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17-18|十飒/飒卷【HCY水仙文】
PS:
1.本文小打小闹,小情小爱,情节纯属虚构,主角是飒飒,嗯。
2.圈地自萌,勿上升真人。
3.阅读本文请带着当时时代背景来看。
17
夜里,十府。
翻墙进来的飒成功捕捉到一只对月独酌的卷儿,醉得像一小滩烂泥。
“要亲亲、要抱抱。”
小鸽子瞧见飒立马欢快地扑着翅膀飞过去。不停地围着他转。
飒借着夜色仔细一瞧,嗯?这是鸟吗?这是猪吧。
“你成天给我的小白喂什么,再这么下去小白要飞不动了。”
见飒第一句话心疼小鸽子,卷儿委屈得泪花翻涌,气鼓鼓地又把酒杯满上,一饮而尽之前被飒夺下。
卷儿酗酒失败,人也气鼓鼓的,“你眼里只有小白,我喝死算了。”
虽然嘴里叫嚷着酗酒,倒也没见继续酗,飒好整以暇地坐在旁边,故意挡住卷儿的视线,卷儿闷闷不乐地别过头去,飒就凑到他跟前,卷儿又把头扭向另一侧,飒又摇到他前头。
“你烦死了!”卷儿气的直跺脚。
“怎的,信都寄了还故意摆出这姿态,”飒饶有兴致地把玩着卷儿的头发,一会儿扯一下,“又欲拒还迎,还梨花带雨,你这样在桃花楼是要被客人们,轮的。”
卷儿鼓起两个腮帮子,不就是上床吗,谁还没睡过总官啊,多新鲜啊,他也是有经验的好不好?
飒嗤笑一声表示赞同,说妓,院里谁没被几个客人轮,着上过啊。
卷儿心中一惊,顾不上继续哭哭啼啼,连忙回过头,看见飒的笑容依旧风轻云淡,仿佛与他无关似的。
“你没事吧?”
“……你还真的信啊。”
见卷儿急急忙忙地对他上下其手,如要检查他是否缺胳膊少腿一般,飒还是没忍住,且笑得大声,卷儿自知被骗,羞愤得脸都红了,气恼地挥手打了飒两下,飒轻松地握住小粉拳,放在嘴边亲了一口。
“你走开!”卷儿郁闷地抽回自己的手,“我烦死你和十辰于了。”
“还闹别扭呢?十爷哪里对你不好,你说说看,回头我教育他。”
飒把人抱到自己怀里呼啦呼啦毛,卷儿的情绪好了些,但还是闷闷地“嗯”了一声,“他就是对我不好,他心里只有立风。这两天我避着他,他也不闻不问……”
“立风都死了,有什么好计较的,他还能活过来与你争抢不成?”
飒说那些道理时,语气轻柔得让卷儿想起了天上的明月,其实后来他也想过自己说那些话有多伤人,就算飒利用他,那便利用吧,他对自己也是实打实的好啊,可是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如月亮阴晴圆缺般捉摸不定呢?热烈时如桃花明艳,冷清时如池水寂寞,刚刚还嬉笑打闹,如今听着却又很孤单。
飒……究竟经历过什么呢?能做到头牌,真的如他表现得那般轻松吗?
“我生来就是妓子的命,十爷是名门望族,三代单传,就算与他交好也只会给他、给他的家族蒙羞,所以被压被轮都也罢了。你与我不同,你还小,虽家道中落但身世清白,总得为自己寻个出路才是,我说怜取眼前,就是这个道理。”
飒的声音像羽毛似的落在卷儿耳边,卷儿好像能从中听出些许落寞来,好比开败的花落在水中,打着旋激起涟漪,但你只能说,那又如何呢?花已经落了,所有盛开过的都已经衰败了,绽放过的浓艳也都枯萎了,就是这么烂透了。
卷儿停止了哭泣,低低道:“爷,您以后真要在桃花楼待一辈子吗?”
