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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林琴梦里幻象,吕慈心中现实(梦和心)

2023-08-25 15:11 作者:人在里圈  | 我要投稿

吕慈带来一个瓦罐。启了封,洞室内立时便弥漫着一股上古的酒香。王靓问道:“什么酒?这么香?”几人聚拢过来,纷纷讨要品尝。吕慈道:“同享,同享,叫来隔壁马倚、袁欣她们,大家共同分享才好!”正说着马倚和袁欣刚好赶来,楚妺笑道:“有香气溢出,都不请自来了。”吕慈一边分碗准备倒酒一边问道:“许思柔呢?”大个儿袁欣撇嘴道:“道不同不相与谋。人家啥时候来过这儿?”长脖子仙女马倚凑近笑道:“许思柔正练撇功呢!说真的,许思柔的功力已经十分厉害——横竖撇三功都融会贯通为一体了。袁欣嫉妒人家……就知道吃喝!”袁欣转而阻挡马倚,笑道:“你别喝,你不嫉妒,你不知道吃喝,你出去呀!”笑闹中吕慈已经分碗倒好了酒,六人一人一碗。林琴说:“我恐怕不能喝了,我得练琴!”王靓急道:“酒后才有灵感,更能发挥水平呢!”吕慈道:“是啊,况且这是栖皇山后玄谷上贡咱们脊梁宫的佳酿,堪比古酒杜康。醍醐灌顶提神醒脑!再说,祭天大典上你所奏的乐曲不正是后玄谷人的作品么?配此佳酿最恰当的了!”几人端碗,楚妺问:“林琴要奏的乐曲是什么?”林琴也端起酒碗,答道:“是栖皇山后玄谷雪郎所作的《西风颂》,由我抚琴,由刘择吉朗诵其词。”吕慈听闻“刘择吉”三个字,腔内升起一股醋意,转而化作大声欢笑,说道:“哈哈哈……今天正好预祝林琴——在祭天大典上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六人碰碗。林琴一饮而尽,放下碗赞叹道:“不愧是贡品,果然沁人心脾!”王靓道:“可惜大帮兄不在这儿——这样团结一致的情景该得多感动他!”袁欣笑道:“白兼得就是一白痴!就知道神吹。黑备才更加可笑,只会瞎说,啥事到了他的嘴里都会变成‘选井’的体现,不扯上标杆和样板是不会罢休的。”马倚道:“也真难为他们俩,两年来,咱们五画门总能被评为‘青丘七星门’,今年马上也要进行初评,没有两位帮兄的奔波操劳可真不行!”林琴一边收拾行装要去乐坊一边冷笑道:“哼,可真有意思——七星——叫做‘欺心’才恰当呢!”马倚反唇相讥:“什么事情都比不上你林琴——满脊梁山谁不知你古琴弹得好!”进而继续说道:“你弹琴出尽风头,还不让别人争一个七星的名头?况且这名头是为咱们五画门争的!”袁欣笑道:“有一种叫做‘类’的怪物,肉虽不怎么好吃,却和你很是对症!”马倚问道:“什么意思?”袁欣回答道:“吃类的肉可以对症治疗嫉妒!”马倚鄙夷道:“切——我嫉妒?我就看不惯有些人——心里只装着自己!”林琴放下手中之物说道:“欺上瞒下也能叫做争风光?我心里只装着自己?我宁可一无所有!哼~~~真是蠢甲天下!”王靓笑道:“境界不同,何必多言?咱们是俗人怎么和人家林琴相比?林琴是一阵自由的风,咱们顶多也就是几粒污浊的尘。”吕慈笑道:“林琴你还是快走吧——好好练琴去。弹好了琴虽说不能为咱们五画门争名,却可以让自己扬名脊梁山——再退一步讲,即便运气不好,不能扬名却也可以修身养性,怎么着也会气质高贵许多呢!”林琴淡然笑道:“都别阴阳怪气~~~吕慈,闵师傅说你巾帼不让须眉真是一点也不错,我可担当不起你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恶心话!”尔后从鼻孔喷出一股显然表示轻蔑的气体——“哼!”地一声,附加一句:“就会滥竽充数!”走出了洞室。

