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英雄（中）

在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月亮曾经消失过一阵。那时候的我还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便看到一条巨大到难以想象的的触手抓住了月亮，将其拖进了一个没有形体、没有光芒，只能用感觉看见的世界中。 因为过度恐惧的心理，我将自己紧锁在被子里，蜷缩着身子，不敢发声。唯恐被某些看不见的怪物发现抓走。我就这样熬了一整夜，直到太阳照常升起。 那时候的我几乎慌恐得不可度日，只能通过不断搜索新闻来减少心中的恐惧。但除了职业英雄的报道以及娱乐明星的花边，我什么也搜不到，似乎只有我一人看见了那幻觉一般的场景。而且第二天晚上的月亮依旧明亮。 在此之后，我便以那是一场荒诞且真实的恶梦来欺骗自己。同时觉醒魔力的惊喜也短暂地转移了我的注意力，让我从那场恶梦中走了出来。 我的父母也发现了我当时的异常，因为担心我心理的缘故，在小升初时，我与父母便从天海市搬去了外地。 但在我上高中的时候，恶梦再次找到了我。那时候政府公布了一则新闻——新的古龙级英雄以及他战胜了邪神触须的事迹。 因为当时我已经系统性学习过法术的缘故，所以魔力对我身体的强化更加显眼。我那被强化过的直觉清楚地告诉我，这则新闻与我小学时的恶梦有关。 等我再次听说那场恶梦的事，已经是我加入安全局的时候了。 “末日神袛”——这是英雄协会的先知给那条触手的主人取的代号。 不过所谓“末日神袛”并不是灭世之神，而是招来灭世之神的意思。 之后我也有向同事打听有关月亮消失的事情，但却迎来了同事奇怪的眼神。 “你真的亲眼目睹了那只怪物是怎么拖走月球的？我记得那时候你应该还在上小学吧。”他惊奇地问道。 “是的，那又怎么了？我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觉醒魔力的，看得见也不奇怪吧。” 他摇了摇头说：“事实上当时连许多精通魔力的人，像我就没有看见。毕竟那头末日神袛可是将月亮拖进了抽象宇宙。” “抽象宇宙是？” “总之那是天玉级英雄才能涉及的领域，我也了解不多。你只需要知道那是一个距离与时间都是混沌的空间就好了。哦，同时它还自带相当高级的隐秘结界，只有魔力掌握达到相当深度才能发觉。”他一脸忌讳的样子。 “不过也有可能是你天赋太好吧。”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自己替我找补了。 “至于月亮的消失与再出现，英雄协会与政府不公布自然是有他们的理由，总之相信国家与政府吧。”说完这段话，他便有事离开了。 不过我在那之后仍未放弃继续追查下去，而真相也在我拿到恒金级证书之后向我揭开。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那篇新闻的内容的确都是真的。事情发生的时候，那名古龙级英雄正在抽象宇宙里做研究，正好目睹了末日神袛的上浮。 但等他来到末日神袛面前时，月亮已经被拖进抽象宇宙了。在一番战斗后，末日神袛离去，而那位古龙级英雄看着月亮决定使用自己半成品的法术。 要注意的是，现实宇宙的事物被拉进抽象宇宙，其物质是会完全消失的。如今的月亮比起巨大的卫星，更像三岁小孩的涂鸦，即使真拉回来也完全无用。 因此我们如今看到的月亮是由那名古龙级英雄用法术创造的。而这一法术原理便是利用了全人类觉得那里该有一个月亮的认知，一但被大部分人识破，就会自己消失了。但因为是半成品的缘故，导致月亮只能被处于地球的人观测到，一但进入宇宙就会发现那里空无一物。 我的另一个疑惑也在之后的阅读中得到了解答。