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组】阿绫
红衣素手,一袭红色嫁衣,头戴的凤冠和身上点缀的明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鎏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动。红纱帐缠绵的梳妆台前,一方葵形铜镜衬映出人儿的倒影,凤冠霞帔。
眸底倒映出一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胭脂轻淡地落在双颊,仿佛晕染了天边彩霞,嫁衣流动的金线绘出一只栩栩如生金凤,飞舞着盘旋其上,缓缓盘住她纤细的腰身,衬的她仿佛要飞上云霄。
“小姐......”身旁的丫鬟略微抽泣的低低叫了一声。
“哭什么?”洛天依笑了笑,缓慢的从凳子上坐起来,衣摆滑落。
眉宇间的平静,更让她看上去出尘脱俗,清雅矜贵。
“今天是我的大喜日子,你应该感到高兴才是。”
正值卯时,却家家户户紧闭着门窗,有小孩子好奇地向外看去,却被大人用手蒙住眼拉了回去。
洛家真的很有钱,娶亲的八抬大轿,金色的车配着玉饰的轮。
十里白妆,浩浩荡荡拖满了一整个街道。
那毛色洁白的骏马缓步前进,马鞍两旁结着金线织成的缨子,看着高贵又意气风发。
只是鞍上无人。
(一)
我是在一个冬天捡到的阿绫。
我叫洛天依,是洛家的大小姐。
洛家是武林世家,洛家子弟人人都使得一手好剑法,其中数主脉落花剑最是出神入化,使剑时仿佛在花中起舞,招数优美不失风雅,却又一举一动都暗藏杀机。
堪称四大家之最。
只可惜洛家十几年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与别的世家发生了些冲突,双方大打出手。
洛家衰败了许多,但仍是一流豪门,威风不减当年。
我那时太过年幼,没有什么记忆,只知晓那是一场恶战,当年的主脉弟子里或死或残,只有极少数人四肢健全的回来了。
这落花剑法会的人便少了许多。
我爹是剩下的人里最优秀的一个。
于是他成了洛家主,而我一夜之间登上云霄,成了洛家大小姐。
放眼现在,知晓此事的也就我爹和几个根本见不到面的长老,我爹又闭口不言。即使我再好奇不过,也只能压在心里不去过问。
我爹在那一战中伤到了身体,不能再生育了,他膝下不过只有一儿一女,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兄长洛怀打小身体虚弱,不宜学武,他自己又风流成性,仗着父亲宠爱,便不问家事,每天都逍遥自在。
即使我只是一个女子,这落花剑也不得不传到了我手里。
我就学了剑法,大抵是因为我向来没有学武的天赋,学了十几年还只停留在中层。
虽说我的剑法看着有些稀碎,但倒是也拿得出手,比外面那些只会些拳脚功夫的人还是要强许多的。
爹常常教育我,侠者,要助人为乐,多做好事。
只是不知为何,他每次说这话时,眼里总是会流出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或许是难过,或许是愧疚。
我应下了,时常下山去转悠,有时是去耍,有时是去帮忙。
那日我出府,去帮人解决了一窝土匪。
冬天,十分寒冷。
天色已晚,我谢绝了那家人请我留宿的好意,牵了马就走。
回家路上便下起了大雪。
雪风风扬扬的下。
雪落如花开,把冬天装点成一个白色的“花季”,白雪如落英拥抱世界,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盛开。
可我快马加鞭只想着赶路,大雪淹没了马蹄印,若是不早点回去,雪迷了方向,怕是不好回家。
就在我疾奔回到洛家山脚下时,我突然看到一个人倒在雪地里。
他就那样一动不动,雪几乎覆盖了他大半个身子,若不是还没有被盖满的褐发在白色的雪地里有些显眼,我可能都会以为这不过是个凸起的雪堆罢了。
我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动了恻隐之心,下马把那人扶起来。
在手碰到他皮肤的那一刻,我便感受到一股寒意顺着指尖刺入骨头。
真冷。
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
于是我把他扶上马,双手怀抱着他给他取暖,骑马急忙赶向洛家。
(二)
我是阿绫的救命恩人。
“小姐,那位公子醒了。”
闻言,我捥了个剑花收回剑,快步向客房走去。
床榻上那人似乎刚刚转醒,正撑着床要坐起来,见我走进房,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只吐出几声剧烈的咳嗽,似乎快要把肺都咳出来,我忙过去扶住他:“公子不必着急。”
他咳了好一会才慢慢停下来,长吐出一口气,呼吸顺畅了。于是扭过头来看我:“多些小姐搭救。”声音略微低沉沙哑,想必是因为刚才咳嗽的原因。
“举手之劳罢了。”我这么说着,心里很清楚,如果昨晚我没有把他带回来,他绝对活不下来。
他肯定被冻坏了。这么想着,我对身后的候命的丫鬟说道:“去烧碗姜汤来。”
丫鬟应了一声便退出房间,我低头看向那个人,正想说些什么,他却也刚好抬头看我,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我的脑袋轰的炸了。
那双赤眸生的极其好看,像澹澹月色落进红色的花海,闪动湛然又深邃的光。
被他看着,仿佛是这世间最幸运的事。
他脸色虽有些苍白,但却很干净,眉宇间隐隐透露出一丝英气,只不过是长相偏阴柔了些。
我才发现,这人竟是如此好看。
公子世无双。
我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猛然回神,才发现对方正不解的望着我,我这才意识到现在偌大的客房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清咳了一声,感觉脸略微发烫,微微垂下眸,轻轻问他:“敢问公子姓名?”
