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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树

2022-12-26 15:34 作者:列车门不开  | 我要投稿

除夕夜,吃完年夜饭跪过祖父祖母后便不知道干什么好了,长辈们有长辈们的话谈,而我们的几兄弟之间却没有多少共同话题,拿着手机你看我,我瞪你,反倒觉得尴尬,只好趁着没人注意灰溜溜的出了家门,去外边走走。

家乡,在我的印象里除了2008年的那场冰灾外,在过年的这段时间里就从没有下过雪,因此倒不用担心外出时深一脚浅一脚踩得半截小腿全沾满雪,只不过冬日里的低温和寒风终究还是躲不过的。

才走出楼道没几步,冷风就发了疯似的朝我扑来,刮得我这张薄脸一阵生疼,让我不得不把已经到顶的拉链再往上拉了拉,半张脸深埋进竖起的衣领里。

该去干什么呢?

说实话,大过年的,我完全不知道除了待在家里以外还能干什么,假使我发小有空的话,通常我会叫上他出来陪我点火放烟花,但可惜的是,今年他扯不开身,不能陪我一块在街上晃荡。

信步漫游于街道上,除了个别贩卖烟花爆竹的小商店外,大多数店铺也都已经关门歇业,挂着灯笼的暖色调路灯打在头上,却赶不走街上的冷清,只好拉出我那道孤单的斜长影子聊以慰籍,偶有吵人耳朵的爆竹声骤然响起,却又飞速逝去,到最后也只剩下我的脚步声回荡在漆黑的夜空中。

明明是亮起万家灯火的团聚时刻,我却深切的感受到了自身的孤独。

“早知道不出来了……”

我埋在衣领里的嘴低声这样自言自语着,但没有目的地的双腿却没有停下来,依旧在机械的往前走。

想去哪里,心里这样想着。

但又该去哪里呢,大脑反问道。

这几年城市总是拆了建、建了拆,那些童年回忆里的地方到了今日早已面目全非,再退一步说,就算我找到了儿时玩乐的地方又如何呢,我已不是过去的我,身边也没有当时陪着我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找到那些充满回忆的地方,又怎么可能会快乐呢?

一想到这里,我便愈加烦躁。

走了大概有十几分钟,我的脚步停在了一个中高端小区的大门外。

说是大门,但其实称它作广场才更为贴切,铺着大块石砖的地面前前后后得有好几十米,两边都是已经关门的店铺,视野一路往里看很远,才能看到有保安守着的警卫亭,想必那里才是这个小区真正的大门。

广场上,有不少带着家长的小孩手上拿着千奇百怪的烟花,或朝天或砸地的嬉闹玩耍着,每当爆炸声响起,鼻子里的火药味便会更浓,让人眼酸的烟雾也会堆积的越来越多。

但真正吸引我注意力的,并不是这些尽情享受节日的孩子和他们满心担忧的家长,而是一个站在广场最边缘的,一个站在街道树和垃圾桶之间的老汉。

老汉身高约莫一米七,头上挂着顶雷锋帽,身上裹着一层破旧厚实的绿色军大衣,手上握着根很长的晾衣杆,脚底的鞋子也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至于身材和面貌之类的精细样子,灯光昏暗,我又没戴眼镜,而他大衣帽子裹得严实,再瘦弱的人看起来也该壮实了,所以我不敢对他的身材妄下定论;描述面貌也面临着相同的问题,我至多也只能说出“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雕痕”这种粗糙的话语。

他在捡垃圾。

除夕夜里捡垃圾,的确是人间疾苦了,但这么多年我人间疾苦也见了不少,现在看到这种画面顶多也就是感叹几句,绝对不会驻足观看,搞得自己像个同情博爱苦难者的圣人似的。

真正吸引我目光,让我停下脚步的原因,是他捡完垃圾后的下一步动作。

他把捡起的垃圾套在手中的晾衣竿上,然后双手架着晾衣杆,摇摇晃晃的把垃圾送过头顶,挂到树上去了。

这就是件稀罕事了。

我抬头顺着晾衣杆升起的方向望去,粗看发现那树上已经挂着不少垃圾了,有白有蓝有黄有红五颜六色,有塑料有泡沫有纸板种类繁多,有条形有方形有圆形千奇百怪,好端端的一颗树,就这么被老汉整成了只有在行为艺术里才会出现的荒诞作品。

