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阿普斯.科奥波德05
在阿普斯与奥尔多再度相遇的一个小时前——
马克西米里安大教堂的庭院里安静地出奇，一名穿着白色修道服的少女垂头坐在花坛边的长椅上打瞌睡，在她的双腿上摆放着一本精装版的《启示录》。教堂四壁的彩色玻璃上绘满了书里的神话故事，在阳光的反射下金光熠熠，绚丽多彩的图案既宏伟又细致。微风吹动少女额前的秀发，只见一缕纺锤状的口水不受控制的从她的嘴角滴落，浸湿翻开的书页其中的一角。
阿普斯无视少女的存在，径直穿过庭院，抬头仰望钟楼的顶点。他的视线中，透出了一股与平常的他完全不同的压抑，甚至已经充满如临大敌般的严峻。
在他的眼前，是一扇厚重感十足的铁质大门。阿普斯将手放到门板上，冰凉的触感沿着掌心传递至全身，接着随意地轻轻一推便打开了一道缝隙。
教堂从圣历522年起建，过去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导致工程时断时续，至圣历824年才由斯图特帝国皇帝斯迪瓦特二世宣告完工，直到今日仍然在进行一些琐碎的修缮工程。
以眼角的余光瞄了一眼幽暗的大厅之后，阿普斯踏进了这座到处散发着霉败气息的古老建筑。
环顾四周，钟楼的大厅内仅有数根点燃的蜡烛充当照明物，摇曳的烛光似乎随时都有熄灭的迹象。
令人吃惊的是，在大厅的角落里竟然装有一台客用电梯。由于教堂的钟楼在正常情况下并不会对一般的群众开放，所以这台电梯的空间非常狭小，顶多只能坐两个人。不过，或许是平时保养得好的关系，它的机能似乎没有受到损坏。
阿普斯拉开电梯门前的栅栏门，然后再伸手将其合上，随手按下旁边通往顶层五十四楼的按钮。伴随因高速上升而仿佛被人按住的压迫感，阿普斯无聊地盯着头顶一边发出金属摩擦声一边转动数字盘的楼层显示器。
过了一会儿，电梯总算停在最顶楼，电梯门发出沉重的声响缓缓打开。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刺眼的阳光，被吓了一跳的阿普斯连忙遮住眼睛。半圆的拱形屋顶有一扇敞开的天窗，四周到处都是摆满书籍的书架，给人一种误入图书馆的错觉。
阿普斯看到一名银发女子悠哉地坐在特制的沙发椅上，类似结婚礼服的服装，紧紧包裹着她那副散发出熟女魅力的丰腴酮体。女子的视线落于手中一本封面上写着《偷自行车的人》的书，同时温柔抚弄躺在自己怀里露出肚皮的黑猫。仔细一瞧，女子的双眸是明亮的酒红色，在她的手腕和脚腕则分别戴着银质的镣铐，就像一只被人关在笼子里不得自由的知更鸟。
阿普斯的眼睛终于重新适应了强烈的阳光，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把双手插进口袋朝对方走近：
“好久不见，尤丽娅夫人。”
那名女子注意到阿普斯的存在，这才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书籍起身，怀抱黑猫抬头面向他：
“真是出乎意料，很高兴阿普斯你愿意来探望我。”