他却摇了摇头,有些落寞:“在下不过是江湖闲人一个,哪配拥有什么姓名,小姐唤我阿绫便可。”这么说着,他顿了顿,又看向我,眼里是满满的坚定:“小姐大恩,绫某没齿难忘,敢问小姐芳名,他日必当登门道谢。”
他是这般认真,我竟一瞬间失了神,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微微侧过脸,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小女子洛家洛天依。”
“洛家?!”阿绫闻言,突然惊呼出声,我有些茫然地看向他,却见他眼里翻起波涛汹涌,泛着狠戾,他紧紧抿着殷红漂亮的唇角,神情一时惊涛骇浪,眸像是嗜了血般,绯红眸尾如深渊踏步而来的魔鬼。
只是一瞬间,他很快将神色收敛,速度快到像是刚才那般可怕的表情不是他做出来的一般。
若是一般人,可能就错过了他一瞬的神色变化。
我微微怔住。
“是那个,五大家之首的洛家?”有些咬牙切齿,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他的语气里是满满的难以置信,似乎还有一些其他情绪夹杂在一起,但是被他隐藏的很好,我根本听不出来。
他的脸色有些阴沉。
回想起他刚才一瞬间的失态,我犹豫了一瞬,还是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是。”
说完,我又极快地补了一句:“是四大家之首。”
他闻言,却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他才算是自嘲般地苦笑一声:“我倒是忘了,是四大家。”
我张了张嘴,到底没有说出话来。
于是又安静下来,只有空气还在悄悄流转。
“小姐,姜汤来了。”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诡异的气氛时,丫鬟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了进来,我微微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就直接慌忙接过,在丫鬟的惊呼声中被碗烫了一下。
“嘶~”我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把碗放回托盘,余光中看见阿绫似乎愣住了,神情还有些茫然。
我心里突然涌上一丝委屈和恼羞成怒,没等两人反应过来,便有些失措地急忙跑出房门,背影颇有些仓皇落跑的意思。
(三)
我是阿绫的师傅。
我征得爹的同意,让阿绫在洛家住下了。
阿绫似乎染了风寒,每天都在咳嗽,我便让人去抓了药。
阿绫很老实,甚至说有些听话。
他每日都乖乖把药喝了,然后出来看我练剑。
他很喜欢看我练剑,每天都准时在我拔剑时来,和我的丫鬟站在一旁静静看着,绝不会出声打扰。
容貌清绝的少年面含浅笑,眉眼微弯,眼角似都流露着笑意。
每当我不小心撞上他这样的目光,我就脸微红,抿着唇不说话。
而他却是含着笑,很温柔地说道:“洛小姐很美。”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欣赏与赞叹。
于是我本来就红的脸颜色又深了几分,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绫的身体逐渐恢复过来,有时他会出了客房,出了院子去洛府溜达溜达。
我便陪着他,笑着打趣他到:“阿绫不会在这儿迷路吧。”
他便轻轻摇了摇头:“不会。”然后抬起他好看的眸来看我,语气很是认真:“因为有你。”
他像无解的毒药,一言一笑摄人心神。
正当我羞到不知所措的时候,我却看见兄长拿着把扇子装模作样地摇着,慢慢踱步过来。
我没有说话。
他走过来,自认为很风流倜傥地把扇子“啪”的一收,随后便用挑剔的眼光上下打量着阿绫,那种包含轻蔑和不屑的眼光让我心里不是很舒服,他就像是在打量货物一般看着阿绫。
随后,他摇摇头,故作深沉地叹息到:“啧啧啧,还以为是个什么厉害人物呢,不过是个穷辟地方来的野小子——”
话音一转,他又颇为不满地说道:“就凭你?”
语气里竟然有些护犊子的味道,我突然反应过来他的言外之意:你别想碰我妹妹。
一时间,我竟然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是该责怪他对阿绫太不友好还是该欣慰他这么看重我。
阿绫沉默着,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长的也这么娘气,不晓得的会以为你是个女人吧。”洛怀又把扇子甩开摇了摇,状似惊讶地高叫一声:“你说你一个男子,长这么好看作甚?”