“要离开哪有那么容易,政治的事沾染了,这辈子都逃脱不了。”
飒笑了,卷儿竟从总官的笑意中听出几分认命来。
他倏地抬头望着明月,“或许有那么一天我能全身而退吧,那时我就去做个能吃肉的和尚,不是有句话叫小隐隐于野吗?”
不知是不是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逗笑了卷儿,他破涕为笑,也学着飒的样子抬头望月,他想起当初两人在桃花苑时,他辩解说月是相思之物,是举杯对酌之景,如今他望月相思,也摆了好酒,心境却不似从前了。
“是啊,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没想到你不识字,竟知道这样的话。”
卷儿终于露出点笑容,安心地倚靠在飒的身上,“你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吗,这么说来我们算是大隐的隐士呢。”
两人碰杯对酌,明月作陪,对影成三人。飒决定陪卷儿醉一回。
反正这人世间的最后一回,以后就再也没有人会这样陪他了。
……
飒抱着喝醉了的卷儿回房,卷儿只是依赖地搂着飒的脖子,亲吻着那人的下巴,直到飒把他轻放在床上,卷儿仍不舍得松手,“爷,陪陪卷儿吧……陪着我吧,爷想对我做什么都行……”
卷儿细声细语的如初生的小兽,脸已经因酒醉而微红,一双动人的狐狸眼也泛着湿漉漉的水光,他亲了飒好几次,甚至一反常态地拉着飒的手放在自己衣服上,为了飒真心实意的陪伴,他不惜用身体去交换。
“飒飒,飒飒,卷儿想爹娘和大哥,他们都不要我,我只有你了……”
飒保持着可怕的缄默,一声长叹消散在黑漆漆的屋子里。
他很想说卷儿啊,你还年轻,将来肯定会有一个人爱你,你也爱他,你会渐渐地忘掉过去,包括我,我会在你的未来里彻底消失,希望那天来的时候,你不要怪我抛弃你。
可他不能这样。
他只能俯身,仿佛要把毕生学到的道理在今天说尽,“卷儿,你要记住,永远不要因为孤单或害怕,就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别人的疼惜,真正爱你的人,何至于因为你委屈才愿意付出他的怜惜呢。你放心,如果有一天我不能护着你,顾着立风的面子,十爷也一定会永远护着你的。”
卷儿听罢,又哀哀地哭了,难道他一辈子都要活在立风的阴影之下吗,所有得到的庇护、爱惜、温柔全都要因为那个人,而非他本身。
飒抬起手想要抹去他眼里的泪,手停在半空又收回了,恐怕从今以后他再也无法处处护着卷儿了,明天他就会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卷儿终有一天要学着自己长大的。
夜已深了,卷儿哭得惨兮兮,沉沉地睡去。
飒出神地望了一会儿,耐心给卷儿盖好被子。
“卷儿,其实你不必担心他念着立风一辈子,不会有人那样长情的,他念着只是因为那是他年少时最美好的回忆。等时间久了,还怕他忘不掉立风吗?若十爷以后喜欢上你,一定要替我多劝他远离朝廷,安心地做他游手好闲的少爷就好。”
“你好生地陪他过一辈子富足的生活,我会在天上看着你们。”
……
次日,十辰于照常晨起时,居然看见飒大摇大摆地从另一边走出,斜睨着错愕的十,“什么表情,我不是常来?有了卷儿就不欢迎我?”
“你什么时候来的,吃过早饭了吗?”
十辰于也自然而然地伸出手臂招呼飒过来,飒这次没有拒绝,而是亲昵地坐在十的腿上,语气似撒娇般,“……昨晚来看卷儿的,你也是,冷落他那么久。”
疑似话里有坑,十辰于赶紧表忠心,“我只喜欢你……”
飒的手轻轻放在十辰于的唇上,温热贴着温热,打断了他的誓言。
“我知道。”
今早意外收获的温柔反而很好地抚平了十辰于着急的心情,挠人猫咪突然认真,事情必然蹊跷,十辰于那心像有猫爪子挠似的,一心以为飒回心转意了,神色老实诚恳得像只大型忠犬,眼巴巴地等着飒后面的话。
飒明媚地笑,却控制不住鼻酸,他搂住十辰于的脖子,主动献上一吻,唇齿交缠。十辰于反客为主地扣着飒的后脑,几乎迫不及待要完全占有他,十甚至连早餐都不想吃了,他想现在就把飒带到他房里好好翻云覆雨一番。
“阿十,认识我你后悔吗?”