为什么月球消失后那段时间，地球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毕竟按照初中学到的知识，地月系统的稳定会对潮汐与气候造成影响，不应该当时一点消息都没有。 答案其实也很简单——月亮根本就没有消失过。 就如之前所说，抽象宇宙的时间是混沌的，所谓预言也是利用了这个原理。通常实力达到天玉级的情况下，只要稍微努努力便能掌握类似未来视的能力，更不用说这位长年待在抽象宇宙做实验的古龙级英雄了。 结果便是他将自己创造的月亮，扔回了原生月亮刚被拖走的时间段。 但这也引发了一个更大的问题，当时甚至可能还没觉醒魔力的我，是如何察觉到那段消失的时间的？ 关与这个问题我也询问过我的师父，也就是当今安全局局长。 “这个问题或许你能从天海市找到答案，刚好我在天海市英雄协会的眼线收到一则消息，如果有空，你也可以随便解决。”师父一边说着一边给我推了个人。“这个人叫王想，挺正直的一个小伙子，送你去天海市也不引人注意。” “就快到天海市了，张先生。回到故乡的感觉怎么样？” 王想轻快地说话声将我从回忆中拉回，我笑着回应到：“没什么特别的感想，另外不用称呼我先生，叫我张鸣义或鸣义就好。先生这个称呼感觉怪奇怪的。” “那我就叫你鸣义了，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来天海市吗？毕竟我和老婆孩子也都居住在这里，当然，如果是机密的话就不用讲了。” 我看了眼手机上的任务信息，其内容大概是拜龙教的一名主教与多名信徒打算在天海市举行一场唤龙仪式。 想了想，我回答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很快就能解决问题。不过实在不放心，你也可以带家人离开一段时间。” 我所说的话并非无忧放矢。拜龙教虽然是世界级邪教，其主教也都拥有着近乎天玉级英雄的实力，但光英雄协会驻天海分部就有一名天玉级英雄，更不用说还加上我这名恒金级外援了。 而拜龙教的唤龙仪式，虽说是号称可以唤醒古龙的仪式，但其在立教之初就从未成功过哪怕一次。而每次仪式结束之后，都会造成如地震或海啸之类的灾害。也正是因此，拜龙教才会被联合国判定为邪教。 “谢，谢谢。”他似乎没有想过我真的会回答这个问题，以至于过了一会才道谢。 之后便是一段沉默，归根结底，我也不是那种会找话题的类型。 “对了，虽然有点冒昧，但我能问一下你，拥有魔力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吗？”他突然问道。 虽然问题很奇怪，但我还是打算真心回答：“大概是足以成为英雄的力量吧，虽然小时候我时常幻想自己在拥有力量之后应该如何如何，也在网络上默默赞同过某些社会达尔文主义评论，但到头来我发现自己长不出铁石心肠。坐在键盘前自然是能够铁面无情挥斥方遒，而真正面对近在咫尺的泪水和哭声，要我面不改色着实强人所难。在拥有魔力之后，我更加愿意用在使人欢笑的事情上。尽管那听上去既陈腐又无聊，不过我似乎就是适合做个既陈腐又无聊的人。” “真了不起。”他感叹了一句，“不过对我而言，即使有机会获得魔力，我也不太敢要。” “为什么？”我感兴趣地问，按理来说像王想这样的安全级局编外人员，应该更清楚魔力的强大才是。 在我的询问下，他也渐渐吐露出心声。就与我从档案中知晓的一样，王想过去在世俗社会从事执法工作，并且偏执地坚持公平。他的成长经历也和多数人差不多，从孩提时代就被周围灌输了很多约定俗成的教育，比如说，不可以撒谎，不可以损人利己，要听话和服从规则，否则早晚会自食其果。 然后他也像是多数人一样在长大以后逐渐地发现了，这个世界好像和小时候以为的不太一样。很多撒谎和损人利己之辈非但没有自食其果，反而变得更加精明，以至于像是真诚和无私，有的甚至还成为了社会的栋梁。 在自己的想象与真实的世界之间发生龃龉的时候，有的人会觉得是自己有问题，有的人会觉得是世界有问题。后者一般会被人当成傻瓜，而王想就是这种傻瓜。