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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嘉祺||烂泥

2023-02-21 01:08 作者:GU87_  | 我要投稿

*设定老重庆 一个不算刀的小BE

*全文1.1W+

01_

⻢嘉祺第一次来到我这里的时候是一个晚上。  那天阿妈去陪着舞厅新来花钱的老板喝酒了,这个时间舞女和歌女也都是该回家的回家该开房的开房,驻唱的摇滚乐队喝了酒之后去烤串店续摊。我昨天就是宿醉的状态所以婉拒了他们没去,独自一个人回了纹身店楼上的出租屋。 我睡不着,莫名其妙心烦意乱的。就闷声闷气的坐在⻔店里面抽烟。 今天在歌舞厅乱的很,一位失态的老板跟一个年轻气盛说话大大咧咧的十八线歌手打起来了,无意之间打翻了调酒师的半面墙的酒精。 唱歌的途中又有个喝多了神智不清的流浪汉扒着⻔匾要进来看演出,满口胡言乱语举起他那短粗的食指说什么他是普度众生的神灵,果不其然被爆脾气的阿妈打了个半死。 窗外的月光被对面的烂尾楼挡住,严严实实的一点皎洁都不让我看。 这生活真他妈烂透了。 我忿恨的骂道。 那天晚上具体的细节我记不得了,但是有关于⻢嘉祺的我一直到现在都刻⻣铭心。 ⻢嘉祺是我第二支烟来的。 人们说,不开心的时候就抽烈烟,把不开心都抽出去就好了。所以我那天放弃了一贯握在手里的柔和七星和铁塔猫,换成了抽一口差不多能晕过去三分钟的南京。 我有一搭没一搭的抽,吊儿郎当的撇着眼睛去看他。 他推⻔进来,纤细修⻓的身材看起来有些消瘦,脸庞藏在渔夫帽下面,除了骨感的下颌关节都看不太清。 明明是晚春初夏微⻛还凛的时期却穿的单薄。黑色短袖,柳丁牛仔裤,七芒星图案的项链,头发后面的发尾留的有些⻓,发梢扎着后脖颈,看那耳⻣上面的灰钻好像不是什么真货。 不像什么好人。 我想。 当时我在磨指甲,阿妈前两天约我一起去做的水钻延长。伴随着晚风入室时,那个从二手电子城淘来的劣质音响设备播放的是一首随便放出来的日摇。 “纹身?” 我上下打量他,眼神停留在他手臂上面⻣感却清晰的⻘筋上面。 他点点头说对,随便纹一个就行,然后挑了一把椅子坐下,随手摘下来了渔夫帽。 我先后被他震惊了两次。 他的声音和他的样貌。 后来的交谈当中⻢嘉祺告诉我了,那天一哥们他爹欠债找到他身上还钱了,那哥们被逼的毫无退路后自杀。 生龙活虎好好一小伙子前天还跟他在大排档喝的烂醉如泥,突然就这么没了。 马嘉祺唱了一下午摇滚,唱的眼花缭乱,唱的嗓子哑的不行才放下⻉斯离开。就好像那样能让那上吊死了的哥们起死回生一样。 所以第一次听⻅⻢嘉祺的声音是沙哑的。 可是那沙哑轻的要命,我明明知道他是地痞流氓但仍然恍惚的认为他文质彬彬。 然后是他渔夫帽下面的侧脸。 看起来休息的可不太好。眼底有点乌⻘的黑眼圈,下巴上也有点细细碎碎的胡茬。看起来像是自己 一个人被工作压垮了以后灯晃才逛进了我的纹身店。 可是哪怕是这样,我仍然忽视不了他漂亮的眉⻣,乖戾的丹凤眼和消瘦的鼻翼。 说是嚣张跋扈桀骜不驯还不贴切,他脸上的阴翳看起来颓废而卑微。 他⻓得像摇滚。 我莫名其妙的想。 有一种半个身子都被埋没在泥泞不堪里了,明知道挣脱不出来还要大声辱骂着看不⻅头的腐烂日子,最后挑着刺竖起中指。 我心里默念,希望他跟我有共同话题。 “随便纹一个?” “嗯。” 他恹恹的回答我,眼皮轻轻的挑起来说,眼神在墙壁上面的纹身图案仔细一个一个的扫过,从玫瑰到蛇骨,或者是那些自认为深情的少男少女要纹在身上对方名字缩写的文字模版。最后都是一副看不起的模样。 然后他看向我的书桌。 我刚想问问他要不要有什么喜欢的图案告诉我现场给他画一个,他先开了口。  “你工作台上面的那个吧,看起来还挺好看。” 