十辰于很诚实地回答:“当然不后悔。”
飒释然地笑了,用力地抱住面前的人,逐字逐句地在他耳边念道:
“我也是,从来不后悔。”
……
十辰于就这么对飒轻飘飘抛下的一句“晚上见”念念不忘,不过今日的确有大事要做,那宜州将军晚上会去桃花楼寻欢作乐,他也一并跟随。听闻那宜州将军十分爱护妻子,成婚多年育有一子一女,并无妾室,当初听说了十爷要用桃花楼招待他还格外嗤之以鼻,结果飒一出现那眼珠子就不动了。
飒则更加嗤之以鼻,“什么爱妻如命,都是没遇到我而已。”
十辰于想一拳头锤死他的自信。
桃花楼热闹非凡,上下皆装点得宜,一进门便有小官陪伴欢迎,都是精挑细选出姿色最上乘的,好叫将军看得赏心悦目。
“还是十爷招待周到,我行军途中曾得一坛美酒,同饮者皆赞不绝口,今天便把这酒赠予十爷,我们也算是……哦,君子之交!”
随行的仆人向十辰于献上一个印着颇有西域风情花样的酒袋,十辰于自然是赏光。
这时楼里忽然响起悦耳的笛声,众人皆诧异议论,就连原本在楼中的客人与小官都跑出来凑热闹,只见那桃花飘落如雨,随着笛声如天女散花,把晚春最后一点情意留在热闹的桃花楼。
桃叶抬起头,忽觉身上寒津津的,人间四月芳菲尽,桃花也都要落了。
……
飒就是在这样的繁华热闹中现身的,人影闪过时夺走了酒袋,仰头痛饮烈酒,身着一身宽松长袍的飒极尽张扬恣肆风姿,黑色绣金线的纹理衬得他肤色如玉通透,锁骨处的蔷薇更是充满攻击性的美艳,一饮而尽时其神色如常,宜州将军忍不住鼓掌赞赏,双目赤裸裸地盯着上下滚动的喉结与大敞开的胸口。
“好!总官好酒量,我还以为总官不想见我,躲起来了呢。”
飒用粉舌舔过下唇的烈酒,故意歪着头看他,笑得明艳又狂妄,潋滟的桃花眼极易让人误以为动情。
大将军的目光牢牢地黏在飒身上,故作体贴地为他拂去身上的落花。
“自然是要躲的,得看着将军能不能捉到我呢。”
一只纤细的手热情地抚摸上将军饱经沧桑的脸,笑意有几分真假便无从探知,飒故意在将军耳边落下诱人一吻,耳语道,“若捉到了,今晚就随将军处置。”
飒直起身,招摇挥手,纤细的手腕上用红线系着一个小巧的金色铃铛。
“二楼正中最大的房间,几位爷请,我们一会儿见。”
……
人群哗然后散去,谁都没想到总官今日亲自以一待五,引得四下议论,十辰于也面色阴沉。
置身最中央的飒撑不住逢迎的笑,宽大的长袍显得他人影很单薄。他忍不住抬头望向最顶,无处不是轻歌曼舞,烛火摇曳,满地是花瓣,不知是为了躲避十,还是最后望一望欣欣向荣的小楼。
从他初来乍到算起,已有数年了。这些年,十辰于一直是不认可的,为此打过也骂过,形同陌路也咄咄逼人,甚至情愿对外宣布他死了来保全家族的名声。
十爷啊,您在官场上如此精明计算,怎会不明白,如果可以清清白白,谁情愿深陷污泥?先将他推出去,又盼望他一身洁净,这残忍的世道固然不仁,人情更叫人心寒。
飒默然地挣脱十,手腕上的铃铛一阵脆响。
他说,当初我流落街头,食不果腹,您在哪里?
