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锤:特拉维辛往事——终末
………… 浓的像奶的大雾又一次漫过山岗,淹没林海。 如果特雷维尔辛有过更多猎户经验的话,他就会知道,一片常年水草丰美的地带却没有孕育出稍大的掠食者意味着什么——上天的恩赐吗?不。那意味着这里是被更上位的“领主”独占的猎场。 六人到达了某物的居所,每个看到这里惨不忍睹又甚为庞然的布置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在心底勾勒居乎此地的某物的形貌,然后不寒而栗,起一身鸡皮疙瘩。 某种生物…或者说“东西”更贴切点,某种东西用爪子或是类似功用的肢部在平地上粗粗刨出一个大坑,然后粗暴地推倒周边的树木,使树冠层层叠叠磊在坑沿儿上充作屋顶,再滚来刨坑里从地里剜出的巨石碾住树根,像是压过冬的腌菜,作用也大差不差——防止滚挪。 干枯的肉食性藤蔓在倒伏的树干间互相虬结,扯出一道会让人联想到干涸血迹和剧毒菌菇的暗红帷幕,那帷幕网罗中隐隐有人头大小的食腐甲虫,零落如瓜,壳鞘上满布碎雪样的细白菌丝,堪堪远观,使人分辨不出是已然死僵的尸身还是单纯的虫蜕。 被粗疏嚼碎的骨头渣将这林间空地铺地满满当当,分不清哪些曾为一体,曾是什么……实雪成冰,一层冰,一层骨,层层交错,拼成马赛克彩嵌样的地坪,血腥腐臭的气味连暴风雪也掩压不住,时不时引来几只乌黑寒鸦落下,这些瞪着豆大红眼的小家伙迅捷且谲静地破冰取食,一击辄走,飞天而去,绝不于近处枝桠上落脚停足。 “这儿…前天还是个水潭,绿汪汪的,喝着像威士忌。”特雷维尔辛在惊愕中开口,不知所谓的话语从思虑中流出,从齿间吐露,混在白霜里,借风力溜进雅克们的外耳。 捎带进更多冷意。 庞然、粗蛮、食无巨细、破骨汲髓、无可匹敌…只是空荡巢穴便足以带给步入者惊悚的想象。说实话,让人想逃,本能的。 接着,他们看见了那东西。 说实在的,与其让人相信那东西是以足让六位阿斯塔特同时应对不及的神速出现在这里的,还不如干脆告知我,它拥有某种天赋的异能,能在雾中消散或凝聚,并借此晃过一切感知。 事实就是,六个人,十二只眼,没能在第一时间发觉对方的进场。足令人在暴风雪中冷汗涔涔。 砰! 对异形先开枪,后提问,这与叛乱与否无关。战火的意义大半在淬炼肌肉和脊髓反射,而非大脑。 然而…致命空枪。 是的,五发爆矢加一飞斧,无一命中。 那东西给人的印象很恍惚,极不真实的复数感知拼嵌叠加在一起,让人脑花生香,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如一双孔武有力的大手,将六个人听到的、看到的与潜意识中察觉到的一切,打乱顺序,拍烂捏碎,再随意黏合成一幅任谁也认不出原样的怪诞快照,然后一式六份,群发给眼前一花的六人组…残损、冗余、错配、拼接…三分之一腥臭加三分之一杂音再加三分之二充斥视野的庞然,凑成超过“一份”的波纹,然后硬塞给触觉中枢识别,其余五感大抵照此办理,六人同上,如坠谵妄……如此这般,别说方位距离,就是最基本的
来物
