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人为什么爱拍复仇故事?


再没有比韩国人,更会拍复仇题材。
从2000年后韩国电影开始崛起,朴赞郁拍出“复仇三部曲”,在国际范围内打响韩国电影的名头,到去年双宋对决的剧集《黑暗荣耀》和《财阀家的小儿子》,再到今年大火的剧集《模范出租车2》,以及近期热度较高的《假面女郎》,都是复仇题材。

从内容来看,复仇题材的针对内容也是无所不包,从校园霸凌到阶层固化,从司法失序到贫富差距,从男权文化到女性主义,几乎所有现实主义的内容,都能被囊括进这些复仇故事里。
韩国人为什么热衷拍摄复仇题材?
或者说,这背后是不是有更深的历史文化传统?
仇恨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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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仇一直是韩国影视创作的重要母题。
韩国电影史上的第一部电影,也就是1919年的《义理的仇讨》,从名字看就知道,这是一个复仇的故事。

这部由韩国导演金陶山自编自导自演的电影,说的是男主角因为枉死的母亲,而向继母复仇的故事。
在事实上的母亲和名义上的母亲之间,做一个复仇的抉择,冥冥中成了韩国影视的寓言,既暗中契合了韩国千百年来屈辱的历史事实,又开启了后续百余年来韩国影视的叙事母体。
说白了,这个围绕在复仇主题上的文化基因,就是“恨”。

熟悉韩国历史就会知道,从千百年以前,韩国就一直作为中国的附属而存在,且时不时就要遭受被征讨的命运,比如导致隋炀帝覆灭的三次东征高句丽,基本上就集中在现在的韩国半岛。
清朝末年,日本崛起,这里又成了日本觊觎中国东北的军事跳板,在日本占领东三省并开始全面侵华以前,韩国半岛早已在日本的铁蹄下被蹂躏多年。
等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美苏两国又把这里视为意识形态的桥头堡,这两个超级大国的暗中较劲,最终酿成了朝鲜内战的全面爆发。

历史上经年被迫害的事实,让韩国半岛的文化传统里,被浸染上“仇恨基因”。
这种“仇恨”,不是简单粗暴的怨恨、憎恨和复仇情结,它还包含了耻辱、悲哀和空虚等情绪。
用韩国学者崔吉城教授在《恨的人类学》里的话说就是:“‘恨’是沉淀在自己内心的情感,没有具体怨恨谁那样的复仇的对象。”

也就是说,在韩国文化里,“恨”是人生连续失败导致的不断积累的悲哀,这是在韩国普遍存在的一种民族情绪。
从这个角度来说,韩国的影视人,确实在“恨”这个问题上,比其他任何地区的人,都更有得天独厚的创作优势。
复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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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20世纪三十年代以前,也就是韩国半岛被日本占领时期,韩国电影人就喜欢讲述阶级矛盾的故事,比如开启韩国民族电影浪潮的《阿里郎》(1926),就是其中的电影代表。

这部在制作上使用了隐喻、暗示和象征等蒙太奇手法的电影,表面上说的是年轻人反抗地主压迫的悲剧故事,但内里埋藏的其实是被日本殖民的韩国民众,对日本的仇恨和对独立的渴望。
韩国独立以后,尤其是韩国废除严格的电影审查制度,并确立“文化立国”的政策以后,以朴赞郁“复仇三部曲”为代表的韩国电影开始崛起。
朴赞郁的“复仇三部曲”,分别是《我要复仇》(2002)、《老男孩》(2004)和《亲切的金子》(2005)——这些电影既把韩国电影提升到国际的程度,又拓宽了韩国复仇故事的叙述空间,并加深了复仇议题的层次,让复仇故事变得更多元起来。

所以在此后的电影和剧集方面,复仇题材开始跟家庭伦理、宫廷争斗、财阀垄断、司法腐败、政治压迫等更现实的问题开始结合。
这一时期的典型代表,就是古装宫斗剧《大长今》(2005),和家庭伦理剧《妻子的诱惑》(2008),和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2010)。
其中《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堪称这一阶段韩国复仇故事的杰出代表。

它直抵人心的人性之恶,和刺激感官的视听画面,以及充满隐喻的故事内核,把韩国人烙印在骨子里的仇恨与反抗,表现得淋漓尽致。
观众可以从这部电影里,感受到仇恨的起源,以及复仇的癫狂与爽利,还能感受到所有后来的韩国复仇故事的套路与模版。
在故事前半段,通过金福南的悲惨遭遇,写满了弱者的悲情与凄凉,她始终处在被掠夺、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境况里,以此来堆叠能够让观众共情的悲愤。