他还说,昔日他奄奄一息,命悬一线,您又何曾知晓。
飒突然发现自己心中多了一点怨气,原来这么些年,他一直是怨的,又或许是不甘心,不甘心这一辈子一直与命抗争、与十爷赌气,忘记遂了自己的心意。
桃花楼的守卫忠诚地挡在总官前面,把两人阻隔开。
“十爷,替我多看看春色,还有每年的桃花。”
在热闹非凡的俗世,飒的声音被淹没在喧闹之中,艳丽如桃花,安静得如冬日里飘落的冰雪。
十辰于隔着几个人,竭力望着不真切的飒,明明近在咫尺,却有如跨不过去的鸿沟。他回想起那日他曾言,事情已经发生,怎可白白委屈了当年的立风,可是他此刻却拼命改口,说不要了,都不要了,你只消让我抓住你的衣袖。
飒心意已决的神色令人悲伤,仿佛再一用力就会羽化不见,只是闻言之后,脸上竟然有几分惊喜,然后露出了对未来充满希冀的笑容,眼底尽是充满热忱的爱意。
“你肯放手就好,你肯放手就好。”
十爷还有一往而长乐的将来,他情愿以一己之身换他高枕无忧,等今日事在岁月中消逝,他将不再与他有关了。
桃花楼闭门谢客,把今晚的热闹都封在楼中,任凭楼外的人如何拍打大门都无用。飒笔直跪下,朝着他离去的方向叩首,长跪而不起。
一拜愿君平安喜乐,再拜与君长诀。
……
他收拢着长袍起身时,不慎卷起了地上娇粉色的桃花,盛极一时的,也要零落成泥碾作尘。
“你们都瞧见了,是将军赠美酒与十爷,只不过被我喝下了,明白吗?”
四周小官极少见总官疾言厉色,皆面面相觑,纷纷跪地应声。
桃叶没有跪下,目送着黑色的长袍拖着步履缓慢地在视线中远去。他想起前些天,飒说四月快了了,与其让桃花在枝头开败,不如盛放之时采撷,粉嫩的一小朵开在枝头,娇艳得很。这时节正是他们当初认识的时节,飒用手帕包着几两碎银给他,又匆匆跑回去接客了,他还纳闷飒是如何搞到这些银钱,打开却意外地发现不经意包入了一朵正艳的桃花。
那方手帕他还留着,桃花也被他留在一页书中。他想,将最后三年留待来日,光景也未可知啊。
飒稍有动容,从书中拿出已经干枯的桃花,对着他吟了一句诗。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与其将来病容憔悴,不如停在美好绰约的一刻,有花堪折直须折,就是这个道理,错过了就就错过了,再也没有了。”
飒的身影就此消失在二楼正中的房间里,移步铃声清脆。
大门一关,桃叶终于如梦方醒,他“扑通”一声跪下,飒最后的叮嘱犹在耳畔。
“我走后,将我全部书籍、字画烧去,所用器具砸碎掩埋,我火化成灰,随意洒在哪里都好。山川、溪流……让我能乘风而去,不必再体会世间约束。”
楼中人声鼎沸,只有这里哀哀地哭了一片,一地冷清。
18
桃花楼的总官死了。
官兵连夜查封了这烟花柳巷之地,来时只听说出了人命,没想到死的却是这桃花楼的当家,一时间物议沸腾,各种虚虚实实的消息充斥着大街小巷。
有的人传是毒发身亡,也有人传是服了太多的催情药享乐而死,听说那总官死去的时候正被五个人轮,番玩弄,趴在床上早就没了动静,欺辱了一遍之后,翻过身来才发现七窍流血,人已经没了气息。
官兵暂且扣下了宜州将军和随行手下几人,余下无事可做的便操着肮脏下流的词汇指指点点,桃叶几乎要气疯了,红着眼睛就上前争论,结果被一把推开,还有几个亮了佩刀以示威胁。
“滚一边儿去,老子才不愿意碰你们这腌臜地儿!”
