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斯奇娅：非正常接触】【录像II-雷鸣】伪纪录片风格短篇小说
【载入录像II：雷鸣】
〖拍摄视角：平民〗
〖记录时间：6/12▆ ▆▆ 2月18日，5时39分，凌晨。〗
〖录制地点：西西伯利亚针叶林，结冻冰湖。〗
“喂？喂？我去，录像机摔成这样居然还能用？天啊，上面有好多血……镜头倒是几乎没碎？捡到宝了这是。”
男子一点点擦拭去镜头上的血，随意拨弄，居然开始了录制。
“呃，我是不是该随便说点开场白，比如——哟哟欢迎来到我的频道，如你所见我现在身处北境针叶林，是的，这里是前线交战区，据说北境巨妖蓝舌会出没在这一带……”
“算了，好傻，对着录像机自言自语实在有够蠢的。”
“等等，这是什么…这相机盖上好像有写什么字…”
“Kaskia·BlueTongue……”
“……真的假的啊，我就随口一说……这该不会真的是她本人的签名吧……在这附近？”
镜头前，这名年轻男子目测只有二十岁左右，他身穿御寒大衣，背包里全是野外生存用品，数十天前，他只身一人翻过边境栅栏封锁，踏入了卡斯奇娅所在的这片西西伯利亚针叶林中。很显然，铁栅栏上的黄标危险警告对于他这种探险者来说四舍五入等于没有：
【警告：前方战区，叛军出没，设有地雷，请立刻折返，误入后果自负。禁区内您将丧失公民权并不再受当局法律保护，我们无法保证您的生命安全。】
不过可笑的是，那些警示牌上布满了各种各样的喷漆涂鸦，倒是像某种叛逆的街头艺术，没有人把这告示当回事，反倒当成了即兴创作的涂鸦板，上面甚至有用马克笔画的蓝舌卡通小人头像。可以看得出来像他这样来此作死的年轻人并不少见，每年都会有很多不怕死的家伙慕名而来踏入禁区，或是为了名利，或是为了赏金，大多则是同这名男子一样，为了见到那个北境传说，他们要亲自搜寻卡斯奇娅存在的证明。
不过无论是赏金猎人还是视频博主，但凡是闯入，几乎没有人能再活着回去。许多探险博主的频道里最后一期视频都永远停在了准备前往西西伯利亚针叶林之前。
越是危险，卡斯奇娅的传言就越是疯狂，关于她各种版本的都市传说已经在网络上掀起风暴，有人说它是一只百米级庞然巨兽，故得名“北境巨妖”，也有人说它只是北境民间传说中的一种古老妖怪，被叛军妖魔化了而已。最主流的一种说法是，卡斯奇娅是一位将真容藏匿于骸骨面具下的神秘女孩，她有着蓝色的嘴唇，就连血液也是蓝的，其实力连军方都不敢动其分毫，因此，她被封锁在了那片西西伯利亚针叶林中，她不出来，也没有人敢去惹她。
也有人吹嘘说自己亲眼见过面具下的蓝舌，她是一位冰山美人。嘶，暂且不论真假，光是这点让大量年轻人对卡斯奇娅的真容愈发好奇，然后来此送命。
卡斯奇娅都市传说的流行，一方面还得益于有大量不知真假的，照片，录像，情报流出，这给卡斯奇娅的存在增添了不少真实性而非虚无缥缈。一张疑似卡斯奇娅的模糊照片就能骗到个好价钱，更别提蓝舌的录像了，通常能炒到天价。据说蓝舌的躯体研究报告和各种资料都掌握在军方手里，甚至会有人不惜代价潜入前线去偷……是的，这很疯狂，即便几乎没有人真的见过卡斯奇娅，她的周边商品已经在年轻人群体中流行开来，关于她的插画，伪纪录片，Q版玩偶，T恤，甚至还有人会Cos蓝舌。最夸张的是黑市里流传着用小玻璃瓶装的卡斯奇娅蓝血，虽然那玩意九成都是假的，以毫升为单位卖，但总有人愿意为此买单，说夸张些，用水晶玻璃瓶里混点蓝墨水，瓶盖上随便串根绳子，然后挂在脖子上，这就成了一款卡斯奇娅风格项链。
卡斯奇娅的形象无处不在，周边商品只有你想不到的。不得不承认，很大程度上，她是个美女的传言起到了关键作用。
也就是说，蓝舌在全球范围内拥有数以亿计的粉丝———即便她本人并不知情。
〖记录时间： 2月18日，7时31分〗
“屏幕前的兄弟们，说来你可能不信，我在这鬼地方好几天，这回好像是真的见到人了，希望不是叛军……”
虽然这名男子在不久之前还吐槽过录VLOG自言自语傻兮兮的，但他的身体还是很诚实，不自觉地学着样子开始现场录制解说起来。
随着录像机视角从自拍转过去，男子藏身于针叶林边沿，通过树干掩护视角向远方林外结冰湖面上望去，空旷的湖面上隐隐约约似乎有一白色雕像伫立纹丝不动。此时随画面变焦放大人物的轮廓一点点清晰，男子差点惊叫出声。
——因为湖面的中央，那竟是一个全身上下一丝不挂赤裸的女性，她没有左腿，似乎是拄着一黑色短拐杖勉强支撑着躯体，正背对着镜头。
