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娘物语——加贺《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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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物语为@天蝎座的欧阳华 舰长的约稿

石川县,南。
有的时候,天会随意的落下雨。
也不知道是泪,还是汗水。
不会有人在意天空是如何的处境。
芸芸众生只会自顾自的确认着雨具,然后如同入了油锅的蚂蚁,四处逃窜,终究是逃不出这片空气,只能怯懦的包裹自己,等待着再次放晴。
……
奶奶在今年年初去世了,走的很随意,像极了她老人家的风格,一切随心,随意,无论是晚饭还是与我嬉闹的选择,仿佛都与她没有什么太大的瓜葛,哪里都可以,哪里都去得。
爷爷也已经去世多年了,寂静而空旷的木制宅院就像是干涸在沙滩上的破旧渔网,也不知道等着水,还是等着携它抓鱼的人。
雨点一点一滴砸在屋檐上,顺着青褐的瓦片滑落,聚成细流,然后在末梢依旧变回分散的雨滴,吻在依旧被岁月冲刷出沟壑的青石板上。
会不会,雨滴们依旧没变,如何从云端滴落,就如何从屋檐滴落?
亦或是它们已经分散,重组,再回世间。
……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在这个时候回到这里,明明是一个高二的暑假,明明一切都并非变得非同寻常。
好吧,是的,确实。
我说谎了。
已经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习惯被骗了。
或者说,我在依赖着“骗”。
十岁那年,我骗自己我的小狗会从一片燃着火冒着烟的干草堆中跳出来,继续向我摇尾巴。
十二岁那年,我骗我自己如果守在那片花前,爷爷就会穿上他的木屐牵着我去后山竹林去捉虫。
十四岁那年,我骗我自己我的青梅竹马会坐上飞机前往美国,开启全新的生活,把记载着飞机失事的报纸撕碎冲进了马桶。
十六岁这年,我骗我自己我的奶奶离去后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一切都会不一样的,不会再有生离死别,不会在经历更多的坏事。
留给我的,或者说现实的,只有破产之后四处贷款的父亲,因为家庭暴力早就无法忍受的母亲,一封惨白如雪的协议书。
我还在骗我自己,是的,还在骗。
我没看到摔门掩面而去的母亲,我没看到揉着眉心灌着啤酒的父亲,我没看到满屋子的狼藉,我没看到我默默夹在学生手册中的几张黑白合影。
在清晨叫醒我的小狗,对我最好的爷爷奶奶,在苦痛时刻安慰我的青梅竹马,把我照顾的无微不至的母亲……
我只是接到了父亲哆嗦着嘴唇塞给我的一沓钱,然后他把我送回了这里。
我望着水珠的滴落,木制的回廊有些冷。
我想回到屋子里,我得找一点温暖的地方。
伸出缩在袖子里的手,本想撑着地板站起来,手上亦或是地上不知何时一片湿滑,我甚至来不及挣扎,直挺挺倒在走廊上。
老旧的木梁,依旧坚固,墙角却落了不少蜘蛛网,黏住了灰尘,把屋檐里染得一片灰白。
明明小时候干干净净。
应该是奶奶一直在扫吧……
我躺在走廊上,就这么呆呆地望着那些蜘蛛网。
我突然意识到,没有更温暖的地方了。
冬日里玩雪跌倒时围着我的小狗,领我在竹林里游玩遇雨时把我抱在怀里身披蓑衣的爷爷,运动会上我跌破膝盖时为我擦拭酒精的青梅竹马,感冒时坐在火炉边为我煮着姜茶的奶奶,降霜时节握着我的手缓步前行的母亲……
我没有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双手抱肩,在走廊上蜷缩着,愈是冷愈是抱紧身体,愈是抱紧身体愈是寒冷。
就这么一个人躺在夏雨时的回廊上,瑟瑟发抖。
我张着嘴,就像是离开了水的鱼,鱼渴求的是水,我张开嘴却不知道在渴求什么。
我不想死,除此之外,我别无所求,也别无能求。
我不会追求,我不会去奢望。
母亲存留了下来,逃离了父亲与我的进退两难之境;奶奶寿终正寝,临死之前嘴边挂着微笑;青梅竹马在太平洋海底沉睡,她跟我说过,如果可以,她想变成一条无忧无虑的虎鲸;爷爷曾经参加过战争,他一身是伤,跟我笑着说过他想要去找到那些久违的对手;小狗从我出生之时就陪着我,闭上双眼前的最后一刻还在对我摇着尾巴。
我还得活着,哪怕只剩下了父亲,哪怕他并不在乎我。
“要幸福啊!”
奶奶临终时的话语依旧回荡在耳边,回荡在这个她住了几十年的老宅。
我翻过身,想要爬进内屋,拉开门,还没挪进去,双眼就是一黑。
我……不会这么死掉吧?
我还想活着,还要活着,我还想幸福……
……
一片苍翠的竹林。
我抬起头,望着周围。
碗口粗的竹子,直达云霄。
这里是哪里?我甩甩头,感觉到有些头重脚轻,整个人有些轻飘飘的。
不过所幸,我已经不冷了。
我撑起身子,晃悠悠的站起来,扶住一根竹子。
我确信这不是这座老宅后山的竹林,因为那里的每根竹子我都见过,没有这么粗的竹子,或者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粗的竹子。
这里到底是哪里?
我迟疑了一下,回头望去并没有像是通往外界的退路。
没办法选择,我扶着一根根竹子走着,竹林中偶尔会露出几块青石板,就像是一条被历史和竹叶掩埋的路,歪歪曲曲的通向远方。
我不知道我扶着竹子走了多久,我一直走一直走,直到走到竹林的尽头。
尽头处,是一座古朴且破旧的神社,一直被掩埋的青石板在这里终于露出了路的模样,一直延伸到神社门口。
我轻轻放开扶着竹子的手,望着神社,确定着自己的腿足以行走,然后慢步走向了破旧的神社。
门前的石径看样子已经很久没人打扫了,石板上落满了灰尘,石板间隙中长出纤细的青草,已经没过脚踝了。
我犹豫再三,还是张了口:“请问……有人吗?”
虽然看这样子也不会有人回答我,但是出于母亲从小到大的教导,我还是开口礼貌的问了一句。
声音仿佛蕴含着极大的能量,打破了这里也许是永恒的平静,振起了落在青石板上的灰尘,神社前的鸟居上几片乌鸦羽毛缓缓飘落,乌鸦早已离开,不知去了何方。
不过回应还是有的,只不过不是人声,而是老旧木板的咯吱作响。
神社旁的神棚颤了几下,早已破的千疮百孔的乳白色漆纸也在哗啦作响,“吱嘎”一声,神棚的门被什么东西推开,里面的空间向四周逸散了大量的灰尘。
我盯着神棚,咽了一口口水,双手紧张的抓着衣襟,不知道里面会钻出什么东西。
两点幽蓝色在漆黑的神棚内部亮起,逐渐浮现的灰白色让我屏住了呼吸。
透过竹叶打进神棚的日光,细细碎碎的光斑不断重合,显出了那道灰白色的身形。
细长的口鼻,尖翘的三角形耳朵,灰白色的毛发,还有正在艰难抽出的尾巴。
那是一只狐,一只九尾的白狐!