为首的官兵巡视一圈回来,一群人又乌泱泱地离开了。桃叶跌坐在地上,眼睛如被抽去了所有的神采,直直地望着大门。
他不能信啊!……半个时辰前仍是好端端的,昨夜他还在书房里为飒研磨呢,怎么他们几个白布一裹,总官就这么草草地被带走了?
眼眶里忽然湿热模糊了,一抹全是泪。他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总官,瘦弱又清高,那时的他只是个打扫的下人,听到这房间有求救声便悄悄推门进去了,便看到一个被三,名客人玩,弄后遗忘在船,上的赤L少年,身体五花大,绑还挂着已经结块的体,液。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总官,幸而有他,飒就这么捡了一条命回来。
“你都看见什么了?”
这是总官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支支吾吾回答不上来,就又听那人小声道:“……你不能对别人说,谁都不行。”
桃叶赶紧点点头。
后来他也算认识了飒,飒成为总官后,提拔他做自己的心腹,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桃叶还觉得轻飘飘的,又发了疯似的跑回桃花苑,希望总官还如往日一样在房里吃饭、翻书,偶尔嘴馋了便偷偷地藏一罐美酒,或者去市集上买一串豆沙馅的糖葫芦,脑袋里悄悄算计着明日如何折腾十爷。
可惜房间安静空荡,再也不会有了。
桃花楼与桃花苑,上下茫然,哀哀一片哭声。
……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还要承担一切。桃叶悲痛之余,不得不牢牢记着飒生前的叮嘱,好让这场死亡更加重于泰山。
起初谁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无关的人小心地嚼舌根,就连被暂时羁押的大将军也信心满满。他军功赫赫,死的又是个,妓子,他有什么可畏惧的?
知府也很愁这事,虽说宇城皆为右丞相势力范围,可没个名正言顺的由头,也不好就此发落了大将军啊。
在桃叶的授意下,风声神不知鬼不觉地就走漏到了提督大人那里,提督老爷痛失爱宠,勃然大怒,下令彻查,桃叶又匆匆地带了许多人来到知府堂前陈情。外头就这样乌压压跪了一片桃花楼的人,声泪俱下地反问道:
妓子的命就不是命吗?妓子生来就比别人命贱吗?
是啊,就是命比纸薄,还命如草芥。
飒一早就料到了他的死如蜉蝣撼树,根本不值一提,所以命桃叶在堂前陈述时,要着重强调那酒原本是要给十爷的,坐实他要谋害十的罪名,如此由头与证据皆在,便可顺理成章地把人驱逐出去,若天时地利人和,把他将军的帽子撤了也有可能。
十府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十曾无数次想要夜半偷偷把飒的尸身夺回来,都被老管家拦住了,老管家跪在十辰于面前拼命磕头,说请十爷忍耐啊,不然总官的心血全白费了。
十辰于在自己的门口跪了很久,直至体力不济跌坐在地上。
……
事情审了三日,不仅所有证据都指向将军蓄意谋害十辰于,况且还有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说法,从上到下早已把大将军视为眼中钉,估摸着场将军那边会拉个人出来顶罪。
知府想着这样也好,能借此事把人赶出自己的地界就足够了,偏偏桃叶不允,说要还他家总官一个公道,其言字字恳切。
知府无奈,只得请人通传十爷。
外头的百姓围了一圈,有的暗地里嫌弃烟花柳巷地,有的则义愤填膺,谁知道哪天死的是不是自己呢?今日有提督老爷开口都是草草了事,明日若是落到自己头上,又是何番光景!
