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我心——《追忆》续55

寝殿前的小院中,范昂静静垂眸而立,野利荣右手按住刀柄,神色很不自然地昂首看着夜空,眼神游移,仿佛在一遍又一遍地数着星星,尽管今夜除了那弯如钩新月之外,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党项的近卫军和御林军分别集于野利荣和范昂身前,全都有意识地放浅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整个小院之中除了夜风吹过的沙沙声几乎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展大人,下官……下官一时不察,中了刺客的‘调虎离山之计’,请展大人责罚。”范昂抬眸觑了一眼展昭的神色,跨出一步,对展昭躬身一礼道。
展昭并未说话,他正暗自思忖着,杀手为何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知道两国兵士们之间的不睦,还以此施计,玩弄两国兵士与股掌之间。

“哼,妇人之仁!”野利荣见范昂自认“理亏”哼道:“这些刺客胆敢一再行刺王爷,就该当即正法!你们竟然还想着活捉?结果失手了吧,差点儿害了王爷......”话到此处,突然想到李宁令是被展昭所救,野利荣立刻收了声。
“你!”范昂有些憋屈地瞪了野利荣一眼。
“野利近卫说得有理。刺客今日目标明确,出手狠辣,目前王爷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展昭抬手示意范昂直身,“所以,范统领日后不必再遵循展某要你留活口之令。须知刺客个个武艺不俗,两国兵士须全力配合方能护王爷周全。”说完,又转身朝野利荣一拱手道:“也望野利近卫海涵。”
范昂一愣,心中甚是温暖,展昭何时给他下过留活口的命令,只是面对野利荣的指责和召靖王爷险些遇刺的局面,该不该他的责任他都一肩担下了。
野利荣原本也很尴尬,身为近卫的他竟如此轻易地就被刺客调开,正觉十分懊恼,闻得展昭此言,想到若非他“去而复返”,想必李宁令已遭毒手,虽并非心甘情愿,但也勉强向展昭拱手道:“好说。”
李宁令看得分明,抬眸看了展昭一眼,朗声道:“好了,都别说了。既然本王没事,就不必再追究了。大宋与党项本就相睦,日前是本王小视了各位御林军的兵士们,实属不该,”转身看着野利荣,李宁令严肃令道:“从即日起,本王馆驿之中无论御林军也好,近卫军也罢,本王希望大家都能和睦共处,野利近卫长,你可听明白了?”
“是,微臣遵旨。”野利荣躬身应道。虽然有些意外李宁令对御林军态度的转变,但他也知道李宁令虽是个女子,却有着不逊于男子的魄力,她决定的事没有人可以改变。
“好了,大家也都辛苦了,天色将明,都下去休息吧。”李宁令道。
近卫们躬身称是,转身离开。
范昂抬眸望向展昭,见展昭对他轻一颌首,便也带着众御林军而去。
“王爷......”展昭朝李宁令一拱手,正欲开口,却被李宁令抬手止住。
“展护卫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也不迟,当真以为自己是铁打得吗?你不累,本王累。”李宁令回眸吩咐野利锦道:“阿锦,你带展护卫到“致远阁”暂时休息一晚。”旋即转身便走,走了两步又回身看向剑眉微蹙的展昭,轻轻一叹道:“本王知道你要说什么,明日本王会随你一起进宫面圣,细呈今夜行刺之事,展护卫也不必替范统领等御林军兵士们担心,方才本王的命令想必展护卫听得很清楚,本王既已下令,自不会为难他们。”
瞄见展昭诧异的眼神,李宁令转身背对着他,偷偷一笑,旋即又正色道:“现在,展护卫可以去休息了吧?”
不等展昭回答,李宁令已快步消失在寝殿里。
右手小臂上的伤口,还是让范昂在回房之后,疼得龇牙咧嘴,挽起袖子,但见伤口如被千刃划过,细细密密布满了细如发丝般的割伤,范昂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还好当时自己果断放开了兵器,顺势而出,否则估计自己的右手,当时就被“凌迟”了。看着如此瘆人的伤口,范昂忍不住咕囔道:“这“煞蜂刺”果然厉害!”