男子眼睛都直了：“真见鬼…这绝对不正常，这里可是零下四十多度啊。”
话音未落，那个录影画面中的女孩好像是能察觉到有人在两百米外有人在偷拍，她如梦初醒一般僵硬地缓缓回头，刹那间，录像机清晰地记录下了她那蓝色的嘴唇。
“蓝舌？”
“没有戴面具？”
男子一时间难以置信，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想过真的能遇见那个传说，那些话都是噱头他说着玩的。因为要知道——这片西西伯利亚针叶林禁区足足有十二万九千多平方公里，涵盖整整十八个战区，前线每天都在死人。但卡斯奇娅只有一个，要在这白雪皑皑的针叶森林中找到这么一个瘦小女孩谈何容易呢？这就是为什么大多数深入森林的探秘者无功而返，甚至迷失其中。没有熟练的野外生存能力，在西西伯利亚二月零下四十多度的极冻冰原中，绝对熬不过第一个晚上。
所以他这样一个碌碌无为的平凡之辈，又怎可能遇到真正的卡斯奇娅呢？他的第一反应是这该不会是Coser吧，但要真是角色扮演，这未免也太过传神了。而当看到她左腿根部以下空空如也时，男子确信了她就是真的卡斯奇娅。
他揉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可惜录像机已经放大至最大倍数，男子眼睛都不眨一下打量着湖中之人那毫无血色的如尸体一样惨白的躯壳，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他忽而意识到自己发财了，现在他只要活着出去，这段卡斯奇娅背对镜头赤身裸体的录像绝对能拍卖出史上最高的价格，更别提黑市里有很多特殊癖好的人……
不行不行，他转念一想又给了自己一巴掌，想到自己作为蓝舌的忠实粉丝，绝对不能让这影像流传到网上，这是对偶像最基本的信仰……
这男子还在胡思乱想，殊不知蓝舌早已发现了他。
“滚出来。我知道你在那。”
男子顿时慌了神，连忙把录像机塞到腰包中，从拉链缝隙处露出一点点镜头，画面模糊不清地继续录制着。
湖中央，卡斯奇娅朝录像机镜头这边转过身来，男子倒吸一口凉气，因为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支撑她站着的那压根就不是什么黑色拐杖，而是她拄着一把沾有红血的军用步枪当做拐杖！蓝舌有些吃力地单手举起那把步枪，对准了男子的头并发出警告：
“给你三秒钟的时间，立刻从卡斯奇娅的眼前消失。”
但出乎意料的是，男子并未逃走，反而迷惑地看向蓝舌的脸，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还小心翼翼靠近几步想要确认什么。
“你是不要命了。”蓝舌用轻蔑的眼神望向这可疑男子，把食指扣在扳机上。
但就连卡斯奇娅也意想不到的是，男子在这命悬一线的紧要关头，忽然没憋住，莫名其妙的噗呲一声不小心笑出了声。
“？”
蓝舌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体一丝不挂，双手也不遮掩，以同样用疑惑的眼神回敬这莫名其妙的家伙。男子则不停地一边摆手示意不要开枪，一边指指自己的脸，随后竟斗胆踏上冰面试探性地走上前来。
碰的一声枪响，男子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十字形耳环就被当场打飞，那股力量直接扯断他的耳垂，鲜红的血珠沿着脖颈滑下，最终滴在冰面上。子弹从耳畔擦过的裂风声让他整个人愣住冷汗直流，那一刻，他距离死亡只有零点零一公分，十字的祈祷是没有用的。
“打偏了，下次不会了。”蓝舌没有过多废话，紧接着将枪口对准了他的头。
但男子在片刻犹豫后依然选择向前走向她。
“你不害怕？”卡斯奇娅挑眉。
“怕什么？”
“妖怪。”面无表情的她轻轻侧头，几缕青蓝色发丝从耳上垂挂下来。
“我为什么要怕一个年龄和我差不多大的蓝嘴唇姑娘？”
“因为卡斯奇娅可能会在下一秒让你人间蒸发。”
“那也算是死得其所，反正在战争里像牲畜一样毫无意义地死去，还不如被蓝舌干掉。”
“……”
“……好恶心。”卡斯奇娅被整无语了，扭头没趣地离开。但男子依然保持一定距离在后头畏畏缩缩地跟着，与其说是不屈不挠，不如说是死缠烂打。于是西西伯利亚针叶林的无垠冰湖上出现了这样一副有些许好笑的奇景：两个细瘦的人影一前一后走在湖面上，双方始终保持着十五米的距离，在曙光的照耀下拖拽出两道长长的影子。每当前边的人一回头，后边的人就立刻停步还吹着口哨假装漫不经心，像是俩成年人在玩一二三木头人。