我把目光转过去放在我的工作台上面,看⻅了上回自己闲的没事儿画了准备送给刘耀文供他跟他新 的那个小模特对象玩情趣的。 那上面画的是“suck your dick”。 至于翻译,放到日常里面应该是混蛋,但是直接翻译的话是吮吸你的**。 我登时一愣想哭笑不得的跟他解释那英文不是随便纹出来的,结果这人打断了我的话头。  “那个,自由且理性。” 下意识转过头,看⻅了摊在桌子上面的草稿纸,那上面有一个未成形的稿子。 要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前阵子和驻唱乐队他们几个一起去听了野孩子乐队的重庆现场之后回来写的。是我用古滇明朝体写出来的五个字。 自由且理性。 20世纪末,大街小巷上面随便找一家店铺走进去,不管是挂满彩球的迪厅还是灯红酒绿的发廊,循环的那些音乐都是黎明的我这样爱你,Beyond的不⻅不散,张惠妹张学友和古巨基 的海报贴满大街小巷。 我1975年出生,八岁那年是Beyond乐队出道发布第一张专辑。 第一次听到Beyond这个名字是1990年的深秋初冬,从老爸那里听到的《光辉岁月》,十五岁那年正是我高一,mp3里面全都是这个伴随了我大半辈子乐队的的歌曲。 烦造造的大重庆那些年破旧荒凉的紧,哪怕是解放了社会教育也跟不上中央,更别提什么香港深圳上海那些宛若魔都的城市。 就算是高中这样面对高考的学校里面都没有什么老师正儿八经教课,我就也天天去学校做个板凳装样子听听歌,说白了也就是换个地方打王逛。  那个时候我们这些追星的女孩子会掏几毛钱偷偷摸摸去打印社印照片,那阵子有些男孩也会去买李美妍崔智友那些韩国女艺人的海报。 我记得很清楚,那个时候的卧室除了日记本和自己用草稿纸写的小说,还秘密的放了一整摞⻩家驹。 1993年6月24日,⻩家驹从舞台意外跌落进了ICU。 然后是6月30日,也就正好是我高考的前一天,⻩家驹去世了。 高考三天,第一天是语文和数学,第二天和第三天我都在家里倒头大睡。没去。 我学不明白那些乱七八糟条条框框的知识点,那些被烙印在纸面上的文字就像是被桎梏囚禁在重庆的我自己一样,看见就恶心。 去他妈的未来。 高三毕业我去学了纹身。 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家驹的去世。 Beyond乐队的主吉他手⻩贯中在⻩家驹去世之后在身上纹了九条⻰,为了纪念这位把音乐当作生命的歌手。 从那年开始,一直到现在的1996年,我都没能从⻩家驹的去世里面走出来。倒不是说走出来吧,我没有办法离开他演唱的歌曲。 后来我自己闲逛的时候去听了一首摇滚乐队的现场。 那太震撼。  就像是在现实和梦境的罅隙之中烧了一把烈火,灼热的每一个音符都在放肆。疯狂彻底的肆意。就像是在清醒梦境中烂醉如泥那般,哪怕濒临死亡也要举起烈酒敬一杯。 敬桀骜,敬孤独,敬活在荆棘中的泥藻和不需要藤蔓的树。敬自由和璀璨,敬我短命而苦涩的青春以及肆虐。 和Beyond不同。 Beyond给我带来的是希望和奋进。 但摇滚带给我的东西似乎割裂又矛盾。 去他妈的世界,浪漫镶嵌在我血液中。 这是摇滚带给我最深切的两句话。 94年的冷血动物乐队,95年的野孩子乐队和夜叉乐队,96年的绿洲乐队,我每一个乐队的现场都去 了。他们的歌曲都很好听,大部分是⻛格突出的力量金属和摇滚乐。  从此以后我的摇滚热爱一发不可收拾,只有在回到卧室的时候看⻅残留的⻩家驹海报时,会在晚上 翻出我的吉他轻轻的唱两句他听不到的海阔天空或者是灰色轨迹。 摇滚对于我来说太重要了。 他就像是一剂药,治好了我幻想黄家驹仍然能背着吉他从容着唱下去的白日梦。 所以当⻢嘉祺告诉我他是一个摇滚乐主唱的时候,我拿着消毒酒精棉球的手都抖了一下。  他要纹在后腰上,酒精涂在上面凉冰冰的。  “你玩摇滚?” “瞎玩。” 他趴在纹身台上面闷声闷气的回答。 “话说,摆脱换首歌吧,我听不惯日摇。” 我急急忙忙的起身回答他好的,翻了翻放了满书柜的唱片。 不知道他玩哪种摇滚。 不过看他头发后面扎的小辫子,暖白色的皮肤,穿的简单但是的确不太符合1996年的时尚。 应该是玩洋摇滚的吧。 披头士吗,还是黑色安息日呢。 重金属摇滚吗,哥特或者是工厂摇滚?  那个时候内陆流行白皮革鞋,反光的喇叭裤和一九分的爆炸头。可是这些⻢嘉祺一件也没有,倒是穿了一身生人勿近的黑。 我当时还觉得他不入流但是好看来着。 随便了,我想。 干脆闭着眼睛拿了一张专辑,看都不看拆开塑料收纳盒就往播放器里面塞。 “你很喜欢Beyond吗。” 他轻声细语的问。 我才发现下意识拿的唱片竟然是好多年不敢再拿出来听的Beyond的《不再犹豫》。  “是。” “我也是。”  他笑着说。这是自打他进屋起第一句带有点亲热和温度的话。 “就是可惜天才去世了啊,我差点因为这事儿跳楼。” ⻢嘉祺的腰线很深,后腰上面的沟痕看的很清晰。我轻轻的摩挲着那块皮肤,一时间不该说些什么好。 身边的朋友都是厮混的烂种,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东⻄。但是我身边从来没有一个人听⻅⻩家驹这个名字会有这个回答的。 他们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嗯嗯附和,这也太惨了,真可怜啊,别伤心了。 大家好像爱的都是他的人,他的舞台,他的容貌,他的姓名,他的歌曲。 用现在,22年代的话来说,遗忘是人类情感程序的终端,看来⻩家驹这个软件到了回收站。 点开回收站能看⻅,但是退回到主⻚的话就会消失匿迹。 他们认为⻩家驹走了无所谓,他的东⻄留下来就行。没人会说⻩家驹和他宛若舞剑耍刀的吉他,简直华亮了整个二十世纪末。 可是⻢嘉祺他说,他差点因为⻩家驹的去世自杀。 那种宿命感来的烈而莫名其妙,我有那么一霎时认为⻢嘉祺和我就应该是形影不离的。 他爱的是音乐。 我拼命的控制住自己别哭别哭,⻢嘉祺只是一个找你纹身喜欢⻩家驹并且热爱音乐的一个陌生人, 你俩没有任何关系。 可是他跟着音乐轻轻的唱,久违的不再犹豫响起在耳畔的时候我真的没忍住眼泪。 “没事儿,慢慢哭。” 他察觉到了我的情绪波动,笑着扶着纹身台坐起来。 “我也是回家路上听⻅了Beyond的歌之后觉得心烦气躁才来的。能遇到你这么一个真正喜欢音乐的人倒也是走运。” 第一次有人跟我说慢慢哭。 他们都说,别哭了,这算什么事儿,反正你也不认识他,不就是个歌手吗,不至于。 他们不知道⻩家驹是席卷了整个中国乃至世界粤语摇滚的⻛,拿着一把一把吉他和乐队一起战死骄阳。 谁他妈知道他的摇滚对于我来说有多重要。 ⻢嘉祺沉默了很久,我还在哭。 他开始笑着跟我聊天,但其实大部分都是他来说话,我嗯嗯啊啊答应。 他说话慢悠悠的,有的时候还带着点北京那边拿腔拿调的儿化音,不着急不着慌心平气和慢条斯理的,刹一听还真是那么回事儿。就像那些在银行或者办公室工作的白领员工一样。 如果不告诉我的话,我可能一辈子都想象不到他是一个小乐队的主唱兼⻉斯手。 他告诉我他叫⻢嘉祺,我们交换了各自的姓名,年龄,爱好,家庭。 ⻢嘉祺跟我一样,爸妈都走了。 最后我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到了五点多,他说还是改天来找我纹身吧,那个自由且理性的文字纹身图案记得给他留着,别给别人纹。 我答应说好,希望你下次来的时候不要和现在隔太久,不然我会忘记这件事情。 我话里有话,其实意思是说我会喜欢他来。 他笑着从我的工作台上面扯下来了一张废旧的草稿纸,拿过铅笔⻰⻜凤舞的写了几个字之后又娴熟的撕下来一小段胶带贴在了我墙壁上的粘贴板上面。 ————⻢嘉祺,自由且理性。 随后这张纸条陪着我度过了十多年。  时间比我想象的短,我仅仅在⻔店和歌舞厅百无聊赖的坐了两天就等来了⻢嘉祺。 我都准备开始描边缘线了,他“嘶”了一声倒抽一口凉气坐起来说今儿个还是算了吧,日嘛有点害怕 那个纹身枪。 我哭笑不得的说那下次吧,想听一听披头士的歌吗。 ⻢嘉祺笑着靠在墙边说《Love me do》吧,要是没有的话就听《Hey Jude》。 听他的话,两片专辑我都放了。 过了三四天他路过,我当时正好在吃草莓,然后我俩就听了几遍黑色安息日的专辑,顺带着吃了那 一盒草莓。 又是半个星期,他给我带了盒桑葚,这次快乐进⻝是有Beyond的海阔天空伴随的。 然后他来我这里越来越平凡,可是没有一次说要纹身。 后来我们在一起了。 很简单的,平平常常的,平淡如水的。 那应该是一个下午。 那天的山城好热好热,蝉鸣并不美好的聒噪,两排对着住出租屋的烂尾楼街道种一排的梨树也没有带来什么阴凉,反倒是多了些令人讨厌的小蜜虫。 旁边的空地野草⻓了大片,肆意蔓延的样子漂亮的惊人。重庆的夏天总是流动缠绵的,总是悱恻缱绻的,骄阳似火而桀骜不驯的。 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泼洒在男人身上,细密的光斑淡淡的如同⻢嘉祺怀揣着笑意盈盈且无比干净的瞳。 他笑着跑进来问我,喂顾简依,摇滚听不听。 我知道我们俩只有一面之缘,可是我还是毫不犹豫的站起身来,在⻔店⻔口挂上“ 正在休息”的牌 子,推开了桌子上面乱七八糟的草稿和图案,跑到楼上的出租屋换了裙子。 那条裙子是我妈生前穿的,藏蓝色的碎花连衣裙。 ⻢嘉祺是骑着北京大二八自行⻋来的,后座高的我坐不上去。他大笑着扶着我上座,最后踩着左边脚蹬,不急不忙的撑着自行⻋手柄坐上来。 他说,他和乐队写了新歌。 我震惊不浅,你还有乐队啊,应该要很多钱吧。 “练习室是出租屋,吉他手的吉他是二手,架子鼓是乐器商的烂鼓凑到一起去的。这儿捞一个嗵鼓, 那儿捞两个踩镲,全是拼凑起来的。” 他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似的,轻轻松松说出这些却让我心酸得很。 “那还玩?” “热爱呗。” 他说。 ⻢嘉祺玩的摇滚和他听的歌⻛格不太一样。 他写的歌张扬而鲜明,没有一点谦虚谨慎,节奏和旋律就像金属制柳钉一样挑着刺。拨着⻉斯弦的力度大的比架子鼓手敲吊镲还烈。明明是位于低频部却具有吉他那样的表现力。 ⻢嘉祺的那把⻉斯是高二砸了四年的储钱罐买的,自己改造了点小部分,弦张力极强。 他听的歌都是卑微而傲慢的,可是写到他自己的歌的时候就一点卑微都没有了。 “好不容易有了一首,我不找点茬难受。” 他咧着嘴笑。 光洒在他的鼻⻣上,透下来氤氲了一篇盛夏。 “或许你有女朋友吗?” 我学着⻢嘉祺不争不抢的斯文样子轻轻的问他。 我看着他愣住,拨⻉斯的牛⻆薄片滑落,身后的乐队伴奏曲停了。 “你来?”  “如果还空着位子的话。”

02_ 

就是情投意合,反正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我们俩在一起了。 我想着,可能是因为我们都是生活在烂泥里面的烂种吧。 看不⻅天光,也没有什么星星,我每天就在⻥⻰混杂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歌舞厅,每天听着不喜欢也不好听的杂乱迪斯科舞曲,每天拒绝着各式各样形形色色喝多了想要颠鸾倒凤的酒⻤。 我能是什么值得被爱的人吗,不能。 ⻢嘉祺也并不会全心全意的爱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们喜欢同样的音乐,同样的歌手,同样的遗憾 和同样的爱好。  