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光临散文网 会员登陆 & 注册

冬宰的悲与喜

2023-03-23 12:12 作者:又炊烟  | 我要投稿

“只那个憨憨地牛头,在帐篷外一角,已无惊惧亦无喜,完成了它从田野到餐桌的一生。”

五月时,冰雪消融,万物生长,牧民的牛马羊又回到了夏季牧场,整个夏秋季,牧场草肥水美,牛马们一个个吃得膘肥体壮的。到十一月时,牛马从夏牧场撤下来,传统的冬宰节也在这时拉开帷幕,那时候是牛马羊最壮的时候,也是制作风干肉最好的时节。

从2022年10月上旬开始,因为疫情管控,村子里镇子上一直处于封控状态,但阻挡不了牧民们冬宰的热情。宰羊相对是小事,经验丰富的牧民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牛马体量大,力气大,想把它们捆绑好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更别说后面一系列的宰杀分解,各部位的肉分门别类,分别处理,都需要人手。所以只要是谁家宰牛马,牧民们都会互相帮忙。

十一月初的那天,是那扎尔家忙碌的一天,上午宰牛,下午宰马。据他说,冬宰时,他们家会宰一头牛,一匹马,两三只羊,做为过冬的肉类储备。今天宰的牛是一个朋友老夏要的,马肉则是自己留存过冬用。

前一晚,他们来到村子里,选中这只黑牛并把它运到镇子上,系在他家前院的一根电线柱子上。我问那扎尔,为什么选中这头黑牛,他说因为它不会生育。

庄子《山木》篇里以廖廖数语,讲了个小故事:庄子与弟子舍于故人之家,故人喜,命竖子杀雁以烹之。竖子请曰:“其一能鸣,其一不能鸣,请奚杀?” 主人曰:“杀不能鸣者。” 

不会叫的鹅因不材而死,黑牛一样,下文的母马也一样。

那个阳光灿烂的早晨,那只黑牛,无望地转着圈,狼狈地被绳子缠绕,又踉跄着站稳,它的眼里闪烁着惊疑不定的神色,鼻孔呼哧呼哧喷着白气,昨晚从村子里被单独拉到这里,这可怜的畜生,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

十点多时,大哥吃完了早饭,开始磨刀,他磨得很仔细,一边磨一边用手指试探刀刃的锋利程度。磨完了刀,他和一个过来帮手的朋友,开始着手把牛的四个蹄子捆绑起来,这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牛是勇猛蛮横的动物,此时它自知无幸,更是拼死一搏。

他们不敢靠近它,只站在它身体两侧,互相抛投绳子到对方那边,围绕前蹄,再互相抽紧绳子。黑牛前蹄被套,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但随即又猛然窜起,蹦跳几下,从绳套中跳脱了出来。他们不得不又重新开始。 黑牛这时低下头,全身戒备,准备着下一次的抗争。 那是激烈的角力,尘土飞扬,脚步杂沓,绳索绷紧,几个回合后,黑牛终于翻倒在地,它不再挣扎,无力地垂下了它的脑袋。

这时,那扎尔和他的爸爸阿依恒开着车回来了,车后厢站着一匹马,他们一边下车一边摇头感叹:“没见过这么烈的马,性子太烈了!我们几个人弄了这么久才抓住它,性子太烈了…”

这匹马是从别人那里买的,是一匹性情暴烈的母马,身材修长壮健,有着伊犁马的血统。它的前主人买它是为了配种之用,可惜好几年过去,它都没能怀上小马驹。一匹母马如果没有生育功能,似乎就没有什么多余的价值。此前,这匹马的老主人去世,小主人便把它当肉马卖了。

他们费了好大劲才抓住它并把它装上了车。

此刻,它站在车厢里,倔强而紧张,浑身散发着戒备和不容侵犯的气息,浑身汗湿,毛发粘腻散乱,眼周红肿且糊着一圈血痂,正是刚刚经历一场恶斗的模样。

众人的注意力从马回到牛身上,阿依恒和大哥开始宰牛,五六个人在旁帮忙。

虽然没有疱丁的神乎其技,他们的技术也已经非常的熟练和富于技巧,步骤分明地将牛分解至只剩一张牛皮,热腾腾的牛肉不断地被送进帐蓬,老夏在帐篷里,忙着给牛肉按部位分类,做不同的处理,有的撒上盐,做风干牛肉,有的切块装袋,冷冻起来。

嫂子们在院子里架上大锅,烧上水,处理那个巨大的牛胃;清洗肠子,牛肚腹上那层肥瘦相间的肉,剪成长条,撒盐略腌,用筷子很快捅进肠子里,做成肉肠,挂到木架子上晾干风干。二姐把一大块后腿肉切丁,准备着大家的中饭胡尔达克,那是一个热气腾腾的,充满着过节喜庆气息的劳动场面。

只那个憨憨地牛头,在帐篷外一角,已无惊惧亦无喜,完成了它从田野到餐桌的一生。

第二天,姑父叶尔波拉提家宰牛,送来了一大碗胡尔达克,还有一些牛内脏给大狗吃,胖在切肉时竟然在牛子宫里发现了一个成形的小牛的胚胎,蹄子都有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他又告诉我,那扎儿告诉他,他们家今天又宰马了,今天宰的那匹母马,也是从那家买的,马肚子里竟然已经有了小马驹,还挺大了,他们因此挺难过的。

我不由停下手里的发刷,想起那些搏斗,抗争,尘土飞扬,鲜血喷涌的场面,一时默然,唏嘘不已…

冬宰的悲与喜的评论 (共 条)

分享到微博请遵守国家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