“滚。跟着我干嘛？你也是来杀我的？”
“呃？没有没有，我正好也要走这边……？”这个谎过于离谱了，连卡斯奇娅都骗不到。
“我以前遇到过一个和你一样缠着不放的人，最后我杀了他，没有理由。”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好吧，我滚，可以给我签个名吗？给我签名我就滚。”
“滚。”蓝舌不想理他，自顾自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着。
“可是…我可是你的粉丝啊……”男子假装委屈巴巴
听闻此言，蓝舌忽然停下脚步不动了，好像下一秒就会说出什么很不得了的话，男子看见了蓝舌那捉摸不透冷冽无情的眼神，后撤两步咽了下口水，心想这下完蛋，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粉丝……”
“粉丝？粉丝不是吃的吗？”她有些疑惑地扭头看向男子，看那努力思考的表情，她似乎是认真的。
“啊？啊？不是那个粉丝，粉丝就是说……蓝舌是我的偶像。”
她眯起一只眼睛，一脸迷惑。
“藕象？藕象又是什么？可以吃吗？”
男子被问住了，一时半会难以形容，用手费力在空气中比划比划：“呃，呃，偶像的意思就是说，就是说我喜欢蓝舌……，嘶不是不是不是的，呃，听我解释……”
“……”
“要吐了。”蓝舌打了个寒颤，无语地扭过头去。
虽然从表情上难以察觉，但她似乎有点被这个不怕死的家伙逗乐了，就像是野狼发现一只小兔子见到她非但不撒腿就跑，反而凑到面前取暖，于是狼想着多观察会，待厌倦了再碾死也不迟。往好处想……至少，气氛没原先那么紧张。
“那个，难道蓝舌平时都不穿衣服的吗？至少把衣服穿上再说？”男子用手捂着脸眼神闪躲着，凑近几步把自己的黑色狼毛防风大衣脱了下来想给蓝舌披上，不过他那捂着的手指缝隙留的倒是挺大的。
“不需要。”
“这不是冷不冷的问题，这是能不能播的问题，拜托，拜托了。”
蓝舌迟疑片刻，明显听不懂那是什么意思，但可能是被烦的受不了，最终选择妥协：
“……别碰卡斯奇娅，我不是小朋友。我自己会穿。”
于是蓝舌很不耐烦地随意披上大衣，她甚至懒得多动几下好好穿上。那大衣同黑色披风一样几乎拖到膝盖处，虽说很不合身，但起码勉强遮住了身体。而另一边，男子则在风雪中抱臂瑟瑟发抖，蓝舌见状，又悄悄多撇了他一眼。
“最好不要和我扯上关系。和我扯上关系的人都死了。”
“为什么？”
“不知道。别跟着我，爱死哪死哪去。”
“你现在要去哪？总得有个目的地吧？”
“不知道。要你管？”
“你刚刚为什么在湖中央发呆一动不动？你的血真的是蓝色的吗？你真的和传闻中一样可以一人抵挡整支军……”
“不 知 道。快滚。”
“诶？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烦死了！”
蓝舌忍无可忍回头想一把拽住男子的衣领。但可能是因为情绪激动，抑或冰面太滑，那位“传说中的蓝舌”居然没站稳，当场滑倒一屁股重重跌在地上。连当拐杖用的步枪都猛地摔飞出去，在冰面上滑行趟出去好远好远。
男子也愣住了，他这才意识到一个荒谬的事实：蓝舌，那个在都市传说中杀人不眨眼冷酷无情的北境巨妖？此时在他眼前所看到的，分明只是一位残疾的女孩，没有左腿，连自己站稳都成困难。
冰面上，卡斯奇娅狼狈地瘫坐在地上，头发乱糟糟遮住眼睛。她挣扎似的想要爬起，但接连两次都失败了。男子见状想上前搀扶，但刚一靠近整个人就愣住了，顿时背脊发寒，因为他看到蓝舌刘海之间流露出如恶狼般残酷的目光，那瞬间他被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所震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求生着警告自己：如果再往前一步的话，一定会被抹除的。
“别碰卡斯奇娅。卡斯奇娅可以自己起来。”恶狼厌恶的如是说道。
蓝舌喘着粗气，却无白雾。倔强地硬生生用一只手和一条腿重新弯腰站起身来，这对于普通人来说轻而易举的事情，在她枯瘦的身形下却显得如此壮观，最终，她凭一己之力重新在风雪中屹立，哪怕只有一条腿又如何？这一幕深深震撼到了录像机这边的他。
“……嘁，好笑吗？你一定很想笑吧。”女孩恼羞成怒很不爽地瞪了男子一眼。