这也就解释了,韩国影视为什么极其擅长拍摄悲情或煽情作品的原因。
因为仇恨文化本身,不仅有着对受虐的深刻理解,更在很大程度上有强烈的自虐倾向,以至于到了镜头前,他们会尽一切可能调动能够触发悲愤情绪的细节,借此来渲染“恨”的合理合法性。
所以到了故事后半段,当不堪其辱的金福南用镰刀割下他人的头颅,往死人身上涂厚厚的大酱,那种复仇的爽感,一下子就满足了观众的期许。

这同样解释了,韩国影视为什么热衷于讲述以暴制暴的故事。
因为经年的历史事实,以及现实的沉疴重压一再证明,弱者没办法在合法途径里寻求正义,他们能做的就是靠血刺呼啦的手刃敌人,来换取快感十足的复仇。
多元复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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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之后,贫富差距的现实问题,和女权意识的全球化浪潮,在韩国愈演愈烈,这在很大程度上同样刺激了以复仇为母题的韩国叙事。
在韩国,贫富差距的问题主要集中在财阀对社会的垄断上。

财阀垄断导致财富和机会分配不均,结果就是韩国的阶级固化越来越严重,年轻人的机会越来越少,向上跃升的概率几乎被堵死。
在韩国社交媒体上,韩国年轻人自嘲自己是生活在“地狱韩国”,阶级流动变得越来越困难,穷人与富人之间的鸿沟越来越大。

这种弥漫在韩国社会里的积压情绪,越来越成为韩国复仇故事的选择对象。
比如李沧东在《燃烧》里,觉得充满快感的复仇也没办法解决这个由来已久的社会问题,索性就绝望地用一把大火给烧了个干干净净。
相比于李沧东用大火去文艺复仇的办法,奉俊昊显然要更冷血。

在《寄生虫》里,他花大力气建构一则寓言,把上下两个阶层的对立状况摹刻得入木三分,转头就用精心策划的谋局,和心狠手辣的虐杀,把故事给终结掉。
而女权意识的普及,也让女性变成复仇的主角。

只不过在这之前,女性复仇就已经是韩国故事的重镇之一,比如此前提到的《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
但这前后还是表现出极大的不同:在这之前的女性复仇,更喜欢强调复仇时候的血腥场面,喜欢靠视觉刺激来寻求复仇的快感。
除了《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还有《亲切的金子》。

但女权意识也加入后,它们就开始擅长勾勒更生活化的日常,强调女性如何被细节凌虐,然后她们靠自己的智慧谋局,开始复仇和逆转。
在这个过程里,以女性为黏合的元素越来越多地被加入到复仇故事里,出轨、整容、家庭暴力、校园霸凌、鸡娃教育和阶层固化,都能被打包到女性复仇故事里来。
回想从《顶楼》到《黑暗荣耀》再到《假面女郎》,走的就是这条线。

这些复仇故事里的女性,在隐忍与低声下气中厚积薄发,最后以恶制恶,以暴制暴对抗资本与男权,完成了对个人的救赎,也为韩国女性观众在日常的压抑中找到了情感出口。
尤其要提一下《假面女郎》。
严格来说,这是个品相一般且叙事错乱的故事,所有角色都处在一股莫名其妙的动机里来推动故事。

但是,它却很好地把女性感受最明显的容貌焦虑,以及对男性凝视的厌恶,和弥漫在底层人之间互相伤害的状态,用一个复仇的故事挥洒得酣畅淋漓。
只要你愿意享受复仇的爽利,你就能忍耐剧中那些缺陷。
也就是说,正因为由来已久的历史和文化根源,以及没有出路的现实困境,才让韩国影视里充斥了大量随处可见的“以暴制暴”的私刑,弱势者对强者的反叛、底层民众对强权的颠覆,以及女性对男权的反抗等复仇故事。

本质上,它们并不是要解决问题(当然影视也解决不了),而是要让观众在这种社会情绪里,找到宣泄悲愤的出口——看一个复仇成功的故事,就是在精神上追求一种自我满足感。
说得更难听一些,这种复仇故事,不过是阿Q的一种精神胜利法罢了。
否则也不会出现我们总是说“还是韩国人敢拍”,但拍来拍去还是什么都不改的情况了。

但是,这么说并不是要否认复仇故事价值,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而是要说,我们不能只是停留在复仇故事的爽利上——作为创作者,要警惕自己陷入创作上的思维定式,并避免落入精神胜利法的窠臼,同时在最大程度上,提出解决问题的可能。
在这一点上,李沧东和朴赞郁都是值得去学写的对象。


作者丨毛头
所见即所想。
编辑丨毛头 排版丨lmx 媒体统筹丨佐爷灵魂贩卖馆
「注:本文部分图片来源于豆瓣及网络,若有侵权请主动联系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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