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暗夜中凝视的幽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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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半部分】
05
.初雪中看到了流星！
在所有人都没有预料之时，微内市迎来了它的第一场雪。
这场雪来得并不是多么令人惊喜，铺天的黑云遮蔽阴翳了天空，片片雪花从枝桠上稀疏掉落，不时有枯枝惆怅辞树。
雪在落，仿佛有无数的花瓣婆娑飞舞，风格外地凛冽，仿佛有无数的爪牙在面颊上划过。
城内的人沸腾起来，呼喊声在城市的每一寸角落此起彼伏，每条街巷几乎都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居民伫立在雪地里，仰头望着阴云覆盖的天空，似乎想要把这突如其来的降雪牢牢地刻进眼底。
林宁，下雪了啊，这个一直以来都单调得令人绝望的城市总算有了一丝新鲜的东西，这是上天的恩赐吗？
陆雪苦涩地笑了笑，随即披了条厚重的围巾，缓缓走出了门外，抬手将几片晶莹的雪花捧进掌心。
她深知自己此刻捧着的并不仅仅是轻小的雪花，而是她几十年等待的回应。
而现在，这份回应并没有被她当成宝物珍惜，反而是任由它们被自己的体温融化，最后变为一滩冰冷的雪水。
重叠深黑的云绵延不绝地遮蔽了空中几缕零星的光，几点雪花纷扬而下，在她的头顶和衣服上蒙一片白霜。
这有生以来的第一场降雪，来得真不是时候，天空并没有与她约定好时间去等待，而她的身畔也没有林宁，这只会让她感觉，原来雪啊，也不过如此。
而这个时候，如鹅毛般飞扬的雪花中忽然多出了一点耀眼的光点，那光点跟指甲盖一样大，如同快要陨落的山石，正向着地面缓缓滑落。
奇怪，这难道是流星？陆雪注意到了那个光点，感到有些不解，此刻的天空，阴云已将星子和月亮尽数覆盖，哪还能看到什么流星？
而她也注意到，那颗“流星”闪烁的光也极为诡异，它的光并不是一直闪耀着的，而是像人的眼睛般一眨一眨，这样的光使它周围的那片天空变得忽明忽暗，而且“流星”的降落速度极慢，更像是空中盘旋的飞机。
或许，那真的是颗不同寻常的流星吧。
陆雪轻叹了口气，踏着松软潮湿的积雪，继续默默地向前走着，不知为何，她的心有了些许不安。
城市的其他人都热烈地欢庆着这场雪的到来，除了她之外，并没有人注意到天空中的那颗不起眼的流星，更没人去深究它的诡异之处，那颗“流星”只是在空中闪了片刻，过了一会便藏匿在了雪花纷扬的夜色中。
很快，陆雪来到了林宁家所在的那个巷子里，积雪已将两排房屋间长长的街道铺得严严实实，纯白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成为了唯一的瑕疵。
“林宁，我来约你一起看雪了，不要回避哦……”
陆雪喃喃着，推开了林宁家的门，但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屋内仍旧是一片空旷，保持着她第一次到来时的那份岑寂。
而陆雪并不介意，她将自己头发和衣服上滴落的雪花拍打干净，随即进入了屋内，屋里还是一如既往地干净整洁，仿佛是有人刻意打扫过的一般，让她不忍心打破。
在屋里朝窗外望去，外面的风吹斜了纷扬的雪花，白雪漫天飞舞纵横，衬着那扇狭小的四方形窗户，就像墙上挂起的一幅挂画。
屋子里虽然并没有任何保暖设施，但周围的空气比外面要温暖许多，让她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感。
四周的空气里，仍然弥漫着少女淡淡的香气，陆雪轻轻地嗅了嗅，感觉那香气竟格外地浓重，似乎林宁此刻就在她身边，从未离开过。
屋内的气氛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她感觉周围有一阵暖风拂过自己冰凉的脸，就像是人的气息般，仿佛这间屋子里真的不止她一个人。
而墙上的窗帘也极不自然地微微摇动着，旁边的那扇窗户紧闭，根本没有一丝冷风吹进来。
陆雪怔怔地望着窗外愈积愈厚的雪，眼底尽是一片银白，她忽然感觉自己精神有些恍惚，被冰霜覆盖的窗户上不知为何映照出了一个朦胧的人影，那个人影正面对着她，轮廓无比的熟悉。
是幻觉吗？陆雪心中一惊，刚想仔细一看，但那个人影却倏地消失了。
可能是因为自己太想林宁的缘故吧。
陆雪淡淡地苦笑了一声，视线离开了那扇窗户，不自觉地向着屋里的其他陈设瞟去，却发现沙发前的桌子上不知为何多出了一个物体——
是一个日记本。
那日记本的颜色鲜艳，在屋内的昏暗光线下显得万分突兀。
自己刚来时为何没注意到？陆雪好奇地拿起了日记本，感觉那个本子有些沉重。
想不到林宁还有写日记的习惯，不过偷看别人日记不太好吧，尤其是像林宁这样与她关系亲密之人的日记……陆雪的心打起鼓来，她深吸了一口气，朝四周环顾了片刻后，最终还是忍不住将它翻开。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心里是多么的想了解林宁。
陆雪翻看着那本日记，发现日记的前半部分并不是林宁写的，虽说本子上的字迹已经因年代久远而变得模糊，但依旧能让人看出那是大人写下的字体。
To林宁：
今天晚上它又来了，请你不要怕。
你就当它只是一颗流星，普通的流星罢了，它会飞往城市外面去，代替我们看外面的世界，有了它，我们连同整座城市都不会孤独。
以后再见到它，请不要哭了，好吗？
By爸爸妈妈 一月十九日
To林宁：
你马上就要上小学了，离真正长大也不远了吧，爸爸妈妈送你一本世界图册作为升学礼物好吗？虽然我们经常对你讲城市外面的事物，但你也想象不出它们的样子，希望这份礼物你能喜欢！
By爸爸妈妈 二月二十四日
To林宁：
对不起，我们要离开你了，你还这么小，我们真的不想让你从此失去父母，但当初我们也是为了融进这座城市所以才有的你，愿你不要恨我们。
我们要跟着之前看到的那颗流星，前往城市外面了，不过我们并没有真正地在你身边消失，如果你以后再次看到了那颗流星，就等于看到了我们。