“……”
“不，这一点都不好笑。
男子收起了平日里的大大咧咧，郑重的对蓝舌说：
“生而为人，我绝无可能将他人的残缺视为笑柄，这是最基本的。”
男子看着这个瘦弱到有些许可怜的蓝发女孩，他默默走向远处，拾起了冰面上的步枪，握住刺骨般寒冷的枪管和枪托严肃又真诚的伸向了她的面前，最后用双手将其交还给她。蓝舌有些意外，但并未表露出来。
她故作不屑地一把拽下这把枪，那双早已被冻得麻木的手却忽然在枪托上感受到一丝遥不可及的温暖。她只是低头不发一言，任由长发垂下遮蔽住自己冰冷的目光，并单手理了理衣领扯好遮住自己的身体，而不想去看男子那双澄净无瑕的眼睛，随即转身一瘸一拐地继续行走于冰湖之上。
“人……吗？”她喃喃自语低声嗤笑，一直紧皱的眉心终于在此刻舒展开来，在两人一前一后漫无目的的又走了许久后，卡斯奇娅居然主动开口了。
“喂。”
“你之前，刚见面靠近我的时候，到底在笑什么？我很可笑吗？”
“噗。”
“哈？怎样？你靠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不是的不是的，我斗胆走过来只是想告诉你，呃……你的脸……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
“因为我发现你的脸上有记号笔画的小猫咪胡须涂鸦恶作剧…我想提醒你来着…噗哈哈哈哈……”
随着男子终于把一直藏着的真相说出，其实一路上他一直都在憋着，现在再也绷不住了，没心没肺地捧腹狂笑起来，也不怕蓝舌有可能会给他脑袋上开个洞。卡斯奇娅先是傻愣愣呆在原地，然后单手捂脸沉默不语，最后低头看向脚下冰面，似乎被唤醒了什么记忆。也许是因为蓝舌的血是蓝的，所以没有可能脸红吧，至少表面上她依然波澜不惊。
“怎么了？你想起什什么了？这涂鸦是怎么来的啊喂，怎么会有人敢在狼脸上画画哈哈哈哈真的是不要命了……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当时睡着了？”男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мираж。”
蓝舌的口中突然蹦出了一个闻所未闻的词语。
“什么？”
“我想起来了，糟了…糟了……”
“啊？你想起你脸上的涂鸦是怎么来的了？谁啊？先别说这个了，我有带一次性毛巾，你别动。”
蓝舌明显若有所思，直到男子把毛巾凑到她脸上的时候才回过神来，瞬间反手一个擒拿差点折断他的手指头。
“别碰卡斯奇娅。卡斯奇娅已经不是小朋友了，自己会擦。”
卡斯奇娅空手夺枪似的夺过毛巾，可接下来，怪诞的一幕发生了：摄像机中她怎么也擦不掉脸上的记号笔印，动作逐渐失去耐心狂躁起来，呼吸开始急促，最终在不断摩擦中她硬生生用自己的指甲血淋淋地扣烂了自己的脸皮，随后脸部的伤口竟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恐怖速度愈合，而脸上的涂鸦也就被这种纯粹的暴力给强行抹除了。
男子被这惊悚的一幕给吓到了，即便如此，他还是顶着会被无差别杀死的风险冲上前去试图制止这种自残行为，试图唤醒她的意识。
“小女孩。我在找一个小女孩。”蓝舌眼睛直愣愣看着前方，自顾自接着说。
“卡斯奇娅在找一个找不到的小女孩，她的录像机丢了，如果她不在明天五点之前把录像机还回мираж的话，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的。”蓝舌加快脚步拄着枪跌跌撞撞地走向森林南面，甩开男子将他一人留在冰湖之上。
一提到录像机，男子有点慌了，他选择沉默。别的不说，要是让卡斯奇娅知道自己一直在偷拍她的话，他一定会死得非常难看，再加上刚见面时不知为何她没穿衣服，罪加一等，那结果四舍五入等于死无全尸。
“怎么冒汗了？你知道什么？”
“没有没有没有……”他很不擅长撒谎，但卡斯奇娅更加好骗。
“我在想……你不介意被看到吗？”男子指了指蓝舌到现在也没好好穿上只是披着的黑衣，毫无血色的肚皮还露在雪中，他看了都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在乎，这森林外你们有什么流言蜚语，都与卡斯奇娅无关。”她的回答出乎意料。
“比起这个，卡斯奇娅现在要去找小女孩。”
“什么小女孩？她叫什么？”
“不知道。”
“那她现在人在哪？”
