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眠药（终章）

杀戮这种行为，一旦开了头，就难以收手了。格雷现在也是这样的状态。法律也好道德也罢，他都已经不在乎了。无论什么阻碍挡在面前，他都会将其收拾干净。他现在只想去见丹娜。他想着，既然巴特都能重新站在他的面前，那丹娜一定也能……但他不希望丹娜是以怪物的姿态出现，就算他再怎么杀红了眼，也不会朝丹娜开枪的。之前的事，只是一起意外。

格雷来到一楼的客厅，血案开始的地方。

“把电闸推上去，亲爱的。”这温柔的声音，格雷再熟悉不过了，他激动地全身颤抖。

“丹娜？”格雷咽了咽口水。

“是的，是我。”

“你在哪里？”格雷四下环顾，没见着丹娜的踪影。

“把电闸推上去，这样你就能看清我了。”

电闸就在格雷手边。他伸手，将电闸推了上去，电力一恢复，客厅立刻被灯光照明。丹娜坐在双人沙发的一侧，后背倚靠着沙发的垫子，歪着头，闭着眼，嘴角微微上翘，如果没有脖子上碍眼的缝合线，她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般，而且还做着美梦。她的腿上放着一本摊开的法语词典。这是格雷用丹娜的尸体制作的人偶。

也许格雷在这一方面的动手能力真的很不错，在丹娜之前，他从未做过一个人偶。丹娜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享受此等“殊荣”的人。除了丹娜，没有任何人值得格雷如此费心劳力。但是刚才和格雷对话的丹娜，是这个人偶丹娜吗？

“丹……娜？”格雷试探性地呼唤她的名字。

人偶丹娜没有一点反应，格雷想要更靠近一些去触碰她，一双手从后面环抱住格雷。

“我在这里，一直在这里，亲爱的。”她一边说着，一边在格雷耳边呼气。格雷小心翼翼的将自己的手搭在她的手上，像是在触碰易碎品一样。

当触摸到丹娜环抱着格雷的手时，他突然蹲了下来，然后像个小孩子似的放声大哭。他向丹娜道歉，误杀丹娜不是他的本意。他又在懊悔，如果他不曾将巴特请过来，那么他们现在仍然可以过着幸福安稳的日子。在他背后的丹娜，轻轻拍打格雷的后背，安抚格雷。

直到嗓子喑哑，眼睛红肿，格雷才止住了哭泣。冷静下来的格雷突然意识到，客厅里现在有两个丹娜存在。

“如果你是丹娜，那沙发上坐着的是谁？”

“那是我曾经的躯壳，我已经回不去了。”她扶起格雷，“因为你，我不得不离开自己的身体；又因为你，我被困在这个房间里哪也去不了。”

“因为我？”格雷不明白。

“因为你挖去了我的双眼，所以我现在无法离开这里。”丹娜睁开没有眼球的双眼，血液从她的眼睛里流出，形成两道血痕。当她合上眼睛时，血液立刻止住了。丹娜请求格雷，“能把我的双眼还给我吗？我想看看你。”

格雷用手撑开人偶丹娜的眼皮，发现人偶丹娜的眼睛里也没有眼球。他回忆起来了，在制作人偶的时候，因为对已经失去生气，无神而且空洞的双眼产生恐惧，他索性挖去了丹娜的双眼，藏了起来。但格雷没有想起来他把丹娜的眼珠藏在了哪里。

“抱歉，我……记不得了，我忘记了一些事情。”

“Le Corbeau，乌鸦。”丹娜拿起了摊在人偶丹娜腿上的法语词典。“你把记忆和我的眼睛都藏在了乌鸦后面。”

乌鸦……在丹娜的提醒下，格雷才注意到，客厅的墙壁上钉着几幅油画，当中的一幅，主题就是乌鸦。这是母亲亲手钉在墙壁上的。还有在书房找到的书签，上面的法语和数字，应该是母亲怕自己忘记而做的记号。

“等我一下，丹娜。”格雷飞快地跑上三楼，回到卧室。格雷从染血的外套里找回了书签。法语后面的数字——9481，应该是密码。要想让密码发挥作用，首先得卸下螺丝钉。他之前就已经注意到工具箱里缺少了螺丝刀，但还是不死心地搜找一番。其他工具都齐全，唯独缺少螺丝刀。

丹娜端坐在人偶丹娜的身边，这看起来就像一对双胞胎姐妹。她虽然看不见，但至少能听见格雷跟个傻小子似的在楼上楼下之间奔波翻找。

“丹娜，你，你知道，家里的螺丝刀在哪里吗？”格雷实在累得够呛，边问边喘。

“知道。”丹娜回答他。

……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我的意思是，告诉我螺丝刀在哪里。”

“你把螺丝刀丢在柠檬树下给埋了。”

“我埋螺丝刀干什么？”格雷觉得这个举动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谁会无聊到把螺丝刀给埋了。

“是啊，你埋螺丝刀干什么呢？”丹娜反问格雷，把格雷给问懵了。想不到答案的格雷干脆放弃思考，他再一次上三楼，这次他手上多了一把铲子。他从一楼的后门进到院子里去。

院子里最惹眼的只有这棵柠檬树。母亲总用它的叶子做书签，丹娜用柠檬来做料理。而格雷，偶尔会给这棵树一些“肥料”。格雷在树下转了一圈，找到了他用来掩埋“肥料”的位置。他开始用铲子一点点往下挖。

