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峰回路转(下)【羡忘】
本章预警:羡忘,ABO,双洁,HE,其他详见前言。

“阿娘?”
“三娘子!”江枫眠敏锐地侧身一闪,将紫电的鞭尾收在掌中,“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你还好意思问?我再不来,由着你把我儿子送去给人欺负吗?”虞紫鸢冷哼,“事情发生就是发生了,怎么视而不见?”
“阿娘……”
“喊什么?你就是个傻的!别人哪里有把你放在心上,哄你两句就乐呵呵地往上贴!”虞紫鸢吼了江澄一嗓子,扫视一圈,指向蓝湛,“魏夫人,我且问一句,这坤泽你们以什么身份带回夷陵去?就算没人晓得,他就没和阿羡风流了?能治好他如何?治不好他又如何?你们倒是知道求个名利双收,却要拉我们阿澄淌这趟浑水,要江氏难堪吗?”
“虞姐姐,我怎么会让江氏难堪呢?这孩子我……”
“呃……江夫人,魏夫人,蓝某拙见,还是让忘机就留在姑苏吧,外头的人看这情势也只会当是忘机之过,不敢妄议魏氏的。忘机的聋哑之症也非魏公子之过,这么多年都医治无果……如今听不到那些风言风语,倒也能落得个松快。”眼见着又生事端,蓝启仁正掖着额角的汗,忽然听到虞紫鸢的责难正给了他由头,“魏公子愿与忘机解契已是莫大恩赐,万不敢再因他伤了两家的和气。就让他在云深养着吧,待解了契,也就能桥归桥,路归路。日子一长,外边的风声也就过了。”
“不成!”
两位夫人异口同声,震得蓝启仁悻悻闭了嘴。
“哼,桥归桥,路归路?”虞紫鸢扫视了一圈,冷笑一声向蓝湛迈了几步,手上的紫电又开始滋滋作响,“要了无痕迹嘛……除非他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
“伯母!”一把将蓝湛拉进怀中,魏婴心有余悸地看着砖面的裂痕,又将蓝湛往身后藏了藏,“伯母,手下留情……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要打要骂怎么出气都成,别为难蓝湛了,他禁不起您这一鞭子的。”
“三娘,你…你这是做什么呀?”
“是啊,我这是做什么,差点棒打鸳鸯。”虞紫鸢收了紫电,冷眼看着魏婴藏在身后牵着蓝湛的手,“我们阿羡,倒是个有担当,会疼人的。”
再转过脸时,虞紫鸢已收起了戾气,只是柔和的语气依旧掩盖不了语意的凌厉:“阿澄啊,看着没?跟阿羡多学着些,以后遇着喜欢的,才不会把人吓跑。”
“阿娘!”
“阿羡你说是不是?”
“怎么会,是我…自惭形秽。”
“魏无羡?”
江澄的声音带着颤抖,固执地盯着那个耸拉着脑袋不愿瞧他的人,难以置信,挫败,痛心。
“好了,什么惭什么秽的,你们兄弟俩啊,互相取长补短,择善而从才是。”魏婴知趣,两家人面上就都能过得去,虞紫鸢点点头,轻轻拍了拍江澄的肩膀,向魏长泽和臧色歉疚地低了低头:“方才,唐突了,我也是……关心则乱,还请魏宗主、臧色妹妹别往心里去,莫要怪罪才好。”
事情转变得太快,魏长泽还有些微怔,闻言便回以客套的笑容,目光只匆匆略过,最后停留在臧色身上。而臧色的目光,正落向此刻仿若僵在了原地一般的魏婴。
“那我们便先回云梦了,不妨碍你们商量这两孩子的事。”虞紫鸢亦注视了片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仍是心一横,半拖半拽地拉着江澄往屋外走,御剑而起。
留下江枫眠颇有些难堪,轻咳一声:“长泽,臧色,你们…别往心里去,三娘子她就是脾气冲了些……”
不论怎样的气度,怎样的交情,方才发生的变故终归需要时间消化。江枫眠亦知,三言两语太过苍白无力,思量半晌仍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抱歉”?“无事”?