语气是满满的不怀好意,他在针对他。
阿绫仍然不卑不亢地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于是洛怀又绕着他看了看,仔细看了看,语气颇为嫌弃:“就这么一个小身板,这么瘦弱,一看就没有什么力气,怕不是一个废物吧。”
有些过了。
太过趾高气扬了。
我微微皱眉,刚想说他几句,却见一直沉默着的阿绫猛地冲了上去,对着洛怀就是一拳。
不知道哪个词触动了他的神经。
洛怀没习过武,而阿绫又是十足十的力道,这一拳砸下去,直接把洛怀打得眼冒金星,鼻血直淌,躺在地上捂着鼻子哀嚎。
那一刻,阿绫身上竟然涌现出了浓浓的杀意,他满是暴戾的眸着实吓了我一跳,我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我甚至怀疑,如果可以,他真的会杀了洛怀。
“阿绫!”我忙呼他一声,他的状态很不对,像是陷入发狂期的野兽一般不能控制自己。
他就像是脱离了这个世界一般,身旁只有无尽的黑暗,仿佛只要踏入一步就会被吞没。
听到我的呼唤,阿绫身子抖了抖,略微退后几步,像是清醒了几分,却抿着唇不说话,我看到了他攥紧的拳头。
我也没有上前。
洛怀从地上爬起来,捂着鼻子,狠狠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便很是狼狈地跑了。
阿绫眼底蕴藏着暗色正如浓墨一般,侵染着他眼底光芒。
“阿绫。”我又唤他一声,语气轻柔了许多:“阿绫。”
他扭过头来看我,表情有一些迷茫,看着凄婉寂寥,又有些委屈。
我的心便被狠狠揪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
“我是不是很没用?”他低下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略微低哑:“我是个废人。”
这一瞬间,他是那般的无助与脆弱。
他说的字每一个都像千斤巨石,砸进我心湖,掀起波澜。
我走过去,温柔地对他说:“你不是。”
我对他说:“蚂蚁尚能决堤,不要否认自己。你不是废物。”
我对他说:“我可以教你练剑。”
他像是听到什么天籁一般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
我勾唇轻笑:“所以,你以后就不要叫我洛小姐了,叫我......”
“师父!”他打断了我的话,眼里亮晶晶的,像是揉碎了满天星辰。
叫我天依。
我把没说完的话咽了回去。
阿绫身体痊愈后,我便教他练剑。
虽然说我自己剑法也不是很突出,但教一个弟子还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我觉得他是有些武功底子的。他的姿势很标准,不像是第一次接触这些。
可他身上又一点内力也没有。
阿绫练剑很勤奋,甚至比我还要多练几个时辰,每次一定要练到大汗淋漓才停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拼命。
但是通过练剑,我们的关系又逐渐近了起来,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彬彬有礼却带着疏离。
但令我欣喜的是,每次我帮他擦汗,他都不会拒绝,甚至会对我温柔的笑笑。
阳光自树冠缝隙洒下,在少年的玄衣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少年侧脸白皙,如上好的凝脂白玉,漫泡在温水里一般温润。
他笑着,他逆着光,有些不真切,像是要融在光芒里,灼灼刺目。
就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一般。
可他也只是笑笑而已,从来不会逾矩一步。
似乎温柔只是他的本能而已。
他只是练剑,他只是让我陪他练剑。
我曾经想要邀他去赏花去游船还是别的什么,他都拒绝了。
他以练剑为由,一次都没有答应。
明明满脸都是笑意,却仿佛隔着一层隔阂一般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也许他只是把我当师父。
我便垂头丧气地趴在桌子上,一点儿大家闺范也没有。
其实阿绫只是想要会武而已,谁教他都无所谓吧。
想到这,我又忍不住叹息一声。
似乎是见我心神不宁,丫鬟便出声安慰我到:“小姐不必担心,绫公子从未与其他人这般亲密过,想必小姐在他心目中定是不一样的吧。”
这话不假,阿绫对其他人总是有种莫名的敌意,基本不会离开我在的地方。
我点点头,又看着阿绫的背影默不作声。
阿绫很有天赋,再加上他练的太勤,不过短短几十天便快要赶上我了,再过几天,我怕是没有能教他的了。
这一事实让我喜忧参半。
他这么厉害,将来一定大有作为吧。
如果这样的话,我们是不是就要分开了呢?
我抿了抿唇,心里没来的一阵心痛。
不想让他走。
(四)
我是阿绫的友人。
我惊醒时,入目夜色昏黑,门外阒然无声。一抹纤细的月光落在窗前,我瞥了凉蟾高卧的夜空,估摸下时辰,应该是后半夜了。
我的梦中有大雨,也有不会熄灭的火焰,有洛家的残桓断壁,层叠横尸。
我跌坐在地上,我在大雨里嚎啕大哭。
血色之中只有一个人提着剑,身上溅满别人的血,冷漠的看着我,眼里不带一丝情分。
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举起剑。
正是阿绫。
我摸了摸眼角,才发现那里一片湿润,原来我是哭醒的。
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我叹了口气,悠悠起身。
我悄无声息地掀被下床,夜间微凉。
却借外头清亮月色,我隐约辨出一个模糊的影子坐在房顶,压下心中惊疑,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头的影子似乎没想到这时会有人出来,下意识的扭过头来看我,借着朦胧的月光,我看清那人褐色的麻花辫。
“阿绫?”我试探着出声。
“你怎么起了?可是我惊醒你了?”夜半迷蒙,少年身形似有些缥缈,说不出的孤寂萧索。
声音一落下,我的心便安定下来:“不过是睡不着出来透透气罢了。阿绫呢?”
