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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边露伴梦女/志怪)风之子

2022-03-29 23:25 作者:质子-明治系统official  | 我要投稿

「呼!呼隆!哗哗!呼!

狂风呼啸

吹落了青核桃

也吹落了酸木梨

呼!呼隆!哗哗!呼!……」

起风了。

木框玻璃窗被吹得微微摇晃,从窗外送来湿润泥土的清香。刚下过一场雨,初夏的群木山林那浓郁的绿色仿佛要滴下来。

无数只夏蝉在树林中叫着。刚搬来山里的时候总觉得非常吵闹,但习惯了之后反而能在四面八方传来的蝉鸣声中读书。手头的这本宫泽贤治童话集已经很旧了,最后一次和儿子吵架的时候,它被撕烂了一角,至今都没有补上,每次翻到这一页的时候都会翘起来。清风微微掀起那块残页,好像在催促着他往后翻。

“一郎,汤马上就好,你再等一会儿嘛。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去学校呢?”一郎的母亲往煮马料的炉灶边加柴边说。
  “嗯,又三郎可能会飞走。”
  “又三郎?是鸟?”
  “不是,是个叫又三郎的家伙。”

自然而然地,他微微闭上眼,又回想起儿子站在封闭病区大门口的那副模样。从精神病院里出来之后儿子瘦了一圈,原来染得怪模怪样的头发也染回了黑色,没精打采地贴在脸颊两边。儿子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里面有脸盆、拖鞋、毛巾、没用完的洗衣液和没吃完的水果,垂着头跟在他身边。

就这么回忆下去,他发现他记不得那时儿子的眼睛里有没有神采了。记忆再往前推的话,儿子眼里就像有两团裹了尖刺的火焰,只要与其对视,不是刺伤就是烫伤。可从封闭病区出来的那天儿子一路上都没有看他,而是低着头盯着脚尖。

他也不记得自己和儿子都说了什么。无非是“出院以后一定要好好上学”之类,儿子有没有答应他也已经忘了。将近半年的住院生活后,他们父子俩第一次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三天之后,儿子就从一栋十几层的大楼楼顶一跃而下,结束了只有短短十七年的生命。

风又刮起来了。这回是比刚才更加猛烈的风,拍打着两颊,逼他从回忆中醒来。他睁开眼,一丛丛被雨水濯洗的树冠在阳光下折射着光芒,随风连成一长串银光闪闪的波涛,一路滚向天边。被那光线晃得头晕眼花,他不得不收回目光。

近处的草丛突然一响,从中窜出一只灰毛野兔,耳朵高高地竖着。

他眯起眼。可以看到野兔的脖子上戴着一个小小的花环,虽然编织手法还很稚嫩,但那绝不是动物能制造出的东西。他下意识地打开书桌抽屉寻找挂脖式望远镜,却想起昨天晚上把它落在阁楼了。

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上去拿的瞬间,那野兔一扭身“刷”地钻进灌木丛消失了。错失良机使得他有点失落——至少应该拿相机拍下来吧。

不过。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只兔子或许还会回来,还会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深秋的山麓,放眼望去皆是火红的枫叶林。其间夹杂着一点金光,或是还未凋零的残绿。落在地上腐烂的果实发出甜美的香气,闻久了却会让人产生微醉般的晕眩感。时不时有极小的蟾蜍从脚边跳过,又或是有松鼠在头上的树枝间飞窜。

用登山杖拨开一丛结果的蛇莓,一条小溪赫然出现在面前。涓涓流水清澈见底,吸引了几只蝴蝶在附近停驻——这些倔强地活到秋天的蝴蝶翅膀都是枯叶般的黄色,巨大的眼斑在翅膀开合间若隐若现,像几只真正的独眼在眨动。岸边露伴远远地站住脚,拿起相机把一群正在喝水的眼斑蝶拍了下来。

“老师,地图显示跨过这条小溪我们就到了。”蛇目水玉说这话的时候有几分欣慰,这次他们总算没像上次那样在山里迷路一整天。一边把地图递给露伴确认,她一边随手摘下身旁的一簇蛇莓,丢进肩头的玩偶嘴里。玩偶看样子已经吃过不少,嘴角的布料都被染成了红色。

这次他们前往的山间旅馆是由责编介绍的,据说是责编的熟人负责经营。这座山里人烟稀少,但是秋天的红叶是一等一的美,可以近距离观赏不被打扰——被这样劝诱的岸边露伴最终决定前往。在山里转悠了半天左右,他们顺利抵达了地图上圈出来的旅馆。

说是旅馆,其实应该属于民宿。木质的独栋房屋前有几块被开垦的土地,用于种植各种蔬菜,屋外的走廊上放着几个被刻成杰克灯的南瓜。农田旁边有一个不大的鸡舍,几只鸡正在其中闲庭信步。鸡舍旁边是一口水井和一个小小的仓库,看得出来这里的主人已经达到了某种自给自足的水平。

