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上

还是往常的一天,你又一次来到了电脑前的桌子上,又一次打开了那一件信封。这件信封很厚,是因为那里面都是你的生命。你缓慢的从信封中将那几张照片拿出来,你抚摸着,端详着,一遍又一遍。“我不想再这样活下去了。”这是你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对不起,但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说着,你将“心脏”强行关闭,你笑着闭上了眼睛,像一位孤独老人一样坐在椅子上。于是,你安详地睡去了。
上
葬礼上来了很多人,事实上,整栋楼的人都来了,数量大概有十几位吧。妇女带着小孩,老人带着儿孙,丈夫带着妻子,青年带着自己的朋友,大家都从世界各地跑了过来。
因大家的要求,葬礼将在一棵大树下举行,这主要还是天气的原因,毕竟已经到了七月份了,温度逐渐上升,只是在那里站一会儿,汗就流了下来。不过大家都非常重视这次葬礼,男人们穿着厚厚的黑色西服就赶了过来,女人们则穿着黑色短裙。而我由于时间原因,就匆匆的从男生们那边借来一套西装。
在这种好天气里举行葬礼,真是一件十分不幸的事情呢。
“……你一生一世必有恩惠慈爱随着你。你且要住在耶和华的殿中,直到永远……,阿门。”说着,神父在胸口上画了一道十字,女人们与孩子们哭泣着,男人们一边低着头,一边擦着脖子上的汗,十几分钟后,这葬礼就算这么好了。
结束后,我站在墓前,望着青色的石碑,自言自语着:“这里是人最后的家了呀……”
“事情来得太突然了……”这时,在我身边出现了一个人,从衣着来看,那应该是一名医生,“这事情……”
“你是她的主治医生?”我走上前去问道。
“你是……”医生一直用布擦着自己的眼镜,“哦,我记得你,你是她的朋友,我经常看到你向她家送东西,是什么……药……还是保养品?”
“没,只是经常和她聊聊天,然后顺便买点水果给她。”我解释道,“毕竟她是人形,再者她又不会患病……”
“嗯……”不知道为什么,医生点了点头。
我看着医生,又转头望着墓牌。
“没想到她是这么逝世的……”我呢喃了几句。
“她的精神状态最近可能有点不好,最近都在哭,而且喜欢把自己反锁在家里,有时候我还得请专业的开锁师傅来帮助……”他将自己的眼镜带上。“她每天看起来都显得有点失落,楼里的人有时候都不太喜欢和她聊天。但我是她的主治医生,我的责任就是照顾她,所以我决定和她聊聊。”
“她有……说些什么吗?”出于朋友的关心,我问道。
“没……”医生叹了口气,“她什么也没说,不过我想,一定有什么事情折磨着她,对……折磨……”
她是五年前来到我们的小区,说是小区,其实也就一栋楼加一个几十平方米的花园前庭。她住在五楼,在我还没有高中毕业的时候,一直都是我的邻居。她很喜欢交朋友,她说她是因为到了退休年龄才来到了这里,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只是因为战争结束了,像她这样为战争服务的人形都没有价值了。
医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街上随处可见的宣传单,然后将它折成一把扇子。
“我听别人说……”这时,我说道,“她是自杀的……是这样吗?”
“嗯……”医生回答道,“当时我在四楼帮助照顾小孩,他病了,他的父母在外地工作,所以拜托我帮助照顾一下他……”
“病了?”
“只是普通的发烧,好像是因为食物中毒,然后也没有好好休息……”医生解释道,“在完成孩子温度的测量并可以推断出他的病情有些许好转了之后,我出了门,因为我还有病人要去照顾……可当我来到门外的时候……”
医生一边说着,一边向树荫外走去。
“我听到楼上有一阵开门声,然后是一阵脚步声。我抬头一看,发现她房间的门是敞开的,在屋外的是神父。
“我向神父问道:‘怎么了?’神父看起来十分悲伤,他手里拿着圣经,那个东西他从退休以后就没有拿出来过,‘没事……只是……’他说得很小声。我向楼上走去,又问道,‘是出了什么问题吗?’他说‘没事,只是……她睡着了……睡得很安详。’我瞄了一眼他反复磨动着的,握着圣经的手,便知道出大事了。”
“是前天发生的事情吧。”
“嗯哼。”他用纸张擦着脖子上的汗,“发现她是自杀的时候,已经在第二天了,我发现她的核心是自己关闭的,这与人类的自杀一点区别也没有。”
“我还是不敢相信她那样的人会选择自杀,我是说,这太奇怪了……”我说道,“医生你还记得她是什么样的人吧,她为什么会自杀呢?”
