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同人小说】月夜常彁
注:第一人称视角从这一篇开始名字改为“翼蚺”,前一篇已经发得有点久了就不作补丁了。
*bg向注意*
“你说的幻想乡,是这里吗?”
“嗯,没错。”
乌黑的长发一圈一圈地缠在她的食指上,又因自身的柔顺很快就散了开来。
“可是,我们来晚了。”
站在丘陵的顶端,向远处眺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高大而神秘的山峰,偶有几处破败的废墟生在山腰。存活于时间的毒沼的,只有显眼的瀑布。从山腰看向山麓,可以见到一处植被与周边不同的小径,一路延伸着,一直蔓延到了远处的平原,只有几处断裂的城墙证明着这里曾有人在。
风,徐徐地吹了过来。
白鹭,远远地鸣啼着,却终不见身影。
辉夜用两指夹住了一片被吹落的柳叶,顺势折成了笛子。
粗糙的笛声悠扬地游荡着,向越来越远的山谷飘散。
我坐在了她的脚边,静静地享受着这一切。
“辉夜,你是怎样醒过来的?”
她将指头一松,柳叶立马再次随着风去了。
“因为现在的我是辉夜,蓬莱山辉夜。”
“那我是谁呢。”
“你喜欢翼蚺这个名字吗?”
“我说过,我喜欢。”
“那现在你就是它了。”
她也同我一起坐了下来。
“我们都错了。”
她说。
“到最后,日月都死了。只有它们的孩子留在世上。”
她说着伸出了手,遥远的丁达尔光洒在了光斑上。
“那它是什么?”
“恒星,一颗无名的恒星。”
“我们的脚下呢?”
“行星,一颗无名的行星。”
我终于语塞,久久地远眺着。
“这种地方居然也有电车。”
“还在运行中呢。”
一节锈迹斑驳的,形态却相当完好的电车从远处悠悠地靠了过来。停在了业已折断的站牌边,响着悠久的电铃声吱呀呀地滑开了门。
辉夜踩上了上车的台阶,向我招手,阳光透过车前窗的污渍点在她的身上,有如阳光透过较稀疏的树叶。
“来这里吧,就看看它会走到哪。”
“啊…好的。”
车厢的内部是一片灰色,一层层的灰尘温柔地反射着阳光。我们捏着鼻子扫干净了两个紧靠着的座椅,尘埃纷飞,在阳光的散射下,我们看见了风的样子。
我才知道,车门只有在打开的时候才会有尖锐的摩擦声,合上时却只有喀喇喇的滚轮声。
电铃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电动机频率渐高后停止增速的转动声,以及铁路连接处的颠簸声。风声已经不在了,幸运的是,仍有乐声在。
“河边的那是野马。”她说,并向左前方倾了身子,为靠窗的我指着那匹低头舔舐着流水的生物。
“我好像在生物书上见过。”
“这里不会有生物书了。”
那恰好照到她上半身的阳光,激起了一阵少女的芳香。
“但是,还有活生生的生物在。”
我才察觉,她看得比我都要投入。
她的长发挂上了纤尘,我用手指轻轻地抚着,试图拂去它们,像是在清洁着艺术品。
“我们该做什么呢。”
“我们现在只需要知道想做什么。”
她坐回了位置,抓起我的右手放到了她的左腿上。
“所以我想为了你,也是为了我,去好好地看一下这个世界。”
电车经过了一面湖,这里像是刚开始散开雾一样,远景还有些模糊。
“把窗户打开吧。”她说。
我在迎面的风中看到了那面湖,粼粼的波光在风浪中闪烁着,不时拍打着湖岸。远处有一座残旧的洋馆,大概也是从幻想乡留下来的吧。
“那个洋馆,以前住着吸血鬼。”
我这才注意到那通体暗红的墙壁。
“放心吧,即使它们还在,也不会伤害你的。”
她用手指锁住了我的指缝。
“如果我们都不曾拥有永恒,就要靠你来保护我了呢。”
“即使是现在,我也会的。”
我远远地看向窗外,流水般的云层在山峰间盘旋着,间或传来悠扬的鸟啼。
“那就交给你了呐。”
这样说着,少女倚着我的身体,合上了眼。
她浅睡了过去,让我也想休息一下自己了。可我又不愿错过目睹这世界的机会,便只好清醒着,像我承诺的那样保护她。
这整个世界都是献给有赏析能力的人的一首诗。
用任何的语言,任何的手法,最精妙的技巧,都无法绘成这部诗篇。我想了很久,想到窗外的平原变成了群山,想到森林变成了草原,终于找到了那个词语。那是世界无数的美的秘密,像是一把禁忌的钥匙,说出它就是对这一切的亵渎。
在这旷远的山谷间,我仅仅将其向睡眠中的辉夜耳语。
我将头探出了车窗,享受着这绝美的世界。我现在终于知道了,世界太大了。人从来都没有像今天看起来这么渺小过。我想要大声地去喊些什么,究竟是什么呢,我只是思索着。
辉夜醒了过来,却又更进一步地靠了上来,依旧散着那绵延万年的体香。
“喜欢吗?”