一般来说就算是像他这样的傻瓜也会在现实的打击之下多少做出妥协，不是说要妥协到放弃底线的地步，也可以让自己的思维方式稍微灵活些，学会一些“为人处世的技巧”。 不过他在这方面非常犟，并且非常相信“破窗效应”。他认为打破底线再重新坚持底线，比起始终坚持底线和毫无底线都要困难太多。从这个角度来看，他的偏执，也反映了他其实是个相当缺乏自信的人。很多时候他不是不知道退一步更好，他是害怕自己退了一步，以后就会一退再退。 在他的心目中，真正强大的人，是既有着棱角、又可以圆滑的，能够本能地把握住其中的均衡，在心灵的钢丝上如履平地的人，而凡夫俗子只能二选一。他过去的同事们都说他是个怪人，却无从知晓他眼里的自己是多么的俗不可耐。 话说到这，车也停了。王想不好意思地朝我笑着说到：“抱歉，不知不觉我也上年纪了，竟然会说怎么多事。” 此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严刻如师父，也会说王想是一名正直的人了。 “怎么会。”我摇着头认真到：“在我看来你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 “是么。”他似乎有点恍惚，“希望还能再见吧。” 我也下车挥手告别：“再见。” 来到天海市后，首先要去的自然是英雄协会。 但等我来到英雄协会附近时，却感到了一丝不对劲——一个巨大的隐秘结界覆盖了英雄协会所在的城区。 进入隐秘结界后，我所看见的便是一片又一片废墟，其惨烈程度就如同被导弹轰炸过一般。 而当我走到英雄协会所在大楼时，这里的景象则更加凄惨。除了遍地瓦砾外，地上还倒着一具又一具穿着英雄协会制服的尸骸，多到数都数不过来，像是经历过了极其激烈的屠杀。 天海市英雄协会全灭了。 尽管还无法断定有没有其他流落在外的幸存者，可我还是情不自禁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据点遭到了如此的毁坏，成员死伤惨重到了这种地步，即使还有少数人幸存，肯定也发挥不出来作为一城的英雄协会应有的机能了。 甚至，我还在一处断壁旁看见了那名天玉级英雄的尸体。 与其他尸体相比，这具无疑要更加破烂，全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完好的，数个肢体也不翼而飞。我之所以还能认出，也是因为其身上的魔力隐隐连着抽象宇宙，似乎某种法术残留在了上面，但是感觉不到危险性。 这道法自然的原型似乎是英雄协会内部某道极为高阶的死灵法术，可以使死者在死后还能以灵体的形式存续。不过即使被破坏之后，也依然有着召唤灵体的效果。 我试着激发这道法术。2秒后，一道半透明幻影从尸体上升起。 “来的人想必是安全局的人吧。如你所见，天海市英雄协会已经被彻底消灭了。有个十分强大的施法者袭击了这里，从对方表现出的能力来看，应该是拜龙教教主。” 他似乎看不见，也听不见我说话，因此我也只能任由他继续说下去。“当时我正在大楼里与其他人商讨拜龙教的处理事项，突然一道隐秘结界将整个城区都给覆盖了。我第一时间打开了防御结界，但被瞬间破解。敌人是一名穿着黑色斗篷的男性，他的复现法术十分强大，其召唤出的龙兽在非常短的时间里就摧枯拉朽地瓦解我们的全部战力。并且在剩余的时间里屠杀了留在大楼里的所有人，拜龙教里有这种实力的也就只有教主了。” 他沉默了一会，说：“虽然当时还有一些人员并不在现场，但拜龙教的动静如此之大，他们事后存活的概率也渺茫。” 法术的时间快到了，他的灵体也像坏掉的灯泡一样一闪一闪。“天海市就拜托你了。”最后他恭敬行礼，消失了。 毫无疑问能如此轻松毁灭一城英雄协会的人，必然是恒金级战力无疑。但我依旧留有些许疑惑，归根结底拥有恒金级战力却不意味其能力真的抵达了恒金级，即使以天玉的眼光来看，这位拜龙教教主的觉察力也有点糟糕了。 