“‘人形会有精神疾病’这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还以为会是我先老死,没想到就先离开的是她。”
我真的很在乎她,每次回去她总是会在小区门口等着我,我也非常喜欢和她聊聊天,或者在旁边的公园里散散步。她喜欢做人偶,不管是人形还是人类,她都可以用黏土做出来并且还是那么的栩栩如生。她说她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以前除了帮人打仗就没有别的什么兴趣爱好,现在学习一些知识,也是为了让自己变得聪明一些;她还说在战争里她犯了很多错误,有些错误让她失去了她的朋友。我喜欢听她说这些故事,就好像在与一位退休老兵一起交谈,只不过她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位普通女高中生的模样,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将战争机器设计变十六七岁的样子。她喜欢听古典音乐,这是在退休后才有的习惯。听说在人形公寓里生活很单调,所以她就决定在到这个小区里生活。她十分活泼,好动,对于一些新事物总是充满好奇。一个喜欢聊天、好动,却喜欢听古典音乐、喜欢做在旁人看来十分枯燥的黏土小人的人,在我看来没有多少个了。
可是,我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自杀……
“也许有其它原因……”我说道,“她呀……我是十分了解她的,像她那样的人是不可能自杀,一定有什么原因……”
“说实话我也不相信,事实上,整栋楼就没有相信‘自杀’这个说法的人,他们都认为是疾病在作祟。但人形是不会生病的……”我们一边交谈着,一边向着小区走去,“现在只能把原因归结为精神疾病了……的确,她最近的精神状况不太好,以前的活泼的她好像消失了。在她逝世前的几天里,她一起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这听起来像是侦探小说的开头……”我忍不住地吐槽了一句,“不过……”
我一直相信她一定有什么原因让她做出这种事,我像整栋楼的人都会这么觉得吧。
在路上交谈着的几分钟,我们来到了她住的小区。
“那就在这里分开了,我还有病人要照顾,得去医院一趟。”他转过头去,望着那栋楼。“这个鬼天气……你快进去吧,里面有空调……”
“嗯哼,再见……”
“再见……”
医生说得对,楼里的确比楼外凉快。
“嗨……”
“哟,这不是我们楼的大学生吗?”在拖地的阿姨说道。
“别……别这么说。”我连忙挥了挥手,然后环顾了一下四周,“对了,楼里的其他人呢。”
“都出去了……”阿姨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
“喔……”我点了点头。
我向楼梯走去,想去五楼那里看看。阿姨瞥了我一眼,便继续自己手上的工作了。
楼梯是木质的,走在上面会发出“嘎嘎”的响声。这栋楼大概是战后的第一年重建的,因为这里曾经是人形与铁血战斗过的地方,那次战役几乎让这座城市从地图上消失了,不过,在政府组织的战后重建工作中,人们让这座城市又一次充满了生机。
我一步一步的向五楼走去,由于五楼是顶楼的原因,除了从天窗射进来的光,整个楼层相较于其他楼层的光来说有些许昏暗。大概过了几分钟,我来到了目的地。她房间的门是开的,所以我很容易就进去了。说实话,我从没有来过她的房间,一般聊天的时候,我们都是去小区旁的咖啡店或者是在某家小餐厅里聊,不过那些地方最近都不让人形进了,我们只能在楼前的花庭上聊天。
我往房间里看了看,然后脱掉鞋子,进门了。因为楼顶没有空调,我还没走几步就开始流汗了。于是,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皮筋,将我的长发绑了起来。
整个房间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比起人形公寓的房间,这里就可以被称为“天堂”了。这个房间曾经住着一位弹钢琴的老爷爷,她住到这里面的时候正好是他逝世的一年后。不过,这之间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
房间里的家具很少,只有一张床、一个书桌与一座钢琴。钢琴与书桌上都摆放着照片,这些照片好像是她在战争时期与战友们照的,其中一张是似乎是一个四人小队,站在中间的女人可能是她们的队长,在这个女人的旁边便是我的朋友了;而在她身旁,是一位看起来十分柔弱的女孩,比较引人注目的是她的头发,头发右边有一根被染成了绿色;而在最右边的,是一位表情十分冷漠的女孩,四个人中就她没有面带微笑了。这张照片被摆放在一个十分特别的位置,也就是在钢琴上面,而且还是最中间的位置,也正在对着床,钢琴与床的距离不过一米五。而在书桌上也有一张照片,是她与另外一个女孩的合照,很奇妙的是,与她合照的那个女孩,她的眼睛是异瞳,一边看上去是橘红,另一边则是黄色。在这间不大也不小的房间里,就只有这两张照片了。
我环顾四周,看看有什么线索。
『这是?』
这时,我发现在钢琴的侧面,有一大箱纸箱。因为测试了一下重量,发现还挺重的,于是,我将它从钢琴的侧面那儿拖了出来。这个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纸箱,不过,我还真想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我当然不相信她会去干自杀(他杀倒是不可能)这种没尊严的事情,这里面肯定是有原因的。
将纸箱打开,然后仔细地观察着。箱子里有一堆像是被打碎了的玻璃碎片,这些应该都是装照片的玻璃相框吧。我把箱子里的玻璃碎片倒了出来,结果跟着它们出来的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信封?”
