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隙中无光

2023-07-10 00:18 作者:白丰饶孽物阿哈姜  | 我要投稿

姜是个疯子。 雨带着空气里的灼热,天也在哭吗?姜想。但是又很冷。手机铃声一遍一遍响着,是她的唱歌的声音,思念一直都醒着的,无孔不入,这歌很抽象,Lord can you hear me,听得见吗,听不见吗,无所谓了,神爱世人,神不爱世人。 姜有点烦躁,静音了手机。足够了,已经足够了,奢求的已经得到过了,还在想什么,这一天……比原先想到的要早一点。 电话还是要接的吧,她会着急,可能那双湖泊深处的眼眸会涌出一片汪洋。 “怎么才接电话……”声音有哭腔,姜很后悔,不能让她不开心的。“没事啦,今天有考试咯。”姜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现在回去,要我带饭嘛?”“鸭血粉丝汤?”“好。” 她们都在避而不谈一个问题,她的母亲至少一直在劝她放弃这样的感情。两个女孩的爱,呵。姜怕她为难,她害怕面对她的母亲,她很爱她。 避无可避的时候,姜常常陷入幻想,君,杀了我吧,好吗,君,我不渴望生命 ,我渴望的是海面下的平静,给我,君,求你。她在心里默念着。甚至,想毁了她,想一起下地狱,姜不能要这样的占有欲欺负了她,压抑的情感永远是火山下的岩浆。 “怎么不带伞,你明天要感冒。”君有点责怪的意思。“伞太累赘,况且我喜欢淋雨 。”姜笑了笑,至少还能轻松的笑出来,还能面对她。君的手机铃声响了,电话那头是她母亲再一次的劝说。那个温柔的女人还是很温柔,她的话语带着关心和担忧,有着试探和不确定。电话结束了,她们心照不宣的撇开不说,好像没有人打过电话,但是君笑的很勉强。 她的母亲也拥有她的灵魂的,姜想。天晴了,但是地上何处无阴,君是太阳,但是姜……更像月亮的背面 。 姜渴望那片光芒,她握不住,但她想握住。以前她从未有过要失去这些的情感,因为她们掩藏,因为没有人和她抢,她理所当然的认为君是她的,这不是正确的,但是姜控制不住。 她们在十字路口分道扬镳,一个人住的屋子并不大,姜打开窗,头枕在窗台上,接滴落的雨水,竟也不想去思忖今天剩下的事宜,沉沉的睡去了。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睡着,只觉得是一种坠落,但她已经不满足于在沟底仰望她的太阳,她能感受到雨水从手背滑落,像涓涓溪流,从手背漫下去,从指尖漫上来,逐渐淹没。姜讨厌这样的感觉,尽管她明白这是梦,她像是一个第三人称,看着自己被淹没,连带着地面,屋子,天空……她想拉自己出来,可是动不得半分,梦里也会这样吗,没有半分生气,可是她分明看见自己挣扎,可她又分明看到有一只手扯着她向水面,只是触手可及的水面却怎么也难以企及,窒息感越来越重,姜惊醒了。 果然还是发烧了,意料之中,姜把自己摆到床上,君预料的八九不离十。她不想去找药,明天还有下一场考试,晚点要赚钱,她感觉很空洞,想继续睡一觉。事实上她是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身体的,没有什么大的错误,堆叠了许多小病,像破了很多洞的雨衣,勉强能用。她又睡过去了,迷迷糊糊的,听见门响了,钥匙只有她和君有。 “……君?”姜揉着眼睛坐起来,君又给她摁了回去,“你身体什么状况我清楚,就说你要感冒。”她上手要扯姜的短袖,其实已经湿透了,贴在皮肤上有种黏糊糊的感觉,很难受。她看着君帮她把湿衣服扔进脏衣篓里,又告诉她买了份热粥带过来,她竟以为还在高中。直到君把勺子递过来要她吃点饭,她才回过神。 说不上开心还是什么情绪,姜推开勺子,扳着君的肩膀,往面前扯着,索求着不知是何滋味的亲吻。粥凉了下去,直到两个人一如既往拥抱着。姜并没有睡着,她只是觉得君又是属于自己的了,但是仅止于此,这不是她要的,她想要的其实是君的全部,只不过是渴求,是奢望,君当然可以拥有她,可以享用她,亲吻她,她不欲君在亲情与自己之间为难,但又不欲君爱旁人甚于自己,她明白,在爱中始终有点疯狂,而在疯狂中始终也有点理性,她得握住仅存的理性下来,她不能束缚她,也不能逼迫她做出选择,她的君是自由的。 君的手机又响了,君却并没有醒。