从小到大,九尾狐的传说我听闻过数十次,可是九尾狐的样貌我只是在一些绘本神话里面见过,但是从没想过这一幕会真实发生在眼前。
银白色的毛发上满是古旧的灰尘,灰色的,黑色的,褐色的,就像是泥土和尘埃混杂着,伴着枯黄腐烂的竹叶,浸染玷污着那份无比圣洁的银白,它从神棚中钻出时闭着眼睛,仿佛在防备着灰尘落入眼睛,而此时此刻,我看到了,那只九尾的白狐,有着一双犹如深潭一样的蓝色眼眸。
它轻轻晃动着四肢,由于灰尘堆积而导致并不是那么蓬松的九条狐尾互相拍打抖落,尽可能的拂去身上的所有灰尘。
它有些慵懒的坐下,坐在一块还算是干净的青石板上,不断地用爪子和尾巴清理着纠杂在毛发上的污垢。
这时,我才看见,它的脖子上,挂着一枚圆形的玉佩,温柔的绿色和肮脏的环境格格不入。
源于对未知的恐惧,我下意识想要后撤,但是对于这种美丽而奇特的生物的好奇心让我停下了脚步,就站在原地,看着它不紧不慢的梳理清洁着毛发。
斑驳的光线逐渐东移,从清亮的白变成了淡黄,面前的白狐仿佛意识到如此清理是没办法清理干净的,轻轻摇了摇头,放弃了梳理,蹲坐好之后把视线望向我。
我浑身上下猛地一颤,看着面前的九尾白狐,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
它会不会扑上来咬我?
一个颇为怪诞的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
不不不,既然是九尾狐,应该会用法术吧?比如狐火什么的……
在我死死盯着它不知道它想要做什么的时候,它突然说话了。
没错,就像是人一样,开口说话了。
不不不,怎么说也是九尾狐,故事里才能见到的妖怪,会说人话也正常吧?
“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九尾狐的耳朵抖了一下,白色的毛发反射着日光有一点刺眼。
“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感觉到嘴唇很干,我突然忘了我是多久之前喝的水了。
“哦?是这样吗……”九尾狐好像是沉思了起来,脑袋略微低下,思索片刻之后抬起头,盯着我。
“已经够久了,我送你回去,别再过来了。”
说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随着它的尾巴轻轻摇晃,几团蓝色的狐火霎时间在我周身燃起,虽说是没有烧到我,但是还是把我吓了一跳。
狐火环绕着我的身体开始旋转,火焰燃起留下焰尾,如同一条条丝带一样,华贵而妖艳。
火焰的光华晃得我睁不开眼,但是我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灼热,甚至可以说,还有一丝丝的寒冷。
尽管我已经闭上了眼睛,但是我还是能清楚的感知到,狐火环绕我的身体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光茧,包裹住了我的全身。
我现在一动不敢动,甚至不敢大口呼吸,我怕周身明晃晃的狐焰会因为我的某个动作而把我烧成灰烬。
所幸,时间过得很快,并没有感知中的那么漫长,其实也就几秒的时间,我感受到后背一热,随即,一种被压迫的实感传进我的大脑。
一股带着湿润气息的温暖打在我的腿上,我浑身一个机灵,猛地爬起来,看向四周。
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神秘的白色九尾狐,没有荒废古旧的神社,没有茂密苍翠的竹林,也没有围绕周身的狐火。
是梦吗?
我有些迷茫的看着熟悉的院落,已是近暮时分,橘黄色的夕阳把大地染成一片,暖暖的日光蒸发着白天落下的雨,也使得日光里夹杂着一丝湿润的气息。
而我正站在走廊和房间交界的地方,不久之前身体的趴伏在木板上留下一个浅浅的人形水印,也许是我的汗,也许是我阻止了日光蒸发掉潮湿的木板中的水分。
我感觉到的热量与温暖也许就是西斜的日光打在我的身上。
我向前走两步,走到了回廊边,看着澄澈的天空,一场雨仿佛洗尽了铅华,把一切变得晶莹透亮。
我拍了拍乱糟糟的脑袋,看了看因为下雨而溢满的池塘,里面为数不多的鱼在满溢的池水里欢快的游着,让人变得有些心情舒畅。
我还记得这些鱼的来头,也真庆幸它们还活的好好的,爷爷当初撒手人寰之后,就由奶奶代替爷爷喂养这些鱼,我本以为在初春时奶奶离开后,这些小家伙已经都饿死了,但是没想到它们还坚挺的活着,哪怕减少了几条,其余的依旧活蹦乱跳。
我回到这个院子也有两三天了,却一直没有给它们喂食,是我的不对。
我正想去后院的仓房去找找也没有剩下的鱼食什么的,穿上鞋子,走到一半,肚子突然叫了起来,让我脚步一顿。
在喂饱这些鱼之前,我也得填饱肚子呢。
我得自己做点东西吃。
要做一些肉吗?是谁说的来着,吃肉会让人感觉到幸福。
……
暑假才刚刚开始。
或许对于全日本的绝大多数中学生来说,都是刚刚开始,如果你没挂科在校补习的话。
不知为什么,有些时候,在最开始,总有一些人已经注视到不久之后的结束,可能是整个暑假的狂欢后存余的厚厚一沓作业,可能是在和女友刚刚牵手时就妄想到了以后孩子会不会变成单亲家庭。
我不知道那些人是不是疯子,我也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有人如此离谱的去想这么离经叛道的事情,好吧,可能暑假作业这件事总有人会去想的,但是我觉得我现在可能不太正常了。
应该……能允许我不正常吧?
我感觉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对,结束了,毫无光华可言的结束了,就在几天前,我拿着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回到家,迎接我的是许久未见却喝的满脸通红的父亲,以及默默收拾着一片狼藉的家的母亲。
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离婚,他们会不会再婚,谁会抚养我,谁会给我生活费,我也不在乎。
就像是一个即将饿死的人,你丢给他一块金子,让他在一片沙漠里买点吃的活下去。
幸亏,我没在沙漠里,我还有得吃喝,有地方住,甚至钱还有很多。
与那个人相比,我是很幸福的吧?
也许吧,可能那个在沙漠里饿死的人还有惦念着的家人朋友,也许某种意义上他比我过得好多了。
开玩笑的,虽然说这种程度的话谁也不会笑。
我得想个办法让自己好好的活下去,而且是要幸福的活下去。我想想,首先,我得找一个能听我倾诉的……镜子,嗯,然后我要拿个笔记本,拿上一支笔,然后我对着镜子去说点什么,说什么好呢?人生规划吗?也不错的样子,然后一五一十的记录下来,再一步一步的去……
我得一步一步的……
我……
“啪嗒啪嗒……”
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拍打着我的本子。
啊!
抱歉,一不留神让本子湿掉了,我没想过屋子里面会漏雨,明明白天刚下过雨,晚上就又……
我得换个地方,我要再找找屋子里面哪里不会漏雨……
应该会有这种地方的,应该会有的。
我抱着笔记本在屋里跑动着,可是“啪嗒”声一直在持续,不绝于耳。
该死,该死,该死!
为什么总有雨滴在我头顶落下,划过我的脸,滴在本子上啊!
拼命奔跑着,我得甩掉这阵雨,我还要变得幸福!
跑着跑着,我突然看到外面可以看见烁烁繁星的夜空,停下了脚步。
我在干什么啊?这么晴朗怎么会下雨呢?
我笑了,有些“雨点”趁机进了我的嘴里。
我像是个傻子,或者说是疯子。
为什么会有人对着一面镜子喃喃自语还拿着笔记录着自己对镜子说的人生规划啊?
我是傻了还是疯了,我脑子哪里出了问题吗?