他似乎有些无奈,却仍是温和的笑着:“一样。”
他容貌精致得如被人精雕细琢过,深邃的眸底翻滚着无尽的黑暗,带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没有光。
我一跃而上,抱着私心挨着他坐下了。
他一愣,看着我颇有些犹豫的问道:“不冷吗?”我这才惊觉我没有穿外套,只是身着中衣。
在一个男子面前穿着中衣......
我猛地反应过来,脸色发烫,羞的无地自容。正准备回去时,他便轻轻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身上。
我有些受宠若惊地抓住一只衣角,红着脸看他。
阿绫低头看向我,发丝垂落至胸前,他低眉垂眼的模样,显得安静平和。
我们俩便肩靠着肩,静静地坐在屋顶看着天空。
夜里风寒,而他的掌心滚烫,手臂有力,热力从我的肩臂传入身体,让人感到莫名的安心。
心底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我脑子里乱糟糟的。
抬手摸着自己心脏的位置。
这里好像跳得很快。
天空是浓郁着的化不开的黑。
我看着阿绫精致的侧脸,他微微仰头,清冷的月辉揉碎了一般铺在他眼底,朦胧又寂静。
“我之前,有习过武。”阿绫突然出声打破了寂静,我有些惊异地看向他,这是他第一次和我说起他的事。
“后来被同门师兄暗算,武功全废。”他这么说着,语气有些低落,我下意识攥紧了衣角。
“但是我侥幸活下来了,就拖着废掉的身体漂啊漂啊。”他扭过头来看我,缓缓扬起唇角,笑容很明艳:“然后就被你捡到了。”
我只感到一阵心疼。
我伸手抱住了他,有些哽咽:“没事了。”
我说:“我会陪着你的。”
我说:“我在。”
阿绫眼底似有情绪在翻涌,又似什么都没有。
他嘴角弧度慢慢平下来,目光逐渐幽深。
他就像是一座一动不动的石像。
“天依知道我为什么习武吗?”他这样问我,目光有些凄凉。
我又惊又喜,惊他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喜他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我陷入沉思,阿绫似乎并不着急我的回复,只是安安静静坐着,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周身都像是笼罩着一层压抑。
“是为了......报仇?”我斟酌着猜测到。
他却没有再说话了。
(六)
我是阿绫的佳人。
我在桃花林陪阿绫练剑。
阿绫的剑术日益精湛,使得又快又准,我现在最多不过堪堪和他打个平手。
阿绫舞剑又美又狠,他稳稳当当地握着剑,而我却已乱了阵脚。
刺耳的撞击声响起,深厚的内力在空中不断交锋。
又是一次碰撞,他凌厉的剑气毫无保留地劈向我,我慌忙提剑挡下,却仍是被撞的踉跄着退后几步。
我只能勉强接下这一剑,我又输了。
这个时候,比试便应该结束了。
可是阿绫没有停,破空一声厉啸,冰冷森寒的剑光直击我的面门。
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直冲脑门。
我还没有站稳,我根本躲不开。
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眼里浓重的杀意。
他一个眼神就让人如坠深渊。
我突然就想起那个梦来,梦里他也是这样毫不留情。
我慌了,下意识地喊出声来:“阿绫!”
剑风扑倒我脸上,却见他剑锋一转,擦着我的脸掠过,挑起我身后一朵桃花来。
他漂亮的落地,用手捻起稳稳落在他剑尖的花来,轻轻别在我发鬓:“这朵花很配天依。”
他笑的那般温柔,仿佛刚才的杀意是错觉而已。
我诧异极了,呆呆傻傻愣在原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脸颊上就突然被人捏了一把。
那只手冰凉凉的,极是舒服,动作也绝无恶意,然而我脸上还是刷的一红,一连往后退了三步,惊得险些一头栽倒。
“我已经杀掉了天依了哦。”他有些俏皮地眨眨眼,歪了歪头。
简直不像个男子。
于是我松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笑笑。随后又有些不服气,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于是提起裙摆轻盈地转了一圈,故意纯洁无辜的问他:“阿绫觉得我好看吗?”
