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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蜃景

2022-04-23 20:13 作者:----Blind  | 我要投稿

【本文纯属虚构架空,请勿对号入座,如有巧合,纯属雷同】

一个月前,我受到上级的任命,要去采访一位先生。而我所获得的信息只有这个先生的地址,其他一概不知。

载具很顺利把我送到了这个先生的家附近,之所以说是附近,是因为一条只有步行才能通过的小道阻挡了我们的去路,我只好让司机在此停下,剩下的路由我自己走。从出发到现在,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因此算是一日里接近中午的时间,然而,我却越走越冷,周围的环境不断向我逼来阴森的寒气。我萌生了退意,可是目力所及之处绿草如茵,繁花似锦,它们的存在如同罂粟花一样鼓动着我前行。面对纵横交错的小道,我又继续坚持寻找那个先生所在的地址——手机上的导航不知为何坏掉了,我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直觉。

不知道经过多少次拐弯和直行后,我看见离自己近百米远的地方出现了一座矮房。这座房子太过古老,除了黑色的屋顶,其他部分都被碧绿的爬山虎包裹着,从为数不多裸露出来的墙面能看出它的材质是已被淘汰的混凝土。但现在不是端详这座古建筑的时候,我要快点确认这座房子是不是那位先生的住所。我一边向它跑去,一边在脑内飞速设想着这位先生的形象,待会该如何应对。

终于到了门口,我平复着呼吸,同时注意到了快和爬山虎融为一体的绿色大门。我看不出这门的材质,它的表面有些小疙瘩,还有些红色的点缀,此外,在它的中央是两列老式按键和密密麻麻的小孔,这就是古代人用来传递信息的叫作“对讲机”的装置吗?那我是不是应该使用这个装置和那个先生取得联系呢?

“滴——咔哒——”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

“门开了。”在我左耳旁边的位置,也就是那个疑似对讲机所在的位置,传来了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的声音——我该怎么向你们描述这个声音呢?好像处于人类变声期前,但又不是童声的状态。

我忙不迭拉开了门,这门出乎意料的重。然后,出现在眼前的,是狭窄的灰黑色楼道,它的左侧是一块斜坡,可能通往地窖,右侧是仅够两人并排而行的阶梯。我此前从未见过这种样式的楼道,一般总是坐电梯登楼,而那些供人参观的古建筑大多有华丽的宽大台阶,或者干脆没有楼层。

这究竟是怎样一座古堡啊……我心想着,然后小心翼翼地踩着甚至不能完整容纳一足之长的台阶,慢慢往上走。我一边走,一边看着楼梯周围的变化。每次走到楼梯的中段,都会出现被长条镂空切割的墙体,而光线正从这些空隙中透过,照亮了几块台阶和那上面的灰尘,这是古代贵族的审美吗?一段楼梯有14级,这14级过后是一个狭长的平面,或者说是走廊。走廊的一侧有四扇门,每扇门的上方都标着阿拉伯数字铭牌,门面则贴着正方形或长方形的红纸,红纸上是我看不懂的符号,长方形红纸上的符号各不相同,但正方形红纸上的符号似乎都是同一个,只有工整和潦草的区别。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这样的光景,在我快累到不行的时候,终于看见走廊尽头一扇棕色的门打开了一条缝。

是那位先生所在的房间吗?我激动地猜想着。

“请进。”我又听到那个声音了,在见到人之前。

“请脱鞋。”我刚碰到门把手,那个声音又指示我。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要脱鞋,但我还是照做了。

“欢迎你,远道而来的客人,请换上拖鞋。”在我的脚触及地板之前,那个先生就蹲下来,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双简陋的鞋子,陈列在我面前。先生穿着一件长袍,头发不长也不短,身形不大也不小,手臂纤细。

“请问‘拖鞋’是什么?”见鬼的,我见到采访对象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种蠢问题。

先生的身体动摇了一下,然后从地上站起来,看着我解释:“是一种在室内使用的鞋子。”这时我才看清先生的样貌,五官称不上出众也称不上丑陋,漆黑微鬈的头发堪堪及肩,只在历史教科书中才能看见的“眼镜”架在鼻梁上,同样黑色深邃的双眼似乎在那两块玻璃片的中和下显得不那么犀利;没有胡髭,但脸颊也不柔和,喉部被长袍的领子遮住,没有女性傲人的乳房也没有男性宽阔的肩膀。目前为止,我依旧无法判断先生的年龄和性别。

我似乎还没有向对方说明来意,就被带进了屋里。而所呈现于眼前的,是任何人看见都会头晕目眩的光景。

“这些……都是真实的书本吗?”我震撼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伸出的手想要触碰那些架子上的珍宝,却又惶恐地缩回。

先生微笑着屈起食指勾住一本书的书脊,稍稍一动,那本书就如同变戏法一样从紧挨着它的一众书籍里脱出,稳稳当当落到先生不大的掌心里:“如你所见,货真价实。”然后它被递到我手里。

“刚才那个动作……那个动作是怎么做到的?您能教我吗?”我吞咽着口水。

“什么动作?”