“不知道。”
“那你总得知道方向吧？”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烦死了。”
“мираж，只记得要去那里。”蓝舌甩开男子挽留的手，快步向前。
“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怎么去找什么小女孩啊？”
男子望着卡斯奇娅一瘸一拐的背影喊到，他怎么也想不通，蓝舌只有一条右腿自己走路都成困难，怎么可能同都市传说中那样：“连军队打仗也得绕着卡斯奇娅走”。这根本不合理啊，纵使她的再生能力再怎么强也不可能快过子弹，在现代重火力面前，只要身子还是软的，也只有被打个粉碎这一种结果，更别提那些只掌握在军方手里的特殊武器了，就算蓝舌真的不能被杀死，也不可能有余力反抗。
“不用你管。”
“要小心啊，听说这里有叛军出没？卡斯奇娅这么靓太显眼了，会被抓住的……听说他们审讯的手段非常残忍，指不定对你做出什么下三滥来……”
“叛军？”她冷冷嗤笑一声，那表情好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我在这沉睡的十五多年间从未见过什么叛军，见得最多的也是你这种闲的没事来找死的家伙。”
“啊可是……不管你怎么说，我还是没法放心一个小姑娘独自在森林里，哪怕只是外表是个女孩也不行啊……我可以帮你，带上我吧，虽然我也没什么用……”
“卡斯奇娅在森林里醒来的时候你爸还没影呢，还是好好担心担心你自己吧。冻得跟个孙子似的。”蓝舌撇了他一眼。
男子在雪中鼻子发红，有被呛到。“我真的可以帮你。”
“卡斯奇娅不会报答你的，也不会和任何人拉近关系，劝你放弃。”
“不需要，我只是想帮蓝舌。”
“随便你吧。你不成为累赘就已经帮大忙了。”男子先是失落，但很快反应过来重新抬起了头，因为这句话真正的含义是，蓝舌默许了。男子的喜悦难以掩饰话唠个没完，他笑道卡斯奇娅才不像传说中那样冷酷无情，果然还是有一点点感情的，还笑谈什么见过卡斯奇娅真容的人基本都会被她杀掉，没人能够活着出去。
但他不知道的是，后半句话其实是真的。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
“第一，你是你，我是我，我和你不熟，不要说我们。第二，别碰卡斯奇娅，如果你不想断指的话。”
“好好好，那么卡斯奇娅小姐现在有何打算？”男子故意拖长调调。
“往南，先找腿。”她头也不回地答道。
男子扣扣耳朵确认自己没有听错：“找啥？”
“机械义肢。”
“啊？你还有义肢？那腿呢？你把自己的机械腿弄丢了？”
“能不能闭嘴？”
“好好好，把枪放下先，我再也不说话了，真的。”他使劲朝蓝舌眨巴眨巴眼。
“…………”蓝舌万般无奈的叹了口气。
片刻的沉默是那么短暂。
“那卡斯奇娅平时都不洗澡的吗？”
〖记录时间： 2月18日，8时41分，清晨。〗
两排脚印从结冻冰湖一直蔓延到一片白桦木林中。窸窸窣窣拨开枝干穿行于林木间，一股预示着不祥的血腥味越来越浓，也意味着他离真相越来越近。
“卡斯奇娅？卡斯奇娅？你在哪？”
大概在二十分钟前，在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长途跋涉后，蓝舌告诉他前方可能会有地雷，她自己去找义肢，很快就会回来。而现在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居然被耍了……蓝舌很可能把他丢这已经自己一个人走掉了。但他依然抱着侥幸心理不断呼唤着，一点点迷失在森林深处，又感觉这地方好像早些时候来过，一直寂静的沉默森林南部徘徊，附近弥漫的血腥味让气氛阴森起来。
“有人吗？”
“卡斯奇娅？是你吗？”
在穿过几棵冷杉后，远方豁然开朗，在一处巨木破碎倒塌折断的地方，在一处阳光透过林叶斑斓撒在雪上的地方。似乎是谁一动不动背对着录像机躺在地上，血腥味就是从那传来的。
“喂？睡着了吗？别闹。”
“喂，你别吓我…卡斯奇娅？”
男子从腰包中掏出手枪攥于手中，谨慎地一点点向地上的那个人影靠近，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的刺鼻气息，越是靠近，周围笔直的树干上就有越多飞溅的血点，准确来说，那是卡斯奇娅才有的蓝色的血点。
地上的血被染成了两种颜色，他站在红蓝交汇之处，望着地上血肉模糊毫无生命迹象的人影，一时无语凝噎。