我把笔和本子丢下,扑倒在镜子前,双手捂住了脸。
有些温暖咸涩的东西浸湿了脸颊与手掌之间的缝隙,也许大概是手汗。
我在干什么啊?
我还能干什么啊?
怎么说,或者说正常来说,应该要去找个人去倾诉吧?
哪怕面前是个生物,能听见我说的话也好啊。
我在干什么,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外面还有一池塘的鱼,后山竹林还有一些鸟,我为什么不去找它们呢。
真笨,真笨!
我笑出了声,用手砸着榻榻米,咚咚作响。
面前的镜子轻轻晃着,木制的镜框也在作响。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恍惚间,我像是看见了我的奶奶,那位满头花白的老教师,她正缓缓地梳着自己的银白长发,缓慢却不失稳重,每次在清晨看到奶奶在镜前梳着头发,阳光打在白发和镜子上,一片璀璨,显得奶奶无比神圣。
我不自觉地把手伸向镜子,想要抓到奶奶的身影,可是迎接我的只有一片光滑冰冷的镜面,指尖被镜面戳的生痛,而朦胧泪眼中的镜花水月也如同泡影一般,瞬间消失。
奶奶!
我张开嘴,想要喊叫出声,却怎么也办不到,只能一个人在内心嘶嚎,没办法在这片寂静的夜空留下一丝一毫属于我的回响。
我只想变得幸福啊!
忽然间,仿佛是天边传来一声光的回荡,一朵橙色的烟花在天空绽开,璀璨极尽,直至凋零。
烟火,夏天,开始了。
一个美好的盛夏开始了,至少,连我都觉得盛夏是美好的。
哪怕没有了身穿浴衣拉着我的手穿梭于烟火大会的青梅竹马,没有捧着章鱼烧问我要不要再吃一个的母亲,没有我玩累了把我的头轻轻放在膝上让我浅睡片刻的奶奶,没有了咬着我的裤脚催促我快快动身的小狗,没有了替我捞金鱼替我射靶的爷爷。
盛夏依旧是美好的,是美好的,那是毋庸置疑的。
可以尽情放纵的海边,可以容纳诸天星河的池塘,可以萦绕通亮的竹林,可以摇扇朵颐的西瓜,可以互相追逐的庭院……
我一个人也可以做到,也可以去,那些故景都未曾变化,只不过……只不过!
只不过,就,就……就剩下我一个人了而已。
我一个人也可以去海边,也可以守着池塘,也可以前往竹林,也可以摇扇吃瓜,也可以奔于庭院。
我一个人,明明,也可以。
为什么?为什么盛夏就这样,唐突,荒诞,猝不及防的开始了啊?
等等我,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去找到变得幸福的方法啊!
漆黑,冷寂,而在下一瞬间被划破。
“嗖——啪!”
又一枚烟花绽开于夜空之上,雨后澄澈的天空是那些跳脱璀璨金属绽放的最好舞台,每个人见到盛夏的烟火都会下意识驻足观望,然后在璀璨片刻之后带着也不知是烟火赋予还是自身满溢的黯然失色,匆匆离场,就像是重新进入轮回,在千百万年之后归回大地再化作矿石的金属一样。
我确信我现在很狼狈,但是我依旧看着绽放的烟火,升起,绽放,璀璨,凋零。
无论是什么,是否被人拥有过,是否依旧存续着,都如同这绽放在夏日夜空的烟火一样,诞生,成长,璀璨,凋零。
我也一样,我的家人朋友也一样,甚至整个种族都会如此。
我没办法跳出去,甚至有一天我也会加入他们。
奶奶说过,人死后会化作一颗繁星,那我会不会变成一颗星星呢?
就像是最暗淡的六等星,闪耀在某个未曾探知的地方。比如说,现在天穹上照耀着我的不知名的那一颗。
那爷爷奶奶在哪里呢?青梅竹马她又在哪里呢?
他们会在天上看着我吗?会担心我吗?还是开始了新的一生,不记得我了呢?
我感受到脸上的湿润逐渐干涸,我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整理了一下衣服,看了一眼古旧的时钟,它陈旧且悠远的声音从我出生开始就一直回荡着,无悲无喜,就像是后山的竹林一样平和。
时间不早了,必须要睡觉了。
“‘不好好睡觉的孩子是不会幸福的。’”
我铺好了床铺,和衣躺下,耳边依稀还回荡着烟花的炸开声,夹杂在一片虫鸣中,说不上寂静,但是却有一种别样的安详。
那么,晚安,盛夏!
我闭上了眼睛,也许是为了妄图抓住那可能存在的幸福。
……
叫醒我的依旧是升起的太阳。
当然,可能是远方的鸡鸣,也可能是鸟儿落在庭院里捡食着虫子,甚至可能是鱼儿在池塘吐泡泡的声音。
昨天晚上睡得很沉,很沉。
自从母亲离开后,我好像是第一次睡得这么香。
睡得很香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我仿佛是做了一个梦,又仿佛没做,反正很温暖,感受不到盛夏的燥热和苦闷,一种莫名的凉爽,就像是远方发自山涧的微风穿过竹林散尽了所有温热,留下了山中水汽和竹林的清爽,越过映着繁星的池塘,顺着门的缝隙,吹进了我的梦。
我仿佛感觉到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睡梦中看着我,也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恍惚之间,也许是蓝色的,亦或是其他颜色的,目光中却没有杂质,也不是疏离,也不算温暖,只是在关注着我,就普普通通的关注着,甚至没有一丝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掀开被子,打开门,空气中已经不再存余烟火绽放后的气息了,一股竹林别有的清新扑面而来,顷刻灌满了整个房间。
我披上外套,穿上木屐,拿着一袋鱼食,走向了池塘。
我还记得,年幼时,每一次醒来,都会看见早醒的爷爷在池塘边喂鱼食,每一次都是在池塘边伫立许久,直到奶奶催促他洗漱吃饭才舍得离开。
说实话,我从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池塘有什么好看的,几尾鱼而已,池子不深,踩进去也只能没到膝盖上,但是爷爷却每一天都这样,站在池边久久不肯离去。
我漫不经心的向池塘撒着鱼食,微风吹过池塘掀起片片鳞光,仿佛把初升的太阳当做了一颗鸡蛋黄,打散在这碗汤里。
我承认,很美,也很悠闲,但是没有人会叫我洗漱吃早饭,我得麻利一点。