“就是把书嗖的一下从架子上拿下来的动作。”

我看见先生眼中闪过了惊讶,但这无所谓,只要能——

“这个动作需要学习吗?”先生轻笑着,“很自然地从书架上把书本取下来啊,任何人都会。”并不是在轻蔑我,我知道的,这很可能是认知差异的问题。

“原来这个架子叫作‘书架’啊……”

“放书的架子,当然叫‘书架’了。”真是有趣的造词法。

我轻抚着书的封面,翻开了它,然而尽是些看不懂的符号,就在我抓耳挠腮的时候,那个如沐春风的声音又一次帮了我:“来我这里的客人大多会遇到这种问题——想要理解书中内容的话,就请用这个吧。”说着,先生从深不可测的长袍里摸出了一副新的眼镜递给我。

“感谢您。”我低头道谢,郑重其事地接过了可以被称作国宝级文物的眼镜,学着先生的样子戴上了它。

“果然……这样就能看懂了,您也靠这副眼镜阅读不同语言的书籍吗?”

“不,我这副眼镜只是简单的光学眼镜,因为我的近视而不得不佩戴它。”

“‘近视’?——是什么严重的疾病吗?”

“并不是,只是因为晶状体的厚度出了问题,才需要眼镜来辅助视物。”

先生的话又一次让我吃惊了,原来古人晶状体的厚度是不能调试的,因为技术还没发展到那一步吗?好可惜啊——这些细节教授们从没讲过。

等等,我为什么会默认“先生”是古代人呢?明明看起来……

“你发现了什么吗?”先生的镜片反射了惨白的光,让我莫名感到害怕。

“……和您聊了这么久,”心情紧张到了极点,“我还不清楚您的生年……”还有性别,称呼我为“客人”的理由,不问目的就招呼我的原因……

“哈哈——许多来此造访的客人也问过类似的问题,在回答你之前,我想问你觉得我是哪一年生的人?”

“您像是古代人,但是古代人不可能看起来这么年轻……”

“真有意思,一般人不该说古代人不可能活到现在吗?”

“啊——”我掩饰尴尬地挠了挠头,“说得是。”

“放宽心,在我家的这段时间里,不会对你造成任何不利的影响。”先生轻拍我的肩膀,我感受到温热的触觉,幸好,起码不是幽灵。

“除了这些书,你还想要了解什么呢?”

“您能为我解答?”我大喜过望。

“在我能力范围内的。”先生微笑着补充着。

之后不知道多少时间里,我了解到先生所处时代的详细信息。原来我踏入的并不是什么古堡,而是一栋叫作“居民楼”的六层楼房,先生家在5楼。先前在楼层看到的那些门通往不同的房间,这些房间的主人是先生的“邻居”。我又问了先生大门的材质,先生告诉我这是刷了绿色油漆的铁门,门上的小疙瘩是油漆没涂匀就风干的结果;至于红色的点缀其实是一种叫作“铁锈”的东西,因为风吹日晒剥落了油漆,露出了铁门的本质,暴露在空气中的铁被氧化,就形成了红色的铁锈,先生还好心地写了名为“化学方程式”的东西辅助我理解,虽然结果还是我完全无法理解。当然,最令我诧异的是,那些门上红纸的陌生符号,竟然是汉字——明明是同一个国家,古代人使用的文字和我们的差别那么大吗?

“从你的反应来看,我越来越好奇你所处的年代了……”一番交谈后,先生的表情不再柔和,眉宇间被忧郁笼罩,“你能告诉我你所在的时代是怎样的情况吗?”

于是我向先生交代了我毕业的大学,从事的工作,还有目前的住所。

“也就是说……你现在做着记者的工作?”

“‘记者’又是什么?”

“啊……和你来找我的目的差不多——暂且不提这个,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所有人都没有‘邻居’?就是住在同一栋楼里每天见面打招呼的人。”

“一栋楼里可以住很多人,但我们都不认识。”

“不认识归不认识,住得久了总会熟悉的吧,每天上下班也会见面……”

“不存在这种情况,电梯都是独立的。”

“一栋楼能建那么多电梯吗?”

“我们使用的电梯,可能和您理解的不太一样……”我请先生给我纸笔,然后根据记忆画出了电梯的形状。

“这可真是……”先生不可思议地捂住嘴,“这种发明超乎了我的想象——还有你的绘画技术也太强了,完全不输于设计师。”

“这样吗。”我有些奇怪,“这种程度的画,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到啊。”

“不不不——我就不可能做到这么信手拈来,你看……”先生也在那张纸上画了几笔,仿照我的图画,然而,线条是如此凌乱与无序,那些抖动的痕迹让人不禁怀疑手部的肌肉是否发生了萎缩。

“您的手没问题吗?”

“当然没问题。”先生灵活地活动手指和转动手腕。

那为何……不会吧——古代人不是早就开始基因工程了吗,难道说连这种简单的优化都做不到?真是太可怜了,我的先生。隐秘的保护欲开始从心里生出,彼时我并没明白“怜爱”是由“怜”和“爱”先后构成的原因。

“呃……总之我那个时代的住房就是这样的。”这个话题该结束了,“您还想知道些什么吗?”