形貌于此刻的六人心中也是一人一个样,只是深彻灵魂的那一份眩晕和震悚,无有分亳不同。 如果是凡人,战斗已然结束。 幸运亦或不幸的是,没有如果。 “有灵能运用的痕迹。” ——但不是常见的风格。没有美感。 仅一刹那,帝子们便攥住了驭使错乱五感的决窍,并学会了如何利用新玩具以目光传话。 色孽的仆从大多对灵能持鄙夷的态度,但也有能以怪异的个性化角度欣赏灵能变幻的少数派存在。 发生在眼前的一切何止是【没有美感】,简直就是粗放、狂乱与混沌无意识媾和的产物。肆意诞下又抛入尘世,任由其胡作非为。 绝望就像寸裂的冰渣,顺着血流,在体内掠窜,在融进血里之前,将直面其真貌的可悲生灵从内至外剐个通透,剜得支离。 如若非要六人形容眼前这个似乎从非自然浓雾之中漫步而出,正将其所站立之处化作深渊别部,浸染所能触及到的一切并将周遭纳入最暗澹梦魇范畴的怪物,那便只能从绷紧的意识表层抛出一连串不痛不痒的零散印象——高大、佝偻、嶙峋、枯瘦、颅骨半露、颅顶生有一对尖利的多杈犄角…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血腥的腐臭气味儿,令人不快。 嗅到这气味儿的生灵会被无尽的饥饿和彻骨的严寒裹挟住灵魂,失去应有的神志和判断力,做下无可挽回的亵渎大罪…未经梳理的原始灵能天赋偶尔会产生难以理解的模因效应……雅克莫名想起相熟的千子巫师曾说过的话——那时不懂,现在懂了。 有些晚了,希望不迟。 特雷维尔辛终于看清了那东西。 他的大脑为了不休克不发疯,给了表层意识一个“能用”的画面。 他看到了什么呢? 部分骨骼外露,心脏从肋骨的间隙隐约可见,而这些都由污浊的冰混杂着漆黑的燧石构成。 那是一头通体半透明的人形魔物。 身高至少20英尺,血盆大口里满是锐突的长牙,呼吸时气息通过参差不齐的齿缝,发出刺耳的嘶嘶声; 它的眼睛布满血丝,一码长的脚掌上只有一枚脚趾; 生在它掌上的尖爪可轻易在树皮上留下深长的刮痕。 它力大无穷,足以推倒阻碍其道路的树木,身形却瘦削异常,形容枯槁。巨大骨架上不可见的部分包覆着死灰色的干燥皮肤,酷似鹿首的头颅眼窝塌陷,嘴唇缺失,全身散发鲜血与腐败的气息,仿佛刚从墓穴爬出的活尸。 额头上有一道醒目的亵渎徽记,形如一颗被从天而降的闪电自上而下劈作两半,纵向的巨大创面不断淌出鲜血的售黑枯树——简化的树干裂口处泛出黏腻的红光,再要细看,无休止的噪声便在特雷维尔辛脑海中响起,声阶逐步推高,直到他移开视线为止。 ………… 恐惧的灵气笼罩林间,没人,也没枪声去戳破这氛围,就像身上背着座奥林帕斯山,待有人戳破,发觉只是背了座小土丘,没什么了不起,还是迈得动腿的。 诡谲的氛围攫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恍惚间,时间的铁律似乎被某物有意识的忽略,过去未来现在到达这林间方寸的每一个人仿佛都站在这儿,摩肩接踵,人满为患,眼底映出的同伴不再真切,身体感知到的空旷和受拥挤人群压迫的精神两相错位,让人边大口喘息边自觉窒息——自踏入此乌有之境始,仿佛便有一个声音在六人心中回荡,任凭阿斯塔特久经磨炼的坚韧心智也忽视不了,任凭色孽座下承欢多年也未曾经历,遑论阻挡——那个声音在反复强调着一件事,用词从温和冗长到激烈简短,表意愈发清晰… 【来者不善?你们才是来者!!】 此时此地,便是铁打银熬的心肝也会发颤,这感觉,特雷维尔辛在双脚踏上乌兰诺大地时品鉴过,而雅克们则在黑暗王子帷幕外的六重圆环里,在那永不止息的欲望漩涡内,就着假面妖端上来的蜜酒饱尝……但与此二者都不同的是,今日之颤动并非源于战间兴奋或极乐高潮,眼下挟裹住一众阿斯塔特超人心智的是恐惧。 