早餐过后,我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忽然想起了昨天梦到的竹林,回到这里这么多天了也没有再去竹林一次,我突然有些怀念那片苍翠的迷宫,曾经没有爷爷拉着就不敢进入竹林的我,在爷爷走后也不止一次孤身一人走进去,小时候害怕的场景自然是不存在的,只是光秃秃的竹林,没有杂草,甚至没有多少生灵存在,寂静的要命。
但是我喜欢那片竹林,或者说那片竹林有太多没办法割舍的东西了。
小狗埋在竹林深处,爷爷和奶奶也葬在了那里。
甚至,我把我的青梅竹马送给我的一套围棋的黑子也埋在了里面,我还记得我们两个围棋白痴常常坐在竹林外的山坡上下一天的围棋,而她也一直是执黑子,我执白子,两个人下到最后也不知道是在下什么,反正一直都是很开心的样子。
在她离开之后,那副围棋我再也没碰过,只是把黑子埋在那片山坡下,偶尔抱着那罐白子坐在山坡上,一坐就是一天。
我不确信现在我是否还在骗着自己,我穿着爷爷给我做的木屐,披着奶奶为我织的外套,抱着那罐青梅竹马送我的白子,我也许已经和他们同在了,又或许没有,我还要好好的活着,还要去追寻我自己的幸福,而他们已经变成了天上的星星。
踏过吱呀作响的木桥,越过布满青苔的山涧,那片山坡无论何时都是一半向阳,一半背阴,山上的竹林也泾渭分明的划着深绿青葱的分界,尽管分界会随着太阳而偏转,但是我想找的也已经满意的呈现在我的眼前——
一块巨大的青石横在山坡上,水平的台面仿佛还存余着昨日留下的雨水,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
而顺着青石看向竹林,一条明显稀疏的林中小路通向苍翠的迷宫深处。
我用袖子扫了一下青石的顶部,刚把手中的白子放下,还没等坐上去,视线却不经意间扫到了一团白色蜷缩在竹林边,格外醒目。
塑料袋吗?我迟疑了一下,走过去,看清了那团白色的样子。
一团绒毛,好像是谁家走丢的白猫。
仿佛意识到我的接近,当然,木屐踩在石子上的声音不可能是静悄悄的,白色毛团抖了一下,从中伸出了一个小脑袋,抬起了头。
我看清了。那是一只狐,白色的狐……
它的脑袋尖尖的,鼻子很小巧,一双蓝色的眼睛犹如白云之间洞出缝隙,阳光携着天空打在大地上,异常澄澈的蓝。
鼻尖上还粘着一截嫩绿的草茎,它好像也不怕生,或者说意识到我没有威胁,它没有跑,甚至连动也没有动,仿佛是连夜的烟花让它没有睡好,它张大嘴打了个哈欠,蓝色的眼睛眯了起来。
我迟疑了一下,用外套擦了擦手,把手慢慢伸向它的下巴,防备着它可能随时咬向我的尖牙。
虽然说它看起来不算太大,甚至可能刚断奶,但是它嘴里反射着日光的尖牙还是让我不寒而栗。
不要咬我,不要咬我……
我暗自念着,手也慢慢接近了小狐狸,它仿佛是听到了我的心声,亦或是真的很喜欢我,它没有动口,先是用眯缝着的眼睛看着我,然后用粘着草茎的鼻子轻轻嗅了一下,发出了咕噜一声后,扬起了脖子,露出了雪白毛发的下巴,示意可以摸了。
我把手放在它的下巴处,轻轻摸着它带着温热的雪白毛发,很软,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纤维感,和狗狗的毛发手感不同,与其说是顺滑,倒不如说是一种类似于羽毛绒毛一般的质感,暖暖的,像是能把皮肤吸在毛发上一般。
小狐狸的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像是在说很舒服,又像是在撒娇一样,让我多摸两下。
我看着小家伙的样子,突然想起了那条狗狗,那条陪我长大的狗狗,每一次我去摸它的头,它也会使劲摇着尾巴,喉咙里轻轻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如果我把手拿开,它还会把头凑过来,让我继续摸它。
不知为何,突然心口有些暖暖的。
我鼻子一酸,深呼吸之后收回手,站了起来。
有些冰冷的风从竹间穿过,拂过我的脸,奔向远方。
面前,是一座承载着太多回忆的苍翠迷宫,里面埋葬了太多太多,可能有一天也会埋葬我。
我伸出手,抚摸着身旁那株粗壮的竹子,它上面有一道很显眼的豁口,我依稀记得,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这株竹子才刚刚冒出笋尖,拱破土壤,如今它比我长得快多了,已经钻到云朵里去了。
我的指尖感受到了来自竹子的凉意,不是那种刺骨的感觉,很温润,总之就是很凉。
我迈开步伐,踏入苍翠的迷宫,一如小时候一样,仿佛会在下一个瞬间迷失在一片苍翠中,但是没有人会伸出手拉住我,给我带来温暖。
竹林小径两旁缠绕的稻草垫已经破损了,许久没有人来修理,我还记得,小时候我和爷爷在小径上漫步,我盯着竹林两旁的稻草,哪里有些许破损,就像是发现新大陆一样指给爷爷看,爷爷就会笑着拍一拍我的头,然后找来稻草补好。
我伸手掐着稻草茎,干枯,腐朽,浸润了雨水之后就像是雨后河边的烂泥一般。
自从爷爷离去之后,就再也没人去修补了,甚至我能想象到,整条竹林小径两旁的稻草都是如此腐朽,马上就要化为泥土,达成一个轮回。
“呜呜~”脚边像是有什么在拱着我,我回过身,不知何时,那只小狐狸跟在了我的身后。
“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吧?不用去晒晒太阳,再睡一觉吗?”我俯下身子,摸了摸它的背。
它扭着身子,还没发育完全的四肢看起来短短的,有些喜感。
收回手,我直起腰,看着前方那让人迷失的深绿,我盯着小家伙,“你要……要跟我一起走吗?”
它仿佛没听懂我的意思,或者说是没能理解,它偏着头,蓝色的眸子看了看我刚才所望的方向,又看了看我。
无奈,两只手捧在一起,伸向了它。
这一次它应该是理解了我的意思,它小巧的鼻尖上依旧粘着一截草茎,它用侧脸蹭了蹭我的手,然后跳到了我的掌心。
小家伙蛮沉的……
我有些激动的把它抱进怀里,看它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之后,继续迈开步子,向着竹林深处走去。
怀抱里的是沉甸甸的重量,还有生命的温暖,说实话,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感受到这些了,原本应当是平常的日常如今显得异常珍贵,就像是梦一般。
为什么呢?我很冷吗?还是说,触摸自己已经算不上安慰了呢?
