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日常 （六）
一只猫科动物小心地行走在一根锈蚀的钢梁上，它可能是原住于此的某人饲养的宠物的幸存后代，已经完全恢复野性。
反射着绿光的眼睛使它能充分利用朦胧的月光，爪子下的肉垫允许它悄无声息地移动。
它在追踪那团不久前从眼前一闪而过的美味黑影。
它的鼻子一吸一吸，胡子一翘一翘。
近了，近了，猎物留下的气味像绳索一样指引着它。
它弓着身子，肌肉紧绷，像一只扣在满弦的弓上的利箭。
“niaoooooooo——”
一声凄厉的哀嚎划破寂静的夜空，受了惊吓的它从钢梁上滑了下去。
有什么灼热的东西以极快的速度从它上方掠过，差点撩着它的毛。
幸亏这里足够高，它在空中调整好了姿势，安稳落地。
它抬起头，透过残破的望着那道离去的火舌，嗷嗷直叫，好像婴儿的哭声。
它只能去寻找下一只猎物，幸好，这里并不缺耗子，各种耗子。
……
……
……
“到达预订地点，全员，开始下降。”在一架单兵飞行器上，代号为“1”的人利用脑中的植入体给他的小队成员下令。
他原是反对在脑中植入异物的，但在见识过实际效果后不仅欣然接受了，还强迫其他成员一起安装——作为人类的尖刀，他们当然不能放过任何变强的机会。
这次，上面不惜放弃正在进行中的镇压任务也要召回他们，“1”开始时是不解，而在浏览了部分相关资料后，马上就理解了目标的价值。
在这个鬼地方降落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飞行器被设计得极耐冲击，在距地面的断钢碎砖一两米时就停火了，直直落下。
五名最精锐的战士以半蹲的姿势迎接冲击，安全着陆后站起，确认着自身的装备，等待队长的指令。
如果从更高空俯视，可以发现他们的落点呈六边形，这样起初松散而慢慢收紧的包围圈，和温水煮青蛙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根据只有苍蝇大小的侦查无人机传来的信息，目标现在还处于深度睡眠状态。
“确认系统正常后，开始移动。动作快，指不定它什么时候醒。”
最先进的外骨骼动力装甲让他们像亡灵一样悄无声息地在钢筋混凝土丛林中穿梭，朝着植入体在视野中标记的高亮点，时而四足或两足奔跑，时而在坍塌或侧翻的墙壁、车厢上滑行，以近乎直线的路径，在最短时间内抵达目标所在的广场。
即使现在只剩下一堆瓦砾碎石、建筑残骸，单看规模，也能想象出这个地方曾经的繁华，毕竟是常住人口超过一亿的超级城市的中心啊。
而这些平均年龄接近八十岁战士不需想象，他们曾亲历那场毁灭一切的战争，如果此处不是由“起源”承办修建的，那么在经历长达数个月的轰炸并吃下几颗核弹后，说不定连这样的遗落建筑群都看不到了。但可能也就是因为“起源”的本部在这里，城市才会受到这样的打击吧。
他们要捕获的目标，正缩在广场中央一座损毁雕像基座下的弹坑里，目前还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潜伏前进。检查机体性能。非致命武器准备。注意，目标要活捉!注意，目标要活捉！”
下命令的同时，“1”自己也取下了卡在背部滑槽的飞镖步枪，现在手臂上的盖子取出麻醉针，一边压低身子缓慢移动，一边装弹。
他们的分工是这样的，两人压制，四人射击。
这些麻醉针每一剂都足以放倒一头成年非洲象，但“1”确信这不会杀死对方。
通过头盔的热成像系统，战士们能看到目标模糊的影子，如同一块白纸上的水渍一样淡。
它是如此的不起眼，以至于系统未将它视作活物而描出轮廓——它的体温几乎与环境温度一致，甚至更低。
他们逐渐靠近，最后在距目标十八米左右的花坛停住。
虽然叫做花坛，这里不仅没有花，甚至连土都没有，负责射击的四人接着仅剩的一圈水泥墩架起枪。
“动手。”
代号为“4”和“5”的队员“腾”地站起，踩上花坛，朝着目标抬平手臂，“啪嗒！”，腕部的发射器分别射出一根，统共四根绳索。
装有芯片的绳索有一定的追踪功能，配合发射器搭载的辅助瞄准平台，可以实现百发百中。
他们就是这样计划的，先缠住对方的肢体并将它吊起，然后射击。
它，或者说“她”，在绳子命中的前一刻突然翻身，仅用一只胳膊就将它们死死压入坑底。
她的身形在热成像仪中突然变得清晰。
“女孩子?”
