花头巾的女人向男孩走来,手上抱着一个比男孩小两岁的女孩。 “早上好,妈妈,又是新的一天,妹妹睡得还挺香。” “是啊,新的一天,遗憾的是你不能再像珊迪那样熟睡了。” 男孩回以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显然他还不会假笑。不过很快就会学会的,在生活中,假笑是很重要的,有些时候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昨天晚上小可爱把最后半杯牛奶喝完了,别吃南瓜馅饼了,太干了,去把柜子里的麦片拿来吃吧…不知道生虫了没有。” 女人一边说着,一边从上衣中取出一块没有链子的怀表,表面还有一点碎裂。 “亲爱的,我觉得你应该没有时间煮麦片了,时间看上去不太多,你必须快点出发…如果你不想挨揍的话。” “哦。” “抱歉,你又要饿肚子了,你知道的,我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 “我知道,妈妈。” “去洗个脸,今天你要一个人去教养所…你记得路吧。” “嗯。” 住在街对面的考奇先生是个非常友善的单身中年男人,但是长的比较凶,毕竟住在这附近的人长的都这样。虽然条件比贝克家好不到哪儿去,不过他经常帮助贝克的妈妈干活。 他在每个早晨都会坐在门前的一个有皮垫的小椅子上看报纸,时而观望一下附近的人,跟他们打招呼,跟长得漂亮的小姐聊聊天。 当威尔斯关上家里的门,埋头走上马路时,他庆幸门口这路上没什么人,要不然自己不久便会淹没在人海中。 和每个清晨一样,考奇先生还是坐在他那个地方欣赏最新的报纸。正当他觉得眼睛看的有点花了时,抬头看见威利斯在路上一个人低着头走。 “喂,小子,怎么一个人在街上走啊?很危险的。” 威尔斯不敢多做耽搁,但出于礼貌,他只好无奈的走到考奇身边去。 “不好意思,先生,您是在说我吗?请原谅我的冒昧,让先生您担心了。” 考奇听了后,把头向后仰了一点,眯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还没有桌子高的小男孩。 这家伙挺礼貌,不像河畔街上那群乱说话的野孩子。 “不好意思,请问我可以走了吗?还有要紧的事儿,如果没有重要的…我是说,任何事需要我帮忙,我就先…” “哦,没什么,你帮不上什么忙,快走吧,孩子。” 威尔斯刚一转身,又听见考奇先生叫住了他。 “孩子,把这个带上,在路上看看…额,好吧,你太小了,可能看不懂。不管怎样,拿走吧,也可以给你母亲看看。”考奇先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从报纸上剪下的皱皱巴巴的纸片,塞到了贝克的手心里。 威尔斯的手心上因为紧张而全都是汗,所以把纸片放进了裤子上的一个补丁的小洞里(他全身上下找不着一个口袋)。 “谢谢考奇先生,我会去看的。” 考奇没说什么,继续拿起了他的报纸。 威尔斯小心的走了几步后,飞快地跑走了。 小路往往被行人走的更多。 他也许可以从纸上读个大概的意思,母亲教他认了不少的字,但是时间真的很紧张,根本没有时间拿出纸片。 穿过格林小巷,走入了是一片楼房更高的区域,香草味在空气中弥漫,也许格格不入的不只是他的衣着,他脸上不安的表情也是如此。 快速跑上一段楼梯,跳过一只正在晒太阳的家猫,正当他在庆幸自己没被别人看见时,扭头看见了教养所的老师——杰金斯太太。 无论她究竟见没见到跳过一只猫的粗鲁行为,反正好在没有提这件事。 可脸上依然面色凝重,她站在教养所的门前,一手拿着一块紫色的怀表,另一只手拿着一把不常用的戒尺,放在背后。 “八点过一分,威尔斯·贝克先生,作为最后一天来教养所,我希望你依然可以准时…”她推了一下眼镜,“快去吧,其他孩子在等着你呢,这一分钟我当做是手表快了,你大可尝试一下再迟一分钟来,看看我会不会当着大家的面用巴掌把你的屁股打开花。” 威尔斯并没有表现的乖巧,因为他心里明白,老师虽说有把屁股揍开花的能力,但绝不会因为这事而在最后一天打他。他俏皮的吐了一下舌头,在戒尺落在他头上前溜了进去。 威尔斯走进一个喧闹的房间,室内装潢很好,墙面很白,在天花板上还有几条杰金丝太太自己贴上去的彩带。 威尔斯自知是最后一个来的,默默坐在了他的座位上。 墙面上挂着一张字母表,还有一些交通标志表和警示用语的表。