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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钟】鸭医生

2022-02-14 00:00 作者:左言午  | 我要投稿

2023.8.6重新编辑,内容和先生的信均匀变动。

迟些会将先生视角放出,搭配食用更加甜。


万字警告!


  第一日

  

  “大哥哥,来讲故事吧!”

  钟离闻声放下手上的书抬眼往病房门口看去,一个散着头发、抱着略显老旧熊玩偶的女孩站在门口,苍白的小脸和灿烂的笑容相融在一起让人心疼不已。

  “你怎么又过来了?”

  钟离忙用没有吊着针的左手将病床旁边的椅子拉开,小姑娘抱着熊玩偶艰难地爬到那张与她齐腰的靠背椅子上,等她坐下时整个人都在喘气,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在她身上显得格外吃力。

  “你应该在病房里好好躺着,这样不利于恢复哦。”钟离看着靠深呼吸平缓喘息的小姑娘,语气轻缓劝说道。

  小姑娘捏着熊玩偶的耳朵,一脸不满地看着钟离回道:“你怎么也跟他们一样,净说这种大话?”

  钟离哑然,小姑娘说话时那种老气横秋的语气完全不像她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

  “我知道我没几天好活了,一轮又一轮的化疗除了让我徒增痛苦外没什么作用。”

  钟离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小姑娘这话,他现在的状况不比这小姑娘好上多少,他是骨癌晚期,小姑娘是血癌晚期,都是现阶段医学没有一个有效治疗手段的病,尽管他们都很努力地挣扎着想要继续活着,但死亡仍是一步不曾停歇地向他们靠近。

  “来讲昨天那个故事的后续吧。”

  “那个故事就精彩到你忍着疼痛也要听完后续吗?”钟离将刚才合上的书放到右手边,看着女孩略带调侃地问道。

  “我只是不想带着挂念走而已。”

  “你思想应该积极一点,万一有奇迹呢?”

  小姑娘看向钟离那满是针孔和淤青、浮肿的右手,“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钟离沉默,他当然不是这么想的。

  当他从若陀那里知道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后就没想过自己还能被治好,现在还留在医院是因为他接受若陀的邀请,加入了一项抗骨癌新药的临床试验,就是他现在吊着这款,一款还在研究中的靶向药。

  “好了,快告诉我故事的后续。”

  钟离叹气,“好,等我梳理一下昨天讲到哪里了。”

  【“我们从出生就没有分开过,”哥哥如是说道。

  妹妹沉默许久后带上一点微笑,“是的,哥哥。”

  “我们共同经历了许多苦难,这些苦难不曾将我们击垮、亦不曾将我们分开。”

  “是的,但如今我却主动提出要离开你身边、踏上另一条路。”

  “为什么?”哥哥看着妹妹,双瞳满是痛楚和困惑。

  妹妹踮起脚尖搂住哥哥的脖子,“我们拥有相同的愿景,但我达成愿景所用的方法和所走的道路与你不同,所以我必须离开你。”

  “可是……”

  “没有关系的,哥哥,我们终会重逢。”

  说完,妹妹松开哥哥,没有一点犹豫转身向幽暗的深林走去。

  哥哥目送着妹妹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个声音不断地跟他说,要追上去拉住妹妹,可最终他没有这样做,他知道妹妹说的是正确的,他们有着共同的愿景,可走向愿景的路却截然不同,他们谁都不会退让一步,然后跟随对方走上同一条道路。

  也许妹妹所做的是正确的选择。

  哥哥在心中如是想着。】

  “终于找到你了!都说你要静卧,怎么不听劝这样跑出来!”

  一道略带怒火的声音冷不丁地插进钟离柔和的叙事声中,将小姑娘从钟离用声音构建出的世界中拉回。

  “怎么又是你啊鸭医生!”小姑娘看向顶着一头乱糟糟橙毛、脸上带着怒气进来的俊美男子面露嫌弃,“你怎么就盯着我逮,你都不用干活的吗?”

  男子走到小姑娘身边捏了捏她的耳朵,“就你一个不安分的,不看着你看着谁?还有我忙得很。”

  “那你就去忙啊!”

  男子无视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小姑娘,目光看向病床上的钟离,带着些歉意,“对不起,她没给你添麻烦吧?”