林琴已然出去多时,马倚犹自忿然不已,伸着长脖子尖声叫道:“哼——天底下就属她林琴的,头悬梁的功夫她见过没有?——什么玩意儿?”袁欣也附言道:“就是,凭的什么?见没见过锥刺骨的功夫?——一副自以为是模样!看着都叫人讨厌!”吕慈笑道:“哎呀——这么同仇敌忾!”王靓一声枭叫:“啊……呕呃呸!……”,尔后才悠悠地说道:“若是在我们蠃母山下的草原——我就把她绑到马尾巴上,我扬鞭打马,让她跑,看她本事有多大!还能跑过我的马?——不拖死她才怪!”吕慈又笑道:“林琴是有些讨厌,可也不至于——”说着转向一旁安静的楚妺问道:“你都没什么要说的?”楚妺怯怯地说道:“我、我哪里配得上说人家?”吕慈拿起瓦罐的盖正要封装,马倚和王靓上前又嚷嚷着还要喝。吕慈笑道:“仅供品尝——剩下的就只给林琴喝——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既上不了祭天的坛,也听不懂高雅的曲儿……喝什么喝,喝风去!”袁欣冷笑道:“好意思说别人——这几个人当中谁练过乐曲?叫人赶出了还什么巾帼不让须眉?真是可笑!”马倚亦笑道:“滥竽充数的人还能听懂高雅的曲儿?”楚妺轻笑道:“林琴说‘就会滥竽充数’不知是谁?”。王靓随道:“就是,猪鼻子插葱——装什么大象?!吕慈,在我们草原我骑着马,就把你绑在鞭子梢头——鞭子一扬——你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为啥?你不自量力滥竽充数也就只配给人脱鞋磨墨摇扇斟酒……”大家哄然大笑起来,吕慈封装好瓦罐酒坛,笑道:“谁刚才说的‘类’能治疗嫉妒?”说着就向外走去,袁欣问道:“真是奇怪——人家啥时候把你吕慈放在眼里了?你倒是好心性这样护着她林琴?……你忙啥去?还去滥竽充数么?”几人已然笑作一团,楚妺窝倒在自己的床头笑得直流泪,马倚因为脖子细长笑声比王靓的还要尖利一些。吕慈正走到门口,返身笑道:“滥竽充数的人多了,也不缺咱一个!林琴说谁‘蠢甲天下’来着?呵呵……哈哈……哈哈哈……”,得意而去。

许思柔的功夫在五画门内已经独领风骚,林琴自然是佩服。林琴的自由与洒脱也让许思柔心下钦佩。可是,二人从来互不示弱于对方。现在林琴忙着练琴,为着准备祭天大典的古琴演奏,无暇他顾。演练着《西风颂》,沉浸在如鹰搏击长空,如鲲戏巨浪的意境之中,想象之中。