我们会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你。
对了，在十年后，城市里将迎来一场雪，你一定要耐心等待哦！
还有，希望你不要来找我们。
我们爱你。
By爸爸妈妈 三月三十日
To林宁：
上了学之后，你已经能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了，还交了许多的朋友，我们很欣慰！对了，今晚流星将会出现喔，到时候你就能看见我们从城市上空掠过了！还有，之后几天天气回暖，别老穿那么厚的衣服了哦！
By爸爸妈妈 四月十五日
To林宁：
我们经常看见你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哭呢，是因为我们的离开吗？对不起，我们也想回来继续陪着你，你明明学习成绩那么好，也那么懂事，希望你也能理解我们的歉意。
对了，你可以请朋友来家里作客啊，不要怕丢人！没什么可丢人的！
By爸爸妈妈 四月二十一日
……
这……这是——林宁的父母！陆雪一页页地翻着日记，心头猛地一震，忽然回想起了那位老大爷说的话。
林宁的父母，也是前往城市外缘消失的，怪不得，她如此渴望去城市外面……
等等，十年后的雪？还有流星？
陆雪握着日记本的双手颤抖起来，随后往窗外望去。
透过薄薄的冰花，她看到外面的雪仍旧下着，如白色的星光般洋洋洒洒铺满天地。
她怔怔地将笔记本贴紧了自己的胸口，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前的一切，顿时让她感觉有一阵彻骨的寒意包裹了全身。
06
.幽灵笔下的日记！
陆雪带着那本日记，逃似的离开了林宁家。
在独自一人的雪夜里，从翻开那日记本开始，她就愈发觉得周围的环境变得分外诡异，屋子里的每一寸空气、每一个线条都显得有些异样，似乎有什么鬼魅在看不见的地方遁形。
外面的雪花在舞旋，寒风发出了呜呜的抽噎，街边尽是来来往往的人，而漫天苍白的雪花并不像美丽曼妙的精灵，更像大幕即将拉开的序曲。
陆雪拼命往前跑着，忽然猛地撞到了一个人，她刚想转头道歉，却发现自己撞到的正是刚来林宁家时问路的那位老大爷。
“爷爷，我想问一下，您在这巷子里生活多久了？”她忽然拉住老大爷问道。
“你这个女孩子……为何突然问这个？”老大爷认出了她，面色有些诧异，随后缓缓答道，“我在这里生活了得有四十年吧，巷子里的很多人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那您还记得林宁父母离开的具体时间吗？”陆雪一听，急不可耐地追问道。
“这谁能想得起来啊，我记得是林宁刚上小学那会儿吧……大概在三月底的时候。”老大爷仔细回想着答道。
三……三月底！陆雪心头一震。
“那您的意思是，她的父母在那年三月底就消失不见了？”她再次确认道。
“我在巷子里生活这么久了，姑娘你还信不过我？”
“哦，谢谢您……”
陆雪辞别了老大爷，双手抱着那本日记，迎着一路的寒风和积雪，继续向前狂奔着。
奇怪，日记上说的也是林宁父母三月底就离开了，但往后的日子为何还能看到他们的日记？……难道不是他们写的？可是那字迹……就算找一个模仿高手去写，肯定也写不出一模一样的字迹啊！
而且，林宁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件事情，那只能说明，她的父母根本没有离开？
陆雪满腹疑惑地捋着这件事情，但半天都捋不出丝毫头绪。
很快，她回到了自己的住处，有些疲惫地躺倒在了床上，而那色彩鲜艳的日记本，此刻就静静地放在了自己的床头。
她拿起日记往后翻着，希望能在日记的后面找寻到一些线索。
虽说把别人的日记拿回家确实不太好，但发生在林宁家中的种种不寻常和心中的疑惑早已使她顾不得什么了。
而后面的日记却不再是林宁父母写的了，而是林宁自己写的，那出自少女手中的娟秀字体，陆雪一眼便能够认出来。
To爸爸妈妈
现在我已经上高中了，也学会自己写日记了，但不知为何，你们好久都没有给我写过日记了。
以前的时候，虽然你们去了城市外面再也没回来过，但是我却能看到你们给我写的日记。那些日记就像太阳一样每天在本子里照常升起，当看到有新的日记出现时，我才能够确定你们并没有离开我，你们会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我，才能够确定……我并不孤独。
那时候，因为你们从未离开过，所以我才会一个人在家老老实实待着，才会努力地学习考试，把自己所有的事情都做到最好。那时候多好啊，虽然我看不见你们，但我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你们每天都会看着我，就像藏在我家中的幽灵一样。
所以，那时候真好。
然而，我初中毕了业之后，你们的日记就再也没出现过，请问，你们离开我了吗？
林宁 八月二十五日
To爸爸妈妈
我又看到那颗流星了，它就在不远处的一片云层之下，与满天的星星融为了一体，它跟别的流星不一样，它落得很慢很慢，好像舍不得这座城市一般。
今天，我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想要去追上那颗流星，因为我很想知道它会落向哪里。你们不是说过，看到它，就等于看到你们了吗？如果我追上了它，会不会也能跟你们见面？
所以我追着流星，在城市的街上狂奔了很久，我好像跑了大半个城市，从未跑过这么远的距离，一路上我追随着流星发出的灿烂的光，好像不知疲倦。
终于，流星落在了城市的一片空地上，那片空地被几栋废旧的楼阁所包围，周围没有任何人，那里似乎是城市中最不起眼的地方。
待我追上它时，它已经停了下来，而我躲在一座楼的后面，紧张地观察着，终于看到了那颗流星的真面目。
原来，它并不是一颗流星，而是一个椭圆形的飞行物，它似乎由金属制成，两侧生着小小的翅膀，而中间有一扇门。
你们知道吗？我当时看呆了，因为那个东西，我之前从未看到过。