  钟离含笑摇头,“难得有人过来陪我说说话,我挺喜欢这小姑娘的。”

  “那就好,我先把她带回去。”

  一听到回去小姑娘就炸毛了,“不行,我今天必须要把这个故事听完。”

  闻言男子眉头紧蹙,刚准备说点什么时钟离打断了他的话头。

  “听医生的话,先回去吧。”

  男子看向钟离面露感激。

  “你想听故事的话我用录音笔录下来给你,你看这样可不可以?”

  小姑娘犹豫一会后点点头。

  钟离看一眼男子胸前的名牌,“达达利亚……唔,鸭医生,可以拜托你以后抽空下来帮忙将录音笔带上去吗?我的身体不是很允许我离开病房。”

  “好。”达达利亚犹豫数秒应了这个请求,“还有,你要是觉得我名字加上医生二字念着拗口可以直呼我名,不要跟她学那个叫法。”

  钟离含笑点头,“好的,鸭医生。”

  达达利亚一梗,嘴巴张了张似是想说什么,但最后只剩下一声叹息,“行吧,我先带她回去,明天中午我来取录音笔可以吗?”

  “好。”

  “现在可以回去了吗小祖宗?”达达利亚看向小姑娘,语气颇为无奈。

  小姑娘犹豫地看了几眼钟离,“那说好了,明天要把后续录音录下来给我。”

  在钟离点头答应后小姑娘才愿意张开手让达达利亚抱她回去。 

    

  第二日

  

  在接近中午饭点尾声时,达达利亚终于得空下楼去到钟离的病房履行承诺。

  和昨天一样,钟离吊着点滴,腰后垫着一个枕头靠坐在床头看书。

  “灯光太暗看书很伤眼睛。”达达利亚看了看窗外阴霾的天气和没有开灯的病房,善意提醒道。

  闻声钟离抬起头,眼睛眯了眯,似是在确认达达利亚所在的位置。

  “谢谢你的提醒,录音笔在柜子上面。”

  “要给你开灯吗?”

  “麻烦你开一下。”

  达达利亚随手打下门口处的电灯开关,也不知道设计的人是怎么想的,开关放在这里,不方便移动的病人怎么开关灯呢?

  达达利亚心里吐槽几句后朝朝钟离那边走去,如钟离所说床头柜上面确实有一支录音笔,黑色的,看着挺新也挺贵的样子。

  “对了,还请你明天也下来一趟。”

  达达利亚困惑地看向钟离,话还没出口钟离就继续解释了。

  “故事有点长,但我现在身体不太好,没办法一次性全部录完。”钟离用轻缓的声音一笔带过自己糟糕的身体状况,“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我有两支录音笔,明天你将这支带回来给我拿走另外一支就好。”

  “好。”

  

  第三日

    

  达达利亚今日难得准点午休,带着被小姑娘反复地听了好几次的录音笔下到钟离病房时,钟离和昨日一样靠着床头、吊着点滴看书,房间光线同昨日一般昏暗,唯一不同的是今日窗外飘着细雨。

  南城的初夏总是这般昏沉且潮湿。

  “眼睛会坏掉的哦!”达达利亚开灯后看着床上的钟离调侃道。

  坐在病床上的钟离愣了一下,随即抬头看向达达利亚,笑道:“刚和小孩子会完诊?”

  达达利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语气有什么不对。

  “咳。”达达利亚咳嗽一声借此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录音笔放哪里给你?”

  “麻烦你帮我放在我右手边的床头柜的左下角,这样我等下好拿。”

  达达利亚看向钟离所说的位置,已经有一支录音笔静静地躺在那里。

  将笔替换掉后达达利亚开声道:“那我先走了。”

  “稍等。”钟离叫住要离开的达达利亚,脸上带着些不好意思,“那个,麻烦你明天再过来一趟。”

  “故事还没有录完吗?”

  钟离苦笑着点点头,“最近脑子不是很清明,要重复录好几次才能说清楚,可能你之后还要走多几趟。”

  达达利亚哑然,看着床上的消瘦无甚生气的钟离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只是走一趟而已,费不了多少事,你注意休息。”

  “谢谢你的关心。”

  “明天见。”

  

  第四日

  

  达达利亚拿着录音笔走到病房门口时,果不其然看到钟离又是没有开灯在昏暗的环境里看书。

  “你啊,自己没办法开灯的话就按铃让护士过来帮你开灯,要是病好了眼睛却坏了怎么办?”