十辰于更加痛心疾首,脸色灰白如死人。
他有好多好多的话要为飒辩白,但他不能,只能在审讯时蹦出一二字。一旦多言,就是勾结串通,反会被反咬一口。
官商勾结惯了,竟忘了其中肮脏,十辰于头次憎恨起自己引以为傲的手腕,自以为背靠大山便了不起了吗?你不过是沆瀣一气中的一员。
木已成舟了。
十辰于在一片紧张的朝堂之上望向明朗的屋外,人间四月天的温暖与明媚从来都不是随便说说,一阵风起,堂外吹落多少桃花,在蓝天下肆意地扬起又坠落,有的掉入土中,有的飞向天边。
将军那边还在争辩所谓毒发必然是飒自己吃坏了什么东西,而桃叶却带了桃枝反驳说,接待贵客需内外洗净、灌水填香,其间不得饮食,有问题的唯有那杯酒而已。
“你说不吃就不吃,谁信?知府大人,为今之计只有剖开那妓子的肚子,方能一辨真假。”
对方笃定了十辰于舍不得,想就此一口咬死,而他们也的确拿捏住了十的软肋——他的确舍不得。
死得已经不体面了,三日了还不能入土为安,如今还要验身,这便是要了十辰于的命。
十双眼猩红,怒目圆睁,管家死命地抓着他的手,十辰于回过神来,绝望地闭眼。
他难道要看自己心爱的人被开膛破肚吗?那分明是一刀又一刀地捅在他心上。
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
不知是不是上天垂怜,峰回路转,有贵人求见。来报者在知府耳边说了姓名,格外强调了其长子在朝为官,颇得丞相赏识。
壳稳步上前,行礼作揖,自称当夜人在桃花楼饮酒,亲眼见了飒夺了本应归于十的美酒,不久便毒发身亡,这些都是大家明眼看见的,自然不必开膛验身。
一锤定音,桃叶终于重重地吁出一口气。
一切正如飒的设想:提督老爷慈爱,会为他开口;壳有约在前,会为他作证。至于十爷,什么都不用做,无论将来他是否愿意退出朝政,今日事有百利而无一害。
总官呐,您多为了自己吧!……
桃叶忽然像是被抽走全部力气一般瘫软在地。
……
说来可笑,此事盖棺定论,不是因为有人死了,也不是因为几十名小官又跪又哭,更不是因为桃叶证据确凿,而是因为壳的寥寥数言。
这世道,竟这般可笑!
十辰于忽然很想大笑三声自嘲。
壳也说完便走。路过十辰于时,十辰于咬牙忍住胸口的剧痛,对他说:“多谢。”
“我不是帮你,你根本不值得他这么对待。”
壳离开了,这是飒留给十辰于的最后一重保险。
虽死得难看,但赢得风光,即便命如草芥,生前无名无分,只是一介妓子。
……
时间过去,宇城很快就淡忘了这件事。右丞相对十辰于大为赞许,连连向他保证,将来必向朝廷举荐令郎。
十辰于面色平静地拒绝了,甚至生出几分看世人为名利争抢的嘲弄。
从右丞相那里回来以后,他闭门不出,桃花楼已经挂满了白色的丧幡,十府也一样。为了不让卷儿难过,便把人关在房间不许出入。
飒已经交代好了身后事,桃花楼交由桃枝管理,飒把自己的财物都赠予桃叶,孑然一身地离开了。据说那是飒的遗愿,他想让桃叶把他带到河边,让他如桃花一般洋洋洒洒地飘落,从此他在这个世间就是自由的,再没有任何人可以束缚他,他也不至于束缚了十辰于的后半生。
十辰于悲痛欲绝,就此大病一场,其间曾拖着病体残躯求见桃叶三次,桃叶于心不忍,终于在第三次同意见面。
他见到十辰于的第一眼就沉默了,眼前的人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面色青白,嘴唇毫无血色,需要有人搀扶着才能行进。只是飒离去的这些日子,谁不是以泪洗面呢,谁不是悲痛欲绝呢,活生生的人死了……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
十辰于当即就跪下了,桃叶从没见过十那样低声下气地说话,声音沙哑且气若游丝,如同一个命不久矣的老人。
“我请求你,把飒给我,我知道他在你这儿……”
桃叶自知见面就是这样为难的局面,他沉默片刻,还是忍着悲痛请十辰于回去了,只说总官遗言不好违拗,他还要再想想。