突然，从那扇门里走出来了一个人，他并不是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一位穿着白色衣服的老者，那老者神色有些奇怪，他先是四下环顾了片刻，随后有些惊慌地钻进了那个飞行物——他好像看到了躲在暗处的我。
很快，那个飞行物的翅膀上冒出了火，火焰带动它腾空而起，飞得无影无踪。
这次的调查并没有任何的收获，所以我回到家时心情有些沮丧，但我心中更多的是激动，真的激动到无法自已！
太不可思议了，世间竟能有如此奇特的东西，我敢说它绝对是城市外来的！
爸爸妈妈，如果你们能看到我的 日记的话，能不能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拜托了。
林宁 九月二日
To爸爸妈妈
我已经好久好久都没有看见你们的日记了，上次的问题你们也没回答我，所以，你们已经不要我了，对吗？
我好几次都在想，为什么你们能够到城市外面去，却不让我有那种想法。
我啊，觉得你们真的好自私，把我自己丢在这个枯燥的城市里，自己去游览外面的山川河流，外面那么多有意思的光景，我不想让你们抛下我去享受！
所以，我下定决心，总有一天，我也会到城市外面去的，去找到你们。
我不是小孩子了，不想再傻傻地遵从你们的话了！
林宁 十二月十日
……
To爸爸妈妈
我考上大学啦，还是一所不错的大学！其实在高中时我并没有多么努力去学，因为我长大了，不想循规蹈矩了。
对了，在大学我交到了一位朋友，她的名字叫陆雪，她跟我很像，因为初次认识她时，我看到她趴在学校的围栏上，遥望着城市外的方向。所以我敢确定，她跟那群只会说无聊话题的家伙们截然不同！
林宁 九月七日
To爸爸妈妈
我很喜欢大学生活，因为有足够的时间去思考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不过，我现在厌倦了被人群环绕，厌倦了被硬拉着去谈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我宁可希望自己的光芒变得黯淡、被人淹没，自己在角落里默默散发着余光。
对了，我现在跟陆雪关系变得很好了，悄悄跟你们说，她表面上虽然是一个高冷的冰美人，但私下里其实对我很好。
而且，这是所有人都理解不了的，她跟我一样孤独。
但是仔细想想，我之所以喜欢跟她玩，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她跟我很像吧，还因为她的名字里带个“雪”字，你们知道吗？我很憧憬雪的，因为它是城市里未曾见过的东西。
林宁 十一月三日
To爸爸妈妈
今晚我并没有看见雪，你们骗我。
我还清楚地记得，你们离开前跟我说过，十年后的这个时间段会下一场雪。
今天，陆雪对我说了一个很酷的愿望，就是想要走过绵绵青山，走过江河湖海，走到离城市最远的地方。
这个愿望真的好棒！我感觉我也快了，我快要走出城市，走过青山和湖海，走向最远的地方了！
林宁 一月十四日
To爸爸妈妈
我今天就要动身了，出发前往城市边缘，如果真的能够走出去，我将不顾一切去找到你们。
林宁 一月十五日
……这，是林宁离开前最后一天写下的日记。
陆雪一篇篇地翻完，欲要到这戛然而止，但她的手却像不受控制般的，习惯性向后翻了一页，而当她翻开那页却发现，在林宁离开之后，那日记本上居然还有新的日记！
墨水未干，纸上残留着淡淡的墨香。
07
.你仍然在我身边吗？
当看到印刻在日记本上那崭新的字迹时，她顿觉脑中忽然变得空白了，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动，唯有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
但林宁离开后的日记已不再是写给父母的了，而是写给她的。
To陆雪
很庆幸，在进入城市边缘时，你没有跟我一起上前，正因为如此，你才不会落得跟我一个下场。
陆雪，你今天来到了我家，对吗？
林宁 一月十六日
To陆雪
你再一次来了，太好了，我看见你身上围着跟我一样的围巾，而且全身上下都蒙着透明的白霜，你当时的样子狼狈极了，一看就是从雪地里飞奔过来的。
很意外，你主动邀请了我一起看雪，而且是真正的雪！说起来我还不相信微内市真的下雪了，那场约定好的雪在我决定离开之后姗姗而来，谢谢你，邀请我看雪。
林宁 一月十七日
啪！
陆雪用颤抖的手合上了日记，思维停顿了几秒后再次将日记翻开，字迹依旧。
不是做梦，这些日记真的是她消失后写下的，这意味着，她并没有消失，而且能够看见我！
可是，进入了城市边缘的林宁，她到底躲藏在了何处？
陆雪颤抖着将日记本抱在了自己的怀里，下意识地环顾起了四周，她忽而察觉到自己身畔的空气也变得愈发怪异起来，明明是在下雪天，窗户和门紧紧关闭着，而她的周围却有一阵阵微风不自然地吹过，那阵风掠过她的肌肤，让她感觉到了些许温热。
“林宁，你在哪里？你还在看着我吗？”陆雪不由自主地喊了出来，而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除了外面击打窗户的风声以外，并没有任何回应的声音。
既然无法见到林宁，那为何能看到她的日记，而且她似乎能看到我……
陆雪不安地躺在床上，巨大的谜团此刻笼罩在她的心里，她的指尖摩挲着那本日记，看着日记中的一行行内容，耳畔似乎再一次回响起了她的声音。
只要看到她的文字，以及一切跟她有关的东西，脑中都能忆起她的嗓音和样子，自己的这项“技能”，真是莫名其妙。陆雪想到这儿，禁不住噗嗤一笑。
林宁，既然你没有消失，可我为什么看不见你？你是在躲着吗，为什么不出现……
她感觉脑中有些乱，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剧烈的疲惫感如同洪水般侵袭着大脑，使她的意识有些恍惚。
在昏昏沉沉中，她仿佛做了一个不真实的梦。
她正躺在自己的床上，触摸着那本日记，但手掌摸到的并不是冰冷的日记本，而是一个少女温软的身体，她睁开眼睛，发现林宁正与自己并排侧躺着，随即对她露出了甜美动人的微笑。
那笑容，像沐雨的春风，像天边的红霞，像包容了一切美好的事物，如往常一样。
在转瞬即逝间，林宁的身影连同那个笑容在她眼前如缥缈烟雾般消散，而她在从梦中倏地惊醒。
