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旧事》(下)丨平远将军的故事

感谢各位看官,抽空前来围观本期故事的结尾——在说书先生和老夫人各自贡献一个故事后,黑脸低气压的平远将军将为我们送上最后一个故事,讲完这段在时光里零落成碎片的梅雨旧事。
大家可以搭配前文(上:CV3386683;中:CV3399921),拼凑起这段遥远的旧时光。
最后一个篇章,搭配的小曲儿是久浊的《春衫薄》。
名字叫久浊,声音却非常非常干净,这是我对这个唱见的印象,也是我对这首歌的印象。
是很暖很暖的一首歌,全篇歌词都非常搭配这个很暖很暖的故事,也可以说,我是因为这首歌,尤其是下面这两段,才给了这个故事这样的结局吧。
恰豆蔻正年少 焚沉香袅袅
拜星汉皎 花正好 今夕是良宵
往来戏文有太多难预料
若你因她心动需诉与她知晓
玉腕凉 春衫薄 有情天易老
庭院深深亭台高 流光将人抛
岁月憔悴了鬓上红芍药
若你为她心疼就拥她入怀抱
终章送上,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老太爷的故事
我这故事开头要讲的,是个愣小子。
愣小子的父亲是将军的亲兵。说是亲兵,将军和他却更似生死挚交,毕竟是同上过战场,过命的交情。
两家住得近便,二位夫人更是赶巧同日生下了两个胖小子。抓周那天将军的孩子抓了书卷笔砚,愣小子却抱着将军佩剑不放手。愣小子的父亲有些局促,将军却笑说两个孩子一文一武,甚好甚好。
因为年岁相近,两家夫妻便安排他们一同教养,大概真是人生来有异,将军的孩子形貌昳丽,长成了远近闻名的诗词才子,一路拔尖地过了乡试、省试,愣小子却对诗词歌赋毫无兴致,倒是得了将军指教,颇习了些行军布阵之法,拳脚功夫也学得极好。
忽一日朝堂上风云巨变,将军一家被人构陷,满门落难。老将军征战沙场本就旧伤累累,郁结于心竟就这么撒手去了,将军夫人也一病不起。临终托孤,夫人将唯一的孩子托付给了愣小子的爹娘。
那时候愣小子家受将军牵连,也遭了灾,只靠着夫人娘家手艺,开了间豆腐坊度日。可故人之子、临终托付,两夫妻自然得悉心安排——他两心知这将军公子不能再留在京中,便打点行装,让他寻个偏远地方苦读两年,待到金榜题名,自能沉冤得雪。愣小子担忧好友自小便沉迷书册、少有历练,便也随同共往。
两个少年人择了个偏远小镇安顿下来。愣小子不善交际却能吃苦,将军公子生得好,又能言会道,两人合计了一宿,打算凭愣小子母亲的手艺,开间豆腐铺子度日。
开张那日选在端阳节,将军公子玉树兰芝,引得豆腐铺子被姑娘们围得水泄不通。愣小子一门心思忙着卖豆腐,却见一丫鬟打扮的姑娘极矫捷地挤进人堆。
姑娘颇豪爽地抬眼看过来,凤眼亮得如朗夜的星,全然不见寻常女子的含羞露怯。愣小子被她直愣愣打量着,面上不显,心里却莫名慌张,平日里舞刀弄枪的手,今日却捡豆腐都有些不稳当。
那姑娘看了半晌,终于转了视线,开口要了一块豆腐,素手递过来几文铜钱——那只手五指纤纤,素白匀长,指尖不染花汁,却粉嫩得几乎透明。愣小子看看那只好看的手,再看看那姑娘灵动的眉眼,直看得手一滑,把好好一块豆腐跌开了花。
他一向自觉是个粗人,那一刻,往日里城墙般厚的面皮却透了红,他想那些戏文里初见佳人的公子哥儿,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可还来不及细想,进门换钱的将军公子走出门来——愣小子看着那让他心动的姑娘,看着将军公子再移不开眼的样子,心里忽然,就慌了。
愣小子从来就知道,将军公子招女子欢喜。
京中那么多翩翩佳公子,只要与他走在一起,便再难得姑娘们一眼看顾,而他这样出身皮相皆是下等的人,更是连与将军公子放在一起比较都像个笑话。
有这样的玉面郎君在旁,谁还能看到他这样的莽夫?愣小子心里凉凉,可再一想,将军公子注定是要飞黄腾达的人上人,他定不会看上这偏远小镇上的女子,虽然她的眼睛那样美、她的指掌那样美,她笑起来,一定更美……
从不知忧愁为何的愣小子,开始一宿一宿的辗转反侧,却又每天早早守着豆腐铺子——他是那么想再见到那不知名姓的姑娘,可那姑娘却再不曾光顾——愣小子每天都觉得缺了什么,仿佛失了魂,一日日的,就更睡不着了。
梅雨时节的雨惹人生厌,愣小子却无比感激那场突如其来的雨。
他和将军公子避在檐下,远远便看到那心心念念的姑娘跑近过来。大街上躲雨的人都难免狼狈,愣小子却觉得那姑娘美得,仿佛沾雨的海棠。
他磕磕绊绊搭话,美姑娘也不怯生地作答,他喜欢她直爽利落的样子,听她闲话几句家常,心里便仿佛要开出欢喜的花,可将军公子几句诗词,便夺了姑娘目光,两人聊得兴起,再没人记得一旁的愣小子。
愣小子第一次恨自己没有多去几次学堂、多读几本书,他眼看着喜欢的姑娘言笑晏晏,比他想象的还要美,心里却没有半点喜意——只因他知道姑娘的笑脸,是因了身边的将军公子,而不是因为他。
临别公子和姑娘互表了身份,愣小子早知她不会是普通丫鬟,却没想她是本地最大的富商——柳家的独女。
他想起自己破落的家,五大三粗的父母和小小的豆腐坊。他想自己有什么能博佳人青睐呢?