他每天插着兜,背着⻉斯慢慢悠悠吊儿郎当的走进我的纹身房或者出租屋,有的时候会进歌舞厅喝一杯。 我们每次⻅面都有好多好多话要说,什么东边火⻋站广场附近好像有一个流浪汉被别人打死了,什么乐队今天解散或者成立了,南边的集市猪肉涨价了,⻄边的进货公司倒闭了,南边的烂尾楼拆迁了,对面出租屋住的那个小伙子好像谈恋爱了,对象挺好看,什么老板今天去歌舞厅睡姑娘了。 今天早上吃了什么,中午看了什么,晚上听了什么。 我们话好多啊,我都不知道原来我的话这么多。 ⻢嘉祺原来是河南郑州人,说的一口我听的云里雾里的塑料河南话。 他们那里喜欢说“恁”,“啥”,“俺”这些字眼,听起来跟我爷爷说的老重庆话一样好玩。 不知道他们河南那里的人是不是都是这样,喜欢在别人名字里面单独一个字眼前面加一个“阿”字称呼,就像是他喜欢叫我阿依一样。 听起来像阿姨,我不满的说。 然后他又笑着叫我阿顾。 我们恋爱很简单,聊天,听歌,弹⻉斯。 没接过吻。 后来慢慢的我们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但是他每天都会来。 我们没话说就干坐着听歌,挨个专辑放在录音带里面循环听,有的时候带点我喜欢的樱桃或者草莓,有的时候是夏天,他就从小卖铺那里买两根一⻆钱一根的小冰棍。 我有客人他就看着我低头纹身,他也不说话,就静静的在那里坐着。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我们从1996年走到了1999年。 那年我24岁了,⻢嘉祺27。 我还是喜欢甜的腻人的草莓和樱桃,他还是记得每天都来我的纹身房坐上几个小时。 我们还是没有接过吻。 他也没有让我给他纹身,那张写着“⻢嘉祺,自由且理性”的便利贴还在展示版上面贴着,那副设计 仍然没有归宿。 他像个哑巴,我像个聋子。 每天都是这样,他不懂得情情爱爱,不懂得浪漫情怀,不懂得任何我眼底里的倦怠。 我知道我只是一个烂贱的纹身师兼职调酒师,我每天过手无数个男人女人的腰腹,后背,大腿,我每天过手无数个酒杯,纸条,支票。 可是他⻢嘉祺高贵吗。 他⻢嘉祺难道不也是这烂泥里面无法脱身的一员吗,他⻢嘉祺也只不过每天背着一个嘈杂的⻉斯到处跑,做一个哑巴的主唱。 他⻢嘉祺也不是什么好人。 然后终于有一天我忍不住爆发了。 我当着他的面扔了纹身枪,扯了设计纸,关了收音机。 我破口大骂。 我他妈配不上浪漫是吧?我他妈贱的要死配不上爱情是吧?我他妈辛辛苦苦在你身上挂了四年你他妈狗屁不干是吧?我他妈这辈子生的轻贱就应该给老板睡是吧⻢嘉祺? 他不知所措的皱着眉头,脸上是陌生的冷凛。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配不上浪漫,顾简依,我很爱你。 “很爱我?很爱我你他妈天天来我这里连个屁都不放声都不吱?很爱我你他妈四年了不知道亲我一下?一天天背着一个破⻉斯你还真觉得自己是个种了?” “我怎么亲?”  他咬牙切⻮冷冰冰硬邦邦的质问我。  “我怎么亲?” 男人脸上的冷意如同刺⻣寒⻛一样直直的痛着我,就像北大⻄洋的寒流和⻉加尔湖的冰雨那样毫无温度。 原来⻢嘉祺生气是这个样子的。 冷静而愤怒,晦涩而锋芒毕露。 我形容的不错,⻢嘉祺像摇滚。 “你不会亲吗⻢嘉祺?” 我大声的喊着,我不服气他对我冷淡死寂的态度。 “你告诉我该怎么亲。” 他颤抖着声线说着,我诧异的看向他的眼底。那里有一抹不易察觉的湿润和殷红。 顶天立地的⻉斯手⻢嘉祺,就这样在我面前哽咽落泪了。 “我他妈怎么亲。 