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约会对象,比上次更好吃丨星云奖小说

【 饥 母 饿 女 】
原标题 | Hungry Daughters of Starving Mothers
作者 | 阿利萨·王
译者 | 许子颖

我的约会对象——叫哈维?还是哈佛?——正在吹嘘着他的母校和曼哈顿的顶层公寓,我咬了口价格高到过分的甘蓝,窥视着那些盘旋在他头顶的丑陋“思想”。我的胃咕隆作响,身体不住地颤抖。在这种状态下,尽管他长得还不错,我也很难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哈维看起来比我大不了多少,“思想”却缠满了尖刺与蜈蚣脚,散发出陈腐的怨恨,和一股名副其实属于常春藤联盟的恶臭。
“我的公寓,能看到这座城市最美的风景,”他说话的时候,“思想”如黑暗的、处于攻击状态的蛇群,穿梭交错着。每一条都跟他戴着劳力士手表的胳膊差不多粗。“我刚沿着西面的墙装了按摩浴缸,这样从健身房回来后,我就能放松地躺在里面看夕阳了。”
我点头,敷衍地听着他说的话。比起这些,我对他头顶上那些露出獠牙、嘶嘶作响的家伙更感兴趣。

“听起来真棒,”我说道,抿了口香槟,透过假睫毛瞥着他。这家伙太无聊了,我把iPhone的屏幕调暗,藏在桌布下面,打开了我的Tindr,开始浏览下礼拜晚宴的约会对象,希望这别被他发现。
她真是迷上我了,夜晚结束之前,她会不停求我的。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把她切碎了。
我的眼睛猛地眨起来。“你说什么?”
哈维也眨了眨眼。“我说,阿根廷是个美丽的国家。”
可爱的小家伙。摊开在地板上的样子一定很美。
“对,”我说,“当然了。”一股血液猛地冲上头,以致于我看上去竟然有些脸红。
我太激动了,已经快要硬了。
我俩都是,我心想,关掉了iPhone,流露出我最美的笑容。
侍者又拿来一瓶香槟,和一份烙在木质卡片上的甜品菜单,但我挥手示意他离开。“晚饭好极了,”我在哈维耳边轻语道,斜靠在他身上,亲了一下他的脸颊,“但我想吃点别的甜品。”
啊,丑陋的“思想”在他肩膀上激起一阵涟漪。我要把她带回家,像个该死的水果塔一样,从上到下撕裂开来。
水果塔是那么吃的吗?起码我不是,但我有什么资格评论?毕竟我跳过了甜点。
付账的时候,他不停地咧嘴冲我笑。他耳后的那些丑陋“思想”同样忍不住发出嘶嘶声或是咯咯声。
“是什么让你这么高兴?”我故作忸怩地问道。
“一想到要跟你度过剩下的夜晚,我就无比兴奋。”他回答道。
这个混蛋居然有自己的停车位!我们不用打出租车;他甚至开来了一辆特斯拉。皮制的椅子散发出黄油和甜点混合的味道,我顺势滑下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恶臭的“思想”在空气中留下了污渍。我感到晕乎乎的,几乎要像小猫一般发出满意的咕噜声。特斯拉平稳地驶离市中心,朝他的顶层豪华公寓出发。我让他在皇后区大桥附近停一下。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还是把特斯拉停进小街道。我踩着四英寸的高跟鞋,跌跌撞撞地走进一条小巷,道路旁满是空罐子和烟头,胃里的香槟和甘蓝翻腾着,我吐了一路,径直冲到公寓楼墙角的垃圾箱前。
“你还好吗?”哈维问道。
“我很好,”我含糊地回应道。头顶的公寓楼上,并没有人出于好奇打开窗户看看。
巷子里回荡着他的脚步声。他下了车,小心翼翼地朝我靠近,仿佛我是某种危险的动物一样。
或许我应该现在动手。
对!现在,现在,趁着这个婊子忙乱的时候。
那之前说的方法怎么办?我就看不到她漂亮地散落一地了——
我朝他猛扑过去,手指锋利地刺进他的身体,并在他的嘴唇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他试图大叫,但我的舌头堵住了他的嘴,吞掉了喊叫声。我想要的东西就在他的牙齿后面:丑陋的“思想”,像煮烂的牛筋一般黏稠。我疯狂吮吸着,随着哈维身体的颤抖,那些“思想”嚎叫着、厮打着冲进我的喉咙里,只留下轻微的呜咽声,从他的鼻子里逃了出来。