这一夜,林琴恍惚中步入一光陆离怪的山间。林琴不是行侠仗义的侠士——她是干什么的,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山腰空地,一群人精神抖擞干练无比。似乎都是侠士,又似乎都不是,可是他们都手提长剑,在舞剑。其中一人魁伟异常——名叫金乌珠——林琴明白地知道他的名字,并且,金乌珠相貌堂堂威风凛凛名震脊梁山内外,林琴心里升起莫名的羡慕之情。正此时,金乌珠舞剑奔向林琴——林琴一阵喜悦——长剑已然刺入身体。前胸后背贯通,剑尖穿出背部闪着寒光。林琴心头一震,喜悦之情顷刻化为乌有。没有疼痛,只是迷惑不已,暗道:“他应当是侠义之士,行的是侠义的事啊!将我刺穿是怎样的侠义呢?……他若行侠仗义,那么我呢?我做了什么不义之事?!……我怎么卷入到这场江湖撕斗之中?”既已被刺,林琴自思不能再活,便跃身跳脱,离了身躯,抛开躯壳。立刻轻松起来,林琴满心喜悦自由地游荡,置身旷野环顾重山,却见不远处金乌珠正在舞剑,练得正欢。林琴并无惧意,迎上前来。到得近前细看舞剑者又似乎是吕慈,那么金乌珠呢?就见舞剑者收剑在手向林琴笑道:“死便死罢!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林琴更加疑惑,遂问:“金……慈——你凭的什么而刺我?”舞剑者应道:“自然凭我手中之剑!”林琴道:“有剑便可杀人?有剑就应杀人?”对方应道:“我倒是想用刀,可惜无刀……我也就只好用剑了!你咄咄逼人,欺人太甚我以无敌之剑相对,不应该么?”林琴心中一动,笑道:“怪不得人说‘人贱则无敌’,原来说的是你。”继续道:“只是……你到底是谁呢?是金乌珠还是吕慈?”对方宛然一笑,正是吕慈常有的神态,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呢?梦和现实本就难以分辨,你又何必分清金乌珠与吕慈?”林琴似有所悟,道:“不错,你或者是金乌珠,或者就是吕慈,又或者既是金乌珠也是吕慈。这样想来,也就无所谓是非,无所谓生死了。是啊,生与死也是相同的,没有什么不同!”对方笑道:“这样想就对了——你又何必多想,死了不是挺好么?!”林琴黯然神伤,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忽然便腾空飘升起来,荡悠悠于云雾缭绕之间。俯视山崖旷野,空荡荡并无一个舞剑者。林琴向上飘升着,没有着落。忽然心生一阵恐惧,又似乎是疼痛,大叫一声,翻身坐了起来,原来是梦境而已。坐起来心脏犹自突突狂跳,同室的吕慈、王靓、楚妺正自安睡,该是后半夜时分,洞室内只听得到熟睡人的呼吸声。黑暗中林琴再次躺下,却难以入睡,暗想:“金乌珠是谁呢?好奇怪的名字!那一群人呢?怎么都作鸟兽散了?……”

眼看着林琴忙着练琴,为着祭天大典做准备,而自己无能参与,吕慈心里难受。憋足了劲要在祭天大典上露一手的,可惜出了那样的差错——让大家嘲笑连滥竽充数都不会!这不是羞辱什么才算呢?心向往之,心想往之,却没自己的一份。能象林琴参加大典该当如何风光!林琴似乎放着光芒,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招人喜欢喜爱!牵动得吕慈坐立不安心神不定,吕慈近乎无心练功无心提炼九九狐咒,甚至于在狐咒作坊看见或与非都觉得烦。走到哪里都想林琴,习练“撇功”时想,提炼狐咒时想,回蛊尾山老家也想,真是朝思暮想!想林琴在祭天大典上弹奏乐曲的情景,想林琴必将因弹得一手好古琴而游历于脊梁山内外的无限风光。更叫人难以忍受的则是:陪伴林琴的还是刘择吉!一股又一股的醋意从心里向外冒。度日如年,心内激荡,作出一首思念之诗。

诗曰:

彼抚琴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吹竽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弹阮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怀揣诗作急切地想送给林琴。吕慈对林琴的喜爱喜欢随着大典的临近与日俱增,时常现出一些解救危难的想象,比如:林琴从悬崖坠落,眼看就要粉身碎骨,吕慈奋不顾身施展出绝世奇功将林琴救起;天寒地冻中林琴身单衣薄,蜷缩在旷野的雪地,吕慈千辛万苦寻找到林琴,脱下自己的貂皮大氅为林琴披在身上,又笼起一堆篝火,林琴冰冷的身体一点点温热,恢复活力;烈火将林琴围困中央,林琴被烤得疼痛难忍大喊大叫,只待死临,吕慈在这危难万分之中身彼防火之服冲入火海,熊熊大火也不能奈何吕慈于万一,奔向林琴,林琴只觉得天降甘霖眼前一亮——救星吕慈已到身旁,错乱慌张恐惧绝望一扫而光,林琴紧紧抱住吕慈,激动得泪流满面,深深地自责:“你就是我的主人,我怎么能表现出一副高傲的模样?!”吕慈豁达地笑道:“谁还能没有一点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有我在,再大的火又能奈我们何?!”林琴为情所困忧烦苦恼无以自拔,万念俱灰,房梁套绳,脖子已然伸了进去,脚下踩的凳子也已被蹬倒,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吕慈破门而入解救林琴,并且苦口婆心地开导林琴:“你这样优秀,何以如此?世界如此美妙,什么能比活命要紧?好死不如赖活着!我的五画功夫远不如你,弹奏乐曲更差得远,我尚且没心没肺开心地活着!你又有什么想不开的呢?!”林琴又一次泪流满面,放下软弱,搁置理智,紧紧地握住吕慈的手,将感激之情从心底发了出去,顺着双臂从紧握的双手传递给吕慈,并且附带上这样的心语:“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救命之神!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主人,我就是你的仆人!你要怎样,只管吩咐。我随时随地听候你的命令你的调遣!”吕慈再一次豁达地笑了起来,说道:“啊呀……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咱们是好姐妹,友谊天长地久,超越八荒!”