门口响起了三声敲门声,接着便是展昭的声音:“范统领。”
范昂一惊,立刻起身开门。
“展大人。快请进。”范昂有些忙乱地想将展昭让进屋内。
“范统领不必忙了,展某是来送东西的。”将手中的一个瓷瓶递给范昂,展昭道:“这是开封府公孙先生特制的金创药,止血止痛,能促伤口收敛愈合。展某想,范统领此时可能用得着。”

见范昂惊讶地看着自己说不出话来,展昭微笑道:“范统领的忍耐力展某佩服,煞蜂刺之伤创口虽细,却疼痛难当,难为范统领能面不改色地坚持了这么久。上完药之后,范统领早些休息,煞蜂刺之伤有些麻烦,范统领最好不要大动,以免伤口不易愈合。明日范统领也无需面圣,就留在馆驿之中安心养伤吧。圣上面前自有展昭担待。”
讷讷接过展昭递过来的金创药,范昂有些愣忡,待醒过神来之时,展昭已转身行至院中。
“展大人!”范昂连忙高声唤道。
展昭止步回身,问道:“范统领还有事?”
“没.....没有,多谢展大人,您也早些休息。”范昂紧紧握住那只小小的瓷瓶,涩着声音道。
“好。”展昭对范昂颌首微笑道。

“阿锦?他睡了吗?”李宁令一把拉住正轻手轻脚帮她掖着被子的野利锦道。
野利锦被吓了一跳,嗔道:“你不是说你累了吗?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你没回来,我怎么睡得着?”李宁令拉着野利锦的袖子,轻轻地摇着。
斜睨了李宁令一眼,野利锦当然知道这个小冤家是什么意思,有心逗弄她道:“谢王爷记挂,如今我已经回来了,您也就快睡吧。”说完,还不忘对李宁令嫣然一笑。
“你......哼!”李宁令被野利锦的回答制住,又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能将嘴一撅,被子一裹,面向里气哼哼地睡下。
野利锦忍不住暗笑,继续逗道:“怎么生气了?哦,原来王爷不是在等我回来,而是在等我带某人的消息回来。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李宁令闻言,更是气哼哼地将被子一拉,连自己的耳朵也捂上了。
“怎么?不听?好吧,那我也就不跟你说他还没睡的消息了。”说着野利锦便转身欲走。
“什么!”李宁令闻言,立即从床上弹坐了起来,拉住欲走的野利锦,急道:“天都快亮了,他还不休息,我不是已经答应他不会为难范昂他们了吗?他还瞎折腾个什么劲儿?”
“哟,您还知道天都快亮了啊?那我问您,您不休息,您又在瞎折腾个什么劲儿?”野利锦轻挑秀眉问道。
“我......我......”被野利锦一言点中了“死穴”的李宁令红着一张脸,轻轻咬住嘴唇,扯着被角。
“心疼他,就把小黎给他。你一边扣着小黎,一边自己又心疼地不行,你到底是跟展昭过不去,还是跟你自己过不去?”野利锦看着李宁令道。
“我怎么可能会跟他过不去。”李宁令撅着嘴将头扭向一侧,低低道。
“那你把小黎给他,治好他的身,也治好你的心。”
“阿锦,那样的话我就没有再留下来的理由了。”李宁令很认真地看着野利锦道,眼神中透露着为难,“你不觉得大宋比党项好太多了了吗?人杰地灵,从天子到百姓,其乐融融,温润人心?你不觉得如果能一辈子都生活在这里会很幸福吗?”李宁令说着有些兴奋,眼中含着憧憬的光芒。
野利锦的心中似乎也被什么所触动。也有些出神,并未搭话。
垂眸拉着野利锦,李宁令询问地望向她道:“阿锦,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怎么会?”野利锦在床边坐下,拉着李宁令的手,拍了拍道:.“你只是太想留住他了。”
“阿锦,真的,我就只自私一下,真的只是一下,等我......等我......我会把小黎给他的,一定会的,你相信我。”李宁令轻轻咬住嘴唇,紧紧拉住野利锦的袖子,急声道。
“好好好,我当然相信你,我们‘王爷’本就不是自私之人。”野利锦抬手抚着李宁令的秀发安慰道。
腾地,野利锦袖子上的一抹血迹刺入李宁令的眼中,李宁令大惊,慌忙一把抓住野利锦的手,撸起她的袖子,仔细检查着,紧张地问道:“阿锦你受伤了?”
