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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lius Tiberis 台伯河之子【下】

2023-09-01 15:38 作者:路西乌斯_弗拉维  | 我要投稿

注:本文仅推荐年龄与心智皆成熟的读者,在非工作/公共场合阅读。

【接上篇】

他带着路西乌斯转了几个街角,爬进一个下水道的入口,又走了一段,在一块还算干燥的拱门下面从衣服里掏出几个面包卷给路西。路西已经饿得眼冒金星,还是记得把腰带上挂着的小陶罐拿出来,要给韦罗提斯做交换:里面是路西本该拿去艾西斯神庙祭祀用的蜂蜜;这个跑腿差事他被图密善指使着干了半个月,图密善是料想着路西乌斯是个敬神的臭小子,故意这样想让他被馋到受良知折磨;但是图密善没想到路西也开始偷藏那些蜂蜜了,内战时期没有人是好孩子。韦罗提斯没有要,他看着路西把小罐子发狠地往粗面包上压,蜂蜜堵在罐子口,他想都没想就把罐子在墙上磕碎,捧着一手心的碎陶片和面包和蜂蜜把脸埋进去、舌头牙齿喉咙一起用。血和蜂蜜一起滴上他的脚趾。韦罗提斯笑着看他,似乎笑得很温和,目不转睛地等到路西把指甲缝也舔干净了。瘦干干的小东西,真可怜,没了我你怎么活得到明天呢?明天你就只能吃自己的头发了。

*

 

“你这辈子才喝过多少口酒,哪口不是跟我的呀?小子!”韦罗提斯推了一把路西乌斯,“就像你跟我强调那些弗拉维们给你的恩赐一样多。难道我没给你恩赐吗?要是那个罐子真的下去了,那个普——他叫什么?”

“普林尼。”

“还有谁能从普林尼手里接下他在柯林斯随地捡到的小玩意儿呀?你现在就还在给希腊人们唱希腊歌呢,唱到你把自己像个希腊人一样卖掉的那天。”

“这故事听着挺合我们尼禄的胃口的;”埋在酒杯和卷轴里的路西乌斯翻起眼睛,“真要那样,我就先他一步去把自己的喉咙捅了。”

火炬和乐声,爆发的笑和醉唱,荒言废语,地与穴的湿黏气味;这些更胜一筹的丧气和嗡响把路西乌斯的笑话压盖了过去。他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块新鲜的苔藓上,新鲜得在反水了。他怨了一声,捶捶韦罗提斯,把自己的酒杯塞到他脸边。舒展在一块毫不新鲜的草席上的韦罗提斯闻到那甘腐的酒味,便十分乐意地接过了交易,往边上一翻;路西乌斯便如愿以偿地扯来他垫身的托加,塞到了自己屁股底下。

“我以为你对这破布做的尊严还是有点留恋的。”他扭着身子不让光腿直接贴上韦罗提斯的托加;对他来说是跟别舔下水道盖子一样的常识。

韦罗提斯嗤笑了几声,伸开了懒腰:“因为你好像比我更需要尊严一点嘛,小东西。”

 

忽然的一阵清冷的风袭过来,是大门打开了,路西乌斯一下睁大了眼睛。随着那冷风扯开烛火,他听见零星的几个祭司嘶哑而凄厉地给地府神明唱着颂歌;战时都已经绝望到去向两百年前的只在史书里出现过的传统求援了,那些祭司受够了这些饥饿,这些胡闹的短命凯撒,宁愿连着共和一起复兴——路西就记得那些歌声像风声一样,在地道里尖啸,他几乎看见了那些地府神在经过,一瞬间恍然心想:我得救了!而一名退役角斗士被牵进了门来。如门口的欢乐会的传令官宣称的那样“新鲜出海,海草做腰带”;新鲜至一丝不挂。地穴的生物们迎着吹进门的湿凉气,一丛丛的影子林立地支起身子,从马赛克地板的四方朝他游去。它们簇拥了他,层层压住他,十几条手臂如鳗鲡般从黑影团中涌出;它们纷涌着举起面包,在浸透着波塞冬的盐和雅典娜的油的海草和残肢上争先恐后地蘸着那点咸味。

 

“你呀!”兴味盎然地看着这景象的韦罗提斯笑道,“我是为了这一顿才带你来的;你的希腊尖鼻子怎么还埋在卷轴里呢?”

“嘘,我的鼻子是叙利亚的——也别把我说成那么紧夹着屁股瓣的装模作样样子!我在读一本娱乐手册;与你对娱乐的品味一样风雅的手册,我的朋友。”

每一个动静,这地穴里的每一个动静,每一股涌动,都在细微地在路西乌斯的皮肤下刺挑着。他在发皱和闷,这里酸腐的酒在泡着他的胸口。他觉得泡得太久了,他觉得这是奥德修斯也泡不动的地下海;他忽然发狠地扣紧了不合脚的凉鞋底——他急切地必须属于别处。

“随便吧。随便给我讲点。我是烦透你这些高雅诗歌了;那个奥维德·奶酥斯早把我胃口全败光了。”

话还没说完韦罗提斯就朝前抬起了身体,摸着斑驳的碎地砖,追随着汇聚的气味,融进了那块更庞大的、轻轻扭动着的黑影团里。

路西乌斯抓过头顶的火把,踹正一只翻倒的矮凳跳了上去,不管不顾地读了起来。他唱了青年与他们泡发了的花话,被诱骗进妓院的宿命,偷来的与出卖的装束;他们早已离开了特里马奇奥的盛宴,为了这幕萨提利孔的咸海战,为了盐与皮肉。