“放弃绳索!立刻!马上!”
因为“5”片刻的迟疑，“4”和其他队员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甩上天空再拖着砸向地面。
“5”的双手被绳子牵制而不能做出防护动作，他直直地以头着地，没有特别强化承重的颈部支架当然受不了这样的冲击，和他的脊柱一起摔断了。
“……”
她扔下绳子从坑里站起，随意扒了扒散乱的白色长发，露出一双玻璃珠般无神的琥珀色大眼睛。
她的五官过于标致，以至于像一具人偶，而不是真人。
她右手拎着一截长约一米五的钢筋。
“射击。”“1”不带任何感情地下达了指令，好像刚才倒下的并不是几十年来与他朝夕相处的战友。
“……”
她像使剑一样灵活地挥动几乎与她身高相等的沉重螺纹钢筋，以最小幅度打偏袭来的注射器，在第一轮从四方而来的齐射后毫发无损。
见她没有离开原地或显露出进一步行动的打算，“1”下令继续射击，直至所有针剂打光。
虽然这种堪称古董的设计发射的镖速度有限，但也绝不是能随便就能看清的，更别说通通如此细节地弹开，还是同时应对四个方向。
她的动作有些机械的僵硬感，而且每次行动后肢体都会复位。
“‘4’‘6’，防止突发情况留在原地观察。‘2’‘3’跟我上去近身战。”
“1”抽出插在大腿外侧附加装甲里的单手剑，大踏步地冲了上去。
根据个人习惯，他们配备的武器种类不同，“2”和“3”分别是钉头锤和拳刺。
为了利用好人数优势，三人分别从三个不同的方向发起冲锋，而她只是走出弹坑，然后把钢筋插在地上干看着。
决斗者已悉数就位，一场打戏即将开始。
她在极限时间举起钢筋，作势要接下“1”由上而下的劈砍，在火花迸发前的瞬间却又将钢筋一斜，滑过剑身，别住他的手腕，以半月的弧形向下压，向内缴。
“2”在两人僵持时从背后偷袭，她果断地抽出钢筋，双手握持，前手松后手紧，向后猛地一戳，在正面敌人失去平衡的同时转身，借着腰部力量和旋转的力度，将加速成危险凶器的钢筋末端砸向被突如其来的戳刺打得踉跄的“2”的肩甲。
肩甲凹下去一大片，但其保护下的人本身并无大碍。
至于“3”的飞踢，她侧身一闪，抓住他的腿，顺着惯性把他扔了出去。
三人组各自站稳后试着包围她，而她则全力穿插在他们之间，将站位保持在一条直线上，以敌人的身体为盾，让他们自己人妨碍自己人，同时不断以高超的技巧化解来袭的攻势，并适当反击。
战斗持续了一段时间，她略站上风。
三人的装甲上多少留下了一些伤痕，刚开始集中在头、胸、腹等要害部位，后来以四肢和关节为主。
有源外骨骼对使用者的体力消耗是极少的，但他们仍有了疲劳的感觉，反观她，动作甚至越来越快、越来越重了。
“这家伙，真的比预期的还难对付。要不要干脆放弃完整控制的第一目标，让远处的队员改用全威力弹射击呢！？”
“1”正在思考如何破局时，她的脚下突然不稳，动作也跟着走样。
与之前故意卖的破绽不同，这是真正的机会。
优势和劣势就在此刻反转。
“1”由下至上的斩击削飞了她抬起的握着钢筋的手臂，“2”一锤粉碎她同侧的盆骨，“3”打在背上的拳头瘫痪了另一条手臂。
她在空中翻滚了两圈，又在地上滚了几滚。
“……”
她倒下了。
她原本就只靠一件不知从哪里捡来的麻袋裹身，现在更像一具被包起来抛弃的尸体。
即使身受重伤，她仍没有展露出任何表情，只是呆呆地看着黑漆漆的天空。
她的血很快就止住了，伤口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
“警戒。我和它谈谈。”
根据从幸存者那里得来的情报，“1”大致掌握了她的性格，以及其特别的生存原则。
“你好，我是‘1’，是战胜了你的人。你怎么称呼?”