这样想象着,吕慈将赞美之诗送给了林琴,林琴看了看,淡然一笑,说:“挺好。我得去练琴去了。”说完将诗递还给吕慈,转身离去。临近大典不可马虎,练琴和排演都是很辛苦!可是,吕慈心里空落落地——分明感受到一种新的屈辱!暗道:“我如此用心之作,只仅仅值你嘴里只轻描淡写的这么两个字么?我算是什么?我在乞求于你么?我又有什么可求于你的?!……”五画功夫的习练也变得毫无意义了,提炼九九狐咒的事也懒得做了,曾经的传奇,而现在正打得火热的或与非——“嫁予或与非,赢得真善美”——得手的到底无趣,重要的是刘择吉正和别人在一起!而这个“别人”并不把自己当回事!“人生不如意常十之八九”——我何至是“十之八九”?简直就是“九之十八”!

吕慈百无聊奈,见谁都烦,于是步出青丘五画门独自沿着青丘谷古金河岸逆流而上,希望能够排遣心中的苦闷。一边走一边轻声哼唱:“天上飘着些微云,地上吹着些微风。啊!微风吹动我头发,叫我如何不见她?月儿弯弯照大地,大地冷冷又清清。啊!无奈难眠的长夜,叫我如何不见她?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鱼儿慢慢游。啊!飞鼠你说些什么话,叫我如何不见她?枯树在冷风里摇,野火在暮色中烧。啊,西天还有些残霞,叫我如何不见她?……”

流水清澈,云淡风轻,夕阳余辉,心情渐佳。吕慈一边走一边吟唱着,已经走近天悬寺。寺里传出钟声——该回去了。待至水边,吕慈心境大好,对着水流好一阵出神,不禁浮想联翩,默默地定下一个决心,出口道:

清流兮荡荡,荡荡兮叮当。

涤荡万物,奔向远方!

哗哗兮啦啦,啦啦兮哗哗。

排山倒海,谁能想象?

翻翻兮卷卷,起起兮落落。

浑浑兮噩噩,谁能逃脱?

大哉壮哉,我无所不降!

摧枯拉朽兮,奔向汪洋!

该做的是一定要做的!否则如何让自己安心?对着青丘之谷,对着古金之河,吕慈狠狠地说道:“你凭什么如此优秀?我又为何把你奉承?你那么亭亭玉立,让我自惭形秽!你好得意坦荡,叫我悲戚忧伤!”即刻想起自己的狐咒,九九狐咒,这么想着吕慈得意地笑了起来,自言道:“我的八十一咒正是治你多才多艺之症的!”这一次独自野游让吕慈坚定起来,不再犹豫。主意即定,吕慈的心情终于安定沉稳下来,甚至开始展望起美好的未来!想一想,没有林琴的洞室该有多么畅快!没有林琴的青丘该有多么美妙!没有林琴的世界该有多么清静!