“什么?”
“我们的世界。”
电车惊动了几只一旁的野鹿,让它们四散开来。
“喜欢。”
“还有很远呢。”
“是啊。”
“你也睡一下吧,我想带你看这里的星星。”
“你看过了吗?”
“我醒得比你早一些,那时是凌晨。”
老旧的电车仍咣当咣当地响着,几片厚云遮住了阳光。
“要下雨了。”
她轻轻地自言自语。
我关上了窗,想了想,又留了一道缝隙——我想亲自听听雨。
“如果有有趣的事,我会叫醒你的。”
——来自辉夜的耳语,让我回到了这节车厢里。
那时候我才知道,雨滴声和车轮的颠簸声如劳累一般令人容易入睡。
薄暮起,红日落,野鸦讴啼,残风泣。
我直直地看着那宛若奇迹的景色,一时忘了言语。黑压压的一片野鸦在半空中盘桓着,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将往何处去。那圆环的范围很广,足够这列车厢再走上几分钟,在这段掺着插曲的宁静中,我空前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辉夜把我摇醒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将手臂揣了起来,静静地看着。那鸦群渐渐向身后远去,鸣啼声却仍不绝于耳。
这就是辉夜的世界。
我终于意识到这世界与我的世界有什么不同了。
这里有生命。
鲜活的生命。
“怎么样,醒一次不亏吧?”
我点了点头,仍久久地望着。那残阳此后也没能坚持太久,很快便被夜幕所取代,无月的长空只有满天星斗洒在了车窗的倒影上。
辉夜指了指我们的头顶,我才发现那里有着一扇长长的天窗。
“晚上就会有很多大型野兽活动了,我们或许要小心一些。”
这趟列车每过几个小时就会在站边停靠一段时间,我想辉夜是想要让我注意这件事。
“这是仅剩的一辆列车了吧。”
“这个我说不准,但我想不到终点之前我们还是不要下车的好。”
辉夜放松地伸了个懒腰,起身在车厢内踱步着。
“你要去哪?”
“你也一起来吧,让我一个女子走进不明列车的车长室还是很害怕的。”
那是连她自己都要没法忍住笑意的语气。
“我只同意和你去车长室看看。”
我跟在她的身后,从车厢中间部分的座位向着车头走去,这段距离不是很长,大概不到二十米,可我们走得很慢,像是在某永恒的泥沼中踱步。
“这列车的款式看起来很老了,和你们那个时代是完全不相称的东西。”
“嗯,我有感觉到。”
“是幻想乡的人留下的吧,我想。如果是那群人的话,做出什么事都不意外。”
她说着撬开了车长室的锁,打开了门。
车长室的窗子是最敞亮的,宛若置身于星空之下。那属于驾驶员的位置是空着的,只有座位前的仪表盘闪烁着复杂的荧光。我们走近了些,发现座椅上有着一根通体银白色的短棍,上面巧妙地分布着不自然的裂纹。
我捡起了它,那根不过二十厘米长的银棍却有着相当厚重的手感。仔细看的话,裂纹中闪着墨绿色的冷光。
我将它递给了辉夜,那根银棍突然间剧烈地振动了起来,外壳沿着裂纹向外延伸,露出了内部荧光的来源。
“您有来自T-317号电车的留言,是否选择查看?”