陆雪呆呆地躺在床上，将那日记本抱在了怀中，虽然四周静得出奇，但她的直觉分明地感受到，此刻屋子里不止有她一个人。
她的身边好像有一个看不见的幻影，正注视着自己。
是你吗，林宁？
陆雪翻身下了床，拿出一支笔，再次缓缓地翻开日记，她的笔在半空中停滞了片刻后，随即在纸上沙沙地写了起来。
To亲爱的林宁
请原谅我在这本独属于你和你父母的日记本上擅自添加了我的言论，因为我只想感受到你。
你还在，你没有消失，不是吗？如果你想用日记对我传达的话，我不介意。
By陆雪
陆雪思索着写下几句下后，心中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她将日记本迅速合上，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打开。
当重新打开日记本时，她突然看见又有几行新的字迹出现在了她刚刚的“留言”下面。
——是的，在某种意义上，我没有消失，而且我还能看见你，仅仅能够看见你而已。陆雪，你刚来我家找我时，我是故意让这本日记被你看见的，因为我知道，唯有这样，我才能对你说出我的声音，而且我相信你，你一定会翻开它的。
陆雪怔怔地盯着这几行字，不知为何，无尽的激动化作层层巨浪拍打在了心上——是她，真的是她！林宁并没有消失，相反，她好像还离自己很近很近。
——林宁，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哪呢？为何只能用日记跟我交流？
她拿起笔再次写道，心中已然被抹不去的困惑包裹。
过了片刻，自己眼前的那页纸上犹如变魔术般，再次凭空多出了一行字。
——陆雪，我能把到达城市边缘之后的事情讲给你听吗？尽管这一切有些离奇，但请你一定要相信。
——好，尽管讲吧，我相信你。
陆雪停住笔后，开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日记本，此刻窗外飘雪幽幽的吹嘘悄然传进了耳朵，犹如深长的叹息，又似无奈的低语。
过了好一会，日记本上出乎意料地多出了一大段话。
陆雪，你知道城市外是什么样子吗？你可能永远都想象不到。而我在冲过隔离带之后，真真切切地看清了它的真实模样。
城市的外面并没有我们所说的绵绵青山，也没有什么江河湖海，也根本不存在我以前看的那本图册里所画的任何景物，我们都想错了，这是我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城市的外面是一个深灰色的深渊，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有的仅仅是一望无际的灰色而已。
在踏进城市边缘的一刹那，我便掉入了那灰色的深渊里，身体像是失去了重力，笔直地向下坠着，而我的心早已被无尽的恐惧所充斥，因为那里就像一个将我吞噬的无底洞。
在我往下坠了许久之后，周围忽然出现了几串奇怪的数字，它们就像飞舞的蝴蝶在我身畔漂浮，跟我们平常玩的电脑乱码一样。
那些数字在我旁边漂浮了不久后，我的大脑突然间陷入了昏迷，等我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城市，但身体却变得透明了，就像一个在城市中游荡的幽灵，似乎脱离了肉 体，而且能够随意穿过城市里任何东西。
但让我绝望的是，城市里的所有人现在都看不见我了，我尝试着向街巷里过往的行人打招呼、恐吓，甚至是用拳头挥打，但他们却都如旁若无物一样，好像我成为了一个被所有人抛弃的孤魂野鬼。
后来，我只好回到了家里，在踏入家门时，我看到你来了。你在我家中寻找着我，却没有发现我就在你的身边，你跟所有的人一样，根本看不见我。
我目送着你离开，却做不了任何事，在那一瞬间，我忽然全都明白了，那些前往城市边缘消失的人是怎样“消失”的。
在你离开我家后，我就一直绞尽脑汁地想着办法，后来我竟奇迹般地发现，家中的那个日记本是唯一能够拿得起来的东西，它居然能让我感受到自己的存在！那天我用手轻抚着日记本，唯有它能被我随意翻阅、抚摸，甚至还能在上面写下一些话。
而且我也明白了，我父母消失之后为何仍能够用它给我写日记了！我敢保证，父母的情况肯定跟我一样，在我的小时候，他们只能用那本日记和我交谈，并且一直以看不见的“透明”形态注视着我，这让我突然觉得自己并不孤独。
好了陆雪，你现在应该知道了吧？虽然你看不见我，但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啊，你再次来到我家时，我故意让你看到这本日记，而你将日记带了回来，我也跟着你回到了家。
我相信你，你并不惧怕我，对不对？等你看完这段文字后，我希望也是如此，因为除了我的父母，能让我将这一切诉说出来的人，也只有你了。
所以，陆雪，在你看这段文字时，你的身边就有一个幽灵般的我，虽然你看不见，但我一直都紧紧地靠在你的身畔，注视着你。
08
.你是我的幽灵。
“你一直在看着我，对吗？”
陆雪呆呆地望着日记本上的笔迹，视线不知为何恍惚起来，过了许久她才抬起头，忽而感觉一阵轻风拂过脖颈，那阵风混杂着些许温度，将面前的那页纸微微吹起。
那不像风，更像人的鼻息，在她耳边温暖地掠过，又似簌簌的絮语。
林宁，你一直在我身边吗？陆雪缓缓抬头，望着那阵微风吹来的方向，将手缓缓地伸出。
温暖的微风在她指尖围绕着，她依稀感觉，那个看不见的少女此刻也在触摸着她的手。
“陆雪，其实我一直都在注视着你，在你看不见的空气里，望着你的一举一动，像个幽灵一样，这样的我，你怕吗？”
静默了片刻后，桌上的日记本再次多出了几行清秀的字。
怕？陆雪望着林宁写下的话，刚拿起的笔不知为何顿住了，她深知自己以前是怕鬼的，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她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过，自己面前会不会有看不见的影子在屋中徘徊游荡，用藏匿在暗夜中的眼睛盯着她，使她无法入眠。
但，如果那个是林宁呢？她想象着这样的场景，脑海里却只有林宁姣好的面容和温柔的笑。