“这次明明是您主动邀请我的吧。”
“作为一名有教养的绅士，你应该要懂得理解女性在邀请异性时难以启齿的羞涩。”
“……我不喜欢当什么绅士。而且将未满十八岁的男孩视作异性，无论怎么想都是很危险的犯罪想法吧？”
这时候尤丽娅怀里的黑猫有些不耐烦地挣脱她的怀抱，匆匆钻进了墙壁与书架之间狭窄的缝隙之中消失不见。
尤丽娅挽起宛如细雪般柔软的秀发，歪头看向阿普斯缠裹绷带的左眼，无奈叹口气：
“没想到你还是跟过去一样冲动，没有任何的改变。”
“先不提过去的事情了，我想请问关于最近在普格频繁出现的Ghul您都知道些什么？”
“唷，看来你对它们的存在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认知。”
尤丽娅翘起二郎腿，双手的十指自然地交迭在胸前：
“说实话，本来我是不打算掺和这种无聊的事情的，然而特莱恩那家伙专程跑过来嘱咐我一定要帮助你完成这次的任务……”
“我没有猜错的话，那些Ghul是跟血袭部队先前秘密研发的‘DHA试验药物’有关吧？”
“这个嘛。”
尤丽娅不知为何暂时打住，更换翘起的二郎腿：
“阿普斯，你知道镇痛剂（吗啡）对人类具有极强的成瘾性吗？”
“我记得那玩意儿最初是为了缓解结核病人的痛苦才研制出来的药物，对人体几乎一切的疼痛均有效果。后来因为其同样优秀的助眠功效，目前在斯图特帝国的黑市上也是十分畅销的抢手货。”
“没错，起初人类以为自己掌握了打开了传说中伊甸园的大门钥匙，于是肆无忌惮地在无数的病床上滥用镇痛剂，甚至滋养了一群沉浸在吗啡药效的幻境中无法自拔的混账。”
“那个镇痛剂跟‘DHA试验药物’有什么共通点吗？”
“阿普斯，身为‘DHA血清改造计划’零号参与者的你可能并不了解人类个体为了的生存都会做出哪些荒唐的事情。镇痛剂的致幻性能让它们短暂忘却自己枯燥乏味的人生，或是现实中注定无法实现的欲望。跟肉体孱弱的人类不同，我们的种族拥有无限的生命力和对各种病理的先天免疫力，而这些东西都对它们有着几乎可以说是致命的吸引力。
为此，它们可以践踏人类社会中现行的法律、伦理、以及道德的拘束。如果吃人恰巧能够延长寿命，那么人类这一物种就会像肮脏的猪猡一样被圈养起来，在极短时间内成为这颗星球上的濒危物种。”
“无法理解。”
“哼，人类总是一再重复曾经犯过的错误，真是愚蠢透顶。”
“您的意思是说，现在有人在帝国的境内尝试复制‘DHA血清改造计划’的研究成果吗？”
“正是如此。”
阿普斯望着十字架样式的天窗沉默了半晌，结果依然没能理解对方的话语。
为什么会有人蠢到想要追求永恒的生命？假使连死去的权力都被他人剥夺的话，那样的人生未免也太可悲了。
“差点忘了告诉你，前不久特莱恩在黑市上缴获了一批奇怪的结晶状毒品。为了方便调查，他特意在医生那里留了一些样本用来检测，那些检测报告对你之后的行动想必会有所帮助。”
“好的，我明白了——只要我和莲的手脚还能够活动，我们就不会让最糟糕的情况发生在普格。”
尤丽娅将手中的书籍塞回书架，然后起身朝阿普斯走来。
“对了，阿普斯，你对科奥波德家族的女仆都有些什么看法？”
“您是说莲吗?”