他的梦境充盈着我的身体,我正变得污秽、堕落。我从未品尝过如此残忍的梦境。我隐约感觉到哈维的反抗;但此时,他最黑暗的部分正在被抽干,流入我的嘴里,这样的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他们从来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强大。
他的最后一点“思想”消失在了我的喉咙里,他因此脱力倒下,我的身体随之发生变化。我的四肢伸长,越来越粗壮,肋骨也开始膨胀,裙子变得紧绷绷的。我得速战速决。我熟练地把衣服脱下来,脱紧身衣却费了些功夫,一身健美的肌肉撑地皮肤隐隐发胀。
脱下哈维的衣服也不是什么难事。我的手虽然在颤抖,仍旧十分有力,我扣紧男式衬衫的纽扣,披上他的夹克,此时,我的下巴开始嘎吱作响,转变成他的样子,指纹脊线也开始重塑。我体内充满了他的那些丑陋“思想”,好在哈维体格比我大得多,这才有了一定空间,让我沸腾的腹部好受了些。我把原先的衣服扔进包里。我的肩膀已经同哈维一样的宽阔了,我把皮包挂在肩上,高跟鞋和空玻璃罐在皮包底部发出咔哒的撞击声。
我跪下检查了下哈维的脉搏——缓慢,但是稳定——我将失去意识的他推滚到垃圾箱边,用垃圾袋盖上。也许他能醒过来,也许不能。那不是我的问题,只要他不在十秒内醒来就好,否则他就会看到另一个自己穿着他的衣服,拿着他的钱包和车钥匙,悠闲地走出小巷,朝他的特斯拉走去。
一群喝醉了的大学生正在围观哈维的车。我轻蔑地朝他们瞪眼,大学生们很快散开了。哦,或许我比哈维更适合这具身体!
我也许没有驾照,但哈维的身体知道怎么开车。
特拉斯在身下发出甜蜜的轰鸣声,但我把它丢在了贝德福德的一个停车场里,从上往下数第二层,那里相对隐蔽,我躲在柱子后剥去衣服——我把哈维的衣服整齐叠好放在驾驶座上,再把钥匙放在上面,关上了车门。然后我从包里拿出玻璃罐,尽量小声地往里面呕吐。那些黑色、浓稠的液体落到玻璃底部,咆哮着、嘶吼着哈维的话。我将体内的他清空出去,身体颤抖着,四肢往回缩进,脊柱也重新成型。
几分钟后,我一定程度上恢复了原样,勉强能穿上裙子和高跟鞋,我把玻璃罐装进口袋,用手指梳了梳缠到一起的头发。走出停车场的时候,工作人员朝我点了点头,他的眼神毫无兴趣地滑过我的头顶。他的“思想”是灰色的,发出模糊的低语。
我乘L线地铁回到位于布什维克的家,推开公寓的门,爱子在厨房里,正在吧台上擀着麻薯的馅料。
“你来了,”我愣楞地说道。刚摆脱哈维外形的我,多少还有些混乱,加上我体内仍有他的残余“思想”,我的血液滚烫地难受,脑内一阵嗡嗡声。
“是啊,你邀请我来的。”她在宴会承办公司工作,还没脱下工作服,柔顺的短发勾勒出脸庞的轮廓,在厨房的灯光下闪闪发光。没有一丝丑陋的“思想”在她身后的炉子上投下阴影。“你是不是又忘了?”
“没有,”我撒谎道,在门边踢掉鞋子。“当然不是。你来这儿很久了吗?”
“没多久,大概一个小时吧。门卫让我进来了,加上我还有你的备用钥匙。”她浅浅一笑,和手上粗糙的作业比起来,她的笑容显得十分柔软。她卷起的袖子上沾了面粉,我的心砰砰直跳,这是在外狩猎的时候完全没有过的。“我猜你的约会糟糕透了。如果顺利的话,你是根本不会回家的。”
“你可以这么说吧。”我打开自己的包,把那个还在咆哮着的玻璃罐放进冰箱。冰箱里大概有一打瓶子,里面装着有毒的残羹,彼此发出碰撞声,瓶身标记着“健康饮料”。
爱子朝右边点了点头。“我从今晚的宴会给你带了点心。在吧台上的纸袋里。”
“你真是个天使。”我小心地挪过去,尽量不和她产生身体接触。爱子认为我有接触障碍,事实却是,她实在太好闻了,会勾起世间所有美好的记忆,熟悉又可靠,兼具沉稳和轻盈,足以让一个人发疯。
“他起码应该给你打辆车的。”爱子说,拿来一碗红豆沙。我摆弄着那个装点心的袋子,假装在挑选着里面的食物。“我敢说,你像是块吸引糟糕对象的吸铁石。”
她说的没错;我挑选猎物向来很小心。毕竟,只有这样,我才能谋得温饱。但是,我从未尝过如此美味、丑恶而堕落的猎物,哈维是第一个杀手。
我要把她带回家,从上到下地撕开。
“也许是我太奇怪了,”我说。
“又或许你是太正常了。只有那些适应不了社会的怪胎才会玩Tindr.”