洞室里,吕慈和王靓、楚妹谈天说地,欢声笑语,时常,还有马倚、袁欣前来参与。

排练终于告一段落,这一日林琴独自在洞室休息,躺在自己的床上。吕慈打外面进来,看见林琴。吕慈立即喜笑颜开问林琴道:“准备得怎么样了?”林琴起身道:“差不多了,只是还得再练一练《西风颂》。”吕慈道:“哦,还得和刘择吉继续练?”林琴应道:“是啊……那曲子太长了,有几个地方转折衔接得还不是很好。”吕慈笑了起来,即刻搬出后玄谷上贡的佳酿,起了瓦罐的封,倒出两碗酒来,向林琴奉上一碗,自己端上一碗,说道:“我相信你!你有什么问题呢?这碗酒下肚保你……一醉解千愁——哈哈哈哈,算我胡言乱语了……总之,祝你好运了!来来来,咱俩干了这一碗!!”二人碰碗,林琴深为感动,仰起脖子喝了下去。林琴暗道:“人家这样畅快大度,我居然还心存芥蒂,真是惭愧啊!”放下碗说道:“这么好的酒让大家都喝点吧!”吕慈撇嘴道:“她们不配!在咱们青丘能进了我的眼的人也就只有你一个!真的,别说青丘人才济济,别说咱们五画门许思柔功夫修炼得出神入化,算得上最为厉害。可是,我最看重的还是你——林琴!……呀!你不知道,你弹古琴的神采有多令人陶醉和羡慕!”林琴一时不知所措,刚刚喝的酒发挥了作用,脸庞泛着红光,头脑晕乎乎地享受着赞美。无力表达出自己的真实态度——对这些言语的怀疑!

再好好演练一次,林琴早与刘择吉商定去青丘的蒺藜崖去练这最后一次。林琴赶向古弦乐坊,跏趺门弟子刘择吉早在乐坊等候。刘择吉来自鸟山。自小便惯听鸟鸣鸦叫,悟性极高,人又勤奋,是鸟山里人见人爱的人物。现在,他是青丘跏趺门派的高徒,和五毒门派的或与非一样,是青丘众多女弟子心目中的偶像,属于七星级标准型的男人。已经是冬天了,在严寒中演练最后一次《西风颂》——刘择吉说“练好这曲目非得恶劣之环境而不可!”待林琴赶到古弦乐坊,刘择吉早将包好的古琴背在身上,说道:“走!”二人欣然而去。

山风凛冽,越向上接近山崖风势越大越冷。林琴在冷风中瑟瑟发抖,似乎连沿路的山石也缩作一团;刘择吉情绪高涨,背着包裹迎风而上,高声喊叫:“啊!……风——你再猛烈一些!”

天色灰暗,阴云笼罩,冷风中似有似无地落下了雪花。一只巨鹰在高空盘旋,更远更高处还有凤鸾以及跂踵。到蒺藜崖之顶,果然是“恶劣之环境”——连刘择吉都打起了寒颤。崖下密林森然,遥遥可见其间五画门及青丘坛。摆好古琴,扯出《西风颂》诗卷。二人做最后的演练。随着林琴的弦音,刘择吉展卷颂读起来:

“西风啸兮,秋之气息。无孔不入,万木萧疏。魂灵遁兮,蔫黄黢黑。残叶飞卷,飘舞四散。其中有灵,送子归程。所去如墓,冷落凄苦。蛰伏待机,直至来春。号角响起,山川烂漫。西风啸兮,无孔不入。摧枯拉朽,中有生机。西风啸兮,何其旷哉。西风啸兮,何其壮哉!

“西风狂兮,卷尔乌云。骚动纷乱,生雨生电。西风狂兮,落叶飞散。决绝缠接,漂流奔泻。波涛涌兮,蓬勃青丝。从天涯兮,直至海角。飓风卷兮,大雨怒倾。尔垂幕兮,雾汽凝聚。尔垂幕兮,墓穴拱就。西风狂兮,巨灵撼动。西风狂兮,雨火冰电。西风狂兮,静耳听哉!

“西风号兮,唤尔梦醒。西风号兮,无可隐藏。楼台宫闱,歌舞暖风。仙草名卉,馨香馥郁。西风号兮,与此截然。西风号兮,梦醒而叹。极目豁然,海洋深渊。虾兵蟹将,瑟缩胆战。乌贼鱼怪,四处躲窜。众生何安?疑无来日。西风号兮,何其烈哉。西风号兮,何其伟哉!