“查看。”
那绿色的荧光中心延展开来,铺成了一面显示屏,上面跳动着模糊不清的影像,只是依稀可以看见人形的某物。
“最后一位幻想乡的住民,您好。本次列车是由山城财团出资,荷城重工包办的世界铁路工程的最后一环步骤。
‘世界铁路工程’旨在联通本行星的各处陆上奇观,该交通运输工程共有317条线路,本次列车的终点站是博丽神社。本次列车加装了最好的时间凝滞系统,因此您可以踏上这列列车,能看到这段影像。
我们知道,您可能已经孤身一人,您可能就是那三位消失的蓬莱人其中之一,不过不要担心,当您找到这个行星时,这辆列车也仍会保持运行。这趟旅途,以及这条留影机就是我们送给您的礼物。
很抱歉,由于时间相隔太久,您不会在这里听见往日同伴的留言,但我们仍为您收集到了一些本时代的回音。
在那之前,请让我们为您简单介绍一下这个时代。”
列车穿过了山洞,车灯照亮了两侧的壁画,那并不是原始人所作的简单壁画,而是类似于涂鸦的后现代主义艺术展。
“在这个时代,灵力被证明可以进行高精度的共振,自此之后幻想乡迎来了属于自己的科学世纪。
第一个科学世纪的最有价值成果是幻想乡号方舟,让幻想乡避免了毁灭于外界环境剧变的命运。
方舟在飞行的途中发现了这个行星,初代贤者之一八云紫以生命的代价让幻想乡的概念取代了这原本的宜居行星,也就变成了你们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
“这里不像是有过高度工业化痕迹的样子。”
“不对哦,翼蚺。幻想乡的事情并不能依靠常识考虑。在幻想乡,木头也可以组装成火箭。”
那被暂停的荧屏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幻想乡的工业化能力是有限的。对于经济运营意识的缺失,直接导致巨量无经济效益的开发使得财政系统崩溃。在这条链条上越走越远的幻想乡无法从惯性中得到有效的缓解,加上内部的多种势力纷争频起,人口锐减,唯心性受到重创,最终沦陷了幻想乡的建立之本。
一个又一个的项目被推倒,包括这一次的世界铁路工程。只不过有所不同的是,我们保住了这最后一条路线。
您在远古时期的幻想乡居住过,一定明白博丽神社的意义。
博丽的巫女早就成为了单纯的吉祥物,可博丽神社对于幻想乡仍然有着深远的意义,它的存在见证着那个神话般遥远的时代。
这是我们可以留给您的仅剩的礼物。
幻想乡将要成为过往,也许是未来。
在这一轮回的结束之前,有许多住民认可了我们的计划,决定给您留些话。
‘不知道你能不能听得到,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宇宙的另一边是怎样的。你一定已经去过了吧。拜托了,那毕竟是我业已无法实现的梦想。’
‘喂喂?你真的听得到吗?听说你们可以做到不老不死,那究竟是什么原理?我想如果我能知道,毕业论文就不会这样难写了。’
‘恭喜你中奖了,再读一条留言!’
‘月亮好高啊,比我的发际线都高。’
‘没什么想说的,但是又想说些什么。’
‘我的妈妈快要饿死了,能帮我保佑一下她吗?’