尤丽娅默默颔首。阿普斯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他不明白眼前这位过去凭一己之力改变了整个斯图特帝国的大人物为什么会对自己身边的女仆感兴趣。
看到阿普斯疑惑地皱起眉头，尤丽娅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狡黠笑容：
“即便是从五年前我们相遇的时候开始算起，你那副沉溺于自毁倾向的恶劣性格就从没有主动改变过。假使你对莲的肉体有感觉，那就趁早用蛮力把她推倒吧。莲那么好的女孩陪在你的身边浪费时间实在是太可怜了。”
“啥？您为什么会突然提起来这个？”
浑身雪白的尤丽娅这时候一把抱住阿普斯，轻启柔软的双唇吻在了他的额头上。
“……算了，下次再来吧，我亲爱的孩子。”
“嗯，下次我会把米娅也一起带过来的。”
阿普斯有些不知所谓地点点头，尤丽娅则笑着目送他离开的背影。
离开马克西米里安大教堂的途中，阿普斯看到仍然坐在庭院的长椅上呼呼大睡的少女，不由得在少女的面前站定脚步。阿普斯歪头思索了片刻后，接着随手解下自己的斗篷，并披在了她的身上。
与此同时，加夫里洛.西普茨为了远离近期在北区游荡的毒贩而奋力狂奔。
他是斯图特帝国工人协会的一名成员，赌上自己的性命与未来，慌忙逃到了一幢破旧的廉价居民楼前。
双腿两侧的肌肉不住地打颤，高强度的活动让他的肺部感到难以忍受的疼痛。像他这种没有经过训练的普通人，连他都为自己徒步跑过半个北区的街道却没有脱力倒地的事情吃惊。
抬眼望去，居民楼米黄色的墙壁表面到处可以看到膨胀的裂缝与剥落的墙漆。成群的乌鸦在荒废已久的烟囱顶部搭建了一个硕大的鸟窝，倾斜的屋顶铺满了暗红色的瓦片。除了二楼的阁楼处有一扇微微开启的木窗外，绿油油的爬山虎几乎占据了房屋北边背阳的整面墙壁。
瞥了一眼身旁塞满报纸却不见有人领取的木制邮箱，加夫里洛一边回头张望一边擦去额头冒出的汗水。虽然身后那条笔直的街道上见不到一个人影，但是周围的空气中充满了肃杀的气氛令他极为不安。
“该死，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情！”
加夫里洛强撑起快要散架的身体，努力尝试推开大门却发现房门已经被人反锁，于是他连忙脱下身上的外套，缠裹住右手握拳，默默在心底向房屋主人道歉，使劲打碎窗户后便一头钻进了居民楼的内部。
加夫里洛将双臂交叉护住面门，整个人撞在了年久失修的地板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并激起无数的粉尘。他顾不得拍打身上残留的玻璃碎屑，挣扎着站起身子朝着一楼深处的房间走去。
穿过空旷的客厅，加夫里洛径直来到厨房的位置。在无声无息的屋子里，此刻只有他的脚步声听起来异常刺耳。浓郁的腐臭味刺激鼻腔黏膜，引起人身体上的强烈不适。加夫里洛拼命忍耐胃部翻涌想要吐出来的冲动，掀开了遮挡在厨房门口的帘布。
看清楚隐藏在帘布后头景象的瞬间，加夫里洛忍不住瞪大眼睛。洗漱池的边沿和橱柜上渗出乌黑色的血液，在一旁的案板上摆满了看不出原本形状的内脏碎片，一只扭断脖子的乌鸦被丢弃在满出来的垃圾桶的外边，厨房的地板上积着薄薄的动物毛发。
加夫里洛紧张地咬着下唇，犹如屠宰场般血腥的诡异场面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过了好一会儿，加夫里洛才从愕然当中回过神来，不禁拔腿跑向身后大门的位置。不知为何，他现在只想尽快逃离这幢氛围怪异的居民楼。
没想到在加夫里洛即将踏出厨房的时候，一滴暗红色的液体沿着天花板正巧滴到了他的额头上。剧烈的灼烧感猛然刺痛神经，加夫里洛顾不得隐藏自己的行踪，一边尖叫一边痛苦地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庞。
“啊啊啊啊，该死的、畜生、混账东西！”
加夫里洛的脸色变得惨白，浑身的毛孔不受控制地冒出冷汗。
头顶的天花板忽然传来‘嘭嘭嘭——’的沉闷敲击声，加夫里洛恐惧地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
天花板上敲击的节奏愈来愈频繁，耳边隐约响起不知道哪种生物的粗重喘气声，加夫里洛顿时吓得睁大眼睛。
下一秒钟，雪白的天花板就像融化的奶油般迅速下陷，一条手臂粗细的猩红肉虫猛地钻破已经融化成泡沫的钢筋与混凝土，肉虫沾满粘液的体表不停喷出热气让人感觉很恶心。
——这是什么？
加夫里洛心中的疑惑理所当然的不会得到回应，不断溶解的天花板终于彻底崩溃，一个人体尺寸的巨大生物紧贴在墙壁上爬行，脖子以上本该是脑袋的位置却长着三个扭曲可憎的肉瘤，胸前裂开两张腥臭无比的巨吻，闪烁着无数双血红的眼睛跳了下来。
这就是加夫里洛最后看到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