“吾意伴尔,一如浮云。吾意伴尔,一如落叶,拟或浪花。吾意伴尔,自由不羁。伴尔同游,乃至前行。迫切祈求,扬我高飞,一如浪花。扬我高飞,或叶或云。尔应知悉,荆棘载途。尔应知悉,残我血泣。世界浩渺,我生骄傲。吾意伴尔,敏捷轻盈。吾意伴尔,至哉快意!

“森林浩瀚,抚之奏演。秋乐华章,美轮美奂。取我魂魄,恰如此琴。慷慨激越,悲怆甘洌。吾意如尔,勇猛果敢。魂灵相伴,催促新生。借此檄文,如扬余烬。但有星火,大地燎原。借此檄文,唤醒沉睡。号随风兮,幸甚之至。号随风兮,幸甚之至。寒冬既现,阳春不远!”

长诗读罢,乐曲尚未终止,刘择吉远望天际沉浸在乐曲之中,雪花已然纷纷扬扬起来。远望崖下青丘练功场地,刘择吉说道:“这样的效果该没有问题了!”忽听“当”地一声异响,回身吃惊地向林琴看去。林琴正伏于古琴之上,刘择吉急忙上前俯身试图搀扶起林琴。林琴沉沉爬在琴上,满头大汗!刘择吉大吃一惊——急道:“怎么了?”林琴眉头紧锁,双眼紧闭,只从嘴里痛苦地挤出三个字:“肚子——疼!”刘择吉摸摸林琴的额头有一些发烫,坐下来搂住林琴,几乎掉下眼泪来。刘择吉轻轻抹了一把林琴的额头,抹去汗水。——几根黑发便留在手掌上。再次抹了一把,更多的头发出现在手中了!刘择吉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会这样?头发掉得这么厉害?!”林琴似乎缓过了劲,淡淡地笑道:“谁不掉头发呢?——躺你怀里还挺舒服的……这会儿好多了!”刘择吉叹道:“今天真不该上山,让你受这样的风寒!——雪也大了,咱们回去吧!”林琴居然懒得动,道:“急的什么?”刘择吉问道:“你施了什么脂粉……是不是过敏?”林琴道:“又没有表演,施的什么脂粉?!”刘择吉道:“这就奇怪了……”随后恍然,说道:“这段时间你太劳累……太投入、太拼命、太不顾惜自己了!”林琴缓缓地挣扎着站了起来,立定了,说道:“这点小病算得什么?”迎着风又道:“生命就应当如大鹏展翅于高空,如巨鲲嬉戏于大海!自由、宏大!无所拘束!……我是翱翔于高空、遨游于大海的灵魂!”刘择吉笑道:“你先歇一下吧……别急着,小心着凉!”林琴回身轻声说道:“人活于世,长命也不过百岁。这短短的时间,不抓住,不去做一点事,将来留给自己的恐怕就只有后悔了!”二人四目相对,雪花纷扬飘舞,山崖已然银装素裹。刘择吉称赞道:“真是天地间罕见的奇女子!……我是越来越喜欢你了!”林琴莞尔,笑道:“你可真够迟钝的,现在才看出来?”二人大声笑了起来。

沿着山坡缓缓而行,山径乱石枯木,薄薄的一层雪,林琴忽然站住了,要刘择吉背着她下山。刘择吉颇感意外,这可是从来都没有的事。蒺藜崖高而雄壮,他们也来这里游玩多次,林琴从来也没有象今天这样软弱得惹人怜惜。刘择吉笑道:“这又算你一条奇异之处了——你可从来没有……”一边笑着一边走到林琴跟前,问道:“我背着你,这古琴怎么办呢?”林琴亦笑了,说:“这个简单,我背上古琴,你再背上我不就行了?!”刘择吉将古琴取下让林琴背好,自己俯下身子,背起了林琴,笑道:“这可真是一个好办法!”刘择吉背着林琴慢慢地走着,林琴爬在刘择吉的背上似乎进入梦中,恍然间听道刘择吉说话——“真希望就这样一直走下去!”——那声音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又似乎是从久远的上古传来。一片雪花落在脸颊猛然惊醒,对应道:“是——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半路……我也不打算下来的!”刘择吉笑了起来,罢了才说:“我说的是我们——我们一起就这样——走一辈子!”林琴道:“先坚持走……到五画门再说吧!”刘择吉笑了笑,没有言语。好一阵子,林琴开口问道:“你难道怕我离开你?”刘择吉有些喘气,停下来将背上的林琴向上颠了颠,又慢慢地向前走,说:“我担心你的病……这太奇怪了——受风寒也不至于掉头发呀!”林琴笑道:“真是大惊小怪!——刚才要你背,我是有点腿疼罢了……这会儿好多了。你放我下来吧。”刘择吉反问:“腿疼?”林琴道:“是啊!又大惊小怪了。……好吧,我的腿又疼起来了!”刘择吉笑道:“想让我一直背着就说嘛。”林琴懒懒地扒在刘择吉的后背昏昏欲睡,断断续续地说:“腿……疼不……是……大事,重……要的,背……我!是……考……验。”刘择吉笑了笑,继续前行。