还有乔纳的一个脚印也在上面,他还因为这个脚印而成为第一个挨戒尺的孩子。 威尔斯没有理会旁边同学的吵闹,只是坐在座位上回想一下这一年来学到了什么… 好像很少,他只学了字母表和基本用语,还学了20以内的加减法。礼仪课只上过一次,毕竟对于穷人家的孩子,只要规矩一点就行了,不用了解太多贵族礼仪…最多的还是实践课吧,那些教人如何做基本的活儿的无趣课程…… “嘿,威尔肯,你爸怎么没来这送你?”旁边的小个子贾斯汀大声喊道。他身穿白色羊毛衫,外面套了一件棕色的外套,黑色的裤子下是白色长袜和一双锃亮的皮鞋,头上还有顶意义不明的茶色贝雷小帽。 其实小威尔斯做梦也想拥有一套和他一样一尘不染的服装,哪怕只有那件从不掉毛的羊毛衫,但他也就只能在穿着破布衣睡觉的时候想想而已了。 威尔斯瞟了贾斯汀一眼,但目光看上去有点怯懦。 “拜托,富家少爷从来不记名字的吗?我叫威尔斯。还有…别提我爸爸,他当大官去了,总有一天会来接我的。” 威尔斯扭过头去看窗外的一棵小树,但窗外的暖阳似乎无法蒸发他眼眶中不小心挤出的眼泪。 “哦,可能我的意思是…欢迎(Welcome,同“威尔肯”)你来,威尔……希?哦!威尔比,对吧?” 威尔斯心里明白,那公子是在故意挑事,但是他没有反应,他不希望大家都看见自己的眼眶闪闪发亮的样子。 “好吧,不管你叫威尔什么,你只是一个没爹的威尔家伙,对吧?” 威尔斯的脸上出现了两道泪痕,他只能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继续看着外头。他知道如果他一开口,大家都能听见他的哭腔。 贾斯汀凑了上来,本打算再说什么,但是杰金斯太太走了进来,他只好满脸不屑的走回去。 威尔斯把头低到桌子下,用衣袖快速抹了把眼泪,然后端坐着等着杰金斯说话。 与此同时,在杰金斯太太教养所的楼上,传来了从一扇破旧木门里传来的交谈声,那木门上有横七竖八的缝隙,有的大有的小。门看上去还没有锁,因为门上压根就没有门锁。更可笑的是,在门上用黄色的颜料写上了“已上锁”。 也许当你从门缝内望去,便知道为什么门上不加锁了——房内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如果有个小偷闯进去,估计只会失望的离开,里面最值钱的当属那个没插花的,带裂纹的花瓶了。也许也许因为没有插花,小偷会把他当成夜壶也说不定。 房内有两个人正在交谈,其中有一个人是个绅士模样的褐发男人,另一个看上去像这间屋子的主人。 主人一屁股坐在没有弹簧的沙发上,被硌的生疼,但他尽力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他张开他肥厚的嘴唇说道:“说吧,20个卡拉,你打算让这孩子干什么活?童仆,童工,还是童奴?”“我不理解,有什么区别吗,先生?” “当然有!”那主人嘟嚷着嘴,自信的说,“我的小可爱很是金贵,如果让她做童仆,20个卡拉就有点多了;如果是童工,20个卡拉差不多;如果是童奴的话,那我的小娃娃就要多受点苦喽!让我想想,至少要…22个?” 绅士在那人说完那句话的下一刻,便说道:“哦,童仆,童仆,我不会舍得去欺负一个娇小的姑娘的。” “嗯,那好,谢谢你,应该用不上20个卡拉,喏,还你三个。” 沙发上的人从手上刚拿到的20个卡拉里拿出三个,放在绅士的衣兜里。“怎么样?是三个吧?数数我还是数的清的。” 杰金斯太太清了清嗓子,正准备说话的时候,看见威尔斯两只小眼睛是红的,脸上的微笑看上去像是挤出来的,心里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她舔了舔她擦了劣质口红的嘴唇,微笑着说:“孩子们,从明天开始,你们就要离开我了,以后你们可能再也见不到我了,但是我永远会记得你们的。可能…我是说可能,可能我记不得你们的名字,但是我永远会记住你们可爱的笑脸。” “还有,我想要和你们说一句,来自我心底的话,听上去也是非常富有哲理的,为此,有时候我还经常觉得我是一个哲学家。哈哈,当然了,我并不是。”她快速的看了一眼坐在窗户边的威尔斯,然后又面向所有孩子,“生活就是这样,只有当你把汗水和泪水完全融入了脚下的土地,让土地变成泥土,变得湿润,你才可以在走过之后,在你回顾的时候,看见你的脚印。” 杰金斯太太讲到这里时竟发现自己的内心有一点触动,她用手捂了一下脸,但是发现并没有泪水。 