  达达利亚叹息一声将灯打开。

  “你以后会是一位好医生的,不过现在的你缺乏一点观察力。”

  “何以见得?”

  对于钟离这意有所指的话达达利亚很是不解,可钟离笑而不语没有为他解惑。

  只是指了指床头柜,示意录音笔在那。

  达达利亚将录音笔替换好后目光不自觉移到钟离苍白的脸上,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这位钟离先生相貌和他因为已经逝去的故人十分相似,像到那日他过来抓李夕颜时,看到他的相貌险些没忍住喊出那位故人的名字。

  “明日还需我过来吗?”

  钟离似是在盯着书发呆,没有注意到达达利亚打量的目光,听到达达利亚的声音时才看向旁边应话。

  “是的,麻烦你明日再走一趟。”

  “好,明日见。”

  

  

  第五日

  

  达达利亚又一次站在钟离的病房前,只是这次他不是在午休期间独自一人前来,而是跟着科室的若主任过来学习。

  “最近感觉如何?”若主任看着躺在床上形容枯槁、似有些昏昏沉沉的钟离问道。

  钟离侧头看向站在他床边的若主任,但他没有跟站在他旁边的达达利亚打招呼。

  “自然不是很好。”钟离勉强扯出一点笑,“夜里骨痛愈发严重,止痛药已经不是很能压住了。”

  “还有别的吗?”若陀不断记录着钟离所说的感受。

  “还有就是药的副作用,有可能会影响视力,这几天我的视力下降得厉害,现在已经是一点东西都看不到了。”

  若主任闻言当即伸手在钟离面前晃了晃,见钟离一点反应都没有,便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支小手电打开对着钟离眼睛照射,钟离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几时开始的?”

  钟离沉默,回忆好一阵子后有点不太确定地回道:“从你出差开始,一个星期前吧,视力是骤降的,前几日还能模模糊糊看到一点轮廓,现在全黑了。”

  若主任飞速在病历本上记录下钟离所说的。

  “还有止痛药,你看能不能再给我增加一点剂量,这个药要是不辅以止痛药是能把人疼疯。”

  若主任叹息一声,“好,我会酌情增加剂量的。”

  钟离和若主任的交流落入一旁看着的达达利亚眼里,他想起昨日钟离跟他说的话。

  “现在的你缺乏一点观察力。”

  原来是指这个。

  会诊差不多持续了半个小时,整个过程达达利亚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沉默着记录钟离所说的症状和建议。

  从病房出来后若主任看了一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思考什么的达达利亚,“想什么?”

  达达利亚抬头回应,“钟离先生,他心态很好。”

  “他心态确实很好。”若主任点头,“不说这个,你抓紧把报告整理出来发给我,我去李夕颜那边看一下。”

  达达利亚愣了一下,“小夕的状况……”

  “她最近很嗜睡,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夕颜就是去找钟离听故事的小姑娘,也是达达利亚接手的第一个病患。

  若主任见达达利亚脸色不对,也没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肩膀。

  回到科室后达达利亚开始用电脑整理报告,一直弄到中午休息的时间才整理完毕。

  达达利亚盯着整理好的报告上、病患姓名那一栏发了许久呆。

  适才会诊他也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那样沉默,不想让钟离知道他也在吗?

  可是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明明他们不过是见过几面的关系而已。

  达达利亚想了很多,但最终还是没有得出一个结论。

  不过想来也是,他甚至连自己在困惑什么都没想明白。

  将报告发给若主任后达达利亚起身去李夕颜的病房拿录音笔。

  去到病房时李夕颜正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好些管子,而她的父母坐在床边,母亲看着沉睡的李夕颜抹眼泪,父亲没什么表现,只是看着沉睡的女儿。

  达达利亚没有和夫妻二人打招呼,只是进去将床头柜的录音笔拿走。

  下到三楼,达达利亚站在钟离病房窗口往里看,钟离果不其然靠着床头低头看被子上摊开的书。

  可是他在窗口看了许久,钟离的手只是搭在书页边缘,压根没翻动过被子上的书。

  “眼睛会坏哦。”

  达达利亚打开灯时故作轻松地调侃钟离,他不知道钟离为什么对他隐瞒自己身体的状况,但他也不想去揭穿钟离,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维持原状。

  “录音笔在床头柜上,明天也还是要麻烦你走一趟。”

  达达利亚看向床头柜,那支他见过好几次的录音笔静静躺在上面,早上他和若主任过来时还没有。

  达达利亚的目光落到钟离放在泛黄的书页上消瘦且苍白的手上,“我能问问这个故事的内容吗?”