野利锦一愣,道:“没有啊。”垂眸却见自己左袖上的确沾着斑斑血迹,顿时就呆住了。
“是范昂!”野利锦心中一紧,惊道。方才范昂在拉她的时候,握住的正是她的左手。
李宁令看着有些失神的野利锦,心中一根弦忽地响起,斜睨着野利锦,故意坏坏地说道:“是范昂啊?惨了,流了这么多血,肯定伤得不轻。”
如料地见到野利锦的眸光微颤,李宁令心中登时明了,勾起一抹调皮地微笑,李宁令歪着头看着野利锦的眼睛道:“阿锦,你是不是看上范昂了?”
“你你你,你才看上他了呢?”野利锦被李宁令这种单刀直入的问法,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躲避着李宁令的目光。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看上就看上了呗!党项儿女哪用得着扭扭捏捏?若不是碍于我如今是个“男人”,我肯定会直接告诉展昭我喜欢他。”李宁令“一本正经”地说着,配着她那理直气壮的眼神,真真让野利锦欲哭无泪,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正在局促之时,野利锦却见李宁令再次扯起她的袖子,仔细看了看上面的血迹,然后一个翻身下了床,打着赤脚跑到妆台前,从妆台的小屉里拿出一只精致的小锡盒,塞到野利锦手里,笑道:“呐,这个给你,血竭散,你快去看看他吧,估计他应该是被煞蜂刺伤到的。那玩意儿我见识过,全是倒刺刃,若真伤到虽不致命,却会很麻烦,这种被倒刃划伤的创口不易结痂。既然你喜欢他,干脆就趁这个机会去告诉他,实在不好意思说,也至少让他知道你关心他吧,除非他是根木头,不然怎么会不知道你的心思?”李宁令冲野利锦眨了眨眼睛,贼笑着,见野利锦愣愣地看着她,李宁令道:“还愣在这儿干嘛?快去啊?”
“我......谁说要去看他,那么大的人了,又是常年动武之人,难道身上还没有金创药什么的吗?”野利锦低声道,也许连她自己也不曾想清楚,她的这番话到底是说给李宁令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哦?说得有道理。也是,反正天快亮了,不止血的话,也不至于血尽而亡,那你还是把‘血竭散’还我吧。”李宁令说完,假装欲拿回那只小锡盒。
“诶!你......”野利锦下意识握紧了那只小锡盒,抬眸却正撞见李宁令一副“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的表情。
笑盈盈地看着野利锦,李宁令蹭上前去,轻声对野利锦道:“我这药可不是给他的,是给阿锦你的哦,你可要告诉范昂,这血竭散,若不是因为你,就算他真的血尽而亡,我也不会给。”
看着一脸戏谑的李宁令,野利锦脸一红,一把拉过她,将她摁到床边坐下,嗔道:“这么冷的天,你赤着脚站在这冰凉的地上这么久,也不怕受寒?怎么总是像个小孩子一样不知道照顾自己……”
“唉!是啊,看来我是得要学着照顾自己了,不然要是你被范昂娶走了,我就惨啦!”李宁令打趣道。
“怎么?您一盒血竭散就想把我嫁掉吗?您这嫁妆给的也太“阔绰”了吧。”野利锦见她逼着不放,只能拉下脸来反驳道。
李宁令闻言,微微一怔,旋即秀眉一挑,看向野利锦摇了摇头,佯装一叹道:“唉,真是女生外向啊。他范昂若真向本王要了你去,本王没收他的聘礼就算不错了,你竟然还敢替他要嫁妆?还嫌少?”
“你!”野利锦瞬间脸红过耳,一跺脚站起身来,压低了声音嗔道:“你......你张口闭口的“要”啊,“嫁”的,你还是个女孩子吗?”
“目前不是啊。”李宁令的回答很“无赖”。
“你......不理你了!”野利锦被李宁令彻底哽住,一跺脚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看着野利锦的背影,回想起她转身前,娇羞的模样,李宁令不由得捂住嘴,呵呵地笑出了声。
跑出李宁令寝殿的野利锦,手中握着李宁令给她的血竭散,踟蹰着,她不知此时是否应该给范昂送去。不送,她放心不下,送去,她又能说些什么?
矛盾之中,竟然不知不觉地还是朝着营房的方向行去,就在野利锦将心一横,打算给范昂送药之时,却远远瞥见了一袭红衣,野利锦做贼似的将自己隐于雨廊的柱子后面,待到红衣走远,才缓缓从柱子后面出现,却远远见到那个傻傻的御林军统领,手中拿着一个瓷瓶愣愣地站在门口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