我相信我怀里的小狐狸能听到我的心脏跳动,那种砰砰的律动,犹如生命究其一生谱写的诗歌。
当然,我也能听到它的心跳声,伴随着灼热和幼小,但是异常强烈。
我喜欢这种律动,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存在,而不是以一种或许存在的温暖,也许是木屐,也许是外套,也许是一盒围棋白子。它是真实存在的,直到现在依旧在跳动着。
怀揣着一份激动,走啊走啊,小时候觉得异常漫长的小径一不留神就走到了尽头,就像是岁月不光是带走了一些人,还把他们的身影刻上了记忆,顺带着削掉了一大片竹林。
一片平平常常的空地,青石板缝隙中长着一些杂草,四周围着稻草,头顶上的竹叶稀稀落落的,切割出一大片阳光打在不远处的石碑上。
一座足有一米多高的石碑,还有靠着小径边上的一座几十厘米石碑,与其说那是石碑,也许形容成一大块长条青石更恰当。
空地中央的,是爷爷奶奶的墓,而那块青石是那条狗狗的墓,它依旧那么忠诚,守在竹林小径旁,不让任何人打扰爷爷奶奶的安眠。
我轻轻放下小狐狸,小家伙仿佛是意识到什么,顺从的下来了,跟在我的身后,和我一起走向那块巨大的石碑。
石碑很干净,上面没有什么需要去擦的,这也许得谢谢昨天那场雨。
我俯下身子,一根一根的拔着地上的杂草,铺满青石板的空地杂草丛生,无数的嫩绿从石板间挣扎而出,被我连根拔起。
“嘶”我忽然抽了一口冷气,草叶有点锋利,左手食指被划了一道伤口。
鲜红滴落在青石板上,红色的液体在太阳光的照耀下有些刺眼。
我轻轻用右手食指戳了一下,液体浸润了我的指甲缝隙,把我整个手指尖变得一片鲜红。
疼。
不是梦。
我还活着。
我刚才确确实实拥抱着那份温暖。
我回过头,小家伙正伏在地上用牙咬着草茎,异常的卖力,它仿佛想要帮我除草一般,身后零零落落躺着好几株杂草,上面还留着它的牙印。
看到我回头望着它,小家伙把口中的杂草用力拔出来,歪头看着我,甚至没来得及松开嘴里的杂草。
它雪白的毛发上现在满是被草的根茎带出来的泥土,嘴边还有草屑和绿色的汁液,就像是一个在外面疯玩了半天的小孩子。
看着它可爱且滑稽的样子,我不知为何,突然想要嘴角上扬,一股气息顶开了喉咙,让我整个人抖了起来。
“噗,唔,哈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想笑,嘴角忍不住的上扬,直到笑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泪眼朦胧中,我仿佛回想起了当初小时候和青梅竹马两个人去小河里面去捉鱼,她一个脚滑摔倒了,浑身上下到处都是水,我也是像这样哈哈大笑,哪怕羞恼着的她向我泼了好几捧水。
我笑着把小狐狸抱了过来,也不顾它身上的泥土,抱在怀里,把头埋进了它的白色毛发里。
“小狐狸,小狐狸……”
它没有挣扎,甚至用头蹭了蹭我的额头。
温温的,热热的,还有它心脏微弱且坚定地跳动。
浑浑噩噩的我还活着,还能笑出来,还能获得和记忆中的瞬间相印证的幸福。
“哈哈,乖,小狐狸,我,我我呜呜呜……哇啊啊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想哭,特别特别想哭,甚至没办法制止片刻,一点也忍不了。
手上的伤口依旧在流着血,把它雪白的毛发染红,手上的泥土和草茎,携着昨天的雨水掺杂混合成了一种怪怪的味道,很奇怪,但是我并不讨厌,因为爷爷每当下雨时把我拥进怀中的雨蓑中就是这个味道。
很安心,就莫名其妙自然而然的哭了出来,哭的很大声,像是一直在迷路的孩子突然找到了家扑在家人怀里一样,整颗心就稳稳地落在了胸腔里。
奶奶,爷爷,还有狗狗,我过得好难受啊,为什么你们都丢下我不管了啊?
爸爸妈妈分开了,你们都离开我了,剩下我一个人怎么继续啊?
“还有人能帮帮我吗?还有人能在我身边吗?”
我哭嚎出声,寂静的竹林里惊起了几只飞鸟,只剩下我的声音肆意回荡。
“呜~唔~唔……”
像是在表达什么不满一样,小狐狸又用头蹭了蹭我的额头,仿佛是在说我还有它。
“小狐狸!小狐狸!”
我还想哭,甚至哭的更大声,管他竹林外的人能不能听得到。
……
当我眼睛通红的抱着浑身脏兮兮的小狐狸从竹林里出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
我在竹林里哭了一整天,嗓子已经说不出话了,眼睛也彻底肿了,甚至全身都有点瘫软安,走路都是扶着竹子一步一步挪着。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瘫坐在山坡的青石上,青石被晒了一天,有些烫,放在青石上的白子就像是河边暴晒了一天的鹅卵石一样,把手埋进去暖暖的。
小狐狸用头拱着我的胸口,像是在安慰我一样,也是暖暖的,就像是身体旁的那些石头一样,而且还是软软的,带着心跳的。
“小狐狸,你愿意成为我的家人吗?”
我沙哑着嗓子问它,声音可能很难听,但是它好像并没有被我吓到的意思,它把头抬起来,歪着头盯着我,像是在考虑着什么,又像是没听懂我的意思。
正当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它忽然从我怀里站了起来,跳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看着它跳了上来,随后一种湿润温热的感觉从我脸颊上传来。
它,舔了我?
“你,你是答应了吗?”我激动得声音有一点抖。
“呜!”小家伙叫了一声,像是在回应我。
说实话,我激动得想哭,但是我已经哭不出来了。
“那,我们回家!一起回家!”
我有些急不可耐的站起身,也不再享受什么暖暖的石子,只是想带着我的新家人回家,回到我们的家。
我拿起白子,另一只手扶着肩膀上的小狐狸,身体有些摇晃的走下山坡。
尽管身体看起来很疲惫,可是心中却异常的兴奋,就像是泼进凉水的油锅,不断沸腾,难以制止!
既然变成了家人,那么我得给它想个名字,叫什么好呢?
叫……叫三色堇怎么样呢?
现在的它身上花花绿绿的,像极了奶奶曾经养过的那一盆三色堇,可惜太久没人照看,在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枯死了。
三色堇,三色堇,三色堇!
“小家伙,你以后就叫三色堇好不好?”我歪头看着小狐狸。
它沾得花花绿绿的脸在夕阳下显得很可爱,淡金色的光把它银白色的毛发镀上了一层金黄,它仿佛是很喜欢这个名字,张开嘴在我脸上舔来舔去。
“唔,你别再舔我了哈哈哈,三色堇,别这样哈哈哈。”
……
晚上很潦草的吃了一点东西,我已经累的完全不想动弹了,给小狐狸用热水洗了洗毛发,我就这么抱着它倒在榻榻米上睡了,也许连一席毯子都没盖。
暖暖的,毛茸茸的,哪怕现在正是炎热的盛夏,我还是觉得这份热量让人安心,甚至没有丝毫躁动,比上个夜晚睡得更踏实一些。
逐渐丧失感官,沦入深度睡眠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人在睡眠中会自主的忘记很多事,可能你的某一个忧愁会被无限放大,构建梦境,但是在此期间,其他的烦恼和哀愁就像是被你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一般,再也不会找到你,直到太阳升起,你从睡梦中醒来。
我不确定睡梦和现实的边界到底是什么?是视觉的绝对丧失?还是知觉的缓慢运作?明明我们依旧可以感受到整个世界,但是仿佛整个世界剔除了我们,我们的感官在一个全新的世界重新构建,抵达所谓的梦乡。
突破迷雾,再次获得了感官,面前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我的脚踩在青石板上,石板上有雨水,也许是刚下的。
抬头环顾四周,却异常开阔,除了山坡上零零星星分布的几块巨大岩石之外,就只剩下一条绵延到远方的青石板路。
我得往前走。
有人像是在耳边轻轻对我诉说着,或者是我深埋在内心的冲动,我迈开了脚步,沿着青石板,走向远方。
路很长,长的不像样,视野仿佛被什么限制住,就像是迷雾一般,除非脚踏实地走过去,要不然没办法看清远方。
有些时候,感官上告诉你这是梦,你的理智告诉你这是梦,从周围景物的构建中你都能发现这是梦,但是就是不愿意醒来,甚至想要多待一会儿,想要探寻迷雾下由不知什么因素而被大脑选做素材构建的梦境。
正常来说,人类的趋利避害,对于未知的恐惧与害怕,对于保护自身从而发生的应激反应在梦境中荡然无存,因为我们都知道,在我们自己的梦中,我们就是唯一的主宰,我们可以在下个瞬间变出翅膀,在天空中翱翔,没有什么能在我们自己的梦境中伤害到我们自己,但是我们依旧是想要自己去探寻,可以,却没有必要,与其说是一种后知后觉,倒不如说只是想逃避千篇一律的现实,去找寻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啊,找到了!