无论是没破坏干净死灵法术，还是未能发现自己身上被留在追踪印记这点。 恐怕连施术者自己都没有想到吧，这种只能追踪普通人的法术能对恒金级战力起效。 我沿着魔力波动一路追踪，最后发现了将车停在隐秘结界旁的王想。 他看起来十分不安，焦躁着用手捶打着车子。直到我故意露出脚步声，他才惊觉看向我。 “鸣义！你怎么在这？你不是......”我打断了他的声音，逼问到：“我已经知道屠杀协会大楼的人是你了，为什么？” “你究竟是怎么！” 他很快就平复了心情“算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那我就告诉你吧。” 我会一个名为幻想二重身的法术。 “我的女儿四个月前在我眼前被侵犯了，凶手正是守护这座城市的天玉级英雄。” 二重身是一道十分基础的法术，作用为制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幻身。而如果施术者接触过抽象宇宙，二重身更是能作为替死术为自己抵挡致命伤害。 “在事后他使用隐秘结界把这件事给隐蔽化了，我和女儿也渐渐忘记了这件事，而他则可以继续当他的英雄，城市的守护者。” 幻想二重身就是我在二重身的基础上改进得来的，其表现为在抽象宇宙创造一个拥有自我意识且能攻击到现实宇宙的分身。 “直到后来拜龙教的人找到我，我才从那浑噩的日子中清醒过来。”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在一阵光芒过后，一节无比华丽的权杖被他握在手中。 权杖上雕刻着来自各各神话的龙蛇之属，应龙、红龙、八岐……龙蛇们在杖身游走盘旋，似乎下一刻就要挣脱而出。 王想身上也爆发出了极为强大，接近恒金级的魔力波动。 “还不逃跑吗？还是说你打算虚张声势”他似乎并不清楚我的真实实力，以至于现在完全露出了胜券在握的表情。 “你是为了复仇才投靠的拜龙教吗？”我继续追问。 我依旧记得他在车上陈述自己内心的样子，我的灵觉告诉我那不是假话。 “不，当时我拒绝了拜龙教的邀请。”他斩钉截铁地说到，“归根结底，拜龙教也是一群臭大街的邪教徒，我又怎么可能和这群人合作。之所以唤醒我，恐怕也是为了利用我做什么不可告人的恶事。” 我的灵觉告诉我，他现在说的都是真话。 “我原以为他会把我杀死，但他却说拜龙教需要的就是我这种人。他直接将权杖递给我，并说拜龙教的真正目的是通过唤龙仪式将古龙唤醒再杀死，以此达到让全人类都觉醒魔力的目的。坦白而言，我还是不相信他，但一想到我与老婆女儿都将生活在虚假世界里，我就无法接受！”他的声音越来越激昂，却隐约地透露出来难以衡量的绝望，“我只是想要让她们觉得我像个英雄……” “在你临死前，我就最后对你说句话吧。或许你觉得这话由想杀你的人说出来很奇怪，但其实，我很尊敬你。”他先是勉强地整理了自己的情绪，然后说，“那么，去死吧。” 说完，权杖上的龙兽便全部挣脱而出。 事情也了解的差不多了，那就容我再解释一下幻想二重身吧。抽象宇宙是没有时间与距离的，因此，我分身的攻击也没有时间与距离，从而能直接攻击到目标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这些龙兽确实强大，其中不乏全力施展能达到焚城灭国的存在。如果真与它们全力交手，即使是我恐怕也会有生命危险。 但这一切都办不到了。 眼前的现实如同荡起波澜的湖面一样破碎，之后我所看到的便是王想的尸体。他仍然保留着焦躁的表情。 他死了。 直到最后，我的灵觉都没有感受到强烈的杀意，他或许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情，犹豫着杀掉其他人的吧。但很可惜，我没有那样半吊子的觉悟。 我走上前去查看他的尸体，这才发现他的大脑上有修改记忆类法术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