好像都不合适。
他终是等到魏长泽和臧色朝他点点头,嘴角的释怀是真的,眼里的心疼也是真的。
“阿羡,常来云梦坐坐。”最后,他选择拍了拍魏婴的肩膀,“一个人,两个人来,都好。”
江家人走后,魏婴和蓝湛的事也没什么可商量的了,不过就是说得再明确一些——他们是带走蓝湛,不是带走蓝家。
温氏地界的恩怨,魏氏不便插手;蓝氏修灵气,魏氏也难以相助。
但,臧色仍是留下了一堆仙品草药,都是八瓣仙兰、水仙玉肌骨、幽香绮罗、九品紫芝一类,说是奇珍也不为过。
不说是聘礼,却又给足了蓝湛颜面。明里暗里,更像是一种警示,奉劝蓝启仁和蓝涣,自此以后,不管蓝湛以何种身份呆在夷陵,他都是魏家人,只是魏家人,再容不得他们动什么心思。
时间很急,次日便要动身,留给他收拾行囊的时间不过几个时辰,可蓝湛依旧觉得太过难熬。他觉得,蓝涣定不会让他走得这么“轻巧”,蓝启仁也总要“提点”他些什么。一颗心一直砰砰直跳,时刻警惕着,努力避开着,一封信已在信鸽的腿上捆好又被摘下来丢入火盆。就像废墟中困顿摸索许久的人终于得见一丝光亮,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最后的关头又惊起什么碎石堵住了出口:他太企盼了,太激动了,太害怕了——好不容易落定的事,他生怕再有什么变故。
前厅中江澄的不甘,魏婴的挣扎,魏长泽的为难,臧色的心疼和犹豫……他都看在眼里。
这么多年,他从不曾自己决定过什么,也从未有人问过他愿不愿意,懵懵懂懂走在叔父为他铺好的路上,以为自己还有所依靠,一直走到崖口,才骤然发现前面是万丈深渊。
哑口无声,所以他只能默默消化。
他能理解爹娘留他孤苦无依是舍己救人大义凛然,他能原谅亲兄长将他推入寒潭险些丧命是因自己的出生分走他应得的关爱,他能接受自己这么多年为了能再开口说话而强撑着咽下的苦承受的痛其实是在拿命换一个坤泽的躯体,他能放下叔父给予他的让他眷恋感念的关怀不过是对一只要送给温氏的金丝雀的精细喂养。他甚至说动了自己,若是能让蓝氏族人不这么艰难,他去温氏也没什么不好,只要他的乾元不是亲手害了他爹娘的那个化丹手,反正听话顺从于他也不是难事,只要再谨慎小心些,应不会引火烧身……或许他能苟活到父母之仇得报,亲眼见着温逐流死在刃下,又或运气好些,他还能助薛洋一臂之力。
只是当薛洋探得了那些被送去、被抢去温氏后便杳无音信,世人只当是被温家人圈养于深闺之中的男坤泽的消息,暗信上的笔墨描绘不出那是怎样的暗无天日,强迫、欺辱、玩弄、蹂躏、践踏,非伤即死。他浑身发抖,将自己缩成一团,极度的恐惧让他再难顺从。
为什么要是他,能不能不要总是牺牲他?
薛洋要他在分化之前找机会出逃,会派人暗中相助。可经年不曾出门的他如何逃得出蓝氏?即便侥幸逃出去了,他金丹未结半点修为也无,又如何能躲得过追捕?只怕是垂死挣扎,还要拖累无辜的人,暴露了薛洋,连爹娘的仇也报不成。
所以当他撞见魏婴误入他的小院,冲他扬起一张笑脸,笑眯眯要教他练剑,带他去后山摸鱼,送他奶乎乎的小兔子;所以当他听到臧色询问他名字、年岁、母亲名讳时温柔的声线,耐心地用纸笔与他交谈,接过他手中的避尘细细描摹,疼惜地抚摸他的发顶;所以当他偷听到蓝涣不满魏氏对他异乎寻常的照拂,要给他下催化散,让他在魏婴跟前分化、失态,让江氏误会他收拾他,还觉火烧得不够旺懊恼寻不到“沉溺”……
他传信于薛洋,机会来了。
若他能被魏婴标记,或许魏氏就会带他离开;就算把他扔下也无妨,一个被标记过的坤泽,他叔父还怎么送得出手。
但是魏婴怎么可能会要他呢……
“沉溺”是他央薛洋寻来的,温氏什么禁药没有。
他没想到这药会让魏婴彻底失控,他没想到失控的乾元这么可怕,他没想到最后竟是结了契,他没想到自己疼得要晕厥时竟还会庆幸身上那个人是魏婴——做他的结了契却被抛弃的坤泽,一定也比被锁在温氏任人亵玩好得多。
他以为只是用自己的身体换好好活着,他失去的换他得到的,只要他觉得值得。但他没想到……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也从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竟有这样的能耐,让魏婴自责,让臧色两难,让魏江两家闹了不愉快,搅黄了魏婴和江澄的婚事,打碎了江澄的梦。
蓝启仁和蓝涣被支出前厅后,他看着魏婴颓然跌坐在地上,被臧色搂进怀中,两滴泪顺着面颊滴落在臧色的衣袖上,他听见魏婴颤抖的声音满是疲惫和无望:
“阿娘,我怎么…怎么这么混蛋。”
怎么这么混蛋,他利用别人施予他的善意,反手又让人难堪,却愣愣地杵在那里咬着口中的软肉,什么也不敢坦白。
蓝启仁从前厅出来,已是七八分了然,脸色沉沉地领着蓝涣来到蓝氏祠堂,屏退下人,厉喝了一声“跪下”。
“我问你,忘机提前分化,是不是与你有关?”