从得知林宁变为“幽灵”的那一刻起，她好像从未恐惧过，心里有的竟然只是林宁能够回来的欣慰。
“当我第一次面对所谓的幽灵时，我根本怕不起来，仅仅因为那是你。”陆雪思索了片刻后，坚定地答道。
很快，本子上又多了一行字迹，那字迹似乎写到一半梗住了。
“陆雪……谢谢你。”
“谢什么，林宁你回来之后说话没之前那么大大咧咧了。”陆雪调侃了一句。
“我可以一直在你身边吗？”许久，林宁很小心地问了一句，似乎是在央求。
“我不介意。”她答道，随即在本子上画了个笑脸。
此时窗外夜已深，天空被如浓墨般的阴云罩得没有一丝光亮，唯有晶莹的雪花仍在空中飞舞着，为夜空增添了唯一的几抹纯白。
而她却并不想入眠，因为她的身旁有个幽灵相伴。
“陆雪，我当初从未想到过进入城市边缘会变成这个样子，而且之前那些因为前往那里而消失的人，回来之后肯定也变得跟我一样，所有人看不到，而且触碰不到……”
“那些前往城市外的人，不管怀揣着什么样的愿望，最后却都变成了一样的幽灵，被这个城市所隔绝，只能孤单地游荡着，而且所有人都默认他已经消失，仔细想想，那些人该有多么痛苦。”
“林宁，我突然感觉，我们所在的城市里，在每一个看似寻常不过的楼阁街道上，可能都伫立着一个看不见的幽灵……”陆雪注视着日记本上的话，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我也有这种想法，如果没有你和这个日记本的话，我可能再也不会被人感受到了。”林宁不太乐观地回答。
“行啦，不管我能否看到你的样子，在我心里你依旧是林宁，你没有从我身边消失，比什么都好。”
一向不擅长安慰人的陆雪有些僵硬地安慰她道，“为了庆祝你回来了，明天我带你去上次去的那条小吃街如何？别人看不到你没关系的，我们可以通过这个交流……”
“陆雪，我变成幽灵之后，好像已经无需进食了，我回到城市一天多的时间里，一直都没有感觉到饿，就连口渴的感觉都没有……我现在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实体了，因为我的手，现在连自己的身体都触摸不到了。”林宁有些无奈道，字里行间透着苦涩。
“就算这样，我还是会带你去。”陆雪怔了片刻，轻笑着回答道。
她以前只知道林宁几乎占据了自己全部的内心，她恨不得将所有的心思都包裹在这个唯一的朋友身上，却并没有想到过，她在林宁心中的分量，也是何其沉重。
“那明天一起走吧，还像上次那样。”
“你跟紧我就好，因为我能逐渐感觉到你了。”陆雪见林宁的心情似乎缓和了一些，赶忙答道，“我会一直陪着你的，直到你变回原来的样子……林宁？”
“陆雪，我感觉我变不回去了。”
“哎林宁你？……我觉得完全有可能啊，我有直觉，将来你一定会变回去的！我将会看到你的样子！”
这句话不是她安慰林宁，而是她心里真的有这样的预感。
“我父母到达城市边缘后，就再也没跟我见过面，以前的时候他们会给我写日记，估计就是以这种方式在我身边存在着的，但他们一直都没有变回来……直到有一天，他们完全消失不见了，连日记都没了……”
陆雪望着日记本上的话，发现纸上依稀有几片湿润的痕迹，好像是滴落的泪渍，浸染了字迹。
“哎林宁，我明天要不要再去一趟城市边缘？等我变成了你这个样子，那咱俩就可以做一对幽灵朋友了，好不好？”陆雪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转了个话题。
“你傻嘛！”林宁很快答道，她几乎能想象出来林宁说这句话的语气。
“哈哈哈说着玩玩而已……对了林宁，既然你不需要吃饭，那你需不需要睡觉？”
“现在我的所有感觉都丧失了，所以没有任何困意，如果你困了的话，那我就陪你一起入夜吧，反正啊，我现在唯一的乐趣只有跟你说话了。”
“啊没事没事，我现在一点都不困，林宁，我……”
此刻房内已一片漆黑，唯有日记本旁边昏黄的台灯依旧照亮着，陆雪趴在灯前，感觉自己的大脑愈发昏沉，意识也渐渐脱离了脑海。
忽明忽灭的昏黄灯光照在了少女的面上，丝丝缕缕的线条勾勒着她的每一个五官，照得她微垂的睫毛与坚挺的鼻梁格外清晰。
而岑寂的黑暗里，有一缕温柔的风缠绕着她的身体，携着她的体温与周围的气息相融，温暖了每一寸的空气，而夜色中似乎有一双温和潋滟的眼睛，伴着少女安然入睡，几乎要将她的身影印刻进眼底。
我是你的幽灵，独属于你一人的、在暗夜中凝视你的幽灵，如此吧。
林宁想着，抬头望向了窗外的夜空。
过了不久，阴云中迸出一道道天光，浓郁的湛蓝染透了夜空中覆盖着的浓黑，一点点地将铺天盖地的云层揉碎。
天亮了，而雪依旧在下。
“哎，林宁，你现在还在吗？我睡着了？”陆雪猛地从桌旁惊醒，四下环顾着问道。
“我在。”面前的日记本上迅速有了回应。
“我们今天先去学校看看吧，再去那条小吃街，如何？你回到城市之后估计还没去过学校吧……”陆雪边理着额前的碎发，边问林宁道。
“没有，可能学校里的同学和老师都找我找疯了吧，毕竟平白无故地失踪了一个人。”
“其实……跟你一起去学校也不错。”
陆雪带着那本日记走出了家门，往学校的方向走去，若不是有林宁在身旁，她真的很不喜欢去学校那种热闹地方的。
周围依旧有热烈交谈的学生擦肩走过，而她笑着伸出了一只手，向着身畔微微一牵，好像牵住了周身环绕的丝丝温柔的风。
她和林宁一起来到了学校的楼顶，靠在那熟悉的围栏上，从那个地方往下看，城市的大街小巷似乎瞬间都变小了，下面皆是如蚂蚁般来来往往的人群，而少女清亮的目光悠远绵长，眼底似乎能容进整个世界。
她们就这样一起趴在学校的围栏上，缄默不言。
对陆雪来说，这是一种微妙而新鲜的感觉，因为以前林宁被好多朋友围绕，她根本就没有这样的机会。
而现在，林宁成为了一个幽灵，独属于她一人的幽灵。
09
.追随那颗下落的星！
雪接连下了数日，城中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积雪覆盖，苍白的天空连接着铺满积雪的大地，融为了一体，化作了满眼纯白的世界。
今年微内市的冬天与往年不同，外面飘扬的白雪似乎要伴随这个冬天始终，不知道要下到何时才能停息。
陆雪呆呆地望着窗外，心中不知为何有了阵不安。
“陆雪，快看，往天上看！”她身旁的日记本上，忽然出现了林宁的话。