走上三级台阶,露伴敲响了民宿的大门。等待片刻,门便被打开了。出现在二人面前的是一个下巴上蓄着山羊胡的男人,年龄大概在四十岁,戴着一副斯文的黑框眼镜。他的皮肤很白净,手臂的肌肉线条十分清晰。

“我是岸边,这是我的助手蛇目。”露伴掏出名片递给他。男人接过,扫了一眼后露出微笑。

“岸边老师,很荣幸您能光临蔽舍,我姓关岛。快请进吧,我去给二位泡茶。”

在玄关处换上拖鞋,露伴和水玉被引进客厅就坐。在男主人关岛去准备茶水的功夫,二人不约而同地开始打量屋内的陈设。触目可及大部分的家具都是木质的,客厅和餐厅之间没有隔阂,可以看见灶台用的是现代化的煤气灶和抽油烟机,旁边是一个不小的冰箱,大概这里也用着发电机之类的吧。

客厅正对着沙发和茶几的是一面壁炉,里面堆放着柴火,壁炉上方的墙上则挂着大大小小的动物头颅标本。中央的那颗麋鹿头顶着一对漂亮的角,让人想起榕树错综复杂的枝条,露伴于是掏出速写本准备将它画下。

而水玉则盯着一旁的照片墙看,各种或圆或方、或大或小的相框挂在一面墙上。对相片的内容感到好奇,她索性起身来到了那面墙跟前。

那些照片多数都是一个男孩的。从牙牙学语的婴儿到青春期的少年,有开学典礼的照片,在运动场上挥舞棒球棍的照片,和朋友玩两人三足的照片,也有在仓库里劈柴得照片。除此之外有一部分似乎是关岛自己的,照片上的他在湖边钓鱼或者坐在走廊上看书,无论哪张看上去都比现在的他年轻。挂在正中央的是一张全家福,关岛,那个男孩还有一位美丽的金发女性。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有些男孩的照片里也有这名女性的身影。

他们应该是关岛的妻儿吧?——可是无论是妻子还是儿子都不在这栋房子里,这里只有关岛一个人。

酸甜的香味传来。端着玻璃茶具的男人走进客厅,茶壶里冒着热气的是紫红色的液体,水面上还漂浮着像水果干一样的东西。一闻到这种味道玩偶便躁动不安起来,试图从水玉的怀里逃脱,水玉赶紧把它抱紧了点。

“请用吧,这是我自己做的蛇莓干果茶……趁热喝会比较好。”

俯身放下茶具,男人像才注意到水玉站在照片墙边上似的。他用怀念的眼光注视着那面墙,“那是我和我家人的照片。”

“那……您的家人呢?”

“我妻子和我离婚十年了。儿子……在城里读书。”

关岛的神情似乎在顾左右而言他。还没等水玉回答,身着礼服的替身便倏然出现在露伴身侧。“天堂之门”朝关岛扑过去,把面前男人的脸变成了一本书。

“露伴老师,你怎么又——”

“在我岸边露伴面前隐藏任何秘密都是徒劳。”将少女的提醒置之脑后,露伴飞速浏览着人生之书上的内容,“——关岛三郎,出生于x年x月x日的w市,今年四十八岁。父母在他六岁因为小钢珠店的大火死亡,在20岁结婚,三年后儿子出生。十年前和妻子离婚,八年前儿子亡故,死因是……”读到这里他微微停顿,“自杀……”

视野被限制在瞄准镜的一方小小的空间里,随着准星四处移动。圆形的镜框宛如万花筒底部,在掠过秋日的树林中时,变幻着各种色彩和图案。


准星下移,倏地发现了一个不属于灌木丛的东。是一双兔子的耳朵,薄得近乎透明的耳朵尖端可以看见皮肤下透出的血管。再下移,原本打算扣下扳机的手指微微一顿。


被瞄准的野兔脖子上戴着一个小小的花环。此刻它似乎浑然不知自己正处于枪口之下,嘴里悠闲地咀嚼着什么。


普通的野兔绝对不会戴花环。“天堂之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露伴身侧,可还不等它朝那只野兔扑过去,“嗖”地一声便是一颗子弹射出,“啪”地打在兔子脚边的落叶堆里。野兔被惊起,好像因为脚被弹片擦过受伤,那副跳跃的姿势很奇怪。


“该死……蛇目!你乱开什么枪?”此时天堂之门再追过去已经来不及了,那只野兔早就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灌木丛中。