他竟然看呆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似乎有些局促不安,撇过脸没有说话,耳尖却悄悄红了。
他站在花林里,眸光温软,像是漾着笑意,让人沉漫其中,不愿离开他的视线,可却又带着些情窦初开的青涩,格外的诱人。
少年置身于花海中,四周环境逐渐退化,他成为唯一的色彩,耀眼夺目。
落花剑配落花人,当真是绝色。
我忽然间就觉得四周安静下来,只剩下胸口逐渐剧烈的心跳。
这才惊觉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什么,我只觉得脸烫的厉害。
“喂,小子,听说你要和我妹妹一起出门。”一声不适时而又突兀的声音响起,洛怀还是吊儿郎当地摇着扇子,杵在桃林一棵桃树下。
看样子,他应该是早就在这里了。
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阿绫从不和我出门。我咬了咬唇,有些失落。
阿绫看到他时便皱了皱眉,一声不吭。我摇了摇他的手,他的面色才缓和下来。
“哼。”洛怀似乎是有些不屑,随手抛过来一个东西,阿绫下意识地伸手接住,摊开手掌的那一刻,他却愣住了。
方方正正的令牌。
洛怀走过来,锤了他一下:“对她好点,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说着,大摇大摆地走了。
阿绫一直没有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块令牌,手指无意识摩挲着上面刻印的“洛”字。
不知道他在沉思什么。
半响,他收起令牌,站在那里,勾唇一笑,便是世间绝色:“走吧,我们出门。”
我看到他眉间的阴郁化开不少。
(七)
天光渐暗,天边橘色晚霞,少年如披霞光,身影朦胧。
公子一袭红色长衫,在落日的照耀下,又添了几分仙气。
公子模样生得俊俏,周身的气质冷淡,眉宇间似都透着疏离。
只对我不一样。
阿绫只对我一人温柔。
我一只手拿着糖葫芦,一只手牵着阿绫的手,笑得眉眼弯弯。
我咬下一颗,把糖葫芦串递过去,含糊道:“吃么?”
我本只是想调戏一下,我还想看看他羞涩到不知所措的模样。
谁知阿绫竟就真的低头咬一口糖葫芦,这下反而我愣住了。
颜色鲜艳的糖葫芦被他雪白的贝齿轻轻咬住,含进嘴里,慢慢咀嚼,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神情,但落在人眼底,却显得格外诱人。
我脸一红,拉着他继续走,他把糖葫芦咽下,含笑问我:“怎么了?”
远处都已经沉寂,唯独这方天地热闹非凡。人来人往,摩肩擦踵,红尘气息浓烈。
我只拉着他快步走向人少的巷子,支支吾吾低低回了声:“我原以为男子不怎么吃糖葫芦的。”
他却是愣住了,我本来拉着他在走,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像是生了根似的扎在那里,怎么也不肯迈步了。
我步子一顿,不解的回头看他,却见他似乎有些失落。
此时我们已经走出那条巷子,站在灯火辉煌和冷寂黑暗的交界处,像是被锋利的利器斩断。
我站在灯火下。
他停在黑暗里。
那双眸子里映着满街繁华,却像是倒影。他就像是虚化出去一般。
“天依。”他开口,语气很是严肃:“我姓乐正,我的全名叫乐正绫。”
我不知道他这么突然说这个。
乐正绫。
我在细细品一遍,珍藏在了心里。
“当真是个好名字。”我笑着看他。
“是吗?”他虽是笑着,但却半分笑意没有。
“阿绫。”我也站住,回过头来看他,眼里满满的都是认真:“我心悦你。”
他愣了一下,没有答复。
我说完这话,却觉得耳根子都红了,整个人都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先回去。”我抓起他的手,把他从阴影里拉出来。
灯火瞬间投映在他身上,将他的轮廓模糊些许。
(八)
那晚回去之后,我就躲回了自己的闺房,不肯见人。
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响起敲门声,随即便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天依,你醒着么?”
声音落在耳边,清清脆脆,一路滚到心底,激起一层层涟漪。
我慌忙起来:“我在!”
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
“天依,我有话和你说。”来人正是阿绫,月光朦朦胧胧罩住他身上,看不真切。
“天依,我想了很久。”他慢慢向我走过来,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房间格外清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了我的心尖上。我下意识地往被子里缩了缩。
“我觉得我应该向你坦白。”
阿绫走到我的床旁就俯身上床,伸手解开了衣服便要脱下,我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他伸手抓住我的手就往自己胸口放去。我惊慌的叫出声,声音都有些颤抖:“你做什么!”
在手放上去的那一刻,我瞬间就感觉手底下的触感不对劲起来。虽然有些硬邦邦的,但不难摸出,和男人不太一样。
她分明是女扮男装!
我直接傻了眼。
阿绫手反到后面,将束胸解开。
“天依。“阿绫的声音略微有些变化,没有以往低沉,多了几分清冽,但女子的气质顿时凸显出来。
这犹如给了我当头一棒,告诉我什么情啊爱啊,这一切都是我乱想的,都是我一厢情愿,因为对方是个女子!
“你......你是女子!”我心底倏的冒出被骗的愤怒:“你骗我!”
“我......”她刚想辩解,便被我堵了回去:“你个混蛋!”
