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儒林到市井——《儒林外史》的四位奇人
《儒林外史》是一部描写人对于功名富贵态度的书。书的前面写了许许多多文人名士追名逐利的故事。这些名士逐渐凋零之后,在书里邻近结尾的部分又写了四位市井中的奇人,他们虽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读书人,但是他们的行为却寄托了作者对于世道人心的希望。
这四位奇人都是市井中做小买卖的手艺人,却分别爱好琴棋书画这四件看上去属于文人的乐趣。
书里首先出场的是爱好书法的季遐年,他可算是一位狂士。他在写字时对于纸笔之类的工具有独特的要求:笔一定要人家用坏了不要的;墨一定要自己磨,而且是在斋戒之后,一磨就是一天;写字的时候要三四个人给他按着纸,稍不如意就对人要打要骂。最重要的是,要他写字必须是他自己乐意,不然即使是交情再好、有钱有势也不理睬,甚至破口大骂。
爱好下棋的王太和爱好弹琴的荆元看上去人畜无害,可以称得上是隐士。王太在路边树下下棋赢了号称国手的马先生后,人家准备请他喝酒庆贺,他却说“天下那里还有快活似杀矢棋的事!我杀过矢棋心里快活极了,那里还吃得下酒!”说完就哈哈大笑,头也不回的走了。荆元是个裁缝,又会弹琴写字,但是不肯与学校里的文人相交,因为他看出那些人“另有一番见识”,和自己不是一路人,所以安心于自己的生活,不趋附别人,也不自轻自贱。这里作者借荆元的话直接表示了自己对于功名富贵的见解,他说“而今每日寻得六七分银子,吃饱了饭要弹琴,要写字,诸事都由得我。我又不贪图人的富贵,又不伺候人的颜色。天不收,地不管,倒不快活”。这样的生活和这样的心境可称得上是无事小神仙了。
爱好画画的盖宽堪称人间清醒,可称为杜少卿一样的名士。盖宽家里原来家境殷实,后来因被伙计蒙骗而逐渐衰落,最后只能开小茶馆维生。早年间家里阔的时候,他曾经帮助过不少的人,后来落魄了并不去向亲友和原来帮过的人求助,人家表示不理解,他说的是“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当初我有钱的时候,身上穿的也体面,跟的小厮也齐整,和这些亲戚、本家在一块,还搭配的上。而今我这般光景,走到他们家去,他就不嫌我,我自己也觉得可厌。至于老爹说,有受过我惠的,那都是穷人,那里还有得还出来。”这番话堪称金玉良言,把人情冷暖说的明白,看了直教人心疼。
这四位奇人虽然性格、经历各不相同,但是都有着极强的自尊。他们有自己谋生的手段,能够经济独立,不用依附别人生存。而且更重要的是人格独立,他们不以与名人权贵结交为荣,而是注重自己的修养,有自己对于道德人心的坚守。心境不为功名富贵所动,便能自得其乐。
这四位奇人与前文的文人们相比,虽然身份不同、行为各异,但都寄托着作者对于社会风气改革的希望。前面写到儒林名士凋敝,反而市井之间倒能传承这礼乐文章,作者对此大为赞扬,然而这几位贤人却也是市井中的少数人,断难以改变些什么。再有,这种自得其乐的生活是否能够稳定维持呢?荆元的故事里,他有一位知音于老者,在城西灌园,这个设定叫人想起了《醒世恒言》里面的《灌园叟晚逢仙女》,若是有个恶霸前来破坏,这个小小桃花源,转眼间就要破产。人心的纠正,非要从社会根本上来场大变革不可。
这一回在写法上,与前面有两点不同。一是前面的文人名士多是只记述其行为,不做点评,通过前后对比、不同人物的对比叫人物妍媸毕现,而写这四位奇人却是讲述的口气,更有大段的话语,来直抒胸臆,点出作者的观点。二是前面的文人们多是四处奔走,互相作为线索串联起各个人物,本回这四个人却并无什么联系,都是说完一个直接再说一个的硬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