水玉把气枪收回肩上,一脸无辜地回答:“我为什么不能开枪?”应该是独眼的原因,她的枪法奇差,这一路上就没打中任何目标,连一动不动的树干也是一样。


“你没看到那只兔子脖子上的东西吗?你是独眼,又不是近视。”作为自己的助手这个小丫头似乎越来越不受管教了,露伴伤脑筋地揉揉眉心。


“我当然看到了……我想把它打伤之后再观察。”一边说水玉一边走上前去查看,能看见满地斑驳的落叶间有小小的一串血迹,一直延伸到灌木丛深处,“老师,我们追吧。受伤的兔子跑不远的。”


事到如今还能怎么办?露伴也不觉得自己会放过任何可能成为素材的苗头。他只能认命地把气枪也扛回肩上,沿着那串血迹向丛林深处走去。


不多久,两人在一个树桩前发现了那只兔子。它似乎已经筋疲力尽,腿上的伤口也在刚才的奔跑中再次开裂了。


“天堂之门!”不等兔子再做出逃跑准备,这次露伴果断地下了命令。替身向棕色被毛的小动物扑过去,把它变成一本小小的书。


“首先写上,对岸边露伴绝对服从……”


似乎怕这只小动物一不小心又跑丢了,露伴的第一反应便是在它的人生之书空白页写下命令。就在他奋笔疾书的同时,水玉的耳畔突然响起一个异样的声音。


咻——


是气流流动的声音。猛然刮起的强风搅得头顶上连绵的树冠翻涌不绝,漫天飞舞的落叶和尘土让林间下起了一场金色的大雪。那些树枯叶和坠落的果实从头顶噼里啪啦地打下来,水玉和露伴不得不用双手护住头和脸、蹲在地上以免重心不稳被这阵强风刮倒。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有这么强的风——”森林被强风撕扯着,露伴的喊声也在仿佛要摧毁耳膜的风声中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在不远处,越来越强的狂风卷起的枯叶和树枝成为一个小小的漩涡,正逐渐朝这边移动。越靠近这边,那股风压就越强,甚至连近处的一些石块也离地而起,原本在附近飞舞的昆虫更是被毫不留情地扯了进来。


那个漩涡很明显就是朝他们这里来的,被砸中虽然不会死,但也够呛。况且露伴在它的内容物里看到了被卷进来的马蜂和蛇,万一那些有毒的生物落在他们身上——


“天堂之门!”好在露伴还有余力呼唤替身。那只野兔不知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跳进露伴的手中就一动不动了。露伴逆着风费力地将手臂举起来,朝漩涡的方向扔出了手里的东西。


几乎是同一时间,耳旁响起噼里啪啦的一阵杂乱的声响。是那个漩涡里的东西因为丧失了风的托力而掉在地上的声音。风并没有消失,而是在露伴和水玉诧异的目光中朝另一个方向汇集,成了一个肉眼不可见的摇篮。而被托举在“摇篮”中心的是那只刚被露伴扔出去的野兔,它在空中漂浮着、以缓慢的速度下降、最终轻轻落在地上。


“——是替身。”露伴终于能得出结论了。这座山里除了他们两个,还存在其他替身使者。


你什么都不懂。


那是他第一次去探望儿子。走进那扇铁制的大门、听到身后大门落锁的沉重声响时,他只觉得那个声音像一个铁块压在他的肩上,让他整个人都向下沉去。


封闭病区的门边的墙上用龙飞凤舞的字迹写着一句:“总有一天我会逃出去!”他茫然地在活动室里寻找着儿子。从眼前经过的是一个满脸胡茬、看上去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人,在两人目光不经意交汇的瞬间,那个男人冲他阴森森地咧嘴一笑,笑得他脊背一凉,好像被人贴了一块冰。


他和儿子坐在活动室的一张桌子边上,相对无言。旁边一个和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却显得热情高涨,把水杯当成话筒声情并茂地跟着电视里的红白歌会热唱。沉默了几分钟,他把带来的东西都拿出来放在儿子面前——除了一些生活用品、零食水果以外,还有妻子给儿子做的便当。在旁边的少年跑调的歌声里,儿子默默吃着母亲做给他的玉子烧。


他知道自己盯着儿子容易让气氛变得更尴尬,于是看向别处,看看这个儿子生活了两星期的环境。不远处有个男孩在走廊上一蹦一蹦,双手紧贴身侧、两脚并拢,像身体里安了个弹簧一样从走廊这头跳到那头,又从那头跳到这头,不知疲倦般地一直跳。一个颤巍巍经过他们身边的老头突然把脸转向他,“年轻人,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借我打一下?我要打电话给我老婆,让她去帮我上诉。县级法院不审理就上诉给市级……”这是这个老人第三次对他重复同样的话了,因为放眼这个活动室,只有他一个人有手机,而且没有在和自己的家人交流。