“乐瑞歌.雷德尼。如果嫌麻烦也可以简称为‘乐’，格式塔的铁罐头先生。”
“1”摘下头盔，其下是一张戴着呼吸面罩的中年男性的脸，他说：“我是人类。这里的原住民。”
“好的。”
“那么，你该听听胜利者的条件了吧？”
“恕我直言，这种极度不公平的闹剧绝不能称作决斗。”
“哼，不认也无所谓，现在你又没法反抗。”
“你在威胁乐瑞歌?”
“是又怎样？”
“1”手部的武装在翻转变形后，成了一支枪，枪口抵在了她的额头上。
“呵，能做到的话就杀了我，迈向太空时代前一步踩错，滑落深渊的未开化土著，我会将你们的文明扼杀在这颗污染严重的垃圾球，群星不需要更多野蛮好斗的家伙了。”
“嗯……会造成大瘟疫，是吧，真是有够麻烦的。”“1”的枪原封原样地还原成了手，伸向她。
“你这是?”
“我们合格了吗？足够证明我们人类是‘文明’了吗？”
“不能理解你的意思。但我真的打算在你动手后给你们脆弱的生态带来一场灭顶之灾。”
“比如就像我说的，一场持续几百万年的大瘟疫？”
“不可能。”
“也对，以我们人类的能力……”
“你们撑不了那么久，至多百年，原生生命就会在这颗星球绝迹。”
“好吧，我信了，请你别这么做。”
“当然，你们有着独特的文化，在茫茫宇宙中，维持文明的火种是困难的，我们很想了解你们。”
尽管双方都没有察觉，但当她说出这句话时，意识却不是她的。
“你是敌人吗？”话题猛地一转。
“不是。”“1”立刻否认
“那为什么突然攻击我？乐瑞歌只是在休息……”
“你很危险。”
“是吗？我觉得我很安全。事实上，在你们来之前，还没有能这样伤到我的。”
“不是你处于危险之中，而是你对于我们而言很危险。”
“?”
“我们有几个人员在这附近失踪了，你干的。”
“乐瑞歌没有印象。我能清醒的时间不长。脑耗能太大，一般没开。”
“那么为了防止这类事的再发生……我们在这里有一个设施，在地铁站下面，就是一个通道地下的入口，你可能见过。”
“关我什么事？”
“你会被关在那里。”
“拒绝。”
“我们会对你开放数据库，里面有着我们文明的一切……”
“我去。”
“怎么样？如果你配合我们的工作，说不定……”
“我去。”
“啊？这么快就同意了?好吧，那预备作为加码的条件也一起给你好了。”
“谢谢。”
“那走吧。”
“1”将她一卷，然后像扛行李一样扛在肩上。
她本就不重，现在更轻了。
“收队！记得带上‘5’。那小子，非得好好教训他才行……嗯?它睡着了?”
在刚交过手，并给自己造成堪称致命伤的人的肩上，她安然地入睡了。
略显疲惫的带着孩子稚气的睡脸，毫无防备的样子真是惹人怜爱。
“心真大，但这样信任我们绝对是好事。”
……
……
……
任务结束后，“起源”的技师刚把“5”的意识转录到修复的身体，六人小队就马不停蹄地回去执行中断的镇压任务。
工程师对外骨骼整体结构的强度进行的提升。
乐瑞歌被带到“起源”总部与领袖会面，然后送到一个设施研究。
一只巨型的老鼠正在咀嚼刚刚杀死的猫。
生存，战斗，死亡，新生……
又是平凡的一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