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锄头和白糖馒头

我曾听到过一个小故事，不知道是古代野书之言还是现代调侃之语。说的是古代某朝，有两个农夫忙了一天农活闲下来，开始讨论关于皇帝生活的事情:一个农民说“皇帝那么厉害，他每天耕地肯定都用金锄头”，另一个农民则反驳他:“皇帝哪像我们一样要干农活？照我看来，皇帝一定每天都吃白馒头沾白糖！”如果这对话是真实的，那么这对话一定是在某个粮食丰收，君主贤明的时代，否则这两人要么不敢，要么就是谈到皇帝也没什么好脾气。当然大家也可以认为这就是一个笑话。但我总觉得，一个笑话能够流传那么久，就必定有其独特之处，也有值得稍微扣字眼的价值。

首先说第一个农民说的“皇帝用金锄头”，这显然是很荒谬的。因为皇帝有整个国家的官僚辅佐，整个国家为其提供物质和精神支持，当然不用自己下地耕田。我倒是知道古代有一种春播时期的习俗：皇帝穿着那身锦衣玉帛，手上拿着一个锄头装模做样挑起一些土；有点像今天的某领导参加某地盘的剪彩典礼一样，不过前者显然气派得多。这里当然是一种社会形式上的差距：底层的人总觉得构成高层人生活的成分和自己一样，就像是穷人总觉得富人能随时上班随时下班，这是因为工作对于他们的生活是主要成分，然而对于富人则不是这样。中产阶级也会觉得富二代们每天都开着豪车到处显摆，那是因为对于中产，豪车算是奢侈品，也是少有的能在他们那个阶层显示他们地位的事物。但是对于富二代们，豪车不是他们眼中唯一的奢侈品，而他们在那个阶层显示他们地位，往往是投资股票，收购公司，自我创业这种对于中产阶级鞭长莫及的“自我实现”的途径。

然后就是第二个农民说的“白糖沾馒头”，总觉得让人觉得苦涩。农民们最稳定，也是最管饱的食物，就是白馒头；而白糖在古代则是一种难以获取，故而是高等人专用的奢侈品。所以对于底层人民，他们所能理解的“最奢侈的食物”，就是馒头+白糖，也就是“自己日常熟悉的事物+自认为的高层人奢侈品”，因为这既是容易想象的，也是可及的未来。皇帝肯定不会吃馒头沾白糖，但是他们是有专有的御厨：这御厨能够把从老百姓那里搜刮来的食材，经过用心加工和艺术摆盘，变成一盘不平凡的“皇家料理”。“巨大的人力优势”和“知识带来的创意”，正是底层人没有的，他们能且只能看到表面的“馒头加白糖”。所以他们的目标也只是“让自己的馒头上多一点白糖”，而不是“把自己手上的馒头做出新的花样”。

当然，今天没有皇帝了，大家也知道皇帝并不用金锄头，也不吃馒头沾白糖。今天也当然也有必须靠锄头才能赢得一些馒头过活的可怜人。但我最看不懂也最看不惯的是另一种行为:总有一种人，自己已经脱离了机械劳动的必要，也不需要剥削他人来挣得自己的食物，却总是把自己“吃苦耐劳”“职场法则”拿出来出版，告诉大家：我一开始和大家都一样，我只是掌握了“正确”的方法！就像是某个皇帝对着百姓说:我之所以受天命，是因为我这锄头是用金子做的！然后老百姓恍然大悟，都开始想着把自己的锄头做成金子的。

还有一种人，自己是衣食无忧了，却总是试图将自己“降级”，比如从有钱人阶级发扬出来的“素食风潮”，是教中产花一笔可以用作有益用途的金钱，购买一些所谓“健康食品”，而后者总是会忘记，这只是一种富家人的行为艺术或者假心假意的自我救赎。还有某些权力之人，总是说着“我还是忘记不了过去那些家乡菜”，“我总是回忆起来过去下乡的美好日子”，实际上自己的生活早就和过去完全割裂了，自己恐怕也不愿意回顾那段日子呢…这就像是某个皇帝下到百姓家中，对着大家说:我从小最喜欢吃的，还是白糖沾馒头！然后老百姓感激流涕，都想法设法买点糖尝尝这“皇家的滋味”。

可是锄头本就是为了耕田，用金子做锄头，就不能用它耕田了，白馒头本就是为了穷苦老百姓填饱肚子的，现在都去买糖，久而久之连白馒头都吃不起了。所谓现象，当然就是一些人为了“不动锄头，不吃馒头”而塞给底层人的糖衣炮弹，这样的风气，其实是摧残社会的效率，乃至历史发展螺旋的速度。

总有一群人是知道的:锄头不该是金子做的，白馒头加白糖也不是山珍海味；总有人要拿起锄头，总有人吃不起馒头。说着些话的人，可能本身吃得起馒头，也不必拿锄头，但倘若把这些人的话当成耳旁风，甚至试图堵住他们的嘴。那就迟早有一天，会被自己谎言里那些金锄头和白糖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