我翻过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后是一座已经老旧褪色的鸟居,而余下不多的青石板路,就止在鸟居前,仿佛在告诉我,这就是我想要探究的东西——远离现实的答案。
我在鸟居前伫立,看着上面沾染的灰尘和蜘蛛网,双手合十,拍了两下。
“我进来了。”
迈进鸟居的下一刻,我这才注意到,我的脚所应当存在的地方却是黑乎乎的一团,什么也看不清,但是我却能感受到我在不断地行走。
未加载吗?
我勾了一下唇角,面前却是一片辉光。
一弯清澈的溪水流过,寂静无声,溪水旁的一块大石头上,趴着一只雪白色的狐狸,它垂着尾巴,低头看着大石头前那几支已经枯死的花——星辰花。
在此之前,我甚至都没见过红色的和白色的星辰花,那种娇小脆弱的花朵,我只见过淡紫色的。
两支红色的,一支白色的,果然,号称“不凋花”的星辰花也终有一天会枯死,化为泥土,重归大地。
我能看到,我能听到,白狐正在低嚎哭泣,或者没有哭泣,只是伤心,亦或是泪已经流干了,哪怕呜咽哽塞也没办法再让眼角流下一滴咸湿的液体。
它也许是看到了我,也许是听到了我的接近,白色的毛发略微竖起,它抬起头,海渊般深蓝的眸子仿佛映射了群星,打在了我的身上。
我看到了,或者说,有些东西“解锁”了,它抬起的脖子上,挂着一枚温润似水的绿色玉佩,而它刚才还垂在岩石另一侧的尾巴也竖了起来,白色且毛茸茸的尾巴并没有想象中的可爱,而是充斥着一种邪异,毕竟竖起来的尾巴一共有九条。
我忘不了这双眼睛,也忘不了这九条尾巴。
这是那只九尾白狐,我确信这就是那只用蓝色狐火说是送我回去的九尾白狐。
“嗯?是你啊。”
下个瞬间,九尾白狐再次垂下了尾巴,好像放松了一些,仿佛我的出现已经不是什么值得过于惊奇的事情了。
“为什么又来了?不是说不让你再来了吗?”白狐蹲坐起来,抬起右爪梳理了一下毛发,仿佛在掩盖着它刚才的难堪模样。
“我不知道,就莫名其妙的来了。”
我轻叹一口气,坐在了地上。
“是吗……”白狐放下右爪,向着我来的方向望了望。
它仿佛是看到了什么我的梦境无法构建的东西,亦或是真的接纳了我的存在,它摇摇头,开口说道:“算了,你愿意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吧,我没时间陪你,梦醒了,你就自己会离开的。”白狐抬起爪子摆了摆,转身一跃,像是跳进了石头后的那弯溪水里,又像是离开了我的梦境,去了其他的地方。
我看着九尾白狐消失的方向,站起身,走到石头边,有些好奇的蹲下身看着那三支星辰花。
土壤很干燥,有些地面已经开裂了,有的地面上撒着黑色的粉末,传来硝石的味道。
干燥到扬尘的地面上,洒落着水滴的痕迹,也许那些水滴刚刚落下时许久没有渗入土壤,可能在某个瞬间,又被瞬间吸进黑暗的大地,无声无息,就像是岩石后流淌着的溪水一样。
一枚泛着银光的铆钉被打湿,在灰尘的覆盖中跃出,反射着不知从哪里映照来的光。
三支枯死的星辰花就生长在这种环境,萌芽,破壤,孕育,绽放,最后极尽璀璨的凋零枯死,混入尘埃。
星辰花,不凋花,勿忘我……
我看着凋零的花朵,鼻子一酸,仿佛是看到了那片苍翠迷宫中的空地一般,青石板之间伫立着的石碑,雕刻着已逝之灵的姓名。
“这些花,也会有名字吗?”
不知为何,我总感觉它们代表了什么,可能对于那只白狐来说有什么非同寻常的纪念意义吧?
我有些迷茫的嘀咕着,如果真是这样,我为数不多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双手合十,闭上眼睛。
我也许是在祷告,也许是在默念着谁的悼词,但是没有姓名的传递,这份诚意,会抵达应当传向的地方吗?
恍惚间,有什么在摸着我的脸,当我再次睁开眼,却是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在我眼前,一对天蓝色的眸子正盯着我看。
啊,我醒了……
“唔,三色堇,早上好啊。”
我长长的打了一个哈欠,伸了一个懒腰。
耳边仿佛因为拉伸而造成的血液流动短暂的耳鸣了起来,本是见怪不怪的事情却因为风吹过树梢溜进门缝拂过脸颊而变得有些许的不同。
“赤城……天……T……”
就像是有人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对我喊话,待风为我送达信息时已经残缺不全,像是被谁吃掉了一部分。
来不及细想,甚至还未加深记忆,三色堇却拱着我的腰,让我匆忙回应。
看了看时钟,已经是上午九点了,确实是有些晚了。
我站起身,拉开门,一阵夹杂着竹林气息的风扑面而来。
我看到太阳晒得热烈,一些行人拎着西瓜走在路上。
夏天,确确实实已经来了。
……
踢着拖鞋,领着三色堇打了疫苗,路边是一家看起来有些凋敝破败的商店,店面不大,我依旧对这家商店有着印象。
看了一眼在我脚边喘着粗气的三色堇,虽然说宠物医院的人已经帮忙把它的毛剃了一些,可是还是耐不住夏天的炎热。
确实,毕竟夏天已经来了。
我停下脚步,看着小家伙走了两步之后发现我没有继续向前走呆呆回头的样子,异常的可爱。
“来,三色堇。”
我挥了一下手示意它改道跟过来,它甩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转过身,跟了上来。
我领着它走进店家,推开那扇已经被岁月染得发黄的玻璃门,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景象映入眼帘。
其实也不能说是别无二致,也许是年龄的增长,亦或是长大了之后在意的东西更多了,我看到了更多的细节,同时也有更多的破旧。
昏黄的灯光,低矮的天花板,破旧的商品架,还有一个愈发苍老的阿婆。
记忆中的阿婆鬓角是花白的,夹杂着些许白发,如今已经全都白了,背比以前也弯的厉害了,脸上的皱纹越来越深了。
小时候,我和她奔跑在大街小巷,渴了,热了,就会来这里买冰棒,说真的,一转眼,好多年过去了,阿婆已经老得这么厉害了。
明明,她离开才两年多,为什么记忆中的场景和现在偏差这么大呢?还是说,我们当时就已经很久没一起出去玩了呢?
我有些心惊的确认着分别的时间,但是还没等我理清思绪,阿婆已经开了口。
“门口站着的男娃,进来,来,好久没来了吧?都已经这么高了。”
阿婆的牙也许是掉了不少,说话有些走音,但是我还是能听清楚她的话。
“阿婆……”
我缓缓迈开步子,走到阿婆的身边。
三色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阿婆,也跟了上去。
“诶呦,领了只小白狐狸,真好看哦。”阿婆弯弯的背低下,坐在椅子上摸了摸三色堇的后背,三色堇也不认生,拿头蹭了蹭阿婆的手腕。
阿婆轻轻拍了拍它的小脑袋,直起腰抬头看着我,说:“回来啦,回来多久了?”