陆雪听后猛地抬起头，只见阴云重叠的天空中，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光悄然闪烁，掩藏在密集的雪花里，让人很难发现踪迹。
“是流星！那颗父母离开前所说的流星，我曾在日记里写到过。”林宁肯定道，“我又看见它了，它最近经常出现！”
“那就是你曾经追过的流星吗？我好像也曾看到过，不过你好像在日记里写过它并不是真正的流星，而是一个……飞行物？”陆雪似乎回忆起了什么，饶有兴趣道。
“对，那个飞行物一定是从城市外面来的，父母曾经对我说过，每当我看到它时，就等于看到了他们，但我觉得父母估计在骗我吧。”林宁说道。
“我现在并不知道我的父母去了哪里，有没有真的离开我，毕竟他们连日记都不给我写了……他们现在会不会也以幽灵的姿态存在着，跟咱们俩一样，也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紧盯着我……”
林宁的话变得沉重起来，如果陆雪能够看到她的话，那这个少女此刻一定在注视着窗外，目光明亮而又深沉。
“林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那个飞行物真的是从城市外来的，那它为何没有变成幽灵？我有了一个念头，就是想查清楚它。”陆雪说着，忽然站起身来，带着那日记本往家门外奔去。
“陆雪，你难道要……”
“我要沿着你曾经奔过的路，再跑一次。”陆雪一字一顿道，这是她第一次下定的决心。
因为她强烈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所谓的飞行物一定掩藏着什么秘密，不管是关于林宁，还是关于这座城市。
她仰头紧盯着那颗“流星”，毫不犹豫地朝它划落的方向飞奔而去。
脚踩着一路的雪，将街道上铺开的积雪毫不留情地扬起、踏碎，虽然步伐有些踉跄但她丝毫不敢减慢速度。
烈烈的冷风划在面上如刀割般疼痛，而她的身边却有一阵温暖的微风环绕着，使她的身体变得温暖许多。
她晓得此时林宁并没有离开，而是跟着她一起奔跑，她看不到，却感受到了。
陆雪向前跑着，逐渐感觉到了在城市的街巷中奔跑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的腿脚有些酸痛，鼻腔也被冷风灌得满满的，让她感到呼吸困难。
毕竟自己不像林宁那么擅长运动啊，陆雪苦笑着想。
城市的大街小巷连成了一条条线从她眼底的余光中匆匆擦过，她忽然感觉这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似乎之前走过。
等等，这条路通往的不就是……
陆雪的心猛然一震，她还是跑到了那个熟悉不过的地方，只不过这次她刹住了脚步，只是愣愣地远远观望着。
熟悉的隔离带，熟悉的迷雾，还有在四处巡逻的熟悉的保安，这分明是通往城市边缘的路！
而她紧盯着的那颗“流星”，在那几条隔离带的上空盘旋了片刻后，似乎又飞高了些，化作了一个比雪花更小的光点，迅速飞往了城市的外面。
“林宁，你说得没错，它就是城市外来的。”陆雪望着仅剩下满天雪花的天空，嘴里喃喃道。
“你说，我该不该追着它前往城市外呢？我如果这么做的话，一定也会变成一个幽灵的……”她说着，翻开了日记本，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你不要过去，我觉得它很可能还会回来。”林宁听了她的话，忙阻拦道，“等它再出来的时候，我们可以继续追着它，看它落往何方。”
“万一它不回来了呢？”陆雪苦笑了一声，瘫坐在了脚下的雪地上，喘了几口粗气，抬手用力敲着有些发晕的额头。
“我们走吧，林宁，回去等它下一次出现……”她站起身来，无奈地拍了拍衣服上的积雪。
“陆雪，往上看，你看那是什么！”正在这时，林宁的话却打断了她想回去的念头。
她猛地抬头，发现那颗“流星”再次出现在了上空，只见它从城市外的方向缓慢飞出，仍如微小的光点般，闪着忽明忽暗的光，朝相反的方向飞去。
“追！”陆雪激动得差点喊了出来，她往前跃了几步，再次飞奔起来。
待她追上那颗“流星”时，“流星”早已停靠在了一片空地上，那空地静得出奇，被高大的楼阁所包围，显得格外隐秘，如果是城市中生活的人，是绝对找不到这个地方的。
而她也看到了那飞行物的真面目，正如林宁所描述的那样，椭圆形，长着小翅膀，四周被透明的玻璃门所围绕，模样看起来格外怪异。
“陆雪，你先不要上前，我感觉这里面马上就会有人出来。”林宁提醒她道。
“林宁，上次你说的它停靠地就是这里吗？”陆雪环顾着四周，好奇地问。
“没错，看样子这里是它经常落下的地方……等等，现在先别说了，有人下来了！”林宁回答道，随即又提醒了一句。
陆雪迅速地合上了日记本，躲在其中的一个楼阁后面，小心地观察着。
那片空地上，飞行物的门缓缓打开，从里面下来了一位老人，那老人似乎和林宁之前在日记中描述的是同一个人，身穿着白色衣服，面容沧桑，眸中映着满城飘扬的雪花，似乎有些黯淡。
“别躲啦，我都看到你了！”
这时，那老人忽然开口，注视着陆雪躲藏的地方声音沙哑地喊道。
“啊，我……”
陆雪听到了老人的声音，剧烈跳动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那老人已经来到了她的面前，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她。
“你到底是什么人？手里为何持有通讯器？”老人的视线移动到了陆雪手中的日记本上，声音低沉地问了一句。
“我我……我只是城市里普通的人，什么通讯器？你说的是这个吗？这明明是日记本而已啦……”陆雪望着老人，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结结巴巴道。
“你用不着害怕，我不是坏人。”老人望着陆雪惊恐而又不知所措的神情，放缓了语调再次问道，“你既然是城市里普通的人，那手中的日记本是哪来的？”
“哦，这个是我从一位朋友家里拿的……”
“你的那个朋友叫什么？”
“她……她叫林宁……”陆雪望着老人的眼神，只好如实地回答。