“喂，你说话啊……你倒是说话啊……”
男子再也忍不住了，几步上前跪倒，摇着她的肩膀想要将地上已经一动不动的女孩翻过身来。
这可怖的场景永远将烙印在他记忆深处：那无比空洞的蓝眸依然不甘地睁着，霎时与他四目相对，瞳孔涣散，好似在凝视深渊。他颤抖着顺着她的身躯自上往下看去，瞬间被绝望感包围。蓝舌的下半身已经完全不知所踪，几乎只剩下胸腔以上还可辨认，骨髓与蓝色不可名状之物随他的动作流淌一地。而无论怎么呼唤祈祷，奇迹般地再生都没有出现。
他五指交错捏住卡斯奇娅冰冷的手，轻轻将她的手臂提起了试图唤醒，但只要稍一松手，她那毫无生机的手臂又立刻再次垂倒下去，无论怎样触碰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染蓝了他自己的手，在她本就满目疮痍的脸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蓝色的手印。
“说话啊？你不是蓝舌吗？”
林间的光照在她那没有温度的躯体上，卡斯奇娅死了。同牲畜一样死得毫无尊严，再也没有站起来。
望着自己被血染红染蓝的双手，从未见过如此景象的他后知后觉的被吓坏狼狈的在地上翻滚后撤。他转身无力撑在地上，不敢再看那惨状一眼，虽然一路上蓝舌一直让他滚，但他从不会讨厌她，无论如何他都是蓝舌的粉丝，此时的他犹如被一万只黑手捏住了心脏，想抱着卡斯奇娅的残骸将无助与懊悔发泄出来，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只有一种生理本能的恶心感在胃中翻涌，卧跪在地上狂吐不止。
他怎么也无法相信，一个小时前还和他扯皮的蓝舌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死了，他开始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阻止她，没有保护好她，她明明就是一个小姑娘还非要逞强，想到这鼻子有些发酸，回过神来他跪卧在地，眼角咸咸的液体一滴滴落在面前的雪上。
突然，一双脚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就那么停住了。
大脑空白的他有点愣住了，往左一看，对方的右脚裸露在雪中什么也没穿，被冻得有些发青还脏兮兮的。再往右一看，对方的左脚则像是骑士的漆黑腿甲。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缓缓抬头循着腿铠往上看去想看看究竟是谁。忽然左脸一股力量传来，他被当场一脚踹飞出去。
“吵死了…不是让你留在原处不要走动么？小心点，吐到卡斯奇娅身上的话你就完了。”
男子抬起头，捂着脸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身前那个熟悉的女孩。蓝唇女孩正用略带诧异的目光看着跪倒在地的他。
“你…在哭？”
也许，在这十五年间，她从来没见过有人会为一只可怖的妖怪掉眼泪吧。
男子此时脊背发凉，不可置信的回头，不远处。那具支离破碎的遗体依然静静躺在远处，头无力地侧向这边，好像一直在背后看着他。他又转回头，蓝唇少女双手交叉抱肩置于胸前，用很不耐烦的眼神打量着狼狈的男子。
“都看见了？我提醒过你。”
男子听忽然反应过来，被吓得连连后退，慌忙中举枪瞄准，但面前的女孩速度比他更快，如恶灵一样瞬间向下俯身消失潜入了视野盲区，再出现时，自己手里的枪已经不见踪影，而蓝舌已经站在他的身后。
“诺，拿着，就当是之前你把步枪捡回来还给我的回礼。下次再敢把枪对着卡斯奇娅，可以试试。”
冰冷的手臂从背后搭在了男子的肩上，那随意拍拍他肩膀的动作却让他大气都不敢出。蓝舌指尖扣着扳机护圈处转笔似的旋转着手枪，将其还给了男子，随后走向那具死不瞑目的遗体。
“你……不杀我？”
他这才发现，背后躺着的蓝舌穿着破旧的军装，而眼前站着的蓝舌，则穿着他给的那件的黑色大衣。
“就算我不杀你，你自己也不可能活着走出森林。”
望着卡斯奇娅走向另一个卡斯奇娅。看来，她已经找回了自己的机械腿，每走一步，都有细微的金属咔擦声。机械左腿整体呈黑色，也有小部分装甲为青蓝色，小腿前部构造类似于中世纪骑士的腿甲，在晨光下闪耀出金属特有的光泽，小腿前甲呈五十度锋利锐角，感觉就是专门为踢击而设计，如果正中树木能将树干拦腰踢断，要是刚刚的她不是用右腿踹他而是用这机械足，那恐怕他会当场粉身碎骨。装甲的结构无不透露出一种硬朗，如同黑熊一般粗犷野蛮，同时又不失精妙，各模块层层相叠联动协作。