“啊呀,谢谢,”我埋怨道。
她咧嘴笑起来,朝我弹了一点红豆沙,我舔掉胳膊上蹭到的酱。“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有时间跟我去看看我教堂吧,那儿有很多好男孩的。”
“在这个城市里约会令我沮丧,”我咕哝道,用拇指滑开我的Tindr,“还是算了。”
“别这样,珍,把那玩意儿放下,”爱子支吾道。“你不在的时候,你妈妈打电话过来了。她想让你搬回法拉盛。”
我发出短暂而尖锐的笑声,好心情随之蒸发得一干二净。“她还会不会说点别的?”
“她正一点点老去,”爱子说,“并且很孤单。”
“肯定是那样。她的麻友基本死光了吧。”我能想象出她的样子:住在法拉盛那个小小的公寓里,和电脑相依为命,绘花窗帘紧闭着,将她和外界隔绝开来。我的老妈。公寓的墙壁上,她情夫们丑陋“思想”的残羹被她装在瓶子里,发出嘶嘶声。
爱子叹了口气,也来到吧台边,背靠着我。就这么一次,我没有挪开。我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紧绷着,快要变形了。我担心自己会惹事,但是我不想让她走。“你就不能对她好一点吗?”
我想起我的爸爸,在我五岁的时候,他蒸发在了稀薄的空气中,剩下的翻腾在妈妈的胃里。“你是想劝我回去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不是。”最终,她表明立场,“那地儿不适合你,那座房子也不适合任何人。”
就在几英寸远的冰箱里,有一支玻璃罐组成的军队,罐子里充满了黑暗粘稠的液体,正互相低语着,屏息等待着。爱子听不见那些声音,但是液体在玻璃瓶里晃荡作响,发出低沉而肮脏的嘶嘶声:
这个婊子以为自己是谁啊
以前有机会真应把她搞到手
我依旧能感知到我体内哈维的存在,那些愠怒而丑陋的玩笑,仍在我的舌头上保留着触感。我已经和妈妈没什么两样了。“很高兴我们能达成共识。”
接下来的几周,我终日混迹在圣马可附近的时髦酒吧里,狼吞虎咽着把妹达人和研究生们,但再也没有谁如哈维那般美味了。那些水咂咂的精髓,从它们主人身上挤出来时都没遇到什么反抗,却只能勉强果腹。我有时会吸食过多,将他们吃干抹净,只留下了一具空壳,像抖落雨水一般抽空他们的躯干,扬长而去。
每当爱子说我看上去憔悴了,我就骗她我去参加派对了。她一直要我戒酒,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思想”却布满了关心。她开始更加频繁来看我,甚至给我做晚饭,她的存在既让我感到安心,又让我发狂。
“我很担心你,”她说。我躺在地板上,无精打采地翻阅网上交友对象的资料,那些空虚而腐朽的灵魂,愈发衬托出哈维的吸引力。她正在照我妈的食谱做捞面,橄榄油的味道惹得我皮肤一阵发痒。“你都这么瘦了,冰箱里却只有一堆空罐子。”
我把哈维的罐子藏在了床底下,这点我没告诉她,我每晚都舔食着它们,以让神经恢复兴奋状态。我也没有告诉她,我经常梦见我妈妈的地方,梦到架子上那些从来不让我碰的罐子们。“你离开公司这么久真的没事吗?”我转移话题道,“时间就是金钱,你不在,吉米就要一个人做全部的甜品,肯定会生气的。”
爱子将一碗面放在我面前,也躺到地板上。“这里是我最想呆的地方,”她说,一阵甜蜜袭上我胸口,危险而明亮。
但我的饥饿感与日俱增,很快我就不相信自己能无事待在她身边。我把门反锁,她来公寓看我时拒绝开门让她进来。门这边,我蜷缩在毯子里,脸贴着地板,手指不停抽搐着,短讯像一阵火焰引燃了我的手机屏幕。
“拜托了,珍,怎么回事,”她在门后说道。“我做错什么了吗?”