纯度极高的,一如手无寸铁的凡人在旷野荒原与饥肠辘辘的猛兽狭路相逢时,心底自然迸发出的恐惧。人多势众、久经生死与超凡体魄也无从隔断这股情感的汹诵突袭,盖因这股情感猛烈又原始,直接源于本能与先祖血脉的传承。 黑夜、冷风、单衣、形单影只…一连串彼此割裂的幻影伴随着似有似无的呓语于众人脑海中闪现,搅乱了几人反击的节奏。 这正是最糟糕的情况。 众人眼中的非自然恰是本地自然的代言,爆矢枪、动力甲、十九道升华手术、对异神的信仰、无谓的自尊……带着这些东西从天空降下,步入山林的才是异物,亟待排除。 不知不觉间,林间的雾更浓了,风雪也更大了。 寒意从动力装甲、四肢躯干透进灵魂,也从灵魂深处跃过精神,渗出到身体里、手中的武器里,以及周遭的空气里。 哪个先,哪个后,分不清,真分不清。 没有额外的动作,仅是行进,仅是靠近,被角、蹄、爪碰触到的,或粗或纤的树干和枝蔓挂结如笼的光秃梢桠便无声息地坍倒于地,与滥骸坚冰铺就的林间空地一起构筑出一个近乎于完美的死斗地,天搭地设的八角笼。 挂在无形木架上风干。 人立而起的腐死驮兽。 干瘪消瘦,活像绞架,而非是断头台。 齿爪之上,黑红污渍涸裂,渴待鲜流之血。 它那永不闭合的大嘴深处是一团化不开的乌黑浓重,它曾啃掉了数目如此繁众的脑袋,以致于它所站立的士地和它自己皆不复冰霜之纯白,时刻散发着一股血烂的腐臭味儿。 令人作呕,又寒冷、恐慌到什么也吐不出来。 ……………… 不是所有阿斯塔特的死亡都是史诗。 在比黑暗更黑暗的第四十三个千年里,阿斯塔特也会死得一文不名,无论忠奸。 “有点儿冷。” 爆矢攒射,朝颅颈去的第一发炸开大半脖颈和小半胸腔,由过冷水拟合的心脏和骨髓在爆炸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了名为骨骼的坚冰上绽开的裂纹和孔洞;第二发在半空中炸开,火光和破片受那怪物的霜冻吐息裹携凝滞在了新星状的冰核中,颓然落进了雪窠,被冻结熄灭的爆炸未竟全功,无踪无息;第三发刚刚出膛就像射入了测试军火的凝胶,以之为核,一个霰状的雹子凭空形成,没有给它炸裂开来的机会便使之无力地砸在了扣动扳机那人的脚面上,动力甲在极致的低温下脆弱不堪,陶钢甲片一触辄溃,寸寸碎裂开来,直露出那只见骨的脚趾来; 没有第四发。 爆矢枪的机魂在极度低温下拒绝了击发。 ………… 那是带着鬼哭般呼啸的一击。 只一爪便切下右臂,拉瑞曼器官启动,创口瞬间封住,血在冰冷的空气中窜了一道便不再流,但那落于雪中的断肢却不合常理的流血不止,在极致低温中淌着血红的流冰,就像它还接续在人身体上,一个凡人身上,一个血友病患者身上一样,特雷维尔辛脸上冻结的青紫色渐渐褪去,死亡的苍白占据了他外露的体表,颤抖,止不住的冒虚汗,恍惚间他想起自己还是凡人时的遥远过往…眼前生出氤氲幻
影
…理智告诉他,血早己止住,没甲穿的阿斯塔特也与凡人大不相同,哪怕超凡腺体作用失据,这萦绕周身、无所不往的寒风也会完成它的使命——把一切冻成冰渣——而现实却伙同寒风,向六个即将死去的活物明火执仗地显露自身超自然、不可理喻的一面,正反一顿大耳刮子,直㧾的人眼冒金星,找不着北,满嘴胡话。 “父…父亲……”说不着他在幻影中是见到了真正血缘上的父亲,还是所在军团的基因先父。 在那由通天彻地的风雪构筑的洁白天地间,它的存在宛如一大块污渍,在彰显着难以逼视的存在感的同时带给观察者正体不明的困惑。 