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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田文】如若阮籍行济世 第四章

2021-08-09 15:50 作者:馥存song  | 我要投稿

阮籍没说话,五石散乃大热之方,便是要吃也要对得上病症才行,而恰巧阮籍阳热太重,不宜服用此方,故此并没怎么服用。但是何晏等人吃这方子效果显著,也不是作假,是以并不评论。

司马懿见阮籍不置一词也不执着:“吸风饮露,催生万物实在困难,若是神游太玄,泯灭差别倒是看得见摸得着的。”

阮籍奇了,神游太虚一直是常人嗤之以鼻的,以为脱离常理太过怪谲,司马太傅倒说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何以见得?”

“太虚茫茫,实有物而无物,若心有思而无思。便是心有万物而仿若无物,空洞洞,不知不觉,无恐无怖。如此便可身心一体,随心所欲,看似脱尘实得万物。神游太玄便是如此了。”司马懿笑着说:“盘古乃混沌之精,开天辟地,陨成日月山川,散万物以精,既然看得清太虚,自然看得清万物实为一也,自然无差别。”说完之后又补一句:“当然,要实实在在做到视万物无差别还是困难的。”

阮籍听到此处,觉得连呼吸也停住了,半天才吐出一口气来:“身心一体,随心所欲?”他听得似懂非懂,一面知道太玄之境精妙逍遥当得起随心所欲四字,另一面却知道心虽能逍遥,身实难逍遥,身心一体的随心所欲如何做到?再欲问时,司马懿竟不言语了,阮籍便这样一口气憋在胸口被送离了太傅府。

坐在马车上阮籍才稍微回过味来,这太傅恐不是鲲鹏可比的。

这还是晌午便回家了,下了车阮籍还觉得不真实,在门口站了一会才在院子里坐下,儿子阮浑也在院里枣树下读书,便是老子坐在身旁也置若罔闻。阮籍探头过去见阮浑在读《春秋左氏解谊》,顺着看了两列,便收神回来单坐在那里。

空了半天忽的听到了簌簌的风声方醒过神来,回想起今日太傅府的经历,细想起来。阮籍吃惊于太傅的领悟力,甚至有些怀疑他早已读过《庄子》,叫他读书另有所图。只凭混沌二字就能了悟太玄之境,又好似了悟世间道,让人不得不思绪横飞。太玄两字,阮籍自以为有些觉知:玄为赤黑,幽远也。玄之又玄便是幽远不可及。太为大,太玄则是玄之无穷尽,混沌也。混沌三者在其内:形,质,气。太极之后,形化为天地,质成形体,气生精魂。始有万物。是以混沌未分时,无目不可视,无耳不可听,无身躯亦不可触。虽万物近旁而无感,极静默。倘若要游太玄之境,不思不虑清静无为便能做到。然而这话说来简单,实际要抛开俗务不思利弊十分困难。若真有此种人便只能是刚刚出生的赤子了吧。一无所知且尚不能思虑,行动哀乐具随心意。是以幼童眼神明亮若有光,便是因为精魂纯粹未得尘世侵染了。

阮籍这样感叹着,想起嵇康来,嵇康的眼睛清明安定,足见其心平稳意坚,便如那山川流水,虽世事万变却不能移其心。这时既然想到嵇康,自然能想起嵇康的音律,嵇康尤善抚琴,只这般想着,眼前便浮现嵇康抚琴时的模样,琴声犹在耳旁。阮籍“听”着琴声手指不由得在膝盖上敲起节奏来。

说起来嵇康对身心一体倒是有一套理论,那便是养生了。嵇康看来,人神之差不过是人身中精气的多寡,若是气盈于体,自然能比肩仙人,长生不死。是以嵇康弃官跑到山阳去专心研究内外皆养的方法去了。前段时间心血来潮,到苏门山跟随孙登孙先生学道去,尚未归来。只是嵇康的方法与阮籍没什么效用,嵇康能够清净,阮籍做不到,若是无事可做,阮籍便忍不住的去读书,等到读不下去了便乘车游历去。阮籍读书读的冗冗杂杂,读的一多,思考的就多,脑袋昏昏沉沉的去游历,又见着民生疾苦,不由就悲从中来,不知这人生在世究竟有何用途。嵇康之道不适用与他,便想着再看看山涛的。