自此,豆腐铺里不多话的小厮,就更加寡言冷脸了。
因着那梅雨里一场偶遇,将军公子和美小姐成了诗文挚交,不时便约在茶铺闲聊。愣小子每次看他们聊得兴起,便觉心里苦楚,可下次二人相约,他还是会眼巴巴跟着——哪怕只在旁做个不作声的陈设,他也想多见小姐一面,听听她的声音,看看她的笑脸。
愣小子想,便等着罢,等哪日小姐公子真成了一对璧人,他便能把自己跳腾的心归束好,倾其所有给他们一份贺仪。可小姐从不点破,公子也浑然不知,转眼科举将至,便到了他和公子离开的日子。
出发那天,美小姐赶来送别。
她一袭新衣,薄施粉黛,不似往日欢脱,却是娴静婉约又一种美法。
愣小子看她开口表白,又假作戏言,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明明滴着血。他骑着马随将军公子走出了一里路,终于忍不住翻身下马,跑上去狠狠给了公子一拳。
“她那么好,对你那么用心,你、你怎能不应她!”一想起小姐强颜欢笑的样子,愣小子便忍不住气红了眼。
“她那么好,对我那么用心,我不爱她却应她,才是误了她!”将军公子被这一拳打得半张俊脸立时肿起,却不见气恼,“你那么爱她,便该珍她重她护她。你不敢,却来指望不爱她的我,这岂不是笑话!”
将军公子寥寥数语,愣小子却仿佛当头棒喝。
他回身上马,一路打马疯跑,遥遥便见长亭里纤纤人影——小姐肿着眼睛,哭得胭脂都花了,见他归来急忙遮掩,却哪里藏得住呢?
愣小子看着梨花带雨的小姐,第一次忘了尊卑,他说:“公子可以,我便不行么?等我三年罢。三年后我必闯出个样子,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你进门!”
哪怕是素来干练直爽的小姐,也被他的唐突惊得呆了半晌,愣小子看着小姐,仿佛是盯着野鹿的狼,却又仿佛被豺狼盯住的鹿。他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已经沧海桑田,又好像不过一眨眼,小姐脸上还带着泪痕,却忽然眯眼笑起来。
她说:“我从未这样看过你,也不知,你竟是这样看我。你这般问我,叫我如何作答呢?你开口要我三年,我便应了,却有个条件:我要你这三年每月给我尺素一封,我们便暂做个笔墨之交。若是三年后你有情我有愿,便是没有八抬大轿十里红妆,我也入得你门。而若是情随时迁,人心易变,哪一日鸿雁路断,今日之约,便做个笑话罢。”
愣小子看着面前的小姐,只觉心里一颗本以为会永不见天日的种子,却意外一日破了土。
愣小子说不出话,只用力点头,仓皇上马——他怕他再不走,就要当着小姐哭起来啦。
之后三年春秋流转,不善笔墨的愣小子却满当当写出来三十六封长信。
他自小寡言,写给小姐的信却总不想结尾,字字恳切。
三年后愣小子得偿所愿,以校尉之身迎娶小姐进京,再之后他一路升迁,有幸一场大胜,得封平远将军之名。
年老告老还乡,两人携三儿两女回了小姐故乡。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唯一不好的便是一遇梅雨,小姐的身子便不甚爽利,让已经是老太爷的愣小子颇为焦心。于是最近这愣小子,打算携小姐去皇城晒晒太阳散散心,不知在座的,哪些想要同行?
老太爷笑吟吟看着众人发问,满座皆惊。
一时间连一向伶牙俐齿的大夫人都瞠目结舌着忘了答话,半晌无语,最后却是三小姐一声惊呼打破了寂静:“那、那个丑小姐、疯小姐、美小姐——竟,竟是祖母?”
缓过神来的大夫人喃喃道:“我记得母亲娘家确是柳姓……”
“海棠,扶我回房!”老夫人唤着贴身丫鬟起身,素来端庄的脸上恼得一片绯红。老太爷亦步亦趋跟着,嘴里说着告罪的话,可那眼里满满的笑意却哪里遮得住?
团圆宴少了一家之主,老爷夫人并公子小姐们全都乱了章法。三小姐被支使着跟过去打探安抚,隔着花叶回廊,只隐约听得老夫人抱怨,“这般年少荒唐事,怎可拿到儿孙面前说道!你可愿我告知他们,他们的将军老太爷揭开盖头那一时,竟是叫一声‘柳姑娘’接一声‘小姐’,最后才大着舌头叫出一声‘夫人’来?”然后便听老太爷一边告饶一边抱怨,“你听那说书先生信口开河的,我怎么也得告诉他们,娶你进门的可不是那‘豆腐郎君’罢……”
忍笑回了宴席,三小姐招呼大家只管吃酒喝茶,道说祖父祖母鹣鲽情深,我们做小辈的就别瞎忧心了。
于是将军府里又热热闹闹重开了戏台,新登台的伶人声音清亮,咿咿呀呀唱起一曲《长命女》——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