领头的那位雅克并没有戴头盔,蓬乱干枯的发丝下掩住的是一张难以言说的面庞,那看起来活像是在一块朽烂木桩上胡乱雕刻出来的人像,上面随处可见仿佛用错了刻刀型号以致凿得过深的皱纹和数不胜数、相互交错重叠的伤疤和瘢痕,这些“错误”布满了他的嘴角、双唇、额头、鼻梁…更别提他那两只全然不同的眼睛了,属于他自己的那只眼睛又灰又小,形同溺尸,既让人怀疑他的视力,又使他的目光总是显得过于紧迫;不属原厂出品的那只假眼倒算是他整张脸上唯一值得称道的部分,一直透着明亮的天青色,但那种剧烈的,与脸上其它部分之间格格不入的不谐调感让它比另一只真货还要骇人三分。 在帝皇与色孽之间反复横跳是有其代价的,帝子祖传的俊朗面容不过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 有什么是比吃人的怪物更令人既畏且厌的吗? 有,曾是人且只吃人的怪物。 在见到祂的那一瞬间起始,特雷维尔辛就知晓了两件事——这儿曾有很多人、祂已饿了很久。 “咔嚓!”半冰半骨的爪子只一搭一扯,便轻松卡住某位雅克的脖颈,厚重的肩甲、头盔和护颈仿佛不存在一般,随即只见那兽顺势挥臂往地上猛地一掼、一拧、一拗,极骇人的咔咔几声过后,陶钢板、电磁肌缆线、黑色甲壳、颈椎…诸如此类,由外而内的坚实结构相继脱位,彼此胶结,拧作难以分捡的一团模糊和一拳粗细、再也解不开,也无需解开的“死扣绳结”。战斗具装全重以吨计的巨人此刻竟如一只漏光了粮的破麻袋,看上去轻飘飘的,任人上下挥动,却连风都兜不住,生命之息仅逗留在末梢神经痉挛上,灵魂更是在转瞬间经由麻袋上的破洞逸散,此时此刻留在风雪之中,尚挂在行凶者利爪上的只是一具迫于极寒淫威,欲血流不止而不得的躯壳罢了。 这是六人从感知错乱中缓过神来后的第一次呼吸结束时所要面对的情境。 啊…是五人。 额头及裸露在外的身体表面布满神秘的螺纹,躯干和上肢干枯如老树,一只脚如根须,另一只如羊蹄。 风雪疾呼,天日无光,被异乎寻常的寒意隔着皮毛、甲冑冻得浑身发紫的众人强迫自己不能倒下。战火淬炼出的潜意识剥去了野兽和异形的可能,针刺一般的直感提醒着他们,某种执栈不去的恶灵才是自己正面对敌意的正体,而非其它。 攻击来得很糙,最原始的撕咬揭开了人与非人之间交锋的第一回合,还好特雷维尔辛眼疾手快,用借来的动力剑架住了扑面而来的血盆,剑尖顶住上颌,剑柄杵在下颌骨上,然后他绝望地看到剑身上明灭不定的湛蓝力场在锥子般砸脸的腐臭喘息的轰击下肉眼可见的黯淡下去,最后在精金剑身的断裂声中化作贴伏在金属碎块断面上的浅浅霜痕。 那把剑被对方咬碎,咽下了肚。 就这么吃掉了?特雷维尔辛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后续。干瘪的双臂长至及地,给人礈石质感的爪子以不逊于长鞭末端的速度袭来,当那爪子划破风雪的声音还未传入特雷维尔辛的耳朵,死亡的触感却已清晰的印入老兵的感知,即使是坚韧无比的钢铁也会在自己即将崩裂时发出告死的哀鸣。但特雷维尔辛不同,区区致命伤,早不是第一次品鉴了,受创绷紧的肌肉和阿斯塔特的整块肋板使那对爪子暂时被卡死,难以挣脱。面对那邪物直奔头颈的扑咬,较之寻常阿斯塔特高出半截的特雷维尔辛以手代剑,双臂迸发千钧力道,撑住上下颚,不教闭合。 近旁五人见有机可乘,便剑矢并发,主攻少有肌腱保护的关节,也向前辈撑开的大口中掷出数颗手雷,霎时间枪口光焰大作,声势竟有压过林间风雪的趋势,但想象中电浆蚀漏腑肚、四肢寸断坠地的画面并没能展现于此时此地。 