我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吼出声来,泪水涌出模糊了双眼,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阿绫不知所措的样子。
“大骗子!”我一边叫着一边用力向她打去,一拳又一拳,她慌忙格挡。
许是挡不住,她又无奈地按住我的双手。我挣扎着,想从她的禁锢中离开,然而整个人都折腾累了,还是被压得死死的,而且姿势比刚才还要亲密一些。
“天依。”她终于能说话了,她几近祈求地说道:“不要讨厌我。”
她的声音抖着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兽,眼眶浸染地微湿。
她哭了。
意识到这点时我突然安静下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哭。
女孩子现在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刚才还被我挣扎时拽开一些。此时没有束胸缠裹,柔软的触感便显得格外清晰。
我只感到一阵酥麻窜过,我的胸口帖着她的胸口,心跳声如雷。
对啊,我突然发现,我喜欢的并不是男人或者女人,我只是喜欢她这个人而已。
我抿了抿唇,声音轻的像是只有自己能够听见。
我说:“好。”
我说:“那我也心悦你。”
“当真?”她欣喜若狂的问道,一边松开了压制着我的手。
她笑的像是个第一次吃到糖的孩子一般,单纯又欢喜。
我伸出手来,指尖抚上她精致的眉眼,顺着眉心,落在鼻尖上,最后指腹压在她唇瓣上。
我说:“真的。”
我看见她的眼里有光。
她轻轻俯下身来,轻轻触碰,蜻蜓点水般。
随后她便红了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瞳孔紧缩,唇瓣上瞬间的热度,让我忘了呼吸,忘记一切该有的正常反应,呆愣在原地。
“天依,”她略有些羞涩的说道:“我也心悦你。”
我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每一下都清晰得像是砸在耳畔。
阿绫说:
“我娶你可好?”
(九)
我是阿绫未娶过门的妻子。
那日以后阿绫便开放了许多,和我也愈发的亲密。
我们两人便偷偷品尝甜蜜的禁果。
那日以后阿绫练剑时便不再全力以赴,每次她的剑尖都要下移一寸。
我问她为什么,她便笑着答道:“因为我永远不会让我的剑尖对着你。”
于是我便又不争气的脸红了,却也只是嗔怪一声,她便傻傻地看着我笑。
那日以后阿绫说要娶我。
洛家过几天会有全家族的剑术大赛,榜首可以和家主提一个要求。
阿绫说,她要赢得第一来提亲。
我相信阿绫可以的,阿绫现在的功力很是深厚,在洛家早已难逢敌手。
于是我便打趣她:“好,那我要你八抬大轿来娶我。”她便亲昵地刮了一下我鼻廓,说:“好。”
她要八抬大轿来娶我的。
阿绫果然拔筹赢得第一,当她把最后一个挑战者扫下台时,她站在擂台上,笑着看向我。
那弟子没有受什么伤,只是被阿绫轻轻松松地打下台,似乎是觉得脸面全无,便一个人灰溜溜的跑了。
台下爆发出一片喝彩声。
衬得她宛如从神坛上走下来的神邸。
身后的人群成为背景,不断被虚化,将她独立出来,万众瞩目。
她笑起来的那瞬间恍如有春花盛开,美不胜收。
连我爹也笑眯眯地摸了摸胡子,高深莫测的说道:“不错。”
我心里颇为得意,瞧,我的人就是这么优秀。
当我爹问她提什么要求时,我果然听见阿绫不卑不亢的声音响起:“回家主,我想向洛小姐提亲。”
她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此语一出,满座无言。
呆愣了几秒后,才激起千堆雪,满座哗然。
而阿绫仍是很镇定地跪在我父亲前面,神情真切。
我爹皱了皱眉:“你一个无名无姓的毛头小子,倒是在肖想我的宝贝女儿了。”
我闻言愣了一下。
阿绫皱了皱眉,似乎有些厌烦。
“我家依儿,自然要嫁给一个门当户对的人。”我爹挥了挥衣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明显是不愿意再交谈。
闻言,阿绫的脸色苍白的几分,像是回想起什么往事来,她死死咬着下唇,指尖掐进手心。
我有些心疼。
不知为何,她现在对其余弟子还算友好,却唯独不待见我爹。
她眸光微闪,脸色有些阴沉,清了清嗓,重新高声喊出一句话来:“乐正家家主之子——乐正绫,恳请家主将天依许配给我!”
我心里浮现出一丝温情,阿绫为了我,愿意把自己不想说的身世也暴露了出来。
“不知这个身份,家主可觉得门当户对?”阿绫咬重门当户对这四个字,语气里却充满了浓浓的恶劣的自嘲和讥讽。
“乐正家是什么家族啊?”
“不知道啊,我也是第一次听,说不定就是个默默无名的小家族吧。。”
“诶,我听说这乐正家曾经也和四大家并列,十几年前这里可是有五大家的。”
“真的假的?那我们怎么从未听说过?”