‘又落日了,不知道还能再看见几次落日呢。’
‘听说以前博丽神社没有建得那么远,不知道八云紫这个没事闲的为什么要设计成现在这样。’
‘结束了。祝你安好。’”
诸如此类,各式各样的留言。其中大部分人都好像并不抱希望于自己的留言能够被听到。他们便把这当成了灌水论坛,寥寥几句话表达着当下的境遇。
也有一些人,把辉夜当作神来崇拜。他们认为她能够穿越时空聆听到自己的祈祷。他们的祷告比谁都要虔诚,每种声线都在诉说着不同的苦难,乞求着不同的祝福。
当我们终于听完了所有留言,夜已经很深了。
一个冷冰冰的机械音在手中的留声机响起。
“文件已阅览完毕,将执行强制销毁程序。”
紧接着是一阵刺耳的电流声,那荧光彻底消失在了银棍子的分割处之间。
“结束了呢。”
辉夜整理起银棍子的碎片,搁置在了车长室的一处抽屉里。
我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望向天空。
我们正站在一个短命文明的尸首之上,使用着它最后的遗产。
“或许他们留下它的时候,附近的文明遗址还算繁华。”
我看着空旷静谧的山野,感慨着。
事实上我看得见它们,那些没来由的巨石就是它们。如今,当年的木制与金属制品几乎已经随着这暖风消散殆尽,只剩下这些破败的石头还保存着。
“现在的也够了。”
辉夜掸了掸座椅上的灰尘,坐了上去,摆弄着控制台的开关。
列车的前灯熄了,就连稍微远一些的树木都显得像是小型山丘了。她又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按键,引发了冲天的风笛声,诡异地回荡着。
“啊,这个要怎么关才好。”
“你刚刚碰到的好像是这个——”
风笛停止了,可那旷远的声音却没有停止。那是狼嚎。附近的狼群正在回应着那科学世纪的风笛。
“我想我们还是把它改回原来的设置好一些。”
“嗯嗯,你说得不错呢……因为有野兽循着声音走过来了哦,如果打开灯——”她费力地扭回了那枚旋钮,警铃与车灯一同开启,匀速前进的列车此时像是一条乱窜的疯狗。
“好了好了,让我来吧,我大概知道要怎么操作了。”
倘若持续这样走下去,我想对付野兽是最完美的,可那实在是太破坏气氛了。
“你大概想说,灯光可以赶走野兽,我想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
列车一头扎进了密林里,大概是铁轨附近的土地做了特殊处理,没有树木挡住列车。这样一来,兽群就拿我们没有办法了。
“今天要在这里休息吗?”
辉夜示意着车长室。
“接下来的路程都留在这里也不错。”
我拍了拍近乎全景的车窗,在密林的天井中望着远方。
“看,我们吵醒了那头鹿。”
“但愿它不会记恨。”
林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是有主人的,小到叶脉上的蚜虫,大到枝杈间的猿猴。在过去这里可能还有着妖怪,也许现在也有,但我从没有见过它们。我见过最多的称得上妖怪的生物,除了我就是辉夜了。
我坐在了车长室的一角,右前方就是辉夜的驾驶座,背靠着不锈钢的星空。
说到底,我大概是永远都见不到我自己的。镜子里的倒影只是受反射的光子,那么我又在哪里呢?那些肢体吗?至少,我是看不见自己的脸的。
无法看见全貌的话,就不算认识吧。这么说来,就只剩辉夜一个妖怪了。
“翼蚺,你还睡得着吗?”
“只要我想,就能睡。可我不想。”
“那就好。”
“你要做什么?”
“不,只是如果你就那样睡了,对我来说也太无聊了。”
“我睡不着。”她又轻声加上了一句。
我们来到这里后就没有吃过东西了,即使我们本不需要如此,也仍是有着一股不适感。我想我们这下子又要适应一种新生活了。
“终点的那个博丽神社,你知道吗?”
“即使我几乎没去过那里,也还是知道的哦。”
“以前的幻想乡很小吧,你怎么会没去过的。”
“人类村庄和那偏远神社离得很远,我想我去那里倒不如去村子里转转。”
所以如今放大了幻想乡之后,需要的距离才会这么长啊。这灾难般的区位规划让我并不惊讶于它的毁灭。
“车的声音有那么大吗?那几棵树的鸟都被吓跑了。”
“大概是太近了吧。”
我不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离开这片密林,不过这里显然比一成不变的平原更吸引辉夜。
“我们在绕圈子。”
辉夜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变得冷静而沉稳。
“为什么?”