刘择吉已然走得身体发热,喘着粗气,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这点考验算得什么?嗬~~~~~~”“经受考验可真是不容易。嗬~~~~~~”“考验就是盼头!天悬寺就在前头!”“有盼头就有劲头!哈,越有劲头就越是累!嗬~~~~~~”刘择吉这么唠叨着,忽然就听到背后的林琴喊了一嗓子:“不去风波亭!”斩钉截铁。刘择吉吓了一跳,知是林琴在说梦话,这梦话也太怪了——怎会说到什么风波亭?心中正在疑惑,便听到林琴的清醒的话音:“我做了一个梦,被吓醒了——我梦到大雪飞扬中,被带去风波亭!我不想去那里……我知道那儿不是好地方,我还有一大堆的事要去做啊!……我曾经去过……这会儿怎么又想不起来了……”刘择吉不再多想,接道:“被谁带去风波亭了?”林琴看着满天飞扬的雪花,回忆着,淡然地说道:“不知是谁……只是这大雪和梦中的雪一样地大!”刘择吉笑道:“别乱想了,去风波亭的是岳飞!”林琴心中一震,惊叫一声:“对了!金乌珠是岳飞的对手啊!”

天悬寺里传出大钟的敲击声,单调而悠远。

刘择吉嘲笑道:“金兀术是岳飞的对手,这有什么好惊讶的?!”林琴无力多言,只在心里乱想:“多日以前的梦和今日的梦算是前后呼应了,梦中的‘金乌珠’应该是金兀术吧。——真是奇怪,金乌珠竟是一个侠士?!”

寺里的老和尚甘苦老僧正于破庙里敲钟,那钟悬于庙内高台上的四角亭内,可以环视山野。钟敲罢了转身瞥见二人,即刻收回目光,念道:“阿弥陀佛~~~

刘择吉将林琴送回,洞室里只吕慈一人在,正闷闷不乐的吕慈看见刘择吉和林琴,眼前一亮,笑道:“现在——想必已经准备好了!”林琴已然困乏,没有开口。刘择吉回答道:“是,差不多了!”正要离去。就见吕慈大呼小叫道:“这可不成……我得检验一番——看看我们的林琴是否完好无损!我们林琴要是少一根毫毛——刘择吉,你看我怎么和你算账!……哈哈……哈!”林琴走进洞室,刘择吉闻言,摊开双手笑道:“好吧,随你检查!”吕慈让开林琴,走前一步手伸向刘择吉,差一点摸到刘择吉的脸,却顺势滑向背后的古琴,道:“先查看这个!”刘择吉取下古琴,道:“还要查看什么?”吕慈正要打开古琴包裹,刘择吉笑道:“查看这么严格——还要宽衣解带?!”吕慈眉开眼笑,说道:“这个就不必了……”随后便大声叫道:“琴弦怎么断了?……哈哈,我知道了,你们没干好事——是不是?”刘择吉显然生气了,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孔,说:“我该回去了,再说还要修琴!”将古琴包好,不容吕慈多说便走了。吕慈干笑着:“哎呀……开个玩笑嘛!怎么就当了真!”回身向着林琴说道:“怎么一回来就要睡觉?”林琴躺在床上懒懒地回道:“也不知怎么了——肚子一阵一阵地疼;腿也疼。受了点风寒……”吕慈便安慰道:“哦……受了风寒,好好休息,或许睡一觉就好了,好好睡吧。”