 

 

没人听到路西乌斯读得笑了出来。

 

大约十年后,韦罗提斯站在这位昔日将军、今日皇帝的背后做听写文员,望着皇帝光亮得正如那只罐子的后脑勺,便要忍不住笑。十年后,在元老院议会的首席上,维斯帕先终于可以放心地睡一会儿了。韦罗提斯的笔用来抠牙,因为全场的话语都朝皇帝的胖儿子那儿飞,该跟着飞的是另一位文员的笔。

 

“诸位,诸位议员们,请稍安勿躁!城中修缮工作刚起步,经费是需要被理解的当务之急!”胖儿子宽宏的嗓音压着一浪一浪的抗议;他看了过来:“我父亲和我很快便会将一切安排稳妥…父亲,啊,父亲,老爹!”

 

“哦?”维斯帕先睁开了眼睛,“一个一个来,一个一个来;闹得像群半人马似的……路——”他回头,发现是韦罗提斯,找错了人;便转了回去。“路西乌斯,讲讲你整理的经费方案。”

 

“尊敬的议员们,这并不是什么共和国危机!”零星几人笑了;“元老院被暴君和独裁者欺侮的日子不会回来了。”路西乌斯和大皇子极快地相视一笑,其中的讽意震耳欲聋;“当下。当下在一切之上,我们有座新斗兽场要建——”

 

“给我一个凳子。好极了,请听我说——”矮子站上了凳子,卷轴哗啦地打开,那箭雨一样的演讲又开始了。

 

诸位议员们,韦罗提斯跟着默念起来,你们中有人在我藏身的柱廊下撒过尿,有人在我做过工的妓院偷过腥,有人的情妇在我手下堕过胎,你们中有我的父亲。我知道你能看见我,我叶冠托加加身的模样是不是让人馋绿了眼?你的眼睛已经够绿了,尤其是配着你红鲜鲜的镶边。别假装看不见我,我知道你后悔为什么没让你的女奴去堕胎,没让我还没出生就变成一条血污,正好染你的官服。

 

显然没有人在看韦罗提斯,他们忙着听那个路西乌斯说话:头发跟着舌头一起在跳舞,手指直直地指向天窗里流泻的金光。提图斯含着一口水似的笑望着他,或许是一口金币,不然眼神怎么如此自豪?维斯帕先又轻轻打了个哈欠。韦罗提斯感到猛然的崩裂。他定了定神,接着讲他无声的演说。

 

你们都爱看这个小家伙,是因为他东方王子似的小脸,还是因为他晃个不停的那截肉胳膊?你们错过了他曾经的模样,真是好可惜啊!他坐在瓜子壳一样肮脏的妓院里,看我在其他男女之间进出时,痴迷得双眼喷火的样子?哈哈,看看他现在看我的眼神,他在鄙视我呢,太熟悉了,这眼神一看就是和我学的。我们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但他的脑袋被蛇咬了。他那时还没这么肥,头发修得整整齐齐,脸蛋气得红彤彤——他一定会比我还抢手的。他什么时候都比我更抢手!他就算从比地府还远的鬼地方闯进城里都能被收养!提图斯,他让你想到了你惨死的青梅竹马吗?维斯帕先,他让你想到你难产死的女儿吗?哦,弗拉维,三个金的加一个黑的,就这么拖着他一起坐上了帕拉丁山。幸运女神坐在他的喷泉上,很好,我朝幸运女神的脸上撒尿。凭什么他过得比我好?凭什么你们过得比我好?我真该杀了你们,我要把你们都杀了,我要把你们都杀了……

 

路西乌斯欢快而不受撼动地喋喋不休;不止维斯帕先在打哈欠。韦罗提斯感到掉入了一个巨大的蜂巢里。

 

“……建斗兽场是要地与钱的!”有这些的人最紧张。

“哦那可都计划好了!”路西乌斯开朗地咧嘴笑起来;金灿灿的光在天窗、石凳、他和他的提图斯的眼神中跃动着,他碧蓝的披肩朝边上一散,一卷图纸倾泻而下;众人听到他说:“它将是尼禄与耶路撒冷的孩子。”

 

“你就是嫉妒与一概无能的孩子。”韦罗提斯听到他说。

 

韦罗提斯走了出去,走出尤利亚会堂,罗马广场,卡比托林山,大赛马场,夏日的腐臭绞在绿荫和阳光里。他的托加散开了,尾巴似的拖了一路,落在路边,他走出去片刻便被捡走。他穿着砖红色的短袍,腰带上的木珠一颗接着一颗地碎落着,他像一块离席的石砖,而罗马并没有因为少了他而动摇分毫,她总在被用大理石重建——详情请听路西乌斯的通报,仍未读完!韦罗提斯终于回到了台伯河边。河面无风,无船,这是正午时刻。他被太阳烤得通体焦熟。棕黄的水面闪晃在他身侧像只恐怖的玻璃罐;它灼目的光芒倾倒而下困住了他。凯旋日的那天流过他的脚下,所有的酒涌上他的胸口;路西乌斯念的“娱乐手册”里的西比尔游到他身边问他:“韦罗提斯,你想要的是什么?”韦罗提斯答道:“我想要你得不到的。”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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