山涛与嵇康截然不同,山涛心胸开阔,光明磊落,做事务实踏实。与阮籍等狂徒一起时能癫狂,与那儒家礼士一起也能游刃有余。平日里遭遇,面对有理无理也都能接受。这气量又是阮籍做不到的。便是太孤高了……阮籍自嘲着,成日里静不下心来,又低不下头去,生怕被人轻瞧了,又改不了。这样想着,越发的迷茫起来。

阮籍深吸一口气,这才发现身边的阮浑已经不见了,书反盖在席上。阮籍四下环顾一圈,发现院内没人,无赖间在近旁的几案上取了茶水又将儿子的竹扇拿来扇风。这时阮浑回来了,不过身后还跟着一人,阮咸。

阮咸短褐麻裳,腰上系着围腰,裤脚用麻绳扎住,头上身上满是木屑,一看就是又倒腾着他的乐器。阮咸也是个痴人,从小也是读诗书礼乐的,诗书倒通达,只是最后一心都偏在乐上,不论是国中还是蛮夷,只要是乐器他便要入手。研究日深便要求愈高,成日里寻好木料,好乐弦,亲手亲制。这阮咸只要是一心扑在制琴上,便整日闷在房里,倒少见他出来的,不知今日怎么来了。

果然不对,只见阮咸一脸木然的杵在那儿,也不客套,只说了一句:“文业叔叔叫你。”便走了。

阮咸口中的文业叔叔是阮武,文业是他的字,他是阮籍的族兄,也是老师,现在冀州清河郡任太守,前些日子来信说将要回洛阳述职,没想到已经到了。阮武找他会谈什么,阮籍心里知道个大概。于是起身今天第二次出门。

阮武儒雅随和,阮籍和他相处这么久甚少见他黑脸。就是阮籍有个什么错处也能心平气和的教导。是以阮籍听说阮武叫他,一点抵触排斥也没有,径直去了。阮武家阮籍熟门熟路,一路上也没人引路直直的到了厅堂前,阮武正在等他。

见阮籍走进来,阮武立即起身上前迎了几步。阮籍立马知道了他的用意,稍微轻抚了衣衫与阮武拱手一礼。行过礼后,阮武领阮籍就坐,路过阮籍的坐垫用他的衣袖虚扫了两下,方伸手做出请坐的姿势。阮籍不得不再次拱手道谢,跟随阮武的动作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这便是对他平日里放诞不尊礼法的态度了,阮籍心里想着。

有女婢上前在案几上放了碗羹汤下去,是碗红豆羹。阮武请他品尝,阮籍拱手道谢后端起碗尝了一口放下,到这儿这礼节算是行完了,方能谈话。

“方才远远地见你过来,瞧着气色比往年好了许多。”阮籍听到这话神情才放松了,回道:“文业兄也还同往昔一般精神。”

阮武摆摆手“哪里能像从前,”顿了顿又开口“我这次回来也待不了几天,昨日回来路过你家,看你家的篱笆朽的厉害,也没人重新扎。想想你这性子,靠着些田亩,恐怕也只够你日常买书出游的。我好歹是两千石的太守,该添置的早年也添置了,平日也不花销什么……,本来这次给你淘了两本书,看昨日的情形,想想再添五石小米给你,你是换是用都可。”

光两本书恐怕就要费两千石,再加五石米,阮籍心知礼重,也知阮武是真心为他的,是以并不推辞,诚心的起身道了谢。然后又说起阮浑来:“阿浑如今快十五岁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给他行冠礼?”

阮籍道:“不急,二十在给他行冠也不迟。”

“别的人家男子满了十五就束冠了,你到不急。”

“阿浑诗书还没学精,他那一群伙伴历来捧他,我却要压一压。自浮华案一来,沽名钓誉之辈不减反增,如今时过境迁,被贬斥者身在高位,这风气就更猖狂了。倘若阿浑以为已经成人,仗着些浅薄见解与那些人浑说,天长日久岂不是教坏了阿浑。”

“你倒怕别人教坏了阿浑。我一进洛阳城,就见到一众少年散着头发骑着驴边走边喝酒,吟诗作赋。这是谁教的?”