  钟离闻言略显诧异地抬头看向床边的达达利亚。

  达达利亚对上钟离那双、最上等石珀才有的漂亮色泽的双瞳时,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感叹,钟离真的不像一个已经失去视力的人

  “怎么突然好奇起这个?”钟离笑问。

  在病痛折磨下的钟离形容枯槁、气色极差,可达达利亚还是觉得他笑起来很好看。

  “想知道小夕追的是个什么故事,万一我知道呢?这样我就可以去跟她剧透了。”

  钟离没忍住轻笑出声,“是双子冒险的故事,你……”

  达达利亚困惑地看着突然哑声的钟离。

  “这个故事是我十来年前想的,当时也是为了哄一个孩子,只是那个孩子没有听到结局。”

  “是出了什么事故吗?”

  许是在医院见过太多生离死别,达达利亚听到钟离说那个孩子没有听到结局时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就是那个孩子出事了。

  对于达达利亚的提问,钟离摇摇头,“他很好,只是离开了我居住的那座城市而已,现在已经长大成为一个很了不起的人了。”

  多年不见又怎会知晓对方过得如何?达达利亚只当后半句是钟离对那个孩子的祝福。

  “你若是真的对这个故事感兴趣,等我录完,你去跟她要来听听,我有标记序号的,不用担心听混。”

  “那行,就这么说好了。”

  “好。”

  不知为何,达达利亚觉得此刻的钟离笑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开心。

  “那我先走,明天见。”

  “嗯,”钟离低下头食指摩挲着书页,“明天见。”

  离开病房后的达达利亚站在走廊上看着房内的钟离,他似乎是在发呆,过了好一会才将书合上放回自己的枕头旁,摸索着拿过那支录音笔开始录音。

  病房的隔音措施做的不错,站在外面的达达利亚听不清钟离在说什么,只是看着他录完一段后放到耳边,听一轮删除重录或者保存继续下一段。

  “鸭医生,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提着外卖路过的小护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笑问道。

  回过神的达达利亚看着小护士一脸无奈:“没什么,还有你怎么也跟着喊这个名字了?”

  “这个称呼多可爱啊,有什么不好的?”小护士笑得眉眼弯弯,“哦对了,刚才我遇到若主任,他说让你去科室找一下他。”

  “好,谢谢。”

  达达利亚离开后小护士隔着窗户往病房里面看了一眼,却见钟离正弓着身子、双手紧攥着被子,毫无疑问,他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小护士赶忙将外卖放下推门进去。

  

  第六日

  

  达达利亚踩着休息时间的尾巴走进钟离的病房,李夕颜的状况不容乐观,凌晨四点时生命体征骤降,虽说抢救回来了,但现在仍然是昏迷状态,已经转入ICU病房。

  他来是想跟钟离说这个事情,只是当他站到钟离的病房门口、看着比昨日更加憔悴的钟离时,到嘴边的话就是在打转说不出口。

  “她还好吗?”

  达达利亚想跟他说不好,只是话到嘴边却成了另一个样子。

  “还好,每天都在嚷嚷着故事不够听。”

  “那就好。”

  钟离似乎松了口气,看起来有点开心。

  达达利亚垂下眼帘,他有点庆幸于钟离无法看到东西,他现在可不像是她没事的表情。

  “故事再有一天就能录完,之后你就不用天天往我这里跑了,之前一直多有麻烦。”

  达达利亚愣了一下,下意识反驳道:“不麻烦,我和你闲聊能让我放松不少。”

  “哪里会有年轻人喜欢和一个形容枯槁的大叔聊天?”钟离笑了笑,似是没有将达达利亚反驳的话当真,“但你这样说我还是很开心的。”

  闻言达达利亚眉头直接蹙起,他这话是发自真心的,和钟离相处真的让他感到很舒适。

  “我说的是真的!”