“林宁，哦……怪不得。”老人听后眼珠微微一转，似乎想起了什么，随后又对陆雪继续道，“你知道么，你手里拿的那东西其实是个通讯器，用于城里和城外的人相互交流，只不过我们把它做成了日记本的形状，在那上面写的每一个字都会转化成有效的数据符号，传送到城市里，再呈现出来……我本以为它被遗落在城市里回收掉了，没想到还是被人拿到了……”
老人叹了口气，声音沙哑地嘟哝着，而陆雪却在一旁听得有些懵。
“对了，你是从城市外来的吗？”待老人把话说完，陆雪突然鼓起勇气，小声地问道。
“是啊，但是我可不是什么外人，因为对于这座城市，我有一个称号，叫作回收者。”老人听了她的问题，先是点点头，接着苦涩地笑了笑，浑浊的眼眸里闪出了些许光亮。
10
.想要在雪花飘扬的天气，拉下帷幕。
“回收……者？”
“怎么，你对我的称号很感兴趣么？我待会再告诉你。”
老人淡淡一笑，忽然又说道，“那个日记本可以给我看看吗？我只是看一下而已，不会对它怎么样的。”
“可以，但它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请小心些。”陆雪迟疑了片刻，将日记本递给了老人，她感觉面前的这位老人不像是坏人。
老人接过日记本，饶有兴趣地低头翻着，在翻到某一页时，他的神情忽然顿住了，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睁大。
“是他们！我看到他们的字迹了！”老人高呼起来。
“他们是谁？”陆雪疑惑了。
“林宁的父母，跟我一样的回收者。”老人颤抖着说道，雪花落在他的眼角里，像是闪出了晶莹的泪花，“他们是我们团队里最努力的两个人，曾经进入过这座城市，但是我很久都没有遇见他们了……”
说着，老人的话语梗塞了，过了一会，他手里捧着的日记本上忽然多了一行新的字迹。
“你既然知道我的父母，能不能跟我讲讲关于他们的事情？”
“你是什么人？”老人呆呆地望着日记本上突然出现的字迹，诧异地问道。
“我是林宁，刚刚一直在你面前，但你看不见我，所以只能通过这个和你交流。”林宁很快回答。
“你就是林宁！”老人的激动得喊了出来，那双紧握着日记本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你变成了这个样子，难道是……去了城市外面？”
“你怎么知道？”林宁问道。
“如果你们想知道关于这座城市的全部真相，那就请随我上飞船吧。”说着，老人抹了一把泪水，随即招了招手，朝那个飞行物的方向走去。
一旁的陆雪也快步跟上了老人，走进了那个长相怪异的飞行物里。
飞行物的四周都是能照见人影的金属墙壁，正中央有个控制台，上面密集地排列着许多黑色的屏幕，那些屏幕跟电影院看到的无异。
虽然在天上看它仅是一个微小的光点，但走进去后却惊异地发现，它的内部竟格外地宽敞空旷。
只见那位老人从控制台上拿起一个小型收音机，走到了陆雪的身旁，很快将它启动。
“请问是回收者108吗？我们知道，现在微内市可能已经无法挽回了，但请您放心，就算付出生命，我们也会最大可能地补救，但请您做好心理准备——回收者108，您能收到吗？”
那收音机里先是出现了几声杂乱的混音，随后话语才逐渐清晰起来。
“这次我多说一些吧，愿您能够耐心地倾听下去，如果我们补救不了的话，那唯一的办法只有将这座城市的数据删除……”
收音机那头的声音是个清脆的女声，听起来格外像林宁的声音，那个声音先是深吸一口气，停滞了片刻继续说道。
“……回收者108，你还记得我们团队创造出这座虚拟城市的初衷吗？
地球的秩序平衡遭受严重破坏，枯竭的资源早已承受不住人类快速发展的需求了，这样下去我们的文明也迟早会被毁灭，所以我们VA研究团队为了保留人类的文明，才利用网络的技术，建造出了这么一个虚拟的城市，名叫微内市。里面的人都是用数据代码制成的，不过他们跟我们一样，都有自己的思想，并可以在城市里繁衍生息。他们的世界不受外界环境恶化的影响，就像一个与世隔绝的桃花源。
我们可以将每个人的思想意识转化为数据代码，放入这座虚拟城市里，你可以变为一个全新的人，在城市生活下去。而且我们将全部的知识都输进了城市里面，如果有一天地球的环境彻底枯竭，人类也不会无处可去，因为我们可以通过网络上的虚拟城市，将文明永久地保留下来。
这种想法虽然大胆，但实施起来却极其困难，因为我们要竭力维持着虚拟城市与现实世界的平衡，虚拟城市里面的数据随时可能会出现混乱，到那时候，微内市的所有数据将会被全部清除……总之，很难很难。
所以，我们为了更好地监测这座城市，主动提出将自己改造成数据代码，入住在这座城市里，并与城市外的你们保持着联系。那时候你根本不会为我们担心，因为团队还研制出了虚拟传送器，只要你将上面的接口与自己大脑相连接，它会以一架飞船的形态载着你到达微内市。
在城市的那段日子我们过得很好，跟里面的人相处很融洽，他们的祖辈虽然是我们用数据代码研制而成的，但却与真正有血有肉的人无异，而且你也经常驾着传送器来看我们，我们待在城市里并不孤独。
对了……我们为了更好地融入这座城市，还以夫妻的名义育有一位小女儿，她的名字叫林宁，是个非常可爱聪明的女孩子，若不是我们身份的缘故，我们本可以好好陪伴她的。
但好景不长，城市里的数据很快变得不稳定起来，为了将城市维持下去，我们只好回到现实世界。你是知道的，城市内的人根本无法走出去，一旦走这座城市，就等于来到了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在城市里的形态将会破碎，化作一堆看不见摸不着的数据，虽然知道自己将会在城市里面消失，但为了将整座城市挽留下来，我们已经什么都不顾了。
回到现实世界后，我们一边用通讯器和女儿交流，一边想尽办法维持着微内市，在城市里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我们早已与它有了感情，我们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女儿，更是为了城市里的每一寸土地……
唔，说到这儿我好像哭了，真是失礼，让你听到了我的哭声……连我丈夫此刻都在帮我擦眼泪……不过我还能说下去。
现在微内市已经无法维持多久了，它的数据正逐渐混乱……
在我们的努力下，它虽然维持了很长时间，但团队早已下达命令将其数据全部删除，再构建一个全新的虚拟世界……