“一个弧,相当大的弧,我居然才发现。”
“可能是因为身在铁路上,没法意识到微小的转向吧。”
“是呢。至少在之前是这样的。可是你看,”我站起了身,朝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小时前,那颗星星要偏左一些。”
“我们已经待了这么久?可,这有什么问题吗?你也说过,幻想乡的人很难理解,或许他们就是欣赏这种旅途也说不定。”
“是啊,我猜也是这样吧。不过在你不注意的时候,我有准确计算过了哦,那颗星星相对位置偏转的幅度和轨道是相同的,或者说,他们的变化是正相关甚至成正比的。”
我终于明白了什么,俯下身来完全贴合了她的视角,观测着那颗恒星——那颗立于天球旋转轴之上的恒星。
“你的计算过程呢?”
“心算。”
“只有我会相信你。”
“世界上第一个人类也会相信我。”
“等得到再说吧。”
早餐是辉夜的头发丝,辉夜的是空气,她应得的。
“是你压到我头发了。”
“不该是,我睡在地上,你在椅子上。”
我走出了车长室,打开了一扇车窗——车长室的窗子是打不开的。
“你在做什么?”
“透透气,难得又到早上了。”
“你像个老头一样。”
“我只是在说事实,嘿。”
我探出了身子,外面再度变成了平原,不过和先前的相比比较干燥,阳光也显得毒辣了些,烤热了不锈钢的车壳。
从这个视角看,其实可以发现轨道的弯曲,包括这列车的全貌。
紧接着,我感到背后压上一股重量,柔软而细腻。
“不会是在躲着我吧?都说婚后七年之痒,我想这大概是七亿年之痒咯?”
“我只是还没看够。再说了,七亿年还是太夸张了,不会那么久的。”
“即使是七亿年,终有一天对我们来说也会是惊鸿过隙啊。”
我背过手,抚摸起她的长发来。
“总会有下一个七亿年。”
我们也没怎么去过车长室了,虽然那里的视野更宽敞,可也不过如此而已了。真正待得够久后总会厌倦的。我和辉夜一样,都是占据着永远却活在须臾之间的人。
今天是列车行驶的第三天,我们正在一片水汽难至的荒漠上蜿蜒着。这里到处都是飞沙,我不得不长时间关着窗户。我说这世界我好像看得差不多了,辉夜却又提起了海。
我没有见过辉夜所说的海,哪怕是在这个行星上。
她说远洋航行会比穿越荒漠更艰苦,更无聊,可她也说,至少在生命允许的范围内,人需要看一眼真正的海。
如果这个海陆相间的地表是个二维平面,那么海洋就是包裹着大陆的宇宙。人总是要转过头来仰望星空的,就像人总是要低下头去俯视大海。
其实我见过海,可那时,它还冰封着。那是辉夜的功劳,有次她带我出了图书馆,跑到了渤海边上,那海岸是块海蚀崖,脚底便是冰封着的海。
“它看起来有些恐怖。”
我这句话讲得很轻,却仍被她那灵敏的耳朵捉到了。
“海是温暖的。”她说。
“像是一滩果冻?”