他没有理,把目光转向一个缩在角落、捂住耳朵浑身发抖的中年人。老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阵,见他不回应便识趣地走开。他的目光也从中年人身上移开,往上看到天花板和墙壁的交界处有一块鲜明的黄色污渍。


望着那块污渍,他突然悲从中来。儿子怎么会落得要和这块斑痕呼吸同一种空气呢?他才十七岁,还有无限可能,不应该天天从这块污渍下面经过。仿佛要嘲笑他一般,那块污渍在他眼中张牙舞爪地将自己的形状深深刻印在了他记忆的屏障中,以至于他在很久之后午夜梦回,都会在噩梦中看到它的轮廓。它附在他身上,像一摊揉碎了拍在墙上的烂肉,不仅甩也甩不脱,还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儿子吃完了便当,把筷子放回饭盒里。面会时间即将结束,他觉得自己还是该说点什么。千言万语涌到喉咙口,他却觉得舌头上压了千斤重的秤砣,根本抬不起来。


“……你妈妈很想你。快点好起来吧。”最终他只是这么说了。如果是之后听了医生忠告的他,绝对不会对儿子说什么“快点好起来”之类的。但当时的他对一切都一无所知,儿子的病也好,一家人的未来也好。他沉浸在那种对未知的不安中,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手脚却又好像拴着看不见的枷锁。


“……等你好起来了,回去上学,我们再一家三口去相模湖钓鱼吧。”所以当时的他只是又补充了一句。


就是听到这句话后,儿子对他轻蔑地笑起来。你什么都不懂。儿子说道。他的眼底像堆积了厚厚的烟灰,风吹也吹不散。

回想起来,相模湖的湖面上也经常形成小面积的对流,刮起不疾不徐的风。漫山遍野的针叶林在风中沙沙作响,偶尔会有小松子被吹下来掉到水面上。有一次儿子趁他不注意去捡,差点掉进河里。


去相模湖钓鱼是他们一家人每月最期待的事情。如果不是儿子有考试周,或者他刚好要加班,每个月第一个星期六他们都会去往那小小的山间湖泊。湖畔的守林人小屋是他的父亲留下的,父亲干了一辈子守林人的工作,最终却并未得偿所愿长眠在森林之中,而是葬身火海。从那时起他就决定晚年的自己也要像父亲期望的一样回归山林,然后在某个清晨于窗外的鸟鸣声中安然睡去、再也不醒来,完成父亲未完成的愿望。


比起钓鱼,儿子似乎更喜欢在湖面上玩遥控艇,遥控艇也是他们父子俩一起拼装的。只要机油足够,可以在水面上跑很久。相比之下钓鱼这种事对于精力旺盛的小孩子来说的确很无聊,儿子经常等不了多久就撂杆子跑了,或者干脆在舒服的阳光下睡着了。不过儿子总是对相模湖之行满怀期待,每次去完回到家都兴奋地问父母下次能不能早点去。


儿子上初中的时候他们终于攒够积蓄在山间置办一间小屋、可以实现他的梦想了。妻子和他平日住在山里,他开车上下班,儿子则在每周末搭乘大巴回家。一开始妻子对儿子的住校生活充满了担忧,但正值渴望自由的青春期,儿子的忐忑却似乎没有他母亲那么多,高高兴兴地搬进了学校宿舍。


就这么一晃眼,儿子考上城里的高中,在离他们更远的地方开始了新的住校生活。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


一开始是儿子变得有些不修边幅,不怎么打理下巴上的胡茬,穿衣服也是一边扎进裤子里、一边耷拉在外面。问他,他就说班里的那些受欢迎的男同学都这样。


后来儿子开始向他们索要一些东西,一开始是各种名牌运动鞋和手表,到后来直接张口就要钱了。从小到大儿子很少向他们主动索要任何东西,因此他们想都没想就满足了儿子的愿望。至于那些钱都花在哪里,因为数额并不大,他们都尽量不过问。


儿子开始周末也不回家。学校老师打电话来,他们说儿子经常在周末翻墙出学校后夜不归宿,批评教育过无数次,也记过警告过,可儿子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妻子去过学校几次,他也去过一两次。老师们每次找他们谈的问题都差不多——令郎最近和一些不三不四的朋友混在一起,成绩下降了不说,还动不动违纪。家长是不是应该管管孩子交朋友的事情?


妻子是个脸皮薄的人。每次从学校回来,比起去找儿子对峙,她更愿意一个人在房间里关起门来哭。一开始儿子还会颇为愧疚地守在门边等到母亲的哭泣声停下,后来已经学会了对悲伤的母亲视若无睹。而他找儿子谈过无数次,每次的谈话都好像转进了没有出口的迷宫,无论前进后退都只能撞到墙上。


——小响,为什么要和那些人在一起玩呢?