你四年前的那天问我问的太突然,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我甚至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后来慢慢的我也知道了,我就是你的一个情绪宣泄口,不开心了跟我说,工作有问题了跟我 说,想念⻩家驹了跟我说,听歌听哭了跟我说,对自己的生活失望了跟我说,觉得自己烂了跟我 说,什么都跟我说。 可是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样不好。因为我很喜欢你。  四年了,我怎么知道你到底是爱我还是只是把我当成一个树洞。 我没钱没房没车,就他妈连一个能拿得出手的正经工作都没有,乐队那里没我事儿了就给富太太当跑腿送报纸,给那些坐办公室的资本家代驾,我他妈配不配得上你我自己心里面没数吗? 我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连你喜欢什么都不知道,你想让我怎么浪漫? 我怎么能做到浪漫?重庆这破地方除了嘉陵江还有什么浪漫的地方?我他妈连给你买一件漂亮衣服都要好好想一想这钱花完了下个月还够不够我吃泡面活着,我哪里来的本事把你宠成李贞贤? 我们都太烂了,我们没有办法改变这些。 我怎么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接不接受我,我怎么知道?” 他说到最后的声音已经嘶哑了,我哭得泪流满面。 上帝要不要看看自己干了什么,为什么要让我生在这个烂透了的地方。 什么都烦造造,人脏,天脏,地脏,圈子脏,就连爱情都不是纯洁无暇。 为什么啊,我这么一个热爱浪漫的人出生在这个烂泥潭一样的,脏乱不堪难以忍受的重庆啊。 “分手吧。” 我轻轻的说。  “走吧,⻢嘉祺,没了浪漫和摇滚我活不下去,还是别让我有什么牵挂了。” 男人把眼底哭的猩红,在最后迈出⻔槛的时候停住了脚步又折回来。我哭的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 知道他在往我这边走。 顺着看过去,他撕下来了墙面上的那张便利贴。  “⻢嘉祺,自由且理性”这几个字就随着他的动作被撕成了碎末。 “纹吧,我在你这里呆上最后一个小时。” 他撩开了后腰上面的布料,我哭的撕心裂肺一塌糊涂。 然后的一个小时,我们谁都没说话。整个屋子里面只有纹身枪的滋滋声音和⻩家驹的歌声,除此以外我觉得我容忍不了第三种声音了。 ⻢嘉祺,自由且理性。 纹好了他就走了,一句再⻅也没说。

03_

再⻅到⻢嘉祺是他的婚礼。 那已经是2010年了,嫦娥二号发射成功了,上海世界博览会举办成功了,重庆成渝经济区建设工程出台,一切都变好了。 但是没有了⻢嘉祺。 可是他已经走了。已经是一个长相平庸但是乖巧朴实的女人的丈夫了。他不再是我的了。 我笑着看向站在婚礼舞台上西装革履气定神闲的他,漫天飞舞的彩带和环绕着大堂喜庆的伴奏。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从没见过马嘉祺穿的这么正式,没有耳钉和项链,头发用发胶理的干干净净清清爽爽。说实话,我还以为他只适合柳丁牛仔外套和美式摇滚风格的拼接裤子呢。 他的那位夫人面相喜庆,笑起来还有个圆润的小酒窝,身材丰腴饱满,那身绣着喜字的酒红色婚纱看起来映衬极了。   我到底在想什么呢。是在询问自己后悔吗,还是在为他祝贺新婚快乐呢。 应该都有吧,也可能带了一点愧疚。 希望你以后的孩子不要嫌弃你后腰突兀而张牙舞爪的纹身。 散场了之后我去了嘉陵江边上。 那年已经有mp4了,我记得我那天用着新买的mp4听了一晚上Beyond海阔天空。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不想回出租屋,也不知道到底想去哪里。 “好久不⻅。” 身后传来⻢嘉祺的声音,我却并不想转头看他。 “好久不⻅。” “遇⻅他了吗?”  “她还不错吧?” 几乎是同时,我们异口同声的问出来。 “我还没有。” “太太很好。 音轨重叠,但伴随着眼前男人单薄的唇开合,我还是清晰的听清楚了他说的话。 马嘉祺笑得有点僵硬,眼底里的情绪看不出来是欢愉还是怜悯。 我莫名其妙的大笑,看着眼前穿⻄装的人和耳边⻩家驹的歌声,就好像是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凌晨,⻢嘉祺第一次来到我的纹身房的时候。 如果我这辈子没⻅过你该有多好啊。 我苦笑着看向脚下。 这是什么。  泥泞的浅沼泽把我纯白色的运动鞋底染成看起来只会出现在那种老重庆雨后肮脏水沟里才会出现的深褐色泥垢。 我轻轻的叹气。 是烂泥。 也是我啊。

04_

2012年,我又租下了一个小屋子来开纹身房。可能是上天眷顾我,经过了半年的准备和装修,突然在我所在的那条街火了起来,一时间生意兴隆的很,又加上年纪蛮大了还经营着一家算得上潮流的纹身店,在整个重庆都算得上小有名气。 我的工作室全天二十四小时都开放其实是有些私心。 我想再等来一个马嘉祺。 然而并没有,我等来的是马嘉祺自己。 那天他走进来的时候也带了一顶帽子,穿着及膝的卡其色大衣,风尘仆仆走进来的时候被寒风凛冽的抬不起头。 他没看见我。 “纹身?” 就像十七年前一样,我头也不抬的询问他。 听见声音马嘉祺愣了一秒,抬起头看清是我的时候愣怔了很久。迟疑着还要不要再进来。 他其实已经不年轻了,哪怕是样貌没有什么太大变化,或许走在街上还会被认成二十多的小伙子,可我是陪伴他度过青春的人,我知道他与我记忆里那个鲜活的马嘉祺不一样。 眼神里不再有当年就如同瞳孔中有着熊熊燃烧的火焰,漂亮的肩颈也变得有些塌陷。 以及见到我时眼中的欢喜十七年后变成诧异。 最后他轻叹了一口气,还是眼一闭心一横走进来快速的撩起了衬衫让我看他的后背。 自由且理性。 还是那狰狞的五个字,生硬而直白,宛若曾经那先现在提起来比黄家驹更让我惋惜悔恨的过去一样的映入我的眼帘。 刺痛我的瞳孔,一霎时我这辈子都不敏感的文字好像比带着故事的老照片还让我痛。 那让我窒息,五脏六腑灌铅了一般的无助。 “不,不纹身。我今儿个来洗。” 他沙哑的轻声说。 好久不见面了,他话语里面那种端着架子的京味儿似乎更浓烈了一点,听起来蛮像大老板的。 我紧闭着嘴巴没多问,三下五除二搞好了消毒处理换好激光枪。 “洗纹身比纹身疼。” 我想起来曾经那四年都因为马嘉祺怕疼而没做上的纹身,没头没脑就这么提醒了一句。 “不怕疼了,我家囡囡出生,还留着纹身不好。” “叫什么名字啊。” “白浅,随她妈妈姓了。她妈姓好听。” “挺好的。” 我不动声色的说。 我明白马嘉祺在门口停滞之后又下定决心走进来我的工作室洗纹身的意思。我跟他太熟也太明白他这个人了————这纹身洗净之后,我们两个就再无羁绊和瓜葛了。 他是个好丈夫,也是个好父亲。 我是个命贱的,我承认。 是我扔下他去追求我所谓的什么浪漫和摇滚,最后也是我带着永远不会被扔进回收站的记忆哭泣。 那年他撕碎的便利贴我还留着。 压在我那一厚摞接着一厚摞的纹身设计图纸下。 于是就像十三年前我们分手那天我哭着慢慢给他纹上自由与理性五个字一样,我拼命控制住自己颤抖的手握住激光枪描绘图案,哭的红肿了眼睛。 男人迟疑了很久很久,比他在我门口认出我的时候的怔愣还久。 然后他轻声说:“没事儿,慢慢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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