“不,比那要强壮。”
辉夜震荡着罐头的汤汁,让我看见了海浪。
“大概像这样。”
“嗯……我大概懂了,可它的油太多了,看起来还是像果冻。”
可那脚底的海哪像是什么果冻啊。那是一只沉眠的困兽,在厚厚的风雪中也显露着肃杀的目光。
坚冰上到处都是没来由的尖刺,那就是这巨兽的獠牙,是那未能击出的刺拳。它肌肉紧绷,好像泛着蒸汽,缩起了关节,却再没有能力将积攒的力量释放出来。低温就是它项上的枷锁。
我将头低了下来,看着自己破旧的鞋尖,那里无处不漏着寒风,坚实的土地好像硬得可以碎开。
我又抬起了头。
通天的巨响震撼着耳膜,几处较陡的崖壁似乎被震颤得落了几块碎石。那波涛的巨兽却无一丝安宁之意,在迎面的狂风中如扑袭的巨熊,一次又一次地将凶狠的利爪拍上崖壁,如饥似渴地侵蚀着力之所及的每一寸。
这就是海。
暴风雨会在黎明来临,这深夜的怒号只是它的前奏。
这就是孕育着生命的海。
从海里淌出来的生命,没一个是不耗尽全力而活下去的。
这是我们登上列车的第五天,也是我们的终点站——博丽神社。
那属于幻想乡的名胜古迹此刻就在我的身后,在时间魔法的守护下只有轻微的腐朽。
“不进去看看吗?”
“啊,我现在就可以。”
“嘿嘿,你第一次见她呢。”
她又一次握住了我的手。
“平时的她会温顺一些。”
“这样也不坏。”
她的拇指来回摩挲着,弄得我手背有些痒。
“要看的话,我可以在这里陪着你。”
“谢谢。”
“但不要太久,我不保证暴风雨允许我们继续留在这里。”
“那我们还是去看看神社吧。”
那里说是古迹,实际上比想象的要古老得厉害。即使经历过科学世纪,原始幻想乡时期的风貌在这里完全没有得到改变。整个神社只有一架鸟居,近百级的石阶,粗制石砖步道和一座正殿。看上去更像是某种荒凉的山间神龛。
正殿的内部没有任何参拜设施,直接铺着榻榻米,似乎对于这间神社的参拜都是止步于前门的。
“比想象中要简单很多呢。”
“毕竟印象里那个巫女一直都过得很拮据呢。”
“今天就在这里避雨吧?”
“也不错呢,列车已经走很远了啊。”
雷鸣声比雨来得早得多,导致至少有两个小时我们只能听见雷声。
“你怕吗?”
辉夜没有松开过我的手。
“这里还真是偏僻啊。”
她接了下去。
“就像是世界的尽头一样。”
轻语着。
“听见雷声了吧,就好像这个世界也终于到了结束的时刻一样。”
“末日吗?”
“很像吧。”
我们牵着手,却背靠背躺在榻榻米上。倘若我们不曾染指永远,此刻的模样就比谁都要卑微。
“要转身吗?”她问。
“我们的距离从没这么近过。”
“有过。”
“那或许有过吧。”
“至少总会有的。”
“那转吧。”
硬而细的笔尖勾勒着她媚而不妖的睫毛,皮肤白得像是搽了粉,却有着浓妆无法复现的温润血色,长发光滑而柔韧,即使用叶柄捋下去也不会有丝毫阻碍。
她低着眼,在下一声雷鸣响起之前,禽鸟盘翼般地抱了上来,我才想起这距离是确切有过的。
当初的我们总是拥抱,却将那当成了同饮食一样的日常需求,自然印象不深。在那长途的旅行后,就再没有过拥抱了。
“开始下雨了。”
“是啊。”
“你记得吗?羽蛇神是司掌风雨的。”
“有些印象,我对南美文明了解得不多。”
“笨蛋,这才是你名字的由来啊,翼蚺。”
“抱歉啊,我做不到那么全能。”
几点雨滴落了下来,在屋顶的瓦片上奏着单音。
“你接下来想去哪里,辉夜?”
“留在这里,直到雨停。”
“那之后呢?”
“去你在的地方。”
“那你哪里都去不了。”
这世界实在是太大了,仅凭我的脚程,所能及的反而越来越少了。
“那就哪里都不再去了。”
“那是我找不到别的地方了。”
“没关系,我已经看够了。”
她终于迎着震耳欲聋的雷声笑了下。
“这世界我看够了,总有天,你要带我去看看人。”
雨下大了,大到我们都听不到彼此的言语。一滴甘露渗透瓦缝落在了辉夜熟睡的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