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黄酒
初绛
第一卷《赠花郎》
第七章--黄酒
北周占据大陆中北,极尽富饶强盛。七百年前宋国将军长乐政灞桥兵变,夺位称帝,仅用数年时间便横扫周遭数国,统一瀚海以南,建立起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庞大帝国,立国号为周。
为了纪念自己建下千年未有之基业,长乐政以皇帝自称,广封异姓王,将诸国遗贵尽数分封。随着时间推移,异姓王的势力逐渐膨胀,甚至不少封地出现了拥兵自重,拒不贡赋的情况。时值皇室动乱,民心飘摇,新皇帝听取谋士意见,大肆推举推恩令,希望以此稳固皇室政权。不料却遭到反噬,天下诸侯知道皇家要动自己的根基,皆起兵反抗,因为异姓诸侯的封地大多都在南方,所以这场护国战争又被称为南北之战。
战后周国皇室虽胜,却再也无力统治如此广袤的疆域,领土收缩到了位于大陆中心的八百里大泽以北,天下皆以北周而称。南方诸侯纷纷称帝,建立起数十个小国家,统称百越之地。
数百年的休养生息让北周国力再达顶峰,失去了凝聚力的百越诸国只能变成北周的附属国,年年进贡,岁岁称臣。
作为天下第一大国的皇城子民,临安百姓的身上总是有意无意地透露出些不一样的气质。即使是居住在临安城里多如牛毛的无名巷里的脚夫小贩,也会在茶余饭后抖落几句酸诗。
在徐公巷书院教书的管先生常自比古时管仲,最爱散学后来巷口酒馆喝至天明。酒馆里的酒是自家酿的廊山黄酒,又酸又辣,老板娘又经常掺水,喝进嘴里一言难尽,可毕竟只要一文钱一碗,酒客们喝的倒也爽快。所幸店里做的好油豆腐,拿来下酒是一绝,不少食客都是惦记着这口油豆腐才要来几碗酸辣黄酒陪吃。
几碗黄酒下肚,管先生头晕脑胀,拉着桌上的酒客划拳赌牌,几轮过后,身上的银两已经输的一干二净,挣红了脸,要用说书抵账,也不等众人同意,酒碗一扣,便开了嗓。
“说那王歧驻马回头,郡主就在城头喊他,他却把枪一提,独自入阵去了,白刃片片翻飞,马儿早被砍翻在地,王歧在人群中已不知去向。郡主两眼发紧,耳边只听得清角满天,昔时残阳如血,黑甲如云......”
说到兴尽处,他忽地一把拉住身旁的黄衫男子。
“乘......乘老板,刚才的书你可也听......听了,权当酒钱,我现在可是一文钱也没有了。”
黄衫男子含笑点头,显然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
乘老板本名乘山,是个再老实不过的人。三年前和夫人搬来徐公巷,做起了酒馆生意。老板娘年轻貌美,身段窈窕,很快吸引了不少客人,偶尔也有些光棍混混喜欢占老板娘点小便宜,乘山从来只当没看见,但总会有人第二天看见那些混混被打的鼻青脸肿扔在街上,大家从此不敢轻看乘老板,从来不敢赊欠酒钱。但对于管先生,乘老板有额外的包容,哪怕管先生欠的账够他一年工钱,乘老板也从不讨要。大家都说,二人之间怕是有什么秘密,只是苦煞了那位娇滴滴的美娘子。
每逢一年初雪,酒馆都会关门,乘老板说是这是老家的规矩,只是为了除秽,为了不得罪客人,第二天上菜必用大碗。
乘老板有个秘密,只有管先生知道。
那年初雪,管先生酒虫发作,顾不得酒馆规矩,偷偷爬进酒馆后院找酒喝,却意外撞见了乘山在院子里练刀。
那是管先生第一次见到修仙者,不需要握刀,却能把一把两尺多长的短刀耍的虎虎生风。
管先生没有害怕,书里说过:“朝闻道,夕死可矣。”他从小就羡慕那些神通广大的修仙者,四处收集修行书籍,知道修行境界分为初名,锦参,临渊,观水,乃至冲虚,太清以及虚无缥缈的天下式,也知道道法自然,修行之法不靠苦修,而在顿悟。前半生,他希望饱读诗书,以书入道,却流连于神话志异,连俗世秀才也考不中,只能在小巷书院里当个半吊子的教书先生,终日买醉。如今他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修行中人,心底一片炽热,情不自禁地坐在墙头大喊:“老神仙,你是几重境界的高手啊?”
乘山大惊,懊悔自己太过大意,一挥手,把桌上的一张画像收入袖中,短刀倏然射向管先生,吓得后者重重摔落院墙,看着直直抵在面前的短刀,喉咙直发紧,连忙挤出几个沙哑的字。
“酒,酒,我来找酒,给口喝吧。”
初雪过后的小院格外素净,化开的雪变成水珠从松木的屋檐上序序滴落,乘山坐在扫开积雪的台阶上抱着酒坛发呆,一旁的管先生仰头干掉一碗黄酒,目光却偷偷在乘山和酒坛上快速打量。
“这种黄酒,很好喝的。”乘山放下酒坛,管先生连忙抱起来添了一碗。
“可惜我酿的不好,可能是很久没喝过正宗的廊山黄酒了。”
“嘿嘿,酒再难喝,总归是酒,总有不一样的味道,可惜老板娘喜欢掺水,这酒味是越来越淡了,嘿嘿,那个,老板娘呢?”
“酒馆关门以后,她总不在家,像个伙计一样。”
“兴许是回娘家了。”这么说着,管先生嘴里却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怪笑。
乘山没有理会,犹豫了一会,没有掏出袖中的画像。
“已经很久没有人和我在一起喝酒了。”乘山嘴唇干涩,抱过酒坛猛地灌了一口。
“真难喝!”他一口喷在地上。
管先生心疼的咧起嘴角。
“我有一个朋友,他,他叫柳三。我和他是邻居,都住在廊山。”
“廊山是皇家的林场,我们替皇帝陛下种树,那些树,一望无际,扎在地上,吸我们的血。”
“小时候,我们天天在林场玩,父亲用扒下来的树皮给我做鞋子,柳三没有鞋子,所以他总是追不上我。”
“我们在山上跑到天黑,回家时他的脚全被扎破了,跟在我后面哭了一路,我听着心烦,他一哭,我就打他,等我走的远了,他又在后面偷偷哭。”
“回家以后,我看到两家的房子被山上下来的滚木压塌了,房子周围亮堂堂的,全是点着火把的官兵,父亲抱着母亲的衣服和砍树的大员争吵,被一剑刺死。我不敢过去,捂着柳三的嘴趴在地上,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抱着脚悄悄的哭,涂了我一手鼻涕。”
“事后我才知道,恭王要纳妾,新房需要赶工,没有时间慢慢搬运,大员就让民工把砍倒的大树从山上滚下来。我和柳三已经无家可归了,从廊山一路流浪到临安,柳三有一个远房叔叔住在取灯胡同,那是个大胡同,住进去是不愁吃穿的。”
“我们在城门分离,对着那个很高的城头拜了兄弟。”
“他不是我的朋友,他是我的弟弟。”
...... ......
乘老板拍了拍管先生的肩膀,又回屋抱了一坛酒出来。
“多讲讲,再讲一坛子的,不掺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