——因为他们有趣啊。


——偷东西,飙车和打架就是有趣吗?那样很危险,别再这么做了好吗?


——爸爸你真是什么都不懂。儿子用颇为失望的眼神看他。从小到大一直被同一双眼睛以无比崇拜和眷恋的目光凝视,此时他胸中的痛楚无异于一把冰冷的利刃深深刺在那里。


——爸爸可能的确不懂你们年轻人的潮流,但是爸爸毕竟比你活得更久,有些事情也看得更清楚。和那些人在一起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你看你妈妈多伤心啊……


烦死了!儿子大吼一声,从他口中说出的妻子的事情好像刺痛了儿子。儿子双眼通红地瞪着他,都怪你们!都怪你们偏要搬来山里,我什么都不懂!智能手机也没有,也不会上网,班里的人在聊什么我都不知道!我不跟他们在一块,就没人愿意理我了!这难道不是你们的错吗?你们搬来这种鬼地方,有问过我的意见吗?有考虑过我会变成什么样吗?——你们太自私了!


他一时无言以对。或许吧,自己当初在和妻子商量搬家的时候的确没征询过儿子的同意。虽然那时尚且年幼的儿子也十分期待在山里的新生活,但正如儿子所说,他会不会是在努力迎合父母呢?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自私,为了自己的梦想断送了孩子的未来呢?


自己到底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吗?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这种怀疑不能传染给妻子,否则妻子会进一步崩溃。顶着巨大的压力,他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又一次离自己远去。


那是一个周末。儿子在两星期不回家后破天荒地回来了。当天刚好是妻子的生日,儿子说期中考的成绩还不错,想要和父母一起庆祝。于是妻子高高兴兴地在厨房里忙活,满屋子都是食物的香气。儿子在客厅里打游戏,他坐到儿子身边询问自己是否能加入,儿子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父子俩于是玩起了好久没玩的赛车对抗赛。


事到如今回想起来,那一刻的他无疑是幸福的。那种幸福感让他甚至有点自我膨胀,觉得或许今晚是修复家庭成员之间裂缝的良机。


可一切的幸福,到最后都在一个小巧而冰冷的金属圆片前戛然而止。他太熟悉那个东西了,那是小钢珠店的代币。在从儿子的衣兜里翻出来得一瞬间,那场大火仿佛又在眼前腾然烧起,吞噬了他的一切。


那是一个经济拮据的年代,母亲不得不在山脚下小镇上的小钢珠店兼职贴补家用。在那间狭窄逼仄的店铺里不知谁丢下的烟头引燃了门帘,整家店一瞬间就陷入了火海。父亲和他那时就在不远处的便利店里,喝着波子汽水等待母亲下班、全家人一起去镇上吃晚饭。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父亲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母亲也没有晚班,他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好好聚聚。


而父亲当时只是把呆若木鸡的他丢在原地,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小钢珠店。最终,父亲和母亲都没有走出来。或许在消防员搬出的那些焦黑如木炭的尸体里有他们,但他始终不敢去认。葬礼上他们唯一的亲戚,母亲的姐姐把他紧紧抱在怀里不住地落泪,那些温热的液体滴在他的头上,仿佛能穿过头盖骨渗进他的脑海,却没能浇灭那里熊熊燃烧的大火。


他给了儿子一耳光。儿子长到十七岁,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儿子。清晰的触感残留在他手上,像无数根细密而锋利的针,朝着他每一寸血肉狠狠刺进去、刺得鲜血淋漓。


妻子尖叫了一声,把手里的东西丢下、开始哭泣。这一定是她过的最糟糕的一个生日。因为她的骨肉至亲就在这天离她而去,再也没有回来。留下的只是一个长得和她儿子一模一样的空壳,里面塞满了火药,轻轻一碰就会爆炸。


儿子去剪了遮住一边脸的刘海和怪模怪样的长发,还把头发染成了枯叶的颜色。他开始翘课和同伴去网吧,在便利店顺手牵羊,甚至还谈了好几个女朋友。学校渐渐地不再管他了,老师也不再动不动打电话请家长。


最后一次被叫去学校,他见到了除了班主任以外好几个不认识的人。有教导主任,甚至还有副校长。更令他感到恐惧的是,最后进来的是几个民警。


儿子在外面与人打架,用啤酒瓶把其中一个小混混打进了医院。那几个和他交往过的女孩子也向学校举报,说在交往期间儿子对他们挥舞暴力还撒谎成性、欠钱不还。


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坐在调解室的椅子上的少年,和他记忆中那个会拿着鱼竿打盹、在湖边追着遥控艇奔跑的小男孩判若两人。周围的人投来或是嫌恶或是忌讳的视线,不知儿子领受了多少,他却感觉每一道目光都是一把插在他背上的刀。


