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魔女（十）
醒来的时候，耳边浮动节奏感鲜明的雨水拍打植物与地砖的声响。漫长而充满真实的梦境迅速溜走，仿佛是用这种形式表明虚假。视线回归现实的同时，记忆与踏入梦乡之前的视界连接——明朗日光轻抚下的柔和面庞，宛若油画的暖色光影，只消一眼便无可救药地坠入其中，为画面深深吸引……心头涌起足以牵动温软泪水的感动。
如果好好打扮的话，一定会更漂亮。利欧仍觉得可蕾说自己的装扮是魔法是扯谎，她肯定是懒得打理。回想可蕾房间中杂乱摆放，不修边幅的画面，他不禁更加认同自己的猜想。
不过……再多些成熟的味道，没错，稍幼的面颊如若有成熟韵味妆点，呈现于画布之上的色彩……呼应环境的色调才能达到最好的展现。
等她……利欧蓦然想起，可蕾已经将近三十岁了——是否还有成长的机会呢？她的成熟时刻不会就停留在展现真正美丽之前了吧……
背靠着柔软，浸入灰暗雨水风景的视角往侧方，凉亭的另一边望去。利欧遽然心脏骤停，原本躺在那里悠然午睡的可蕾不见了踪影。他慌忙站起身，踉跄地一个趔趄。顾不上手掌擦到地面上的疼痛，紧张与焦躁阻断了他活着的认知，像是困于枯井中的人抓着的绳子断裂，绝望漫过脖颈，压迫胸口，吊着最后一口呼吸。
软绵绵的保证掉落在灰白地砖上，利欧认出那是可蕾睡前拿出来的……视线的前方，他猛地发现令他喉咙烧灼的身影。
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身体里紧绷的力量一瞬间抽离出去，利欧差点瘫倒在地。他慌慌张张臆想、恐惧的蔓延在此时自己眼中，跟笑话别无二致——女孩不过是走出了凉亭，撑伞站在雨中。
大概是察觉到身后视线，可蕾握着黑色雨伞的手柄，转动上身看过来。
利欧本能想要撇开眼神，眼睛却纹丝不动。佯装无事发生竟然比想象中容易得多。
“你醒啦？”朱唇微启，轻飘飘的温润嗓音巧妙穿过雨水的间隙，使利欧清楚听见。
利欧舔舔干涩的嘴唇，缓缓点头。
是她先醒来，把抱枕放在了后睡着的自己身后吗？
他竟然会睡着……难道那张毫无防备的睡脸也是魔法？利欧挑了挑眉毛，胡乱猜疑。
如同能看穿利欧所想般，可蕾嘴角泛起微笑的形状，虽说跟之前的弧度差不多，利欧却读出来坏坏的味道。
“下雨了呢。”利欧抛开心境中不妙的怀疑与警戒，用天气作为话题接着交谈。“还要接着等吗？”
“不用担心，雨很快就会停，不会耽误我们的计划。”可蕾迈步走过来，不清楚她是不是喜欢雨天，伫足在凉亭前。
“……占星术吗？”
“嚯，这就记住了啊。”可蕾似乎很惊讶利欧能记得她随意提起的魔法。利欧波澜不惊的脸庞下泛起一阵狂喜，他觉得女孩是在褒奖。
“你在做什么？”利欧害怕脸上映出红晕，连忙继续发问，引开可蕾的注意力。
“想一些比实际有趣的剧本。”可蕾说着又露出适才那般令利欧不舒适的笑容。
“剧本？”
“成功帮你珍爱的那个女孩解决烦恼之后，你要怎么做？”
“怎么做是……什么意思？”利欧没能跟上突然跳转的话题。
“你打算默默的做英雄是吧？”
“英雄什么的……”利欧苦笑。原来魔女的话是这个意思。
“我不打算做什么英雄，也做不到。”他叹了口气，话一出口，一阵空虚便在身体中显现。“应该如你所说，我只是想要救赎过去那个没有相信她，什么都没做，后来深深后悔的那个自己……你觉得这种行为能称为英雄吗？”自嘲的口吻流畅诉说，空虚钻开的空洞越发扩大。
可蕾稍稍扬起光洁滑嫩的白皙下颚，唇边的弧度更加上扬，一脸不出所料的表情。
“光是不求回报，默默付出这点，就足够称为英雄了……毕竟你否定了对她的爱。除此之外为她甚至奋不顾身的理由，我想不到，也不会接受。”
“那是你的偏见吧。”利欧故意用轻松戏谑的语调回应。他不认为可蕾当下的态度有多认真，或者说他不忍破坏先前满溢的美好印象。“大家都有善良的一面，我只是希望能让她获得正常的生活，然后偶然遇上了找到你的机会罢了。”
“善良啊……”可蕾噗呲笑出声来，令人反感的笑容逐渐失去作为笑容的内在。“不错的理由，但仅仅凭借单纯的善良找到魔女，足以证明你怀有的心意超过普通人。”
“你还真够不依不挠……”利欧跟着笑出声，才发现把心声给说了出来，“……非要我承认喜欢她不可吗？”
“不然很无趣欸。”可蕾干脆承认，表情和话语中直白的“无趣”照应。
利欧忽然明白了“剧本”这个词语。颇为好奇地问：“你希望……想象的展开是什么？”
可蕾鲜红色瞳孔中纤长睫毛倒影微颤，脸庞上微笑的痕迹慢慢消失，她边望向身侧雨水洗净的竹林，边总结似的说道，“你好像对我产生了不得了的误解……”
我是个性格恶劣的人。
利欧没明白接下来的话语——会明白才奇怪。
“法律、道德、规则之类的东西维持人类社会保持稳定，延续人类的发展……同时将人类身为动物的野性、冲动、残暴抹杀。”
“……我没有那样的感觉……人类本应是善良的存在。”利欧素来相信“性善论”。
“听我说完嘛。大部分人类能够接受，现存的规范才能存续。当涉及到生存的底线时，就会爆发战争……类似这样的，人类各自拥有不同的‘底线’……不对，这样的说法好像不对。”可蕾苦恼的揉揉太阳穴，纠结良久才继续说，“魔法侧认为的本性是刻在灵魂之中，不同的本性对成长和选择的道路有很大的影响……你应该能理解吧，所谓天性什么的。”
“哦……”
“虽然不怎么能解释清楚……我要说的是‘我是个性格恶劣的人’。”她重复了一遍没能解释清楚的结论。“和后天接受的教育，遵守的道德体系无关。我本性恶劣，即使表面上能完美伪装，但……就像我无法接受你用善良这个理由进行解释，不求回报的做法一样。”
“那让我感到无趣、空洞、索然、乏味。所以忍不住为你构思符合我审美，能够攫取甘甜的‘剧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