接下来,杰金斯太太让在座的每一个孩子都说一下自己未来想要干什么。 矮矮的贾斯汀快速的举起了他白皙的手。 “哇哦,很好,贾斯汀,你来说说吧。”杰金斯太太平和的说道,似乎并没有太多惊喜。 “对于我来说,我只需要继承我爹的家产就够了,在未来,我会去贵族的学校上小学,我爹把我放进这教养所,纯粹只是为了不让我在家里玩儿。当然了,我未来想要进议会,当一个伟大的议员。不像在座的某一些杂种…” “贾斯汀,请注意你的言辞!”杰金斯太太不满的说道,“你想让你的屁股上也多几条痕迹吗?” “哦,不,女士,你不会打我的,对吧?尽管每一个成年的人都有这个权利,但是有一些人并不是说打就能打,对不对?我想我爹应该没给你这个权利吧!请你注意你的言辞,杰金斯太太!”贾斯汀开始蔑笑。 “好,你坐下吧,下一位。”杰金斯太太叹了口气,之后就再也没有看过贾斯汀坐的那个地方。 陆陆续续的,在座的各位全部都说完了,只剩下坐在窗户旁边的威尔斯,他开始听的有一点无聊了,于是又欣赏起窗外那棵随风摇摆的小树。 “好的,大家的未来听起来都非常的好,希望你们能变得和你们所说的那样好,最后…威尔斯,你还没说吧?” “我…抱歉,老师,我可以等放学后一个人和您说吗?”威尔斯注意到了贾斯汀正在对自己笑,于是他羞的把头低了下去。 “嗯,好,没关系。还有,今天不叫放学,叫毕业。”杰金斯太太笑着说道,“别把教养所的毕业不当回事。” 威尔斯重新向窗外看去,小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也被风吹掉,缓缓的落在了路旁的石板道上。 “那么…所以说,你也不知道将来会做什么咯。”杰金斯太太的语气中带有一丝责备,不过依然在期待着眼前男孩的回答。 “准确来说…是这样的,老师,正如书上所说:'没有人能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每个人只能尽力让球的方向偏转,而无法控制它去想去的方向。’我想老师您应该明白…我认为书上说的没有问题,所以没有必要去纠结会…” “住嘴,威尔斯·贝克先生,你这消极的态度,极有可能为你赚得十下厚重的皮带。我并不打算花时间在这无聊的说教上面,这只是因为政府要调查,调查!懂吗?每个老师都要在孩子毕业时进行对未来打算的该死的调查!说实话,我根本不在乎你那不切实际的梦想。” 威尔斯看上去显得有点不知所措。 “我…只要以后不再挨打,也不用再受欺负就行。” 杰金斯听了以后差点没将手中的记录本甩到威尔斯的脸上,事实上,她可以这么做,但是因为什么原因致使她终止了这一行为。 “你这小泥巴种!听不懂我的意思吗?说职业!职业知道吗?不管是议员,管家,厨师都是职业……你明白吗?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记住,最后一次。” “我…不想赚钱,只想活着。” “所以你是要成为一名无业游民吗?”杰金斯太太语调平和地说道。 小威尔斯不知道老师的话下深藏的刀片,茫然回答道:“是的,仅此而已,老师。” 杰金斯嘴角开始上扬,开始扭曲,显然她已经没有耐心了。 “我决定让你趴下来和我好好谈谈,你似乎对于职业一词存在一点误解。”说罢,她转身从墙上取下来了一条又黑又宽,且长如一条巨型蟒蛇的皮带,“这也许可以让你明白…过来!”接着走进了一间半掩着门的房间。 小威尔斯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前,心中害怕极了,仿佛有一万只小兔子在里面蹦跳。 房中的微光让他看见了墙上的标语:“惩罚即教训,责备即改变,红痕即知识,伤痛即经验。” 在标语下,杰金斯太太正面无表情地坐在一张皮椅子上,记录本放在一旁红色的桌子上,她的手中正在调节皮带的长短。 “好的,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给我记住,不要答非所问,记住我说的每一个问题,但当你没有纠正过来这个错误之前,我是不会停下手的,即使数量已经超过了本来我说的那个数。” 正说着,杰金斯太太摇了摇手中的皮带,然后刷的一下划破空气,发出“咻”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