“没几天。”我蹲下,想要减轻一些阿婆的负担。
“回来好啊,回来就好。”
阿婆握住了我的手,轻轻拍了拍,“嗯,男娃已经变成小伙子了,手已经这么大了,能独当一面了,挺好,想当初还只有那么大一点。”
阿婆的眼睛有些昏黄,但是依旧明亮,我能从中看到我自己的脸,还有昏黄的灯泡。
“当初,和你一起跑来跑去的女娃呢?也长大了吧?她回来了吗?”阿婆问着。
我浑身一僵,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应该如实告诉阿婆吗?还是瞒着说她没和我一起回来,现在过得挺好的?
我看着阿婆的眼睛,明亮的眼眸中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我甚至没办法对这双眼睛说谎。
像是觉察到我的犹豫,亦或是阿婆已经意识到什么了,她略微用力拍了拍我的手背,慈祥的看着我。
“说吧,无论发生什么,阿婆就在这里听着。”
阿婆嘴角轻轻上扬,满是岁月痕迹的脸就像是被风雨打磨数十载的青石,屹立不倒,给人一种安心感。
“她……她两年前乘坐的飞机失事,坠落在太平洋里,全机无人生还……”
我的声音很小,不知道阿婆听没听清。
“太平洋……太平洋啊……”
很明显,阿婆听清了,她嘴里不断念着,然后轻轻拍着我的手。
“又是太平洋啊,又是太平洋。”
我能听出来,阿婆的声音在颤抖,仿佛蕴含着什么复杂的情绪。
“当初啊,你的阿公,就是死在了太平洋啊!”
……
晚风有些凉,说真的,在盛夏时分有着如此舒爽的凉风,应该是一件幸事,可是凉凉的风打在我的身上却没有给我带来一丝丝欣喜。
我差一点忘记了刚才的半个小时是怎么过来的,只记得我跌跌撞撞的走出那个承载了我的记忆的商店,身旁跟着三色堇。
说实话,那个素未谋面的阿公的故事我是知道的,是爷爷给我讲的。那个阿公当初和爷爷一同被征召入伍,参加了海军,爷爷当初因为体质不算很好被安排到后勤部门,而阿公则是被选中加入了一航战,登船加贺号航空母舰进行了大大小小数十次的战役,最终和加贺号一同折损在了中途岛战役。
而阿婆和奶奶则是在他们被征召入伍之前的几个月刚刚被阿公和爷爷娶过门的,最终奶奶等回来了爷爷,而阿婆一直没有等回阿公。
这件事情,我是知道的,但是听阿婆亲自口述那些情节,我却感觉如鲠在喉,仿佛有什么塞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差一点窒息。
我聆听到一直伴着阿婆的老旧商店中回荡着的“吱呀”声,就像是有个人一直在反反复复的开着大门,确认着那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能不能在下一个瞬间出现在面前。
如果阿公真的没死,可能那个商店会变得很红火,不会门可罗雀,也不会那么破败不堪。
但是一切没有如果,从无例外。
阿婆在我临走之前跟我说可以常来,她知道我爷爷奶奶已经去世了,但是我没有告诉她,我的父亲下落不明,我的母亲愤然出走。
我和阿婆一样,都没有家了,我和她一样,都失去了那份幸福。
家,到底是什么呢?
是一群亲近的人所聚集居住的不断熟知场所?还是一个极其熟悉的场所中结识了许许多多熟知的人?
远在东京我所熟知的高中和公寓是家吗?还是说远居石川伴着竹林溪水的老宅是家?
我和三色堇所处的地方,算不算是家呢?
我看了看跟在我身边的三色堇,只觉得身边有个摇摇晃晃的小家伙真好,把脸埋在它的毛发里有一种久违的安心。
想着,走着,路过一个告示板,无意间的一眼,看到了那张最大的深蓝色的海报上,绽放着几朵璀璨的烟花。
烟火祭典。
久违的烟火祭典,没有那些人陪伴的烟火祭典。
明天,我想去看看,没有其他的人去促成,我只是想去看看。
也许,我能找到什么幸福?
我构思着明天可能的景象,不知不觉间居然弯起了嘴角。
“走吧,三色堇,回家。”
我弯腰把三色堇抱起,步子加快,向老宅的方向走去。
……
浴衣,我不是很会穿。
当我抱着三色堇走出家门的时候,总觉得腰束的有些紧了。
天色正昏黄,天上甚至没有几只鸟儿飞过,总觉得有一些燥热过头了。
明明前两天落雨的时候很凉爽,甚至有一些刺骨的冰寒,就像是初春的雪在节气下无力挽回,把洁白的身躯变成了透明的水滴一般。
从老宅前往神社的路不是很远,我也穿惯了木屐,并没有什么觉得不舒服的地方,对我来说,与其说这是去烟火祭典,更像是一种饭后散步。
虽然说我晚饭并没有吃得很饱,留了一点肚子分配给章鱼烧和炒面。
也许会尝尝苹果糖?
石川县并不小,虽然说人并没有很多,哪怕是一年一度的盛大夏日祭典,街上的人也不及东京平日的二分之一,不过对我来说,已经够热闹了。
三色堇从我宽大的袖子间探出头,看着往来的行人,看得出,它很兴奋,还有一些不知所措,可能它没见过这么多人吧?
在道边的小摊上随手买了一个狐狸面具,白色的底,蓝色的勾边,莫名觉得和三色堇挺像的,我挺喜欢这种小玩意的。
随意的把面具挂在头上,面具的遮蔽让左耳的听力变得有些沉闷,看来需要适应一下。
走走停停,走向祭典举办的山,两旁的道路逐渐被树木包裹,走着走着,身旁只剩下了人,不再有建筑,只有一条通向山顶的石砖道上布满了人的身影。
山顶是天台,一个巨大的广场,还有照亮黄昏夜色的灯火,以及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一米七十多的个子不再害怕迷失在人群中,反而因为站得更高而看得更多,看着一双双牵起的手,心中有一些酸涩苦楚,仿佛他们都在嘲笑着我孤身一人。
实际上并没有罢了。
我还有三色堇来着。
我被人群簇拥着,向着山顶继续前进。
走着走着,依旧是被人簇拥着,一群人挤在一起,人群中的熙攘声变得不可闻了,而且他们的衣服也越来越像了。
是幻觉吗?
我继续走着,没有管他们。
逐渐地,周围没有了老少,甚至没有了女人,只剩下一群男人脚步整齐的走着。
“哗,哗……”
没有木头碰触石阶的律动,只剩下胶质沉闷的响声。
他们的衣服终于是变得一模一样,整齐划一。
好吧,这一切看起来都像是真的。
就像是我误入了什么地方,只有我一个人穿着浴衣一样。
我停下脚步,看着周围的人群,他们不再推攘着,开始变得有序,绕开了我,分为两半,再合二为一,变成一支整齐的队伍,行向山顶。
队伍很长很长,很长很长,就像是我身边经过了几千人一样。
他们步调一致,整齐划一,走向了山顶。
可是我分明看见,山的下面,是汪洋。
深蓝色的海,莹的像玉,冷得像冰。
那抹深蓝,就像是一泊清澈的古潭,深不见底,仿佛纂刻着诸天星辰。
我想起了一双眼眸,深蓝色的,如同眼前大海一般的眼眸。
转过身,看着一株枫树旁蹲坐的九尾白狐,它的眼睛正在看着我,如同大海一般的深蓝。
果然啊……
我无奈的笑了笑,长呼一口气。
“晚上好,你也来看烟花吗?”我看着已经走尽的队伍,迈开步走向白狐。
觉察到它有些排斥的目光,在离它还有两米远的距离处,我停了下来,借着不知何时不断盛放的烟火光芒看着它的样子。
三色堇在我怀里动了一下,看着不远处的九尾白狐,对它叫了一声,又摇了摇尾巴,可能是在打招呼吧?也许是看到九尾白狐并没有回应它的意思,三色堇把头埋在了我的怀里,不再动弹,就像是困了一样。
面前的九尾白狐默不作声,它缓缓低下头,看着它脚下的土地,地上没有一根杂草,甚至土地也光洁的不像话,就像是一块土壤颜色的瓷砖一样。
它脖子上的玉佩不知何时已经碎掉了一半,余下的玉佩依旧温润,却失去了以往的光华和透彻,变得像一潭浑水,不忍卒视。
九条白色的尾巴垂在地面上,沾满了灰尘和污渍。
“你这家伙,怎么又来了?”