掷入口中的手雷如泥牛入海,再无声响,让早有觉悟的老兵心中一沉,从特雷维尔辛的视角来看,那兽咽喉与口腔别无二致,皆干瘪若冰窟老尸,虽不比外表形销骸立,几可见骨,亦不远矣,只这喷吐而出的腐臭气息最是“新鲜”,怎么看都不似活物,咽喉之后的空洞则更是不可见不可知的境界彼端,要么是能压抑一切能量反应几近于无的静滞场,要么是能瞬息消化一切的贪喰洞——越想越是胆寒,看着离自己的脸越来越近的未知去处,特雷维尔辛在臂膀撕裂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要不,进去瞅瞅?’ …… 相较于命在毫厘之间的老兵,雅克们有更多的余裕在品味绝望的滋味,能把自己卸八瓣的电浆手雷丢了三颗,对面屁都没放一个,出膛的爆矢打在看上去烂了百十年的骨架子上,没一颗炸的,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金刚石弹头仗着最朴素的动能原理和摩尔硬度破坏了一些关节的整体性——如果缺失的部分不会被爆矢也刮不出划痕的坚冰补全,这一缕升腾而起的希望就更像真的了,而非绝望无聊之际开出的拙劣玩笑。 “哦,帝皇啊…”时隔万年,雅克中的最年长者又一次发出了直抒魂魄的叹息,只是相对于绝望的嘲讽,他的叹息拙劣之余,并不好笑。 随着众人不懈地打击,它身上类属于“生物”的部分愈发少了——它在慢慢变成冰石交杂的物什。 但它还在动,还在饥饿。 万古长战的经验让众人的攻击目标渐从对方的躯干转移到关节。 射击、劈砍、抛投、轰拳。 超乎音速的对攻终是有了成效,在累计牺牲三条臂膀之后,特雷维尔辛抓住对方招式用老的片刻硬直,一记蓄意轰拳击碎了那东西的膝盖。 这让那东西僵住了两秒。 然后漫天风雪似乎小了些,被击碎的膝盖便恢复如初。 在特雷维尔辛出拳后的第五次呼吸完成时,风雪也恢复到了原本的强度,然后愈演愈烈。 这是众人第一次给那东西造成了显著的影响,希望和绝望便一同被命运的侍者奉上。 特雷维尔辛每一次呼吸都会吸入冰晶。 他的鼻腔和咽喉都在向外渗血,然后在转瞬之间结冻。 身体上的每一块皮肤都被割出伤口,事到如今只能粗略的作出分辨:贯通伤是那东西爪牙的杰作,其余是这不自然的风雪造就。 对面的那头怪物虽被六名阿斯塔特围殴多时,但风雪一过,却一如初见,兴许还更加高大了。 祂带给挑战者的压迫力从未减弱分毫,爪击、啃咬、冲撞、呼风唤雪…祂从未展露任何知性,不愤怒,亦不愉悦,事实上以一敌六,但场面上在以寡击众的却像是阿斯塔特们,祂没有留下任何喘息之机。 在愈发深重的压迫力下, 特雷维尔辛没有失去理智,雅克们也没有。 无能狂怒是凡人的特权。 陷入绝望是刚做完改造手术的新兵偶尔才会犯的错误。 阿斯塔特老兵早就度过了那个阶段,老兵们知道那些没用。 特雷维尔辛开始熟悉那东西的攻击动作,并以更省体力的方式进行躲避,并伺机反打。 考虑到这东西恐怖的恢复能力,特雷维尔辛是否在做无用功,此刻众人心中已然隐约有了答案,但那又如何,银河间满是开战前便明知会输的仗,不打了吗?投降能输一半?有得选吗? 打架不要分神。 所有人都做到了,但没用。 似乎是世界抹去了几帧画面,一位雅克被放倒在地,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漆黑的巨爪只一下便切开了他身上的陶钢护甲,视人工肌束与内衬的黑色甲壳如无物,斩裂了他胸腹处的肌肉,把手术中预埋的肌腱线圈暴露在空气中。 