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撕碎她了,我想,这让我更加憎恨我自己。
爱子离开了,走廊里回荡着她的脚步声,门上的油漆满是我的指甲和牙齿的印记,满嘴都是她诱人的气味。
妈妈位于法拉盛的公寓散发着熟悉的味道。她从来都不是个爱干净的人,我永远地离开家之后,垃圾就堆得到处都是,越来越多。旧报纸、旧的食物容器和毛绒玩具堆在一起,使得推开门都变得困难,浓重的气味惹得我一阵咳嗽。那些堆积物没过了我的肩头,甚至更高,随着我摸索着向前,童年记忆中的声音也愈发响亮:垃圾堆上持续流淌着台湾肥皂剧里的腔调,还有很多熟悉声音的残酷大杂烩:
再碰我一下,我发誓杀了你——
我告诉过你多少次了,不要那样洗衣服,张开嘴——
希望她那个丑陋的中国佬女儿今晚不在家——
在她的一堆垃圾下面,墙上有一排蜂窝状的架子,上面排列着妈妈曾经的情人们的遗留物。她把它们像奖杯一样排列着,恶心又诱人,欲望在胃酸和胆汁中发酵。如果我愿意,或许还能叫出他们的名字;我小的时候,会躺在沙发上,看着爸爸的魂灵在容器表面盘旋。
妈妈蜷缩在厨房里,笔记本电脑的屏幕在她的脸上投射出病态的蓝光。她的“思想”像毯子一样,平静地覆盖着她。“我做了一点牛肉面,”她说,“放在炉子上了,你爸爸也在那里。”
我的胃一阵绞痛,不知是因为恶心还是饥饿。“谢谢,妈,”我说。我找了一个还算干净的碗,清洗了一下,给自己盛了一大碗粗面。肉汤隐约有红塔山香烟的味道,我不加吞咽地将它们倒进喉咙里,另外一个人的回忆却出现在我眼前,是我的童年:在公园里推着一个小女孩荡秋千;笑着看小女孩追着鸽子在街上跑;女孩的母亲朝我们冲过来,冲到我们中间,一脸凶相,我再次挥拳击打——
“怎么样?”她说。
恶心死了。“很好,”我说。食物让我的胃暂时稳定了下来。但我的爸爸不能代替哈维,那股饥饿感已经卷土重来,等待着完美的时刻再次进攻。
“妹妹,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自我进来以后,妈妈第一次抬头看我,她看上去和我一样疲惫。“为什么不跟我学学呢?我跟你说过了,专挑小罪犯下手,要像个隐形人一样。”
她试图让我做个隐形人,就像她消失在这座公寓里一样。“我知道我搞砸了,”我告诉她,“我总是很饿,除了他,什么都食之无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妈妈叹了口气。“一旦你尝到了杀手的味道,就没有回头路了。直到死,你都会渴求那种高强度的触感。妹妹,我们这样的人,是要等很久才会死的。”
我突然意识到,我不知道妈妈年纪多大。她的“思想”很腐朽,布满了死结,和他人的经验缝合在一起。她和这种状态对抗了多久?和这些令人窒息、难以忍受的渴望对抗了多久?
“搬回来吧,”她说。“这里有很多黑帮活动,街上到处都是食物。这里满是恶意,满是刀子和子弹,你几乎不需要外出,只要打开窗户,就能闻到它们酝酿的味道……”
她描绘的图景让我打了个寒颤,嘴巴也跟着发痒。“妈妈,我不能把什么都丢下,”我说,“我现在有自己的生活。”我也不能再住在这间公寓里,这里常年缺少阳光跟新鲜的空气,充满着恶臭,渲染着悔恨和恶意。
“那你回去会如何?失控,然后咬爱子一口?”她看到我僵住了。“那个女孩很关心你。而你能为她做的最好的事情,就是远离她。不要让她有和你父亲同样的下场。”她来抓我的手,我躲开了。“留下来,妹妹,我们只剩下彼此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后退着,肩膀撞上废品堆,威胁着要把我们俩一同埋在这堆腐烂的毛绒玩具里。“这里不安全,妈妈。你甚至不该待在这里。”
妈妈咳嗽几声,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她收集的那些罐子咯咯作响,在一股恶潮中汹涌而起,昔日情人们的影子在架子上来回摇晃着。“妹妹,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人生不光是一意孤行。”

我离开那间堆满残渣跟废话的公寓,把她丢在身后。我不想死,也不想像妈妈那样生活,跟外界完全隔绝,被成堆的废品跟腐朽的回忆禁锢着。那比死还要糟糕。
我走的时候,罐子里传来不怀好意的咯咯笑,她不想跟我走。
法拉盛的味道附着在我的皮肤上,我迫不及待地想摆脱它。我跳上最早的地铁,一到地面马上打开了Tindr。泪水随着火车的移动肆意流淌着,模糊了我的眼眶。我愤怒地把它们擦掉,等视线变得清晰,我又看了眼手机屏幕。一个女人进入了我的视线。一头柔顺的黑发,戴着细边玳瑁眼镜,笑容有些害羞,却有一种奇怪的帅气,直直地盯着我看。她照片里的背景是市中心景色。她有一张圆脸,又有着奇怪的扁平感。当然,她的身后也有梦境的影子,强大到溢出了屏幕,形成一阵厚厚的、令人兴奋的瘴气。无数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我,我的皮肤传来一阵刺痛感。
我扫视起她的个人信息,我的血液钝重地跳动着,能感觉到指尖的脉搏: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年纪够当我妈妈的表姐妹了。爱好:寻找美味的食物,在克洛斯特过下雨天,逛旧书店。位置:曼哈顿。
她看上去有一点像爱子。
她很快就回复我了。我们调着情,我却出起了冷汗,伴随着肾上腺素,传上来一阵引人不适的寒噤。一切都变得更清晰了,我几乎能听见哈维在罐子里的笑声。最终,弹出了我等着的那句话:
我想认识你。今晚有空吗?