带这孩子去看看吧。最后副校长以尽量委婉的口气对他说。但对他来说无疑是死刑宣告,他宁愿被这么说的是他自己。


儿子用尽了一切手段反抗父母带他去医院,自我伤害、持刀威胁,最严重的一次甚至用劈柴的斧头砍坏了家里的门。几个医生好不容易把他制服送进封闭病区,他被捆在床上还是没日没夜地挣扎、嚎叫、咒骂,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怪物。谁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多精力,安定注射的量也是普通人的一倍。重度躁狂症,这是医院给出的诊断。


那天给儿子办好住院手续,他记不得自己是怎样回到家的了。一进门就被绝望的妻子一把拽住,我们完了对不对?这个家完了对不对?她声嘶力竭地质问他,而他只有沉默。


戴花环的野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它在等待着岸边露伴的命令。从刚才那阵强风即使在天堂之门生效后依旧威力不减可以判断,野兔本身并不是替身使者,而是替身使者想要保护的对象。


那么——露伴和水玉警惕地环视四周,本体在哪里?为了从野兔身上解除天堂之门的命令,现在本体唯有现身一条路。如果对方不主动,露伴也可以命令野兔将对方找出来。


咻……咻……


林间又回响起了风声。不同于刚才的狂风,这是一阵非常温柔的清风。


面前的落叶在地上卷起小小的漩涡。随着丝丝缕缕的风朝这边汇集,空气中似乎正在浮现什么东西的轮廓。那是一个半透明的物体——确切来说应该是人的轮廓。身高大约在一米三,是小孩吗?逐渐成形的“人”宛如一个水晶雕塑,虽然通体透明,却依旧能看清大致的轮廓,也有微弱的光线在其中折射。


那是一个戴着棒球帽的小男孩,帽檐下乱糟糟的头发末端微卷。五官看不清楚,但他身上穿的似乎是与季节不符的短袖衫和短裤。男孩的手里抱着那只兔子,远远往过来可能就像兔子浮在空中一样。


“你就是替身吗?你的本体在哪里?”


男孩不回答。仔细一看他手中好像拿着什么东西,是某种植物。男孩把植物贴近野兔脚上的伤口,敷在那里为它止血。


“你大概已经明白了,我给这只兔子下了对我言听计从的命令。我也可以解开这道命令,只要你回答我的问题。”


露伴的声音中透着一股无言的压迫感。哪怕对方是小孩,他的目光也一如既往地犀利。在这种压迫下对方开口也只是时间问题,水玉于是在一旁静静等待着。


果然,透明的男孩腾出一只手,指向他们来时的方向。接着他一言不发地向前走去,走了几步又停下来,朝二人回头望望,似乎在示意他们跟随。这个替身看样子是有自主意识,但应该没法说话吧。那……它的本体到底在哪里呢?


难道……一个猜想浮现在露伴脑海里,可他又无法肯定。昨天自己并未在关岛三郎的人生之书上看到任何关于替身的内容,可是这山里却又的确人烟稀少,很难想象除了关岛还住着别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是关岛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拥有了替身,还是真的有个本体躲在别处?


——不,等等。并非完全没有线索。露伴试图在脑海中唤起记忆,昨天自己的确在关岛的人生之书上看到了令人在意的内容。虽然当时他并没有过多在意,可那个内容结合现在的情况,或许会有不同的解释。


“他的书上写着……「从不久之前开始看到儿子的亡魂的幻觉」。”


当时看到这行字的时候,露伴以为那是真正的幻觉。对于儿子的死,关岛三郎心中一直怀抱着巨大的愧疚,因此看到幻觉也不足为奇。再加上关岛给人的感觉实在太平凡,平凡到让人忽略了他可能拥有替身……


“关岛先生,是把这孩子当成了幻觉吗?”


眼前的少年毫无疑问是替身,不是以往遇到的妖怪或者鬼魂,这一点同为替身使者的露伴可以清楚地判断。那么关岛成为替身使者的契机到底是?这附近还存在别的虫箭吗?——不,如果他真的是被虫箭刺伤而获得替身,理应被露伴看到这段经历。


“老师。”水玉扯了扯露伴的衣角。露伴从思考中回过神来,发现面前的少年已经停下了脚步。


伫立在三人面前的——的确是关岛的屋邸,那栋被丛林包围的木头房屋。

咻——咻——


天台上也刮着风。警方说根据监控录像推测儿子并没有立刻从楼顶上跳下,而是在天台坐了半个小时左右。


于是他闭起眼睛,想象起那副场景。在那栋未完工的大楼天台上,儿子的头发被风吹动,眼睛望着天空,或是自己即将投向的大地。他的头发末端还有一点没完全染黑,像一片挂在那里的枯叶。儿子身上穿的是以前最喜欢的那件T恤,有很多破洞、穿环和胸口大大的带血骷髅头图案,与之相配的牛仔裤也破破烂烂的,他实在不懂这种风格好看在哪里。——是不是自己认真向儿子询问,就能得到回答呢?或许父子俩还可以像以前探讨赛车游戏攻略一样探讨那些纹身、重金属摇滚乐队和摩托车。