对,是一件非常厚的信封,而随着信封一起出来的, 还有一张被撕下来的地图。很奇怪,不管信封还是地图。我先将地图放在一边,开始端详着自己手里的信封。这个信封用的是指纹解锁,而且还是那种薄如蝉翼的指纹锁,不过在这个年代里,用这种锁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了。我盯着信上的指纹锁, 反复检查了一番。既然是指纹,那就得找楼里的大家了,看看他们是不是有人曾经把自己的指纹“借”给过她。
我将信放在一边,转眼开始研究地图了。可以肯定的是,地图是被撕下来的。我不知道她之前有没有用过或买过地图,单从这个碎片来看,她还用马克笔画出了一条路线,这条路线通向的是瑞士。我盘着双腿,思考着,但是不出个所以然来——她为什么要画,而且指向的地方会是端士呢?不过,当我再次仔细地看了看之后,发现这条路线不是“到”瑞士,而是“经过”瑞士,也就是说地图只给了经过瑞士的路线,而经过瑞士之后呢?德国?意大利?还是奥地利?
我观察着,寻找着别的线索。这就像侦探游戏,你观察得越仔细,线索也就越多,只不过到头来我还是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开始回忆过去,但也没有任何线索。在她的心里,是不是有个什么重要的东西?
不知为什么,我叹了口气,这件事太奇怪了。我环顾四周,想到以后这里就会成为别人的房间,又或者会被白布所覆盖,心里就十分不舒服。像她这种人,结局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呢……
『先解决信封的问题吧?』
我站了起来,带着信封和地图,离开了房间。
“就剩我一个人了?”在咖啡厅外的桌子上,神父向我问道。
“嗯哼……”我望着咖啡厅里面,小区里的其他人都在看球赛,不过我想,就算自己支持的球队进球了,他们也不会笑的出来。“你怎么出来了……这里不是有空调吗?这里比外面可凉快多得多了……”
“气氛不喜欢……”他摸着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我还是喜欢在教堂里面或在家里。”
“她逝世了,大家心里都不想受吧……大家还是很喜欢她的。”
“人形和人是一样的……”神父说着,“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想。”
“嗯。”我环顾四周,接着说道,“对了,你帮我看看,看看这个信封。”
“真的只有我一个人了吗?”
“其他人都试过了,只剩你了。”
“……”神父沉默了一会儿,“把信件给我看看……”
我将信件递给他,他看着上面的指纹锁,接着,他用食指轻轻地按压,然后是中指,再然后是无名指;左手的五个手指按过后,又用右手,但一点用都没有。
“你自己试过吗?”神父一边摇着头,一边问道。
我没有说话。
“没……”我默默地说了一句。
“那你应该试试……”神父轻声说道,“你是她最好的朋友,至少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吧。”
“……说实话我……”我盯着信封,手惭惭得向指纹锁那里滑去。
只听一声清脆的解锁声,它开了。我并没有目瞪口呆,只有松了一口气:我竟然怀疑了我与她的友情,真是太奇怪了。
“看吧。”神父笑了笑。
我也笑了笑,然后将它打开。
里面又是信封,有五封,而且都有指纹锁。
我倒是没有惊讶,如果这么简单就解决了,那么那张地图就一点用都没有了。
“看吧。”我叹了一口气,“不会再那么幸运了……”
神父也叹着气,耸了耸肩。
现在就只剩下地图了。
地图上的目的地是瑞士,但这个目的地有什么意义吗?又或者说,为什么会是瑞士?
我盘着腿坐在自己的房间,开始思考接下来要做什么?一般来说,我应该去往那里,但到了那里之后呢?她也没有给我们其他线索。这时,我感到了一些东西,在地图上的路线明确指出了是在瑞士的首都伯尔尼,那如果从人形这个线索去想呢?
我站起身,拿着地图走向一旁的电脑桌。我将电脑打开,然后打开谷歌,搜索关键词:伯尔尼、人形。屏幕上显示的大部分都是人形与人类之间的矛盾,政府制定的关于人形的政策,还有————
“瑞士首都内的第一个人形公寓……”我点了进去,“‘瑞士政府于今年上半年在位于首都伯尔尼境内修建了瑞士第一个人形公寓,事实上,这个意愿前年便由瑞士红十字协会提出,虽糟到民众的反对,并饱受争议,但在今年3月份,经过政府部门的一致决定,该项目正式启动,并于今年5月中旬正式完成,成为瑞士境内第一座人形公寓……’,这样吗……”
既然这样,那我要找的人也许就住在那里了。我又开始搜索关键词:瑞士、人形公寓,然后,屏幕上出现了很多关于“瑞士政府强制执行人形入住公寓”、“人形公寓破烂不堪”,甚至还有“人形在家中遇害,犯罪分子可能为反人形组织中的一员”之类的报道,接着便是一张张关于瑞士人形公寓的照片出现在我的眼前。
“好破呀……”我不禁感叹道。照片里呈现的,是无一不是破旧的门窗、极差的卫生环境、以及拥挤的楼道……“这真的是人住的吗?”
我无法想象人住在这里面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人都无法忍受,更何况是人形呢。
『看来只有这一个线索了。』
我想了半天,盯着地图上的位置,脑中时不时浮现出她的身影。如果这是一次机会,一次可以为了她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的机会,那么我必须抓住,她是我的朋友,以前的我只会给予她物质上的生活,当我想在这次的假期里多多陪她的时候,她便已经不在了。我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
我仰起头,望向头顶上的天花板。
『开始吧。』
心想着,于是我站了身,开始了我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