手机铃声一遍又一遍催促,姜到底还是接起了这个电话,是君的母亲的,她听见对方在叫君的名字,于是不得不开口,“……阿姨好,我是姜,君睡着了……”她想说抱歉,又觉得这不是错误,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电话那头一样沉默少顷,“姜啊,阿姨知道你的,你们从小玩到大,你是个好孩子,阿姨知道,但是……”那个声音依然温柔,姜想,并且猜到了她要劝说这场闹剧,“你们这样到底不合适,对君,对你,都不好走。” 怎么不明白呢?可是姜就是贪恋这片刻的温存,她见过嫌恶,做作,虚伪,欺瞒,她那么费力的活着,好不容易抓住了阳光,她在锁住这片光芒与放开这片阳光之间的挣扎永远是个谜。 “阿姨,我知道的……我对于君甚于我自己,真的……”姜很无力,多么苍白的自我剖白,她想,“求您,我也不想她为难,不想她流泪,阿姨,求您让她选择她要的。” 电话那边是一声叹息,“你们要有分寸的……,阿姨就不多说了,再见。”黑下去的屏幕像一张嘴把姜吞噬,她摁亮屏幕,面无表情的删掉了通话记录,又躺回了君身边。 粥已经凉透了,但是不好浪费,事实上她带来的任何,一切,她都甘之如饴。于是又坐起身来,一口口吞咽着。 君的母亲是对的。 她只是爱她的女儿罢了。 姜也确定没办法实打实的许诺给君一个坚实的未来。她不会爱,也没有能力去爱,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的认识到此事。 她躺回去,蜷缩了一下,头愈发昏沉。她把脑袋窝在君的身旁。再自私一点,就一点,懦弱一点没什么,姜不贪多,至少现在抓得住,君还是她的。 平平淡淡的六月,期末考也那么平平淡淡的过去了。君的母亲希望她早一点回家,姜并无异议,甚至帮君整理好了行李,人生数载,她第一次这么细致,衣服一件件捋的严丝合缝,连褶皱都要抚平,笔记和课本分门别类,甚至化妆品和首饰也单独装了小盒子,箱子看起来倒不像旅行箱了,君调侃,像个柜子,像个梳妆台,像个艺术品,至少在关上之前是。姜搂了搂她,往里面又放了一面小镜子,“你的齐马蓝。”她说。 离别能引来思念的,至少她们是恋人,另外她们不属于柏拉图,姜会想起她的腰肢,会想起她纤细的手臂,会想起她点到为止又洪水猛兽的亲吻。甚至姜的梦也属于她。过几天回去就能见到了,姜自认为可以说服阿姨的,姜不想君为难,也不想强迫君做选择,尽管她很想君斩钉截铁的选择自己,但是她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和自己一样,牵挂甚少。 姜自认为可以成为一个怪物,扛得住所有压力的怪物,能给君一切的怪物,其实超人和怪物差别不大,姜想。但是君不能,姜希望她晚一点面临所有悲伤和苦难。神爱世人,神不爱世人,这想来仿佛一直是个定数,命运是一场欢愉的大戏,把大笑建立在大哭之上。那就让我一力承担吧,姜想,可以夜以继日的打工,可以完美的帮君处理好不会做的小组作业,可以用攒下来的钱给君一个小惊喜或者一场旅行,她不在乎这具早就无可挽回的躯体,过于多病,索性就消耗着,用剩余的一切,足以让君做一场金碧辉煌的梦,也足以给自己一场梦,至少自己还有力量留住自己想要的。 可她终究不是怪物,她到底是个人,她清楚的很这个世界并不那么有情,但是她还是奢望自己会被眷顾,怎么可能呢,她从来不是幸运儿,这几年的风平浪静仿佛就是一场温水煮青蛙。她回到家,君有接她,只是带着一种她未曾见过的眼光,像是悲悯,像是可怜,她不懂为什么会这样,无端的做着猜测,无端的惊喜阿姨竟然放君来找自己。这时的她竟天真的以为这是自己的胜利,是君选择了自己。这只是命运给姜坠落前最后一点曙光罢了。 姜买完菜回来,君破天荒的开始进厨房帮起忙,其实不如不帮,她一点都不会做的,姜失笑。“君,我来吧,你不是不会做饭吗?”君挽了挽袖子,小声说,“我会爱你。”姜觉得君不太对劲,但是说不出来,于是她搂过去,“这话不合该此时此地讲。” 君拍开她的手,那样的眼光又清晰了起来,姜想起来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了,曾经君的母亲看着一只濒死的小猫的目光,怜悯,哀伤。她在怜悯自己,可是自己又有什么地方需要被怜悯呢,姜想不通。 吃罢饭姜要送君回家,再一次看到那样的目光,在君的母亲脸上。 姜有点慌,莫名的,她觉得自己可能丢掉了什么,找不回来了,但她不知道是什么,她害怕,她做梦了。 梦莫名其妙的温馨,是爷爷奶奶,会给她买小零食,架起她的胳膊说乘飞机咯,这是许久不曾记起的幻梦,她知道自己可能失去什么了。但她不敢信。 