  对于达达利亚这句带着恼意的回话钟离只是笑了笑,“谢谢你。”

  达达利亚不满地咬了咬牙,钟离这句谢谢怕不是在谢他【善意的安慰】。

  可明明他说的就是事实!

  达达利亚带着气恼离开了钟离的病房。

  

  第七日

  

  达达利亚满眼血丝地停在钟离病房门口前,昨夜他一夜未眠。

  李夕颜的病情再次恶化,昨夜他给李夕颜的父母下了三次病危通知书,一直到早上十点他才得了稍许空喘口气。

  理智告诉他现在应该去休息睡一会,可是李夕颜的状况就跟一只无形的手捂住了他的口鼻,让他无法喘息。

  伸手将自己乱糟糟的毛发稍稍整理之后达达利亚才推门进去,虽然钟离看不见,但他似是下意识般不愿意将自己糟糕的一面放到钟离面前。

  然而今天的钟离没有像往常一般在床上坐着假装看书。

  钟离的床上没有人在!

  达达利亚脑子嗡的一声失去了思考能力。

  钟离一个几乎失去行动能力的人能去哪里?

  难不成……

  “鸭医生吗?”

  钟离的声音窗帘后传出来时达达利亚悬到嗓子眼的心终于稍稍放下,恐惧过后便是愤怒,达达利亚三步做两步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钟离先生,你怎么自己下床了?”

  达达利亚看着站在窗帘之后钟离发出责问,丝毫没察觉到自己语气中的嗔怒已是逾越。

  “刚才突然感到很不安,就想下床走走,而且一直在床上也难受。”钟离没有计较达达利亚的愉悦,而是笑了笑,应道。

  今天的天气难得转晴,有阳光从窗口照进。

  站在窗口前的钟离沐浴在阳光下,脸上的浅笑衬得他整个人越发柔和,消瘦的身体被肥大的病号服包裹着。纵然病痛缠身他也依旧努力挺直腰背,只是一眼就能让别人感觉到他是个温柔坚韧的人。

  “那你也不应该躲到窗帘后面去啊,你知道我进来时没看到你有多担心吗?”

  对于达达利亚的嗔怒钟离只是笑了笑,“录音笔在床头柜上,已经录完了,两支录音笔都带去给她吧。”

  达达利亚转头垂眼看向床头柜上的录音笔不语。

  “小夕这两天的状况如何?”

  “和之前一样,一群小孩中最能闹腾的就是她。”

  达达利亚没有告诉钟离李夕颜病危的消息,而是选择了继续说谎。

  “没有恶化就好,小孩子还是有点活力好。”

  达达利亚看着浅笑着松了口气的钟离,想坦白的话只能是停留在嘴边。

  

  第八日

  

  二零三一年六月十二日晚上十点三十四分十七秒,达达利亚站在急救室前跟在外面等了近两个小时的李夕颜双亲宣布李夕颜已经生理性死亡的消息。

  丧女的悲痛瞬间将两人击垮,李母像是整个人被抽掉主心骨一般瘫坐到地上,李父半跪在地上抱着痛哭的李母。

  达达利亚默默离开、让出空间给中年丧女的两人消化接受这个沉痛的消息。

  纵然对于李夕颜的死他也悲伤,但之于二人来说,他仍然是个外人,是无法与他们感同身受的。

  在一楼的康复花园漫无目的地转悠许久后达达利亚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住院大楼,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很想见到钟离。

  等达达利亚回过神时他已经停在钟离病房的窗口前。

  钟离的病房没有熄灯,和之前一样靠坐在床头直直看着前方放空,手搭在那本他看了许久的书上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

  “达达利亚?”

  当钟离突然直直看向窗口和他对上视线时,达达利亚真的觉得钟离没有失去视力。

  “钟离先生是怎么发现我的?”达达利亚推开钟离病房的房门,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努力装出无事发生的语调。

  “床边有椅子,坐一下吧。”

  达达利亚顺从地在床边的椅子坐下。

  钟离没有问达达利亚为什么这么晚过来,只是将摊开那本书合上递给达达利亚。

  “要看吗?”

  达达利亚接过钟离递过来的书,时至今日他才知道钟离看的书的名字——《老人与海》。

  “我看过这本书。”

  “是吗?”