“……但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从透明的男孩手里接过那只受伤的兔子,尽管看不清这孩子的五官,但关岛三郎知道他一定是满眼期待地望着自己的。对于这孩子来说他是唯一可以依靠的存在,有无所不能的力量和智慧。这种被单纯而热烈地崇拜着的日子如今又回到了他眼前,可他再也感觉不到昔日那种同样单纯的满足了。


给野兔疗伤并不难。关岛从卧室拿来了医疗箱,把兔子放在一块小毯子上、拿出碘酒和绷带。似乎是足够信任透明男孩,野兔并没有逃跑,而是静静地躺在毯子上。关岛暂且当沙发上那两个人不存在,埋头专心给野兔的脚伤消毒。好在弹片只是擦过它的前爪,破了一点皮,虽然因为之后的奔跑又再度开裂,但是也没有出现感染。消毒、擦上红药水之后,关岛给它轻轻包上了绷带。


兔子站了起来,前爪上的纱布的确很碍事,一开始它抖动了几下试图甩掉那块纱布,但是男孩伸手把它抱过去、在怀里低声说了句什么,它便乖乖地不再动了。男孩从口袋里摸出一把苜蓿草塞进兔子嘴里,兔子安静地咀嚼着。


“关岛先生,您知道这孩子是怎样的存在吗?”


——替身。一个人精神力量的体现。普通人是看不见这种存在的,虽然也有些人天生就持有替身,但是除了被“虫箭”刺中,让替身出现的办法就只有“强烈的执念”或者“追求某种极致的愿望”。实际上,露伴就是后者。在对漫画术追求极致的过程中,获得了名为天堂之门的替身。


“岸边老师,您读过宫泽贤治的童话吗?”面前的男人并没有正面回答露伴的问题,而是有些突兀地反问。不过,露伴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是说《风之又三郎》篇?”


从城里转学到乡下,无法适应新生活的少年。他无法融入班里的小团体,又总是伴随着强风出现,或者总有风在他的某个动作后吹起,因此乡下的孩子们认为他是能操纵风的“又三郎”。在故事的最后少年又不得不转学离开,而在年幼的孩子们心里,又三郎就是乘着风飞走的。


“这是响……我儿子曾经最喜欢的故事。在西方也有类似结局的童话吧,比如圣埃克絮佩里的《小王子》,最后小王子被毒蛇咬中后倒在主角面前……岸边老师认为小王子究竟有没有回到自己的星球呢?”


露伴没有回答。他并非没有看过《小王子》,而是认为眼前的山羊胡男人实际上并不期待自己给出某种答案,因此刻意迎合很无聊罢了。他只是静静等待着下文。


“响直到最后都认为又三郎真的是能操纵风的孩子,哪怕年龄增长,这种看法也一直没有变过。他的本性实际上就是这么单纯……但是为什么我会怀疑这件事呢?”男人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他深深地垂下头,一缕从额头坠下的卷发几乎贴上了搁在膝头紧紧相握的双手,露伴因此看不到他的表情,“我觉得他和那些孩子学坏了,他们灌输给他的都是坏东西。所以我把那些唱片、杂志什么的都扔了或者烧了,也不再给他零花钱。住院之前我拖着他去镇上的理发店剪头发、把头发染回黑色,他一声也不吭。大概从那时候开始他就盘算着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吧……”


感受到关岛的悲伤,透明的男孩变得有些坐立不安。他侧过身,好像想对关岛说什么,从他口中传出的却只有“咻咻”的风声。关岛三郎抬起粗糙的手掌、轻轻放到男孩的头顶上,不知道抚摸这个风之子的感觉是怎样的,但男孩的神情似乎平静了些。


“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我已经不记得了。但是他出现的时候,我以为是小响回来了。他们简直一模一样,帽子也好,衣服也好,还有给家里养的兔子编花环的习惯也是……我知道这么说对这孩子很不公平……


其他人似乎看不到他,所以我一直以为是我的幻觉。但是……现在看来不是的。这孩子是的的确确存在的某种东西。那……我就不能再把他当做儿子的替代了,对吧?”