“诶,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据说那乐正家被灭门啦!知情人也全都死的死,逃的逃,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家是怎么灭的。”
我听见周围弟子的窃窃私语,白了脸色,脑子乱糟糟的。
这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些,阿绫没有和我提起过。
我下意识地看向家主,却见他如同听到什么骇世惊言一般,眼珠都像是要凸起,瞠目结舌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颤抖着指着阿绫“你”了半天。
阿绫就站起来,一句话也不说。
我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良久,没管外面怎样吵闹的弟子,我爹却是叹了口气,眼里翻涌出一丝复杂的情绪,是难过,还是......愧疚?
我看不懂。
我只看到我爹突然颓废了下去,那一瞬间,他仿佛苍老了许多,扬起一丝苦笑:“你随我来。”
阿绫脸色微变,攥紧了手里的剑,低着头一声不吭的跟在他后面。
我目送他们走远,洛怀在我身旁还是摇着他的扇子,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嘴里喃喃自语:“乐正家?听着好耳熟。”
这么说着,他又闭目思考了一会儿:“在哪听过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扇子。
突然,他脸色凝重起来,猛地合了扇子,睁开眼来严肃地看向我。
我头一次见他这么认真,愣了一下。
接着,他的一句话,却在我耳边扔了一颗炸弹,炸的我脑袋嗡嗡作响。
什么弟子,什么吵杂,统统都听不到了,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我一人,寂静到什么都没有了。
只剩下洛怀刚才说的很是艰难的一句话:
“乐正家和洛家是世仇。”
(十)
我是阿绫的仇人。
我和兄长急急忙忙跑到父亲的所在的大堂。
一进门,入目的便是阿绫一剑刺入我爹胸膛的画面。
“爹!”洛怀当即红了眼眶,怒吼着冲了上去,而我怔在门口,哆嗦着什么也说不出来。
阿绫似乎没想到我会突然赶来,很是惊讶地看了过来,我便撞入了一双满是惊慌的红眸。
下一秒她便被失控的洛怀推开,闪了个踉跄,像个做错事般的孩子般不知所措。
“爹!爹!”洛怀疯了一般把我爹抱起来,而后者脸上血色全失,胸口血流不止,那红是那样的刺目。
一瞬间,我猛地想起来之前的那个梦。
乐正家和洛家是世仇。
阿绫会屠了洛家!
我猛然回神,却见阿绫急急忙忙的,似乎是要解释:“不是这样的!我......”
“你住口!”我气急败坏的吼了出来。
她一愣。
我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寒意,犹如掉入冰窖般冰冷,就如同我第一次接触她时那般冰冷,冷到我血液都凝固了。
我想起来,想起来她刚知道这里是洛家时那般狰狞的表情。
我想起来,想起来她刚来我家时,笑意一直都没有达到眼底。
我想起来,她一直都在甜言蜜语哄我开心,她一直都在对着自己的仇人笑。
她是不是故意的?
我猛地打了个寒颤。
“天依,你听我说,是......”
“别说了!”我再一次崩溃:“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还想说什么?”
她的身影抖了抖,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般。
“我问你,你学武是不是为了报复洛家?”我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几个字来,用力扶着门框,拼命稳住身子不让自己跌倒。
她低下头,没有说话,相当于默认了。
我冷笑一声。
只有我兄长的哭声在室内回荡。
“那是之前,我现在没想和洛家打!”她急忙的解释到,像是在做贼心虚。
“所以你就杀了我爹。”我冷眼看她,从腰间拔出佩剑来,指着她,一步一步走过去。
“洛家主没有死!”她像是急了,拼命地对我吼出来。
我停下了。
我才发现我爹只是昏迷了。
洛怀闻言一愣,哽咽了一下,接着便拼命喊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快来救我爹,有人要谋害家主啊!”
“你胡说什么!”阿绫尖叫出来,似乎是恼怒成羞了,眼里泛着血光,犹如一头凶猛的暴兽。
门外很快围满了洛家子弟,有几个人赶紧把我爹抬了出去,有几个人则是拔剑试探着团团包围住了阿绫。
“天依,你信我好不好?求你了!是洛家主让我刺他的!”阿绫几乎是在用祈求的语气和我说话,她那个样子实在是太令人心疼了,太疼了,我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捏了下,疼到喘不过气来。
“你不要妖言惑众!家主怎么会让人杀他呢!”
不知是谁吼了一声,很快洛家子弟便都跟风对着阿绫指指点点:
“亏我们洛家还对他这么好,他居然恩将仇报!”