  听到钟离平和的声音,达达利亚瞬间酸了眼眶,他突然很想不管不顾地将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全部倾倒出来。

  “要听故事吗?”

  钟离点头。

  “大概是我十二三岁时吧,那会我还在孤儿院。孤儿院往前不远有一栋别墅,据说是一户大户人家的老宅,但主人家没有在那住着,平日只有一对受雇佣的中年夫妻照料着那栋别墅,每次我惹院长生气、逃出孤儿院躲避她时都会翻进那栋别墅。”

  “那天也是,我翻过别墅围墙时正好被别墅的小主人逮个正着,他就那么隔着玻璃落地窗看着我笑,眉眼弯弯,气场平和,丝毫没有因为我翻墙的行为感到生气。”

  “不过虽说他是小主人,其实那会他也二十岁了。”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赶我出去,还打开落地窗让我进到书房。他没有斥责我翻墙的行为,只是带着浅笑问我为什么翻墙。”

  “说来你也别笑我,别墅的小主人很好看,那时的我满脑子都是不想给他留下一个糟糕的印象,所以情急之下我胡乱扯了一个谎,说是看到他家书很多,自己很喜欢看书,所以想过去‘借’几本书,看完就还回去。”

  “他没有拆穿我那蹩脚的谎言,而是假装相信了然后告诉我,如果想看书就堂堂正正走大门,他会借我的。”

  “后来我每隔几天就会过去他那里借书,因为他偶尔会问我观后感,所以从他那里借来的书我全部都看完了,唯独这本《老人与海》。”

  “大概是和他相遇半年之后,我被人收养了。临走前我带着从他那里借来只看了半本的《老人与海》去到他家还给他。

  “其实让院长去还也是可以的,但还书只是我去见他的借口,就像一开始我从他那里往外借书只是为了还有下一次见面的理由。”

  “不过最后的道别让我搞砸了,我对他做了很过分的事情,想来他应该很后悔没有一开始就将我赶出去吧。”

  “再后来,我跟着养父母到了别的城市,对于我喜欢看书这件事他们很高兴,给我买了各种各样的书,唯独这本《老人与海》我没有再看。我总是觉得我对他有所亏欠,这本书就像一个符号,只要看到就会提醒我曾经做过的事情。”

  “大学毕业后我回到那座城市,想要去跟他为幼时的鲁莽道歉,却只得到他已然过身的消息。”

  达达利亚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这件应该一直深埋心底的往事拿出来和钟离倾诉,但冥冥之中他又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这样会让他舒服一点。

  “也许你并没有搞砸呢?”钟离笑了笑,“也许对方对于你的到来很开心,也由衷欣喜于你对他的惦记呢?”

  “钟离先生。”

  “嗯?”

  “我可以在你的被子上趴一下吗?”

  “你不嫌弃的话,请便。”

  钟离病床上的被子很厚,所以达达利亚不用担心自己压到钟离的腿。

  医院的被子总是带着消毒水的味道,钟离这一床被子也不例外,只是细嗅之时还是能闻到一点淡雅的琉璃百合的味道。

  “钟离先生知道我为什么学医吗?”

  “不知。”

  “因为他,”达达利亚将自己的脸埋进被子,声音闷闷的,“他身体不好,所以才会在老宅休养。”

  “我跟他说我长大后一定会成为一名很厉害的医生,将他的病彻底医好。”

  钟离的手搭放到达达利亚毛茸茸的脑袋上,“你信守了自己和他的约定,成为了医生。”

  “可是我没有成为很厉害的医生。”

  “你已经很厉害了。”

  “如果我很厉害的话就不会救不回她,也不会医不好你。”

  钟离没有接话,只是一下一下地摸着达达利亚的头发。

  

  第九日

  

  达达利亚想回去掐死昨天的自己,不但和钟离说了许多不该说的事情,还趴在人家腿上哭了!哭也就算了,还在人家那里睡着了!

  好死不死,若主任又喊他等下跟着他过去记录学习,他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钟离,尽管钟离看不见,但他还是觉得哪哪都不对劲。

  跟着若主任进到病房时钟离躺在床上闭着眼,手上吊着吊针,相比昨日情况似乎更差了一点。

  “你的情况不太好。”若主任看着床上的钟离说道。

  钟离睁眼侧头,“正如你所说,我现在的情况并不好,大限将至了。”

  “你应该乐观一点。”若主任一边给钟离检查一边道。

  钟离扯着笑调侃,“往好的方面想,死亡也是一种解脱?”