它抬起头,歪着脑袋,碎掉的玉佩在它的脖子上晃了晃。
“不知道。”
我耸了耸肩,把三色堇托起来一点。
“要不,你送我回去?我想去看烟花。”它好像并没有想要回复我的意思,我抬头看着现在漫天绽放的烟火,噼啪炸裂的声音在我双耳旁清晰回荡,明明烟火就在眼前,不知为何,我却只感觉到一种言不由衷的虚假和错乱。
“三色堇也很期待,已经在家跑来跑去一整天了,就等着天黑起来,好去看烟花。”再次开了口,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说,它看着我的目光里,融着某些沉重漆黑的东西,让我喘不过气来,想要早点离开。
可是它并没有理我,只是盯着我看。
良久,它才出了声,可我等来的却不是答案。
“你想听故事吗?”
九尾白狐没有回应我的话语,偏过头看着山下的汪洋一片。烟火的光华映在海面上,折射成片片波光,打在它白色的毛发上,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神圣感。
“耽误时间吗?十分钟可以吗?”
我壮着胆子向前走了两步,坐在它的身边。
唔,浴衣有些薄,坐在地上会有些凉。
“五分钟就够了,那我开始了。”九尾狐这一次并没有嫌弃我,它把视线收回,姿势优雅的伏在了地上,破碎的玉佩像极了一片还未枯黄的落叶,飘落在这个盛夏。
不知为何,它现在的样子,总感觉像是受了重伤垂死的人一样。
——
“两对姐妹,一共四人。”
“红色的姐姐身体不好,红色的妹妹身体很健康。”
“白色的妹妹十分幼小,还不会走路。”
“正逢旱灾,颗粒无收,红色的姐姐千辛万苦找到了一些粮食。”
“那时白色姐妹异常贫苦,红色的姐姐怕白色姐妹饿死,分了一些粮食给她们。”
“粮食很少,原本勉强足够分了一半之后只能让一个人不会饿死。”
“红色的姐姐把那份本应她自己赖以为生的粮食给了白色姐妹,在一次地震后,她终究是饥寒交迫,饿死在一片废墟中。”
“红色的妹妹在废墟前大哭,却无力回天。”
“白色的妹妹年龄尚幼,无法忍受恶劣的干旱天气,早早夭折,甚至还没吃下多少东西。”
“白色的姐姐和红色的妹妹一同埋葬了红色的姐姐和白色的妹妹。”
“她们最终都依靠着红色的姐姐给予的粮食活了下来。”
“姐姐变成了妹妹,妹妹变成了姐姐,可是她们没有在意所谓的姐妹,她们只是活着,如同畸形一般的活着。”
——
它依旧趴着,动也不动。
“很短,对吗?”
它没有看我,只是看着山下的大海。
“你会告诉我故事的结局吗?”
我摸了摸三色堇的小脑袋,望着被烟火染得五光十色的白色毛发。
“你觉得她们是什么结局?”
九尾狐偏过头,神色凄迷的看着我。
“嗯……两个人相依为命,开始新的生活。然后重建房屋,一点一点找回自己的幸福?”
我皱着眉头想着,试探着说,给出了我自己的答案。
“你……呵呵呵,真有你的风格啊!那么,如果说,这一场干旱是人为的呢?明明红色的姐姐和白色的妹妹都不用死。”
九尾狐的瞳孔放大,深寂的潭水中仿佛出现了一个无底洞,吞食着周遭的一切。“如果不是,如果不是这种事情存在的话,就不会发生那种悲伤的事件,她们也就不用死掉,还会这么美满的活下去,都是他害的,如果不是他,如果……”
九尾狐的声音变得咬牙切齿,九条尾巴像是深渊中克拉肯的触手一般,仿佛要撕碎一切敢于触犯的人,每根毛发都在竖起,疯狂舞动着。
我看着面前近乎癫狂的九尾狐,没有感受到恐惧,却仿佛有一种酸涩出现在舌尖,逐渐扩散到整个口腔,麻痹整个大脑。
轻咬舌尖,让自己清醒一下,我深吸了一口气,开了口。
“那又能怎么办呢?你想做什么呢?”我直视着它的目光,“杀掉那个制造一切的元凶,然后被复仇的快感冲破底线,然后寻欢作乐为非作歹昏昏沉沉度过一生?或者在复仇的道路上故步自封举足不前苟且偷生最后死在下一次劫难中?还是在复仇和怨恨中燃烧自己由他人付出所有争取到的生命,最后化为夜空花火转瞬即逝?”
我每问出一个问题,九尾白狐的身体就会颤抖一下,身形也会畏缩一些,当我说完了所有话,九尾狐那种疯狂的气势已经不再,只是蜷缩成一团,九条尾巴垂落在地面上,微微颤抖着。
我长呼一口气,看着面前的九尾狐,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
“说到底,你到底在憎恶什么呢?是那个毁掉所有幸福的元凶,还是无力挽救一切的自己呢?”
我的话仿佛触动了某些它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东西,它浑身颤抖,猛地站起来,张开的嘴也许想要辩解着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我猜,如果换一个人在这里的话,它也许会大喊着“你不懂”然后立刻消失吧?
但是,我不懂吗?我真的不懂吗?
以它的能力来说,想窥探我的生活,是很简单的事情吧?
我和它就这么对视着,在一个被海水包围的山坡上,漫天是璀璨的烟火。
世界变得格外单纯,只剩下呼吸声和烟火绽放的声音,连海浪拍打山脚的声音都听不到。
我听到了两股心跳的声音。
一道强,一道弱。
是我和三色堇的心跳。
而面前九尾狐的心跳,我没办法听到。
它仿佛真的就是从绘本中走出的妖怪一样,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如果不是我其余时间甚至和它说了这么多话,我甚至不确定它是否真的存乎于世。
但是,它就是在我面前出现了,和我说了一个悲惨的故事,然后在我这里要走了一个我难以实行却早已得出的答案。
是的,难以实行,在我看来,想要变得幸福,怎么说也得有一个能分享快乐忧伤的家人吧?
就像是三色堇一样的?
我低头看了一眼小家伙,它真的睡着了,睡得很香很甜。
而我一直在看着九尾狐,看着它深蓝色的眸光不断闪烁变幻。
就像是……一艘战舰从深洋驶向了浅海,隐匿在蓝色下的阴影逐渐消逝着。
“你……果然是个强者呢,比我还强的强者。”也许过去了很久,也许就几分钟,九尾狐终于开了口。“真的……可以重来吗?”
“强者什么的……不过我说的是真的,可以哦,可以重新来过,无论过得多糟。”我把三色堇从袖子中露出来,用脸蹭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