我迅速回了趟家,接着乘上去下东区的列车,红色的唇膏完美无缺,胳膊在挺括的设计师外套下面颤抖着,我把妈妈的一对玻璃罐塞进包里。
她名字叫瑞允。我吃东西的时候,她的眼睛忽闪忽闪地,视线在我的嘴和喉咙间游离着,尖锐地仿佛可以把我切碎。“我喜欢这种地方,”她说。“虽然小,但是很地道,只有12个座位。你来过‘春’这家餐馆吗?”
“没有,”我喃喃地说。我笨手笨脚地摆弄着筷子,筷子在颤抖的手上打架,很难夹起来食物。天啊,她闻起来如此美味。我从未遇到过如此扭曲、又如此丰富的“思想”;像是最优雅的甜品,制作精细,富于恶意。
我要把她带回来,把她撕开像是在撕碎——
我的舌头仿佛已经尝到了她的滋味,是我从未品尝过的美味。
“你算是来对了,”瑞允说,侍者——除了柜台后厨师之外唯一的工作人员——又端来了一壶茶。“这家餐馆最初只是日本地铁站里的一个小摊位。”
“哇,”我说,“那可真厉害。”
“我也这么觉得,居然能在曼哈顿开分店,我也很开心。”
在她善良的眼睛背后,陈腐而丑陋的“思想”像鼠王的尾巴一样扭动在一起。我从未一次性见过数目如此多的“思想”。它们从她的嘴里、耳朵里爬出来,伸出覆盖厚重鳞甲的腿,在空气中滋生着,发出蝗虫俯冲时的嗡嗡声。
我不是她第一个受害者。我已经看出来了,不过她也不是我的第一个。
一整晚,我都处于汗流浃背的状态,差点连筷子都掉了。我一直盯着她丑陋的“思想”看,它们像肿胀的甲虫一样,不停从她的嘴里往外掉。它们掠过桌布朝我冲来,用瑞允的声音温柔低语着下流的话,说着它们想对我做什么。我费尽全力才能控制住自己欲望,不去当场把它们从桌上揪出来用牙齿大口咀嚼,不去把它们倒到她的大腿上,清空她的思想。
瑞允对我来说是个太大的猎物,但是鉴于我现在的处境,已经陷入太深了;我需要拥有她。
她笑着看着我。“不饿吗?”
我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盘子。我几乎没吃几个手握寿司。“我在节食,”我喃喃地说。
“我懂,”她真诚地说。丑陋的“思想”爬过她的双手,发着光,溅进了她的酱油碟。
侍者终于进了厨房,我起身,越过桌子吻了她。她发出惊吓声,柔和的粉红色在她脸上扩散开来,但她并没有推开我。我的手肘陷进一条“思想甲壳虫”的外骨骼里,挤压成黑色的、湿润的糊状物,贴在我的皮肤上。
我张开嘴品尝了第一口。
“嗯,我很好奇,”瑞允喃喃说,她的呼吸掠过我的嘴唇。“爱子是谁?”
