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的那个人】8.风筝

“没想到你一个大老男人居然藏着这么可爱的小玩意儿。”又在乱翻东西的周晨打开了被层层书本淹没的樟木箱子，尘土飞扬中，露出箱子中唯一的物件，一只只有成人小臂长的风筝。

细致的线条勾勒出棕黑相间的羽毛和一双圆圆的大眼，微风一吹，这只活灵活现的猫头鹰便忍不住要振翅高飞。

“原来还在，我还以为早被老鼠叼走了。”我接过风筝，手指在泛黄褪色的宣纸上轻轻摩搓，记忆中慢慢浮现出那张瘦弱的脸庞，“要听我讲故事吗？”

“一个小女孩的故事。”

遥远的天边渐渐泛起一层鱼肚白，不知谁家的公鸡哑着嗓子在打鸣，唤醒了这座沉睡的村庄。

“纸花如雪满天飞，娇女秋千打四围，五色罗裙风摆动，好将蝴蝶斗春归。”年仅七岁的女娃捧着彩色的新书，就着晨光朗诵她最喜欢的诗歌，一遍又一遍。

“又在读书啦。”早起的小吃店老板听着郎朗书声，“莉莉真棒啊，长大了一定有出息。”

女娃听到了，读得更起劲了。

可这诗歌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问题她也思考过，可是从来没人给她解答，只会赞扬她的聪慧与勤奋。

男孩们在乡间的小路上嬉戏打闹着，不知谁被恶作剧绊倒在了刚插秧的泥塘里，小小的战争就这样爆发了。他们把书包往田坎上一扔，弯腰掏起一块粘稠的泥浆就往对方扔去，不一会儿便都成了一个个小泥猴。

“天天顾着玩玩玩！你看看你，成个什么样儿！”田地的主人抓住了其中年纪最大的男孩，右手提着他的衣领，左手是随手捡来的木棍，“你就不能学学你家妹妹，好好读书！”

“我是我，妹妹是妹妹，两码事儿。”男孩沾满泥巴的脸上露出贱兮兮的笑容。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那人作势要打，男孩侧身躲过，又挣脱了对方的手，踩着脚踝深的泥跑得飞快。那满身的泥浆，像极了滑不溜秋的鳝鱼。

“哇，哥，你好脏。”也是刚回家的莉莉看着哥哥惊叹道。

“脏什么，哥在做全身面膜呢。”

“面膜又是什么？”

“哎呦，这都不知道，面膜就是城里人……”哥哥是唯一不会随便编个理由糊弄莉莉的人，那首诗歌的意思，莉莉在付出一周份的糖果之后也如愿以偿地在哥哥的嘴中得到了答案。

这一天的晚上，莉莉睡得很熟，梦里是少年们奔跑时纷飞的衣角，春风吹拂的蔚蓝天空中飘荡着数不清的、五彩缤纷的风筝。

日升月落，一日过去。莉莉放学归来，一如既往地开始完成今日份的作业。

男孩蹦跳着走来，变戏法般从背后摸出一只造型独特的风筝，“登登登~你看哥哥我带了什么~”

“风筝！！”这可没把莉莉高兴坏了，丢下手里做到一半的作业兴冲冲地跑到哥哥身边，“谢谢哥哥，可是……”

“怎么啦？”

“这个风筝长得好丑哦……”几根并不笔直还带着绿芽的小树枝、一张有着皱褶的报纸、一卷不知从哪里翻出来的缝纫线，组成了这只歪歪扭扭的菱形风筝。

“虽然长得丑，但是它还是可以飞起来的！”哥哥红着脸道，“我们出去玩吧。”

“可是我的作业……”

“就一会儿，没关系的。”弯腰，拽起妹妹的手就往外边跑去。

两人在外面玩了好久，直到街灯亮起、夕阳西下才猛然惊觉时间的流逝。急急忙忙跑回家，开门就看到父母在饭桌前皱着眉，一桌饭菜已经冷了大半。

那只丑丑的风筝，在父亲的手里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自从哥哥涉嫌‘带坏’了妹妹后，父亲就把哥哥送到了身在县城的外公外婆家，让俩兄妹互不干扰、分开生活。

斗转星移十三年，当年的女娃初长成。

“莉莉要去县里读书吗？”特意留长的头发在脑后高高挽起，手里拿着书，书里夹着一只纸折的风筝。

“嗯，爸爸妈妈也说，读好书才算是出人头地。”

“莉莉也不要光顾着读书啊，你看看你哥，早早就去赚钱了。”插话的是邻居的老太太，边说话边织着一个新的藤箩，双手上满是蜡黄色的茧。

“我是我，哥哥是哥哥，两码事儿。”

回到家，房间里挂着一只还在起稿的风筝。打磨细腻的藤条、平整雪白的宣纸、结实耐用的尼龙风筝线。

哥哥，我现在也打算考进县城了，你过得还好吗？我还有机会跟你一起去放风筝吗？

这一年她芳华二十，哥哥二十二。

“然后呢？”周晨买来的瓜子磕了大半，可乐也喝完了。

“然后啊，莉莉在我这里租住过一段时间后就离开了，走之前把风筝留了给我。”我又从冰箱拿出新的可乐，扔了一罐给周晨。

“嗯？为什么？她不是要跟他哥哥放风筝的吗？”

“她哥哥在她刚到县城的那天就在工地出了意外。”翻了翻，我又找出一包牛肉干，掏了块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继续说，“吊塔运钢材的时候脱了钩，被好几吨重的东西砸中，神仙来了也就不活那滩肉。”

“你怎么突然像喝中药的样子，可乐过期了吗？”

“不是，只是突然有点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