可能是由于义肢与肉体连接不良的缘故，卡斯奇娅依然有些一瘸一拐的，但不可否认一款全金属重型义肢在她身上竟如此轻盈灵活，刚刚空手夺枪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两个……蓝舌？”
卡斯奇娅扭头给了一个可怖的眼神，男子瞬间明白意思，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做，就这么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自觉地退到远处背靠冷杉躲着。他知道现在的蓝舌不是在开玩笑，多说一个字真的会死。
他突然意识到一件细思极恐怖的事情：如果这两个人都是蓝舌，再生能力难道不该是以头部为主体向四肢恢复的吗？那为什么那个死去的她，头部依然完整却没能再生活下来呢，他刚刚还在触碰地上她那沾满蓝血的脸颊，抱头痛哭，而这边的卡斯奇娅也同样转头看他……也就是说，这死寂的林间，同时存在着两个卡斯奇娅的头颅。不，看她望着尸体麻木而平静的神情，死去的卡斯奇娅……甚至可能远远不止这一个。
如果地上的卡斯奇娅之前就已经死在这了，那一直以来他看到的这个卡斯奇娅，又是从哪来的呢？她们到底是同一个卡斯奇娅，又或者根本就是两个人？
如果是同一个，那新的卡斯奇能否娅能否继承死去的卡斯奇娅的记忆？如果是两个人，那她们分明又长得一模一样…如果其中一个侥幸活着没死透，岂不是这世上就同时存在了两个卡斯奇娅对峙？男子不敢再顺着思路细想下去。
更奇怪的是，卡斯奇娅是怎么死的呢？他刚刚没有听见任何异常动静，好像那具尸体早就已经在这了一样。
他躲在树后，就那么望着卡斯奇娅对着另一个卡斯奇娅单膝跪地，轻轻抚摸合上了她的眼睛，熟练地用双手将她残存的躯体缓缓抱起，同时蓝血和秽物也由重力拉扯，流在她惨白的身躯上，可她毫不在意，望着怀中的另一个她，平时残酷冷冽的眼神中竟无意间流露出几分说不清的凄凉。
惨白的光线穿过树梢，映射在她的散乱的黑发上，映照在她已然麻木数千年之久的脸上，却始终映不出她内心的哀伤。
蓝舌抱着死去卡斯奇娅，背对录像机沉重地走入林间的阴影光再也照不到的地方，构成了一幅怪诞的画面。
男子几步上前还想跟去，蓝舌则背对着他停了下，微微扭头：
“卡斯奇娅的葬礼。我一个人就够了。”
〖记录时间： 2月18日，9时03分，上午。〗
录像机中，卡斯奇娅回来的时候摇摇晃晃地看上去精神恍惚，双手上沾满泥土与蓝血。男子没有多问，他知道对于他这样的普通人而言，有些事情还是永远不知道比较好。
“小女孩……不见了。”
“不见了。我明明和她走在一起的，她应该就在附近……”
蓝舌捂着脑袋摇摇晃晃从远处走来，嘴里不断念着什么，看上去精神很不稳定，她用空洞的眼神看着男子。
“嘁，原来你还在啊，在等我？”
男子点点头。
“你的衣服，染蓝了……抱歉。”那声抱歉格外的轻，轻到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够听见
男子摇摇头，表示没关系，你穿吧。
男子开口道：“我其实之前一直在瞒着你…有个东西无论如何我也要给你……”他将录像机递给了蓝舌。
“你不是在找人吗，我想，这个大概可以帮到你。”
蓝舌木然接过了那个上面带有卡斯奇娅签名的相机，看着录像机上面的血，一时精神恍惚，呼吸一点点急促起来。
“你见过小女孩？”
“没有，这是我很久前在附近一带捡到的……”
“听着，我在找那个小女孩，必须在五点前把这个录像机还回去，否则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的，时间不多了！”就连卡斯奇娅也露出了一丝惶恐。
“到底是什么事情？”
“不是不愿意告诉你，卡斯奇娅真的不知道，卡斯奇娅的头好痛。”
她似乎努力回想，但只要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出现她就头痛欲裂，就像精神上的条件反射，大脑出于保护机制拒绝回忆那恐怖的场景。