我的眼睛突然睁大。瑞允微笑着,她的声音温暖而柔和,轮廓笼罩上了一层黑暗。“她看上去很可爱,仅此而已。你居然还没尝过她的味道,我真惊讶。”
我迅速后退,打翻了茶杯,滚烫的茶溅得到处都是。而瑞允却一动不动,只是继续那样温柔地笑着,丑陋的“思想”轻拍着桌布。
“她闻上去太可口了,”她低声说道。“但你怕你会毁了她,对吗?吃完她,然后呢?就像你妈妈毁了你爸爸那样。”
不,不,不。我错估她了。但我太饿了,也太年轻,她散发出的味道,像是某种原始的力量。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从我脑子里滚出去,”我成功说出这句话。
“我不在你的脑子里,亲爱的。你的‘思想’溅得到处都是,每个人都能看到。”她身子前倾,一只手托着下巴。“思想”像一顶活的王冠缠绕在她的头上,发出一阵干涸、震颤的笑声。“我喜欢你,珍妮。你很有野心。虽然有一点粗心,但我们能克服的。”瑞允轻敲着桌子,服务生再次出现,灵巧地叠好桌布,再把一个盘子放在空荡荡的桌子上。一排薄薄的、半透明的鱼片散落在盘子里,苍白,带着恶意。鱼眼睛一分两半,嘴巴半张着,每一片都闪着光。“你只要能有纪律,多练习,就没人能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是请你们的,女士,”服务生喃喃地说。他再次离开之前,我瞥见他的“思想”,黑暗、有很多条腿,像手镯一样缠在他的手腕上。
瑞允咬了一口,从眼镜后面瞥了我一眼。“你妈妈错了,”她说。“她以为你们是孤独的,世上只有你们两个。所以她告诉你,只在需要的时候进食,像一条蛇一样,等待着最佳的狩猎时机,这样你就不会被抓住了。”
“你对我一无所知,”我说。面前的盘子里散发出迷人的、腐朽的香味,我饿得脑袋直打转。
“我妈妈也是一样。进食只是为了生存,而不是为了享乐。”她用筷子在盘里比划着。“拜托了,吃一点吧。”
随着食物消失,我只能再坚持抵挡住几片,接着我的筷子就顾自己飞出去夹了一片鱼生给我。味道很酸,我的舌头发烫,眼睛发痒,后味却有一股奇怪的甜味。
“你喜欢吗?”
作为回复,我又狼吞虎咽般地吃了两片,瑞允笑了起来。它的味道像是一系列奇怪的情感配对,跟这顿比起来,哈维也黯然失色——
我发出钝重的喘气,身子弯曲,双手萎缩,烧伤的疤痕缠绕我的手臂。记忆和过度的感官刺激一齐冲了上来:汽油、恶意、孩子气的玩笑。瑞允的嘴唇覆上了我的嘴唇,牙齿温柔地牵扯着、吞咽着,从我体内把它抽出来。灼伤退去了,但是残忍兴奋感带来的那阵刺痛仍萦绕不去。
她仔细地擦着嘴。“我想,你吃得太快了,亲爱的,”她说。“珍妮,进食是为了享乐,而不仅是为了生存。当然,还跟大家一块。这里有好几个我们这样的人,他们经常来我那儿吃晚饭,或者喝一杯。今晚就有活动,如果你能来,我会很开心的。算是个进餐俱乐部吧。”
我的目光审视着她的“思想”,但是它们如石头一般稳稳坐着,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我。她的印记在我嘴上留下刺痛。
“请允许我向他们介绍你。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侍者收拾好盘子,朝她点点头——没有支票,没有收据,什么都没有——瑞允又说道,“如果你我愿意,今晚远远没有结束。”她伸出手。我犹豫片刻,接受了她的邀请。她的手比我的小,十分温暖。
“好,拜托了,”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看的是她的“思想”,而不是她的脸。
我们离开餐厅,她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她的嘴唇灼伤了我的皮肤,神经狂喜地唱着白热化的歌。“他们会喜欢你的,”她说。
我们会玩地很开心的,缠绕在她黑发上的“思想”说道。
出租车队像狼群一样在街上转圈,她叫了一辆,我们上了车。
两个月后,在公寓前我偶遇了爱子,当时我正在搬最后一个盒子。她流露出惊愕的表情,她拿着一个袋子,里面塞满了北美野韭、青柠和棕榈心。都是些两个月前的我、遇见瑞允之前的我绝对认不出的东西。“你要搬走了?”
我耸了耸肩,尽量避免直视她的眼睛,只盯着她的头顶看。“嗯,是的。我在跟别人约会,她有个非常好的住处。”
“哦。”她咽了口口水,把那袋食品往上提了提,搁在腰部。“太好了。我还不知道你在跟别人约会呢。”我能听见她颤抖的笑声。“你看起来健康多了,她一定把你喂得很好。”
“谢谢,”我说道,但我很吃惊。是的,我更滋润、也更自信了。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瑞允位于切尔西的公寓里,很少回家,跟她学习如何用各种盐和香料烹饪丑陋的梦境,喝从临终忏悔中提炼出的酒。在大街上跟踪小混混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可为什么见到爱子的一瞬间,我所有的自信都蒸发掉了呢?而且,如果哈维带给我的饥饿感已经消失了,为什么我现在屏住了呼吸,努力回避着她的味道呢?
“她是什么样的人?”
“年纪比我大,有一点—”有一点像你“—矮小。喜欢做饭,对。”我往前挪了一步。“那个,盒子真的很重,卡车还在楼下等着。我该走了。”
“等等,”爱子抓住我的胳膊说道。“你妈妈一直在跟我打电话。她还有我以前……的号码。她很担心你。并且我也好久没见你了,你就这么走了?”