“你见到书本的时候,表情那么欣喜,难道在你们那个时代,书本是稀有品吗?”先生作沉思状。

“当然——我们这些普通人承担不起书本的保养费,只有那些有钱人和贵族才能享受奢侈的负担。”

“考虑到你们信息储存的方式,倒也能理解……不过,你刚才提到了‘贵族’?”先生的身体突然向前倾了倾。

“啊……也不能说是‘贵族’,我本来想着这个说法可能贴近古代人的理解。”

“你们的历史课告诉你们我所在的时代,我所在的时代的中国还存在‘贵族’?!”先生的愤怒来得十分突然,腾地站起来,好像受到奇耻大辱一样,“开什么玩笑!寄生虫的‘贵族’早在我这个时代之前就消失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忙不迭道歉,“应该是我记错了,我记错了……”

“罢了……”先生好像泄气一样跌坐回去,眼中的利剑已不是镜片能阻挡的了,“既然是为了便于理解才举的概念,想必也相差不大,不过是换了个称谓而已——所以,又倒退回去了,是吗?”

我无法理解先生眼中的悲伤,好像面对已经消逝的故国一样,但又远比这种情绪还要沉重。先生颤抖的声音如同少女的悲鸣,语气又像即将战死的少年那样决绝悲壮,泪水切割着看不出时间痕迹的脸庞。

“我不知道……”我不知所措着,“但我恳求您息怒。今天在您这里的收获,抵得上我过去几十年的所得,甚至还要超过。在您这里看一小时的书,能收获不下于几年网络课程的知识量;和您对话十分钟,胜过学校里老师们一学期的教诲。因此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今天的事情,一生都将感激与您的相遇,这是我衷心的感谢。”

先生胡乱地抹了一把脸,重新坐正:“我的怒火于事实无任何改变,情绪失控是我失态了……”那高贵的头颅轻轻地低下,“今天的招待就到此为止吧,你可以在走之前带走这里任何一样东西。”

“我能带走您吗?”鬼使神差地,我脱口而出,但意外不后悔也不害怕,“您是位博学、理性、自尊而高贵的人。如果您是位小姐,我想与您结为夫妻,如果您是位先生,我想与您成为兄弟。”

“我并不是‘东西’。”

“对不起。”我羞愧地低下了头,也不敢再看先生了。

“我的性别如此难以捉摸吗?”清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光凭外表的话……”

“那么就任君猜想了,人存在于世,并不只有男女的关系才作数。”

这是我听到先生说的最后一句话。

“好像睁眼了……”

“快准备检查!”然后我的身体被任意摆弄着。

我睁开了眼睛,看见阴沉沉仿佛要落雨的天空,身边围满了人。

“啊!他自己睁眼了——”

“——别担心,你现在是安全的。”

“——怎么样,没事吧?还记得之前的事吗?”

“——能自己起来吗?”

我被铺天盖地的问题淹没,但脑中那个清亮的,让人迷恋的声音是如此分明。

“我知道,我知道,我之前遇见了一个古代人,在那位的家中度过了美好的一天……”然而我越说越发现他们的表情不对劲,一副看精神病人的表情那样注视着我。

“这些都是真的!真的!我可以证……”糟了,当时忘记从先生那里带走一样物品了。

“原来是这样——我们已经完全理解了。”他们安慰似地拍着我的肩膀,然后把我架上了载具。

之后,任凭我怎么辩解,都没有人听我,大家都只是可怜地看着我。我被他者的拒绝深深刺痛了,好像被世界抛弃了一样。痛苦过后,不堪疲倦的我睡了,但并不安稳,半梦半醒中听见了这样的对话:

“这个人绝对疯了,而且还在墓地里说出这话,更恐怖了啊……”

“喂,话别乱说,我们可是无神论者——估计是海市蜃景吧。”

“怎么可能是海市蜃景,这里又不是沙漠。”

“那你倒是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啊……”

原来是这样,是海市蜃景啊,一切都是假的。然而,走在那些台阶上坚硬的实感,触碰到书本纸张的磨砂感,还有那只有活人才有的温热触感,以及那些诚挚动听的话语,难道连这些都是假的吗?!谁能告诉我答案?!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我一遍遍呼唤着先生,祈求能再次踏入那个被阳光暖洋洋笼罩的低矮平房,然而一切皆是徒劳,并且,我越是呼唤,先生遗留于我脑中的回音就越是淡薄。

——我不想忘记您!

——如果终会忘记您,还不如让我去死!

——我死了的话,就能见到您了吧?

——您从没告诉我您是否相信神明的存在,但既然我和您相遇的奇迹都发生了,想必死后的世界也是存在的吧?

——请您稍等一会,我一定马上过来,马上……

一天后,精神病院里一个刚入院的病患自杀了,和众多的自杀者没有区别。有人传言是他太过疯狂才自杀了;也有人传言他根本没疯,为了证明自己的理智尚存而自杀。但无论起因如何,终究是贱命一条,火葬场里化为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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