蓝涣看了蓝启仁一眼,低着头声音却还铿锵:“是。”
“你给他……给他下了催化散?”
“是。”
“魏公子是你叫过去的?”
“是。”
“江公子也是你引过去的?”
“是他自己要去找魏公子的。”
“你糊涂!”蓝启仁扬起的巴掌差一点就落在蓝涣面上,最后仍是收了手,“你又为了什么?”
“蓝忘机他不过就是个病秧子,十五岁了金丹还未结,半分修为也无,哪里比得上我一丁点?就装着几分乖巧,父亲您对他关爱有加,又骗魏公子成日与他厮混,连魏宗主都称赞他景行含光,还说什么是蓝氏的明珠。”
“就为了让魏氏不待见他你就敢引魏公子入局?就连催化散都敢给他下?”蓝启仁气得直打颤,“你是不是……又对他动了杀心?”
“我只是……”蓝涣握了握拳,“想杀杀他的威风。”
“曦臣啊,忘机唤我叔父,你却是唤我父亲。当年我为何将薛洋赶出蓝氏?这么些年我为何只教你修习术法?一直以来我为何不许忘机随意走动?你还要说我关心忘机更甚吗?为父从来都知道你比忘机更适合做蓝氏的宗主,也一直都在为你筹划啊!忘机与你是亲兄弟,他也是蓝氏前宗主的儿子,我希望他能帮到蓝氏,也希望能帮到你。他小时候当真是自己意外掉进的寒潭吗?我替你隐瞒,就是不想他与你产生隔阂。他那么些药喝了这么多年也没治好聋哑之症,我为什么还要敦促他顿顿不能落下?因为那是化坤散!温氏遍寻男坤泽,我希望他能换来蓝氏的转机,也能让你好好振兴蓝氏。可如今……”蓝启仁句句剖心,眼窝发烫,闭眼深深叹息,“唉…如今…不仅无法取悦温氏,还得罪了魏氏和江氏……你可对得起蓝氏列祖列宗啊?”
“其实虞夫人看上去…本就不愿江公子嫁给魏公子,我们也算是…遂了她的意吧……魏氏那里好歹还得了个男坤泽,只要我们不去叨扰,也不像会为难蓝氏……”
“哼,哪有你想得那么美?男坤泽,也就是温氏当个宝贝。若温宗主得知我们反而让魏少主带走了……”蓝启仁捏了捏鼻梁,很是头疼的模样,“罢了,现在说什么也是无用,走一步看一步吧……你且在此好好反省。”
蓝启仁背手离开后,蓝涣悠悠站起身,长长松了一口气,不见了挨训时的羞愤与忧心,将青蘅夫妇的牌匾托在怀中,小心地擦拭:
“我若唤你们爹娘,你们还会应我吗?”
“那时,是我不懂事,不该将弟弟推下寒潭的……他这一身伤病,是我的错。”
“可你们又为何有了他就不要我了呢?又为何为了救无关的人也不要他了呢?”
“我猜想…你们还是会舍不得他被送去温氏的吧?其实我也拿不准,毕竟你们……虽然不在意蓝氏的荣耀,却又放不下无辜的人。”
“魏宗主一家看上去……都是良善之人,呵呵,跟你们一样。”
“忘机能听见了……或许也是能说话的吧,我不知道。”
“其实…弟弟没有看上去那么柔弱……”
“我不知道父亲日后会不会也对我生分。”
“但弟弟他在魏氏应该能过得很好,至少比在蓝氏或是去温氏都要好很多。”
“听说阿娘还救过魏夫人。”
“但她只看中了弟弟。”
“……”
“我原谅你们了,你们能原谅我了吗?”
“哦,或许我该先去问问弟弟……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下辈子再做你们儿子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再舍弃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