爱子,那个矮小而谦逊的爱子。她手上有一股家的味道,有股米粉和坏记忆的味道。我怎么会被这个所吸引?
“我们不需要说再见。以后还会见面的。”我撒了个谎,耸耸肩。
“找个时间吃个晚饭吧,”爱子说。然而我已经走开了。
餐饮服务人员穿着整齐的深色制服,像黑鸟一般在瑞允的公寓里穿梭着,他们自己的丑陋“思想”结成辫子别在一边。从瑞允二楼的图书室到一楼的起居室,随处可见穿着得体的人们,蜂拥在一起,占据着每一处地方。她甚至叫人准备了我的食谱,这也让我喜形于色。“你最好了,”我说,跪在床上,轻轻吻着她的脸颊。
瑞允微笑着整理我的头发。今天,她穿着一件光滑的深蓝色连衣裙,凶残的“思想”像一件女式斗篷,披在她肩上,活灵活现地抖动着。它们的牙齿像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漂亮的样子。“那些食谱很不错,能品尝到它们,我的朋友也会很兴奋的。”
我已经见过她很多朋友,大部分都比我年长。他们让我很紧张。“我去看看那些食物。”我说。
她用拇指滑过我的脸。“你喜欢就好,亲爱的。”
我逃进厨房,跟路上遇到的客人低声问好。可怖的梦境像珠宝一样点缀着他们,闪闪发光,在我伺机溜走的时候猛抓过来。我跟一些厨师擦肩而过,我注意到一个家伙有些眼熟。“嘿,”我说。
“什么事,女士?”他转过身来,我想起了在哪里看到过他;爱子手机上有一张跟这个男人的照片,在一次盛大活动上,他们负责那次活动的餐饮,并在他们的杰作前摆着姿势。我的心跳放缓了。
“你是爱子的同事吗?”
他咧嘴一笑,点了点头。“是的,我是吉米,爱子的商业伙伴。你找她吗?”
“等会儿,她也在这儿?”
他皱了皱眉。“她应该在。她从来不会错过孙小姐的聚会。”他笑了。“聚会结束之后,孙小姐会让我们把剩下的东西打包带回去。她很慷慨。”
我突然转过身,挤过人群朝通往卧室的楼梯走去。我边走边想,思绪一股脑涌上心头:爱子知不知道我和我妈妈的专长?她知道多久了?更糟的是,瑞允明明认识爱子,还把我当个傻瓜一样。
我砰地一声打开卧室的门,发现爱子横躺在地毯上,她的夹克被撕开了。瑞允穿着她华丽的裙子,蹲在她旁边,她的嘴角发黑,闪闪发亮。看到我的出现,她似乎一点也不惊讶。
“我亲爱的珍妮。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先开始了。”瑞允笑了。她的唇膏印记蹭到了下巴上,遍布在爱子苍白的脸上。我不知道爱子是否还有呼吸。
“离她远点,”我低声说。
“如你所愿。”她优雅地起身,大步走出了房间。“反正,我已经尝过那道佳肴了。”身后派对的声音溜进房间,我知道无法在逃掉的同时,还能保护爱子的周全。
于是我锁上门,放低声音轻柔说话。“你为什么不告诉我爱子的事情,我们本可以一起享用她的。”
但是瑞允只是一个劲笑。“你骗不了我的,珍妮。我能从房间另一头嗅到你的怒气。”她冲过来抓住了我的脸,将我逼到门边。“就是你的这一点,让你变得更美了。料理里最后一味调味品已经准备好了。”
“你疯了,我要杀了你,”我说。她吻上我的脖子,牙齿刮着我的喉咙,味道如此的诱人,几近让我屈膝跪下了。
“我在她的脑海里看到了你,十分美味可口,”她低声说。她丑陋的“思想”发出嘶嘶声,爬上我的手臂,环绕过我的腰身。我的手腕传来一阵刺痛感,我低下头,发现其中有一只已经在啃咬我的皮肤了。“你知道,我只想要你。”
突然传来一阵巨响,一盏陶瓷灯砸中瑞允后脑勺,碎片四散,她发出尖叫。爱子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脸阴沉。“离她远一点,”她咆哮着,声音很轻很轻。
“你这个贱人——”瑞允咆哮着。
我抓住机会,猛扑了过去,把牙齿扎进了瑞允的喉咙里,就在她的“思想”斗篷聚在一处、向内收拢的地方。我咀嚼着,吞咽着,狼吞虎咽地吃着这个女人。她的“思想”此刻属于我了,在我将它们抽离出她的身体的时候,它们死劲挣扎着。我在那里看到一部分的我自己,也看到了爱子,看到很多像我们一样的人,他们或混乱不安,或严阵以待。
妈妈跟我说过,爸爸就是这样离开的;她不小心把他吸干了,直到他完全消失了。我生平第一次完全了解她。
瑞允的手镯哐当一声掉在地板上,紧接着她空荡荡的礼服无声落地。爱子也随之倒下了,像一张纸一样折叠在一起。
一下子吞下这么多,我的胃疼得很厉害。全身都被可怕的“思想”充盈着。同时,我又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受到自己活着,浑身充满了可能性和失控的盛怒。