阮籍一时语塞,后小声解释道:“我一众人自来在城郊一竹园里聚集,只认请柬,非邀勿入,会中之事从来没人知晓,谁知有一次邀了广陵陈康,那日之后,我等在竹园相聚谈玄之事便被这群世家公子们知晓了,又被何晏夸赞了一番,这些年轻人便跟风起来。”后又说“老庄之道本来偏向放达自然,情到深处自然放浪形骸,本是关起门来任心纵情的求一时洒脱,并不足以为外人道……”

阮武闻言沉默下来,然后端起红豆羹细品。阮籍便也端起碗一点一点的抿起来。直到红豆羹快要见底阮武才放下碗,说道“自你立志要济世为民时,我本以为你自然而然就能好了,谁知如今你抛了儒学不要这济世志了,情形越发坏起来。”

阮籍有些摸不着头脑,笑着回说:“怎么越发坏了,比起从前我可松散多了。”

阮武摇了摇头:“你自小沉默寡言,对亲友还稍微有两句话,对外人便是一句也没有,所以只要有空我便带你访友,指望你能多看些多听些有些见识。”

阮籍并不想听这些话,眼神撇向一边。

“你渐渐的好起来,脸上才有些表情,总算有小时候的影子,我才心安。你还记得你小时候吗?爱笑爱跑的?”

阮籍顺着想了想,摇摇头,他已经记不得了。

“你母亲一个人养你,忙的团团转,家里的事都忙不完,管不着你。我每每从太学回来都带你到城郊玩,你喜欢爬到小丘上,爬的极快,喜欢野花,还采苍耳要往我身上粘,自己也滚的满身都是。玩累了坐在坡上吹风,看天上的飞鸟。傍晚要看夕阳下山,最喜欢看火烧云……”

阮武明显已经陷入回忆,头微微仰着,并不看阮籍。阮籍听着他的话只能想象,实在没有印象了。

“后来你突然就安静了,不出城玩儿,只坐在家里。虽然你没说过,但我大体也知道为了什么,许多事旁人难给慰藉,可是你这样总不是办法,思来想去我便给你说故事,盘古开天,女娲造人,讲到武王伐纣,春秋战国,然后你对书有了兴趣。你赞叹孔夫子,崇拜张良,曹魏代汉正是新兴之际,你立志济世,然后勤学苦读,誓要成为一名治世能臣。你读百家之言,书诗词歌赋,同辈之人莫能比也,慷慨风流是为翘楚。”

阮武看向阮籍,阮籍垂着头,并不能看清表情。阮武心叹一口气,接着说:“后来我离开洛阳去冀州任职,三年一见,不多聚了,有一次下属拿来几首诗,说是你写的,夸赞这是美词章。我读了却知道,你不愿济世了。做什么不做什么其实都不打紧,但看你如今这般,我便知道,我从前做错了。”

阮籍听他这老师说着从前种种,本来心如刀绞强自忍着,谁知最后竟弯到“做错了”这三个字上,有些诧异的抬起头,阮武满心悲凉的说:“你自傲要强,依照儒家礼法一条一条的规范自己,要自己做一个完美无缺的君子。我起初以你为傲,如今看来,确是我最不该骄傲的。自你不在爱跳爱笑时,便是将自己绑了起来,而我千不该万不该勉励你尊崇礼法,反让你被捆的更牢了。若是你一心济世,这便平安无事,可偏偏……”

阮籍已经掌控不住的抖起来,对面的阮武也抑制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平稳心神,过了片刻才沉沉的说道:“旁的人说你荒诞,我确知道你。你从小便自束着攀登高峰,本已登到顶,如今失了志向,便犹如从这山顶上忽的坠下去,遍体鳞伤,生不如死……”

阮籍听到此处终于掩面失声痛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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