挖到一定的深度，他的铲子触碰到了某种硬物，他丢开铲子，用手扒拉。他挖出了已经腐烂的不可辨认的尸体、螺丝刀、以及大型犬的骨架。

格雷嫌弃地将尸体和骨架踢回坑里，拾起螺丝刀。他没有再重新掩埋，径直向屋子走去。这时，他听到身后有动静。

“啊，老天，怎么没完没了？”格雷一边抱怨着，一边快速转身，拔枪，果断对两个靠近他的黑影开枪，他现在一点也不关心射杀了什么，反正今夜已经足够疯狂了。两个黑影惨叫着倒下，痛苦的发出“啊——啊——啊——啊——”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人发出的。格雷见状又给他们补了两枪，他们彻底安静了。

格雷返回客厅。丹娜仍然端坐在人偶丹娜的旁边。

“你刚才又开枪了？”

“一点小麻烦而已。”格雷摆摆手，“我找到螺丝刀了。”

“嗯。”

“这么冷淡？我就要找到你的眼睛了。”格雷用螺丝刀卸下钉在油画四个角上的螺丝钉。他取下油画，发现油画的背后，是一个保险柜。保险柜的柜门有一个密码锁，密码是四个数字。

“因为我知道你会后悔打开的。”说完这句话，丹娜就不再作声了。

格雷拨动密码锁，将其数字转为——9481。只听见保险柜“喀拉”一声，解锁了。

保险柜里放置着一个玻璃瓶，内容物是一双浸泡在液体里的眼珠。有几份文件被玻璃瓶压在下面。格雷取出文件翻看，发现这些都是医院的诊断报告书。

“文森•格雷•康纳斯……这是关于我的诊断报告？”格雷瞪大了眼睛，“18岁……精神分裂症？”

格雷的注意力完全被这些文件吸引住了，甚至连丹娜突然消失都没注意到，沙发上只剩人偶丹娜。

报告里还夹杂了一些资料，是关于主治医师的，约翰•史密斯，三十一岁的男医生，资料上还有这个医生的照片，与他在阁楼上杀死的医生，面貌完全吻合……母亲在世的时候，把这些统统锁在了保险柜里，再用油画做掩护。她希望格雷忘记这件事，格雷也确实忘记了。格雷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他曾经是一个疯子，不，也许现在，他也在发疯。

随着一声巨响，走廊里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

尽管有些记忆被格雷刻意回避，但并不会从脑海里被彻底抹去。它们只是暂时不活跃，一旦受到刺激，这些记忆就会立刻重现在脑海里。于是，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答案。

一群全副武装的警察冲进客厅，数道刺眼的光亮直射格雷的眼睛，格雷不得不用文件挡住眼睛。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药瓶里的安眠药这么少了，因为那些药片，都被他一次性吞服了。他拉下电闸，切断了整个屋子的电源，然后躺在床上平静地等待所谓的永世安眠。但是他没等到死神，他只是睡了一觉，然后醒了。并不存在什么怪物，那不过是受药物影响所产生的幻觉罢了。就像巴特在昏迷前奇怪的表现一样。

“警察！不许动，把手举起来！”

“把你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

“双手抱头，蹲下！”

他们快速地发出一个又一个指令，但是不等格雷做出任何反应，他们就一拥而上，将格雷团团围住，数十支枪指着格雷。有两名警察将格雷摁到在地上，然后给他戴上冰冷的手铐。他们押解着格雷，将他丢进警车。除了警车，还有救护车停在格雷的家门口。格雷瞥见两个穿着警服的人浑身是血，躺在担架上。格雷知道，他们就是他在院子里射杀的人。他在房子里开枪的声音一定引起了邻居的警惕，他们必然会报警。那两名警察最早到达格雷的家里，他们在一个非常不恰当的时间介入，格雷心想，自己大概得背四条人命了。

格雷的事件成了震惊当地的一桩大案。他残忍地杀死同事，并且开膛破肚取出内脏，将妻子制作成人偶，拒捕并且杀死两名警官……噢，除了四条人命，还有数十年前的一条狗命。他成了一个传奇人物，人们都知道他的所作所为，甚至有人试图模仿他作案。

他曾经的主治医生，约翰•史密斯也成了名人。他刚从新加坡度假回来，就被记者们团团围住。他们试图从约翰那里套到更多关于格雷18岁时的事情。凡事关于格雷的信息，不论真假，只要出现在报纸上，就有读者照单接收。

想要采访格雷本人的记者也有不少，但每个人都无功而返。面对镜头，格雷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据一个负责看管他的狱警所言，格雷似乎在等待什么，有时会显得焦躁不安。

警方没有在格雷的家里发现他丢在枕边的安眠药，似乎有谁比警方更快一步，将药瓶回收了。警方只在书房的抽屉里搜到了粘着纸条的破包裹袋。

在即将开庭的夜晚，格雷终于等到了他早已订购，却迟迟未送达的安眠药。待狱警察觉时，格雷已经在幻觉中撞墙自杀了。他们还是没有找到安眠药，牢房里只剩下还有半杯水的水瓶，以及一张纸条——“安眠药，祝你永世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