我知道，将微内市数据删除意味着……意味着里面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城市也好，人也好，都将全部消逝，我好恨自己，恨自己这么努力都无法挽留它，现在的这种情况，我们早已无法做些什么了。
对了，回收者108，我们可以改变微内市的天气数据是吧？那能不能让城市在消失前下一场雪？我女儿曾经很喜欢雪，她以前天天盼着，我们就这一个愿望，可否帮忙实现？……拜托了……”
收音机里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个女人的啜泣声也在空气里越飘越远。
空气似乎凝固了。
“收音机里的人，是林宁的母亲，她录这段话时，她的丈夫也在身边。”老人关闭了收音机，打破了沉默，“他们并不是这座城市的人，但林宁却是。”
“林宁的父母不是说过，城市里的人不属于外面的世界，那林宁走出过城市，岂不是变成了……”陆雪惊愕道，心头猛然一震，这收音机里的内容让她不愿去相信。
“对，林宁现在以数据的形式存在着，虽然她还有自己的意识，但你们根本看不见她。”老人严肃地答道。
“那你们还说，我们这座城市不是真实存在的，都是你们制造出来的虚拟世界！”
陆雪失声喊道，她的声音颤抖起来，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无数把刀狠狠刺透。
“没错，而且你们马上就要消失了，因为微内市，是我们的失败品。”老人望着外面漫天飘扬的雪花，只能把这个残忍的真相说出了口。
此刻天边出现了一声巨响，将静静洒落的雪花震得四下奔逃，像是初雪中的一道惊雷，劈落在蒙满灰霾的心上。
终章
.我又可以……看到你了。
“真是抱歉，让你们得知了真相，我此次前来就是为了看微内市最后一眼，等我回去后，将即刻清除这座城市的全部数据。”老人注视着陆雪的神情，转头长叹了口气。
“不，这不是真的！”陆雪脑中有些混乱，忽然疯了似的喊道。
难道自己、自己的亲人和爱人，连同这座城市，都是来自外面世界的人构建出来的吗？所有的一切都是虚拟的数据罢了！想到这儿，她的心被绝望的黑暗迅速笼罩。
而老人并没有再说什么，忽然背过身去，走到了控制台前，将上方排列的黑色荧幕缓缓启动。
只见很多屏幕上都映出了微内市的景象，每一个屏幕上的景象都不尽相同，有长街、人海，还有城市里纵横分布的楼阁。
“我很喜欢这座城市，经常乘着传送器来到这里，并用这个观察着城市里的一切，它在我们的心里，不仅仅是一个保留人类文明的虚拟工具。”老人望着屏幕上斑斓的景象，双肩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有几道泪痕划过他那布满皱纹的面容。
“你知道外面的世界么？你肯定从来都没有见过，城市的外面早已混乱不堪，磁场混乱，天象异常，就像世界末日……如果再不构建出成功的虚拟替代品的话，那我们的文明迟早会被毁灭。”
陆雪面色复杂地望着老人，不知为何沉默了，她很难想象出外面那个跟这里截然不同的现实世界。
但她却明白了，微内市的牺牲，换来的可能会是一个能够拯救现实的全新世界。
“好了，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回去吧，通讯器还给你。”老人苦涩地笑了笑，将日记本递给了陆雪。
“你要走了吗？”陆雪呆呆地抱着日记本，感觉身后有一股气流将她往飞船的外面推着。
“没错，我要回到我的世界了，谢谢你们能在我最后一次到来时听我说这些。”老人点了点头，朝她不停地挥着手。
而她也回头望了一眼这位泪眼婆娑的老人，缓慢往飞船外面走去。
她知道，自己不属于老人的那个世界，无法跟老人一起走。
而且这次道别，是诀别。
陆雪走出飞船时，微内市的雪仍旧在下，雪花似乎在浓黑的夜空中散发出光芒，让世间的一切皆笼罩在清辉中，纯白得一尘不染。
飞船在她的目送下逐渐启动，它的翅膀上冒出了熊熊烈焰，将夜幕瞬间点燃，随即升上了天空，再次化为了雪花中一颗闪耀的流星，朝着外面缓缓划落。
飞船此次的归去，是要将她连同整个微内市全部删去，或许在不久后的将来，又有一个与微内市同样的全新“城市”诞生，它能给外面那个残破不堪世界的带来救赎。
……或许吧。
“林宁，你还在陪着我，是不是？”陆雪独自一人站立在幕天席地的大雪中，对着日记本轻声问道。
“陆雪，快往旁边看！”很快，日记本上出现了一行新的字迹。
在那行字出现的瞬间，手中的日记本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支离破碎，随后被一阵不知名的风吹起，撕扯成一片片碎纸，在她面前纷扬落下，与雪花一齐在半空中舞动着。
而每一片碎纸都在夜色中散发着荧荧光亮，似乎在对她做着最后的告别。
陆雪转头一看，只见那张熟悉的面容瞬间映入眼底，连同那如春风暖阳般甜美的微笑。
“林宁……”陆雪望着面前的少女，话语颤抖了起来，酸涩的液体冲击着她的眼眶，滑落在面上格外温热。
“林宁，我终于……终于看到你了！”
她不顾衣服和发丝上蒙满的雪花，向前一把将面前的少女抱住，泪水滴落在少女的肩上，融化了周围的雪花。
“走，我带着你走出这座城市，走过绵绵青山，走过江河湖海，走向离城市最远的地方。”少女轻拍着她的背，在她耳边温柔且坚定地说道。
顿时，风雪俱寂，风雪无声，风雪掩没了笑靥，风雪消融了天光。
而在深黑的云层下，有一道如同太阳般明亮的白色光束正一点点地洒落下来，将城市中所有的一切悄然吞噬。
【正文完】
【番外】
若干年后
在一条人来人往的长街上，少女逆着人潮快步向前奔着，地面上积雪还未消融，映着天边的太阳闪烁着白得透亮的光。
少女忽然脚下一滑，不小心撞在了走在前面的一个人身上，她慌忙站起身，欲要说声“抱歉”，鼻尖却嗅到了那个人衣服和发丝上散发着的清香味道。
她缓缓抬头，望见那个人澄澈的眸里清晰地倒映着自己，脸上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很快，一只手朝她伸了过来，连带着一句沉重而又欣喜的话。
“好久不见。”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