……
又过了三日,宇城的桃花也渐渐谢了,风逐渐暖了起来。
卷儿百无聊赖地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他已经有十日没有出过门了,活动的地方就那么大点,闷也要闷坏了。他好想叫飒来陪他玩,可是他吹口哨唤来了小鸽子,认认真真地把信笺放进去,小鸽子忠诚地飞出去,再原样带回那封信。
卷儿不死心,不相信飒就此不搭理他了,他一连七天写信,每天都寄出去好几封,也不分日夜地等候,可无论如何,小鸽子怎么飞出去,就怎么飞回来。
“小白,飒飒怎么不理我了?他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卷儿望着这四角的天与四面的墙,忽然风起,吹落一旁阁里栽的桃花,顺着风落在他面前,卷儿从地上捡起一朵还算完整的桃花,在手里一捻才发现早就枯了,又恹恹地扔在地上。
没意思。
“小白,你家总官在干嘛呢?我想吃桃花糕,他那里的桃花应该也都落了吧,我再不去吃,就要等到明年才能吃上了。”
小鸽子很通人性地蹭了蹭卷儿的手,卷儿这才露出了这些天唯一的笑容。
“你也觉得我们该等一等飒飒,对吗?那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地在等等他,等到时候他不赔我几盘桃花糕都说不过去。”
卷儿又拿起毛笔,写今天的第三封信。
……
桃叶经过几日的思想斗争,最终还是选择把骨灰交与十辰于。其实飒说过,一定要把骨灰扬出去,不要给十留下什么念想——他要好好的,无论是妻妾成群还是儿孙满堂,春去秋来,时间推移,一切终将过去。
桃叶来之前,给飒磕了好几个头,他担心飒在天上责备他,连一点遗言都不听。可是桃叶想不通啊,他磕着磕着头就哭了,他想问总官大人,难道没了您,十爷就会幸福了吗?
桃叶擦了眼泪,小心翼翼地把黑色盒子包好,交到了十手上。
“十爷,您莫要怪罪丁大夫给了我家总官鹤顶红……爷这些年的日子才好过些,当初真的苦极了,时常被资历老一点的小官们一起欺负。我头次见到总官时,他才刚刚来桃花楼,总官那时发着高烧,水米未进两日,已经要昏迷了,我去求大夫,大夫们都因为给不起钱,又是烟花柳巷地,拒绝为总官看病,只有丁大夫医者仁心,总官才侥幸活下来。”
十辰于面无血色地站在原地。
他全都不知道,飒这些年的艰辛苦楚,从未和他说过。越一无所知,越痛彻心扉,他实在后悔啊,悔到想往自己心口捅刀子。
桃叶的眼睛也是肿的,两双红肿的眼睛彼此打量对方,像是要比谁更悲痛似的,桃叶心想十爷是那么高一个人,却看着轻飘飘的,几乎一阵风就能把人吹走了,或许是十更加悲痛。
哀莫大于心死,十已失去半条命。
桃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到十辰于手中,他原本替自家主子觉得不值,一度憎恶起十爷来,可看他今日颓败颤抖之状,他一时间竟恨不起来。
“还有一事望十爷知晓。总官调查卷公子的家世时,发现当年陈之贞案,卷公子的父母因有书信来往而牵涉其中,此事乃右相找了替罪羊所致,还望十爷不要告知卷公子。总官还说,卷公子的心性最似立风,如果知道了,只怕会不能接受,转而迁怒于您。如此种种,实属不必。”
“事已至此,望十爷好自珍重,我们有缘再见。”
一潭死水的眼神这才有一刻的波动,十辰于伸出的手都僵在半空,多久才牢牢地抓住那封信,竟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他什么也没说,摇摇晃晃地转身,走向一片白幡。
大门缓缓关上,桃叶郑重地跪在大门前,如当年谢飒提携他一般磕了个头。
爷,希望你不要怪我,十爷心里是有你的,他心中真的是有你的。
(下次更新就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