  “你明知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也知我不是小孩。”

  “你现在的拆台就不是一个优秀的成年人会做的事情。”

  钟离轻笑,“我都这样了,任性一点不行?”

  若主任一直在书写的手顿了数秒,“最近两日感觉如何?”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药物带来的影响,但我现在的听力在衰退,前些日子还能靠着自己坐起下床走走,现在已经没这个气力。不过算是有个好消息,我这些日子睡眠时间长了不少。”

  睡眠时间长……

  达达利亚记录的手停顿数秒,也就是他最近开始嗜睡了吗?

  这让他想到李夕颜还有……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因为钟离的精神状态不好,这次的会诊只持续了二十分钟不到,从病房出来后若主任让达达利亚去编写报告,自己去往另一个病人的病房。

  编写完报告距离休息时间还有几分钟,将报告发送到若主任的邮箱他离开科室往楼下走,透过窗口他能看到钟离躺在床上沉睡。

  “你在干什么?”一道冷淡的声音在达达利亚左后侧传来。

  达达利亚转身看到一个矮个子、神情特别冷淡的男生盯着他,眼神格外戒备。

  “你是?”

  “你在这里做什么?”

  男生完全没有没有要回应达达利亚的意思,只是重复着自己的问题。

  “魈!别突然就跑啊!”

  达达利亚将视线落到刚才匆匆跑到男生身边、压着声音抱怨的金发男生身上,“空?”

  空看到达达利亚表情有点诧异,“你怎么在这里,你当值不是在四层吗?”

  “过来看一位……朋友。”

  空看了一眼达达利亚身后的窗口,“钟离先生吗?”

  “你认识钟离先生?”

  空瞥了一眼身旁的魈,“自然,他是我男……魈的养父。”

  达达利亚了然,他和空是高中好友,联系一直没断过,之前空就跟他说过自己要脱单,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很顺利。

  “那不打扰了,我先离开。”

  达达利亚朝两人点下头后离开。

  是啊,钟离先生有自己的家人,何时轮到他一个外人关心。

  

  第十日

  

  达达利亚忙里得空转溜下到三楼,钟离侧头看着床边坐着的双马尾少女,她应该在说什么,钟离嘴角一直挂着笑。

  “站在这里做什么?”

  当魈那道冷淡的声音再次在背后响起时,达达利亚不可否认自己真的被吓到了。

  魈没有理会达达利亚的反应,而是推开门走进去。

  “先生,他过来了。”

  本来只是想过来看一眼钟离情况的达达利亚有点想和魈干一架。

  “达达利亚?”

  听到钟离虚弱的叫唤声达达利亚不得已走进病房,“钟离先生。”

  “你怎么来了?因为小夕?”

  达达利亚并不擅长说谎,“啊,嗯……不是,只是路过来看一下你的情况。”

  “这样啊,劳你费心,我挺好的。”

  达达利亚瞬间哑然,钟离的身体状况断然不是挺好的状态,看若主任这两天几乎是住在医院的状态就知道了。

  今早在值班小护士的闲聊中他才知道钟离先生是若主任的好友,似乎是读书时就相识了。

  “我,那个,我有事,先走了。”达达利亚转身想走。

  对钟离先生来说,自己不过是一个不甚相熟的小辈,不和自己说实话不是很正常的吗?

  “等下,我想问一下你,小夕最近身体状况如何?”

  达达利亚努力想扯起一点嘴角,但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只是背着他们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会颤抖,“那个淘气鬼啊,挺好的,最近缠着我让我也给她讲故事。”

  钟离轻笑,“听起来挺有活力的,那就好,那就好。”

  “那我先走,下次得空再来看你。”

  “好,辛苦。”

  钟离看不到,但病房里剩余两人看着达达利亚可以说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没有说话。

  

  第十一日

  

  钟离去世了。

  达达利亚刚到医院就在值班的小护士那里听到钟离于凌晨时离世的消息。

  凌晨一点时钟离的生命体征突降,刚做完一台手术的若主任连休息都顾不上立即为钟离实施抢救,凌晨五点,钟离的生命体征完全消失。

  达达利亚飞速跑下三楼跑走到钟离的病房前,病房果然已经空了。

  在病房前站了许久的达达利亚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往若主任的休息室走去。若主任确实还在,但没有在休息,而是拉了张椅子坐在打开窗口前,叼着根棒棒糖看着窗外阴霾的天气发呆。

  “达达利亚?”