吕慈坐在一旁,心里现出一丝莫名其妙的安慰,暗道:“低头尊从于我就那么地难么?何必吃这样的苦头呢?”林琴睡着,头脑昏然,时不时呻吟几声作痛苦的反抗,又忽然尖声大笑,好似得意于自己灵动的琴弦!这尖锐而得意的笑声即刻让吕慈如芒在背如针刺身,看着放在角落的瓦罐吕慈的心才慢慢安稳下来。

些许狐咒可制得狂傲者的狂傲,亦或者可治愈嫉妒者的嫉妒?

吕慈暗道:“给你一点小教训!最好——从这里滚蛋!”便也躺回自己的床位,王靓和楚妺还未回来,室内静悄悄的。吕慈的思绪飞驰,回到幼时:自小,我就是家族的荣耀,大家的中心,整个蛊尾山庄谁不喜欢我?但凡我看到的一切,什么不是为我而备?哪个又不是为我而用的?谁敢不听我的?谁敢有违我的意思?这一切不由我说了算该是多么无聊!……老祖宗什么时候不是护着我的?哼!我有高贵的血统、尊贵的地位,……现在,你凭的什么显得优秀?倒显得我那么龌龊!大家都赞美你,众星捧月,凭的什么?这些都是我的耻辱,哼……你亭亭玉立,让你好好地亭亭玉立!你好坦荡呵,有你悲戚的时候!!……现在,王靓虽然时常也显得优越,但对我还算顺从,即便收拾她还得再等等;楚妺,唯唯诺诺之辈,不足为虑;马倚,伸着一个鸵鸟的脖子,自以为仪态万方,好可笑,尖着嗓子和王靓差不多,倒也不讨厌;袁欣——真是招人喜爱的喜鹊!林琴……真是奇怪,我曾经竟那么喜欢她,简直是软硬不吃,不识好歹!你能干——我让你滚蛋!”

“许了一世的富贵愿……”忽然林琴于梦中响亮地说了这么半句话,吕慈吓了一跳,收回自己的思绪,问道:“什么?谁许的愿?”林琴“咯咯”笑着,接应道:“……当了一辈子穷光蛋!”翻身继续睡自己的觉,分明并未醒来。吕慈暗道:“这话说的——不正是她林琴自己么?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谁都不放在眼里。古琴弹得确实不错,弹得不错就可以盛气凌人么?五画功夫也算可以,功夫可以就应该目空一切么?……说马倚蠢,说楚妺怯,还笑话我‘就会滥竽充数’!哼,你能干什么?你不是有一肚子的计划么?想去冥顽谷想去栖皇山想走遍脊梁山……你还想上天?哼,当一辈子的穷光蛋!你林琴不就是穷光蛋?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这话说的就是你林琴!……余刿说你‘天生丽质,明眸善睐’简直完美无缺;还说你‘特立独行,光芒照人’简直就是供人膜拜的偶像!真他妈的什么玩意儿?!余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叫他‘老鱼刺’——奇怪,对什么时候都看不惯,偏偏那么不遗余力地称赞林琴?哼!……”

昏睡中的林琴正在追踪着“侠士”—— 金乌珠是一个侠士——那么,我是什么?……吕慈总想追赶超过我……多么可笑……我能自由行于高空,她怎么能够赶得上我?……笨拙,乏味……楚妺?王靓?好熟悉的名字……那是一群什么样的侠义之士?!我……似大鹏展翅于高空,如巨鲲嬉戏于大海!自由、宏大!无所拘束!……狂风掠过,大麦柔弱,他们举剑刺向了我?!……大麦俯身偃,既偃且复起,颠仆不能折,昂扬伤痛里……我是翱翔于高空、遨游于大海的灵魂!自由、宏大!无所拘束!……我生也柔弱,日夜逝如此,直把千古愁,化作灵风曲。……我有太多的事要去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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