男子见蓝舌不安的模样，就在一旁耐心地安慰她，与此同时思考着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那个传说中的蓝舌如此慌张，除非录像机里是核弹爆炸？抑或叛军总攻？军方黑暗秘密实验？不对，仅仅只是这样的事情还不足以让卡斯奇娅·蓝舌如此惊慌，按照她的性格来看她才不会在乎。
男子捣鼓了一会后选择放弃，这似乎是一种非常老式的录像机，只有录制功能，想要查看录制内容，可能还需要经过特殊处理？或者需要一台老式放映机？在这个时代，录像机老古董几乎已经绝迹了，真想不通什么样的人还会使用这种垃圾，现在普通人最差也会用全息投影录制。那采用录像机莫非是一种故意设计好的传统加密手段？毋庸置疑的是，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颠覆性的恐怖秘密情报。
“卡斯奇娅十五年来都在森林里，不知道мираж在哪……天上有飞艇在监视卡斯奇娅，如果卡斯奇娅接近边境区，就会有一群穿黑衣服的家伙阻止。”
“倒不是说他们能挡住卡斯奇娅，只是我卡斯奇娅不想离开森林，那样……会死很多人。”
“交给我吧？我对森林外一带比较熟，也许可以帮上忙。”
“真的？”
“当然，我可是你的头号粉丝！”
“卡斯奇娅去找小女孩，你去将录像机还到мираж，我们分头行动。”
“我们？……我明白了。将录像机还到мираж，我会去找的。而且必须在五点之前，交给我吧。”
“对了卡斯奇娅，你真的……杀过很多无辜的人吗？”
“卡斯奇娅只想一直安眠下去，但这世界不让。”
“其实我什么都不会。唯一擅长的事情，思来想去就只有杀人了。我也想拯救别人。但我做不到。”
“哪怕一个人也好……”
蓝舌捂着脑袋有些精神恍惚，瞳孔就像是录像机的镜头难以聚焦。
“你可以的。卡斯奇娅那么强，只要愿意的话，拯救别人不还是轻而易举。”男子坚定地说，想要鼓励面前迷茫的女孩。
“或许吧。”她想要挤出一个微笑，但已经快忘掉如何去笑了。
“你一定可以拯救她的，那个小女孩。”
“手枪，给我。”蓝舌没再和他废话，把那把军用步枪推搡似的硬塞给了男子。
“诶？为什么？”
“虽然卡斯奇娅不聪明，但这把军用型应该比你的破手枪更可靠好用，而且值钱。”
“不是钱的问题……我是说那你怎么办？”
“足够了。步枪对卡斯奇娅来说太重了，还是手枪顺手，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这片森林里到处都是武装人员，别死了。”
“可是……”
“卡斯奇娅不喜欢欠别人什么，就当是交换吧。”
临别之际，男子忽然想起来什么：“我最后还有一个问题，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一个人一动不动站在冰湖中央，是在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
“卡斯奇娅什么都记不清，好像行尸走肉一样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你靠近，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就没有衣服，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她转过头，呆滞地看向那断木下的红色蓝色残骸糊了一地惨不忍睹的景象。
“记住，绝对不要再往南部边境走了，这附近有地雷。从西部绕过去撤离，就这样。”
“明白了。”
“还有，别忘了你的衣服。”卡斯奇娅扯扯自己的衣领叫住了他。
男子抱肩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走向远方，回头挥手朝这边大喊：
“送你了！”
“…”卡斯奇娅犹豫了一下，蓝唇微张。
“谢……”她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到一半感觉不太习惯又咽了回去，远方，男子似乎是听见了，又转回头朝卡斯奇娅挥手笑道：
“你说什么？雪太大我听不清，你大声点！”
“……”
“我说……”
“什么？”
“滚。”
卡斯奇娅不耐烦的转身一瘸一拐走向截然相反的方向。黑袍于风中颤动，而她的手中，正紧握着那把格洛克G44紧凑型半自动手枪。
〖录制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