  站在门口的达达利亚听到若主任的叫唤声诧异地往里看,然而若主任并没有转头。

  “拉把椅子过来陪我坐一会。”

  达达利亚照着若主任的话做,拉过另一把椅子坐到若主任旁边。

  二人无言,就那么看着窗外发了十几分钟呆。

  末了,若主任递给达达利亚一个装有钢笔的蓝色盒子和一个褐色的信封。

  达达利亚接过后困惑地看向若主任。

  若主任沉默了许久后才开声为达达利亚解释:“这是当年他没有来得及送你的生日礼物。”

  短短一句话包含的信息量却是极大的。

  “他有两个名字,钟离是他母亲给他起的名字,不过你可能更熟悉他另一个名字,叫摩拉克斯。”

  “摩拉克斯”四个字从若主任嘴里说出时达达利亚的心脏似乎停了那么几秒。

  “他一直想将这支十六年前就应该给你的笔送你,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到这里若主任扯了扯嘴角,“以后也没机会了。”

  若主任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达达利亚不知道,他依然在理解若主任寥寥几句话中所透露出的信息。

   难怪他对钟离有股莫名的亲近感,难怪他会在最难受时去找钟离,难怪他会将自己最柔软的一面朝钟离展示。

  原来真是故人。

  钟离从何时认出自己的?还是一直都知道达达利亚就是曾经阿贾克斯?

  达达利亚不知道,可以给他答案的人现在已经躺在冷冰冰的冰柜内了。

  不知何时,窗外飘起细雨,雨水被风裹挟着由窗口落进室内。

  凉凉的雨丝一点一点地落到达达利亚脸上、衣服上、手上还有装有那支定制于十六年前的钢笔盒子上。

  “啪嗒。”

  应是落于脸上的雨水积少成多顺着脸颊滴落到手背上,只是这雨水很烫,烫得达达利亚心痛。

  十三岁时的爱恋被少年的冲动裹挟着葬在那个青涩的吻上,二十九岁时的心动被理性扼在摇篮里,不敢露有些许端倪。

  不管是十三岁还是二十九岁,他喜欢上的都是没有办法靠近得到的人,曾经是因为年龄和身世,现在是因为病痛生死。

  更好笑的是,他们是同一个人,他自始至终都得不到他所爱的人。

  当初他在那栋别墅书架上随手拿下的第一本书的结局仿佛就是在预示他们的关系。

  【我爱她,哪怕我们不曾在一起过。

  我们之间有很多障碍,我的年龄、我的家世、我的病、我的……

  我可以说出很多我们没办法在一起、应该放弃这段执拗的感情的理由,可是啊,我还是喜欢她。

  只是对她来说,我只是她少女时代照顾过那个病弱的邻家弟弟,她永远不会对我产生属于男女之间的欲望与爱恋,而我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死去、没有未来的人。

  我没有孤注一掷、破釜沉舟的勇气,也舍不得看到她为我为难的神情。

  我时常在想,为什么,为什么上天我给了我十七年后与她重逢的机会、又要给我这副残破的身体?

  我想不明白,但也没有想明白的必要了。

  记于二零一三年八月六日,我的最后一台手术前。】

  小说剩下的是不知男主爱恋的女主,她可以继续自己美好的人生,而他是被剩下的那个,至此余生尽是求而不得的遗憾。


 

    情人劫快乐!!!

    这其实是一个富婆花钱约的稿,本来是50r3000字左右的,她没提要求就是让我随便写,她本人直言其实就是花钱让我更新……一开始确实是想写小短篇的,但我越写越嗨,最后写到1w,所以我发给富婆时她都惊呆了,本来是说要给我加钱但我没要,后来她想了想就让我发出来。

    这本来是我在准备的互动视频里的一条线,只是互动视频里是钟离的视角,这里是达达利亚的视角,等我以后把视频搞出来两者结合看会更好一点。

彩蛋是先生给鸭写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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