“真是看走眼了。”
“他居然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娶小姐。”
阿绫脸色苍白,指节捏紧了衣角,颜色都有些泛白,漂亮眸子却只是看着我,情绪僵硬到有些呆滞。
她一个人根本说不过那么多人。
我有些犹豫,她的眼神太过无辜,太过委屈。
可我也没有把剑放下去。
就那样,一直指着她。
“天依,连你也不信我么?”她瞳孔里都是深重的仓惶,脆弱苍白得近乎祈求。
我张了张嘴,喉咙疼的厉害,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
“小姐,莫要听他胡说,我们应该杀了他!”一个脸色都气红的弟子狠狠瞪了阿绫一眼,引起了众怒,所有弟子都在喊着:“杀了他!杀了他!”吼声震天。
可阿绫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只是呆呆看着我,她心底像是藏着东西,一不小心就会将她吞噬。
那张精致的脸上,带着阴沉的狠绝,但是看到我,那股狠绝便如潮水般褪去。
可我始终没有收剑。
不知道是谁冲了上去,一窝人便蜂拥而上。
慌乱中,我只感到谁撞了我一下,我一个脚步不稳向前踉跄着走了几步。
还没有反应过来,我便感到手里的剑刺入什么柔软的物体。
我在恍惚间看见,自己拿着沾满鲜血的剑,站在阿绫前面。
她就那样,无声无息的笑,笑得悲凉又阴沉。
我剑上的血是她的。
鲜红却冰凉的血,晃得我看不清东西。
我的剑刺入了她的胸膛,直捅心脏。
她竟然就一动不动的没有躲。
也许是不想躲。
“天依,你爱我吗?”
“天依,你恨我吗?”
“天依,你后悔吗?”
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知道。
“乐正绫......”我只嗫嚅着嘟囔出三个字来。
我的脑袋空了,我已经什么也听不到了。
那竟然是我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
(十一)
我是杀了阿绫的凶手。
我杀了......阿绫。
我......杀了......
红檀的棺木缓缓起出。
白喜烛,鹅笼,酒海,白纸轿子......一切都准备得很齐全。长铆钉起出,红檀板做的棺盖掀开来,棺中人阖着双目,静静地躺在那儿,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洛天依温柔地抚上她的脸,轻轻摸着:“阿绫,今天我要嫁给你了。”
洛家主没有什么大碍,阿绫那一剑根本没有往他要害上刺。
他醒来后,第一句话便是:“阿绫那孩子呢?”语气竟然说不出的慈祥。
洛怀抖了抖,抬起哭的红肿的眼难以置信的看向他:“爹,你说什么啊?她不是要杀了你吗?”
“嗯?”洛家主似乎察觉到了一丝不对:“阿绫呢?”
“死,死了。”一个洛家子弟鼓起勇气,哆嗦着回了一句。
“你说什么?”家主竟然瞪大了眼,挣扎着就要坐起来,却是止不住的咳嗽,憋的满脸通红。
洛怀被吓了一跳。
“孽子!谁让你杀了她的啊?”洛家主气的浑身发抖,狠狠把床头的花瓶摔了下去,“噼里啪啦”的碎了一地。
“我们洛家有愧于她啊!”洛家主吼出声来,神情是止不住的悲切:“当年灭了乐正家的就是我们洛家啊!”
原来,当年有人偷了洛家机密,因为乐正家和洛家是世仇,便嫁祸给了乐正家,当时的老家主想都没想便带着洛家和乐正家拼了个两败俱伤。
最终因为乐正家主那年染了风寒,敌不过洛家,乐正家被灭了门。
被洛家灭了门。
连当时年仅十二岁的乐正龙牙也没有放过。
后来老家主查出此事后才发现当年的乐正家何其无辜,洛家是多么愚蠢。
为了遮羞,他便把知情人暗中处理掉,似乎这样便能够减轻自己内心的罪恶感。
洛父装糊涂逃过一劫,成了家主。
这么多年来,他的内心一直对乐正家心怀愧疚,所以面对乐正绫时,这股愧疚就像在鞭打他的灵魂,毒蚀他的精神。
备受煎熬。
即使那孩子表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洛家主自己却放不下。
于是他说,孩子,你刺我一剑吧,你这样我心里能好受些。
他的负罪感可以轻一些。
他本以为自己功力深厚,不会出什么岔子,没想到他却低估了乐正绫的实力。
一剑刺下来,他竟然没抗住晕了过去。
谁料,这竟然给乐正绫招来了杀身之祸。
洛怀颤抖个不停,脱力般地跌坐在地上,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洛家主才发现安静过头。
洛家主这才发现自己的女儿竟然一直愣在那里一动不动,翠绿色的眸子没有神采,再漂亮的脸,都失去光辉,如同一个被人随意丢弃的破败的木偶,成为一件死物。
她四周过于寂静。
像是陷在另外一个世界。
那个世界安静无声,没有人能与她为伍。
没有人在。
没有光。
她太过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害怕。
就像是死了一般。
“依儿,”洛家主哽咽地喊出她的名字,心脏一阵疼痛,他心爱的女儿变成了这样,都是他的错:“是爹对不起你。”
洛天依就呆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
良久,她才像是喃喃自语一般,低低说出一句话来:“阿绫赢了,她该八抬大轿来娶我了。”
尸体冰冷僵硬,洛天依没有嫌弃,只是默默地轻柔地抱着,末了,将滴上自己血、写着生辰八字的纸人轻轻地放进了棺里。
“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
洛天依这么说着,在身后洛家人的注视下缓缓站起来。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