这算破坏市容或者破坏公共财产吗,我的脑子里不禁闪出这种同样荒诞的疑问。

就当我站在原地,用眼睛看着,靠脑子想着的时候,一个看起来七、八岁的小孩提着装满垃圾的白色塑料袋走了上来,或许是害怕和老汉有接触,他并没有把袋子丢进垃圾桶里,而是远远的把袋子朝垃圾桶甩了过来。

“嘭”的一声响起,撞上垃圾桶的袋子掉在了地上。

这时我也才看清,那袋子里原来装满了刚刚放完的烟花爆竹,有些甚至还冒着袅袅白烟。

对于老汉来说,这些外包装五颜六色的小玩意自然上好的“原材料”,只见他立马就弯下腰,在塑料袋里翻找起来。

没过几分钟,他就把他认为能挂上去的东西全都挂上去了,让他跟前的这颗树显得愈发怪诞,也就是在这时,老汉才放下手中的晾衣杆,从大衣的口袋里拿出一个保温杯,小口的喝起杯里的热水。

我再也忍不住,无视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走上前向那老汉搭话。

我直接对他开口问道:“叔叔,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可能是在原地站的太久了,我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但这并不妨碍老汉听懂我说的话。

“我这是在装饰这棵树嘞,小伙子!”

他说的是我们家乡的方言,我听得出来,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在笑,就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天大好事一样。

这就把我搞糊涂了。

虽然我对传统文化了解不多,但我也知道在过春节的时候,这树上要么挂红灯笼,要么挂红葫芦,总之就是要挂些红色的、喜庆的东西,哪有往树上挂垃圾的说法?

我继续直抒疑问:“这往树上挂垃圾也算装饰吗?”

“这你见识短了,”老汉捡起了晾衣杆,指了指头顶上的树,“我听说,外国人在过年的时候,会从上到下的给树挂上白色带子,还会在树上塞满各种五颜六色的装饰品,我这还是照着之前看见的照片,靠记忆给它复原出来的。”

白色带子,五颜六色的装饰品,这时我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圣诞树。

居然是圣诞树!

我连忙退后好几步,抬头又仔细看了看这颗塞满垃圾的树,发现条状或者白色的垃圾的确是绕着树一路横了下来,而那些五颜六色的垃圾也分布均匀,还真就有几分圣诞树的神韵了。

看到我一副说不出话的模样来,老汉满意的点了点头,也没有再理会我,开始继续进行他的“装饰”了。

我掏了掏口袋,下意识地想要拿出些什么给老汉让他挂上去,却发现自己只带了手机和钥匙,连钱包都没有带出门;当我找寻无果,又想继续和老汉讲几句,至少纠正他的错误认知的时候,我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

是我发小打来的电话,他说他现在可以出门了,问我要不要出门和他一块放烟花,而我自然是欣然答应。

挂断电话后,我也没有再与老汉交谈的心思,提起脚步立马往发小的家的方向赶,只不过在走的时候,我还回头望了老汉和他的“除夕树”一眼。

不知为何,当我逐渐走远,回望独自伫立这寒夜中的老汉时,那颗被他用垃圾装点的树,就好像真的变成了一颗灯火辉煌的圣诞树,在街道上散发着耀眼的光芒,而老汉则靠在这颗树下,安详地享受着这美好的节日。

这让我的心底生出几丝莫名温暖。

突然刮起一阵寒风。

寒风趁着我回头的疏忽大意,便轻易的灌进了身体和衣服之间间隙,冻得我直打哆嗦,刚刚生出温暖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把头转了回来,一想到老汉的现状,以及他的“除夕树”过不了多久就会被环卫工人费力的清理掉,还有老汉的所作所为可能会带给他的麻烦,只感觉愈发的寒冷,不禁又用力往上拉了拉羽绒服的拉链。

果然,在这寒夜中,哪都找不到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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