我朝倒在地板上的爱子走去,恶意从她的嘴里漏出来,弄脏了地毯。“爱子,醒醒!”但是她像是被掏空了一样,身体轻飘空荡。她闻起来不再像她自己了。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我一跳。“女士,”听声音,应该是餐饮的负责人。“第一道主食已经准备好了。戈德伯格先生让我来问您是否下来祝酒。”
我操。“我——”我张嘴,但是声音却不是我的。我看了一眼镜子,果然,瑞允在里面回盯着我,黑暗的噩梦在她身体周围缠绕纠结在一起。“我马上就到,”我说,然后将爱子轻轻放到床上。我整理好衣服走出去,心脏快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我以瑞允的外形下楼,进了餐厅,客人们端着盘子来回走动,我扯出一个属于瑞允的笑容。如果我看起来有一点太像我自己,那没办法——根据我吞咽瑞允“思想”时所见,我不是第一个像这样消失在这种派对上的准会员。有人递给我一杯酒,尽管我的心里在尖叫,我接过酒的手却并没有颤抖。
五十双眼睛盯着我看,服务生们的眼睛在阴影中隐隐发亮。他们有人知道吗?有谁能看得出来?
“为了大家的长生,为了这顿丰盛的晚餐,”我举起酒杯说。他们一齐饮酒。

瑞允的公寓很黑,客人和服务生都走了。我关上每扇门,拉上每面窗帘。
我把厨房里所有的罐子、容器、锅和平底锅都找了出来,铺在地板上,从卧室延伸到走廊,直到楼下。很多都已经装满了,里面的内容发出嘶嘶声,向我低语着邪恶的承诺。我将手塞进嘴里,吐进放在大腿上的锅里。
爱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一动不动。她的夹克前沾着面粉跟胆汁。“坚持住,”我低声说,但她没有回应。我转动锅子,寻找属于爱子的“思想”,但是那些闪闪发光的液体表面,都有瑞允的脸在对我笑。我推开它,撒了一些在地毯上。
我抓住另一条爬行的“思想”,它纠缠在一起,我把牙齿插进它的身体,把它撕成碎片,但是它依旧嘶吼着、咆哮着,诉说着无法兑现的可怕承诺。我生吃了它,它的鳞片刮着我的上颚,直到完全嚼碎。它变得越破碎,吐出来后我就越容易从中整理出思绪。
你知道多久了?你一直都知道吗?
我想,我一定会找到她的,粘稠的黑色液体从我嘴里倾倒出来,落到我的手上,灼烧着我的喉咙。那些容器组成的原野,像一场恶毒的星辰风暴一样包围着我,轻呼着我的名字。她在这里某个地方,我能看到她的倒影穿过它们表面。如果我不得不撕碎瑞允的所有碎片,从她的梦魇到裹着我全身的柔软、有斑点的皮肤,我会那么做。我会把每一滴邪恶的瑞允都揪出来,直到我找到爱子为止,然后把它们重新灌进她的嘴。
我怎么会忘记她?我怎么会忘记她的味道,她的体香,像家一样,既糟糕,又美好?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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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 孙薇:
本篇开头,捕食者与被捕食者的角色对调,午夜在街上游荡的女性,不再是柔弱的受害者,却成了罪犯的噩梦,或者说救赎者。
与我们熟知的吸血鬼小说类似,这个猎手本人承受着不同于常人的食欲,认为自己是个怪物。因为她可怕的食欲,几乎伤害到她的朋友“爱子”,她不得不赶走对方。像她这样特殊的人不止一个,瑞允等人却抱持不同态度。不同于主角的苦苦自持,只在饥饿时找罪犯来吸食,瑞允们放纵自己的欲望。
有趣的一个点:无论在旁人眼里多么可怖,主角还是母亲眼里的“妹妹”(南方对女儿的称呼),自家可爱的小女儿。除了母亲误杀父亲,她们始终也没做过什么真正的恶事。主角到最后,最爱与最厌恶的,也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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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编:孙薇;校对:何翔、孙薇
作者:阿利萨·王曾在美国北卡罗来纳州立大学研究小说创作,曾获得星云奖、世界奇幻奖、轨迹奖,并被坎贝尔奖、雨果奖提名。她的写作偏重恐怖和奇幻风格。本篇获得2015年的星云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