关岛的手从男孩的头顶下移,改为爱怜地抚摸他透明的脸颊,“你也离开吧,到你该去的地方去。你应该得到自由,而不是……”后面半句他没有说出来,因为男孩在摇头。一边急切地摇头,男孩一边用水晶般的双手紧紧抓住了关岛的那只手。


“关岛先生,这种存在叫做替身。”水玉于是开口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孩子就是您。他只属于您,哪也不会去。”


而在一旁的露伴以近乎冷酷的口吻替她说出了那句:“您真正的儿子已经回不来了。”


无论多么后悔,多么想补偿,应该补偿的人已经不在了。面前的男孩是从自己的执念中诞生,无比相似却又不是真正自己渴望再见的那个人。在男孩水晶般澄澈的双目注视下,关岛三郎垂下肩膀,将脸埋进双臂间叹了口气。


大概他也已经明白了,这个男孩会陪在他身边一辈子。男孩不会责备他,也不会向他发泄怨气,因为这孩子不是他真正应该赎罪的那个人。他真正怀抱歉意的存在已经去了彼方,留下这个极其相似的幻影,和将一辈子折磨他的愧疚。每一次与男孩双目相接的时候,自责和后悔都会不断苛责他,但是与之相对的,他也会感觉到久违的温暖与怀念。


咻——屋外又传来了风声。吹进半开的窗户时,那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像在叹息。

「呼!呼隆!哗哗!呼!


狂风呼啸


吹落了青核桃


也吹落了酸木梨


呼!呼隆!哗哗!呼!……」


身后响起了歌声。岸边露伴回头望去,是一边欣赏沿途景色、一边哼着歌的少女。秋高气爽的白天,林间时不时吹过怡人的微风,让秋季的枫林成为一片在风中燃烧的火海。


“这首歌是在哪里听来的?”——这么询问后,水玉回答是那个名为“又三郎”的孩童替身教给她的。临别时一同给她的还有一个花环,此刻戴在她怀里玩偶的脖子上。


“关岛先生是替身使者的事,我不打算汇报给spw那边了。”


露伴挑了挑眉,“哦,为什么?”


水玉笑了笑,“我想他们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


这个回答让露伴有些始料未及。他不由得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少女,在与她赤红的独眼目光交接的瞬间,一股陌生感从心头油然而生。与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似乎有了什么不同,但具体是什么,他也无法立刻指出来。只不过这种感觉并不讨厌,这一点是他唯一可以确定的。


“说起来,露伴老师。”被他注视的少女歪了歪头,麻花辫从她肩上垂落,“老师能不能操纵风呢?”


“哈?”这个问题太莫名其妙,以至于露伴分不清她是否在愚弄自己。天堂之门的能力只对生物有效,这点她又不是不知道。因此露伴只是露出一脸“你脑子坏了吧”的表情,“你在想什么?”


“那么,答案是不能?”


“那还用说!你的脑袋里才是进了西北风吗?”


“也不必说的那么过分吧——”少女话音未落,一阵强风便吹起了她搭在肩头的长辫。凉爽的气流穿过林间、摇动树叶沙沙作响,被吹落枝头的果实在二人肩上蹦跳、落向地面。风里送来了枯叶和湿润的泥土清香,被这种秋风吹拂的感觉并不坏。


风声灌满了蛇目水玉的耳朵。露伴好像对她说了什么,但她没听清楚。舒适的凉风钻进她的颈窝,和那只被眼罩遮挡的眼眶。从早已空无一物的那个地方传来微微的刺痛,和火焰被吹熄的声音。眼中本不应该存在什么火焰,但她此刻确确实实感觉到了它的熄灭。


(真的……招来了风。)


内心深处似乎传来了这样的低语。那是风吹过她胸骨之间嗡嗡作响,顺着心脏肌肉的纹理渗进空荡荡的心室,随血液奔流向四肢百骸。所有的细胞都在这凉爽中舒展,所有伤疤似乎都被风温柔地包裹。水玉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心脏依旧在那里安稳地跳动。


风为什么会到自己的体内呢?她感到困惑。但是这种困惑并不讨厌。因为在与面前的青年四目相对的时候,她在那双眼睛里也看到了同样的风。不,说不定风就是从那里面来的,吹过她身畔的气流温柔地将她往前推去,昼夜不停、永不止息。


(我在……等风来。)


这是水玉得出的结论。完完全全出于直觉,没有用逻辑验证过,只是突然想到的结论。等风。她曾经等过,现在依然在等。


快点走吧,已经不早了——风里似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陌生而又熟悉,与风一起渗进她的血管,奔流进身体各处。


秋风依旧在吹着。有什么东西被吹落到了肩膀上,水玉伸手一摸,发现那是一片火红的枫叶。


鲜艳的颜色宛如一团小小的火苗在她掌心燃烧着,她握住那团火,掌心却并未传来灼烧的痛楚。


(风之子_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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