君第二天又来了,“亲爱的...” “你没有这样叫过我。” “到底....瞒着我什么。” “告诉我。” 沉默是一滩死水。 “街坊邻居没有问起么?”君试探了一句。 沉默。 姜,你爷爷......” “别说。求你。” “没了。” “求你……” 原来这是为什么怜悯,连他们都知道的事情,连无关紧要的人,连没有半分联系到人都晓得的事情,自己作为最亲近的那个……是最后知道的。 何其荒谬。 那他走的时候,自己不在身边,会不开心么。 会的吧。 “多久了,想来你知道的不久,你妈妈一定知道。”姜觉得自己好像是躯壳外的人,听着自己躯壳发出漠漠然的声音。 “我妈说快百天了....街坊都知道的,只是....”君看着姜的眼睛,姜觉得这份怜悯比她往常的爱意更蓬勃。“只是你爷爷不希望你晓得,你别怪你家人。” 姜想要开口,却觉得沙哑的很,“有什么可怪的....我该谢谢他们的。为我,为我爷爷。” 姜的大脑一片空白,又刹那间被过去填满。爷爷写的对联最好看了,爷爷永远能拿出很多很多小零食,爷爷夏天会买一麻袋的西瓜,爷爷说,别怕,有爷爷。爷爷还会怎么样呢?怎么样呢? 那,再管一管我吧,我想不起来那些事了,爷爷,再管一管我吧,兴许我就想起呢?姜无声的求着。 好吵,真的,脑子好吵,姜想。 她慢慢坐在地上。 “姜...”君有点怵。 “让我静一会儿。” “姜。” “求你” “姜...” “出去!!!滚!!!我不需要任何怜悯,出去!!!”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吼你的,对不起,姜听见自己近乎歇斯底里的咆哮,看见君默默的出去了,心里的对不起却说不出口。 换上了黑衣黑裤,姜摇摇晃晃就出了门,老房子好旧好旧,院墙倾颓了,她自顾在灵前点了香,烧了纸,又去墓地点了香,烧了纸。飞灰飘了她一脸。她顺势躺倒地上,悉数着自己失去了什么。 失去了什么…… 姨奶新家和外婆家离的近,在外婆偏心过头的时候,姨奶举着拐杖敲了表弟几下,在外婆骂完姜没用的赔钱货的时候,姨奶会说姜宝最乖最好了。姨奶没有孙女,她走了的时候,给姜留了盘梅菜扣肉,留了个地坑院,人说她到死都念叨姜宝喜欢梅菜扣肉,喜欢住她老地坑院房子,说姜宝将来要有出息,姜却在中考的备考中一无所知。她没见到。也没听到。 如今亦是如此。 姜忽然笑起来,真的,她凭什么觉得自己能爱呢,凭什么觉得自己还能抓得住爱呢,最爱自己的两个长辈,她一个都没有握紧 。 废物。 她想,废物。明明谁都留不住,呵,做甚要欺骗自己,自欺不成,尚要欺人。 她端着一张颓丧的面孔到家的时候,君在单元楼下等她。 君知道姜,所以她带着怜悯爱,君母知道君,故而也晓得姜,所以带着怜悯去怜悯。她们都善良。 那就不和善良的人抢了罢?姜想。放过她们好了。 君仿佛晓得姜要说什么,她有点慌。但姜没有等她开口。 “君,走吧。”君没有出声。“君,分手吧。”君看着她。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很爱你。 我也爱你。 真的很爱。 我知道。 但是如果这份爱太重,我选择放过你,更何况,这爱里面多了怜悯,我也受不住。我选择也放过自己。 君说,“没有,我不可怜你的,我想照顾你…” 姜笑了,“有时候我更了解你一点,君,甚于我自己。” 就当做了一场梦,但是梦,该醒了。 此时或许姜应该悲伤的,易醒晨昏易醉人,幻觉今生误今生。但这是她自己赶走了最后一束阳光,又怎么有资格难过呢。 姜又是一个人了。各种意义上的。可是人生天地间,飘渺一孤鸿 。甚至姜觉得自己或许悲伤也是多余,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像一张纸,什么颜色都可以涂抹,也什么颜色都不是。 她觉得自己应当哭两声的,可是泪却挤不出来。为什么要流泪啊,失去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吧.....可是为什么要流泪呢。 果真是烂透了的人,连泪都不肯多流了。姜想。 那么姜确实是个疯子。姜又想。 那么疯子的白纸或许需要名为悲伤的情绪吧 。 那写下来好了。 疯子的故事,哪里需要信任呢。 更不要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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