血液只涌了两三汩便被寒风冻结,感受着腹胸处传来的阵阵剧痛,被放倒的雅克怒气勃发,他没有试图挽救自己的护甲,反而在站起身来的同一刻将早已支离破碎的动力甲胄撕下抛在地上。 只穿着同样破烂不堪的黑色甲壳,在愈发凛冽的寒风中与其搏杀。 眼中已萌死志。 他想好了。 便不拖沓。 爆矢枪的结构在超自然的低温下脆化,弹体被勉强点燃的发射药推出枪膛,金刚弹头却难以在冰骸上留下划痕,至多在对方残存的灰败皮囊上钻出几个无伤大雅的小孔便无继乏力,被冻碎成渣,零落成砂。 没有爆炸,爆矢没有爆炸。 动力剑刃内置的线圈也在相同的影响下失灵,分解力场的噼啪电觉时有时无、断断续续,只有剑刃本身的材质在全然脆化,步铳机后尘之前还值得信赖依靠。 意识到上述情况的众人没有给枪换弹…这话说的好像坠机至此百十天,时至今日他们还有弹可换一样。 当一套套动力甲胄被那东西用最原始的手段片片剥下,一如剥洋葱、削土豆。 战斗进入了最原始的领域。 赤手空拳,以命相搏。 用自己的四肢和牙齿来给对方造成伤害。 永不止息的寒风将特雷维尔辛捶烂的拳面连同从其中不停渗出、顺着骨裂的臂膀淌下的鲜血冻结成一坨,他就举起这一坨长在小臂末端的血冰当作拳套,借风力助跑几步上前擒抱住那东西的骨枝,三攀二登,在对方把自己抛下去之前,抓个空当跳将起来,一拳捣进那物的口中,很是捣碎了几颗牙,借此把自己固定在了半空。 任由巨爪戮身,动用全身上下一切自由的部位,倾尽全力给予那物尽可能大的打击。 特雷维尔辛发觉了。 冰,在这一方天地间最是坚固。 这一点,那物更是最清楚不过,一时甩不脱特雷维尔辛的擒抱,那物发出无声的咆哮,一时间林间地面生出无数锋锐冰凌,连缀成线,蔓延开来,风吹便长,状若晨间老师遣人收取作业时未毕者笔尖的狂草,为没能注意脚下变故的雅克们添了几道难愈的新伤。 某位雅克躲闪不及,叫冰凌推了个踉跄,便被巨爪穿心举在半空,濒死之际,他却笑了,在色孽帐下那些年,他什么花的都玩过了,濒死play只若等闲,但此刻不同——他曾在战斗中被敌人挖去一颗心脏,并在之后的救治中被同信莎历士的同僚把一颗深受黑暗王子赐福的热熔炸弹填入他失心后留下的空洞。 当他死去,另一颗心脏也停止跳动。 这枚炸弹就会引爆,这事实上剥夺了他假死的可能,这是种羞辱,也是对他一败再败丢色孽的脸所作出的惩戒。 惠喑王子的赐福一是为了避免他去找老中医拆弹,二是为了确保炸弹质量,避免哑弹,贻人口实。 “看我成仁!” 昔年狂悖今日湮,谁曾想,当此时。 BOOM! 自从六人误入邪窟,这是最响亮的火光! 断裂、坍崩。 不可胜的魔影无声地瘫倒下去,不在迎爆面的特雷维尔辛也被冲击波推远,高高抛起,落入雪中,暂失一臂,生死不知。 风雪滞住了一瞬,便有要消散的迹象。 还有体力站立的雅克微微抬头,甚至看到了厚重云层后的日光。 ‘为你见证。’他低下头,为牺牲的战斗兄弟默默哀悼。 直到他被一只巨爪枭首。 风雨依旧,魔影如故,日光宛若梦幻泡影。 瘫倒的残骸湮于风雪,无处去找。 下一刻,眼见这一切的那颗脑袋被连同脊柱一同扯出,挂在某棵树的干枯枝桠上。 重生的妖邪调整了一下姿势,从雪堆里拔出浑身冻得发紫的特雷维尔辛,在他奋力撞上来的瞬间攫住他的头,径直按死在地面上,稍用些力,使他难以动弹。 然后俯下身去噬咬他的皮肉,嚼碎他的筋骨,用爪子小心翼翼地贯穿而不折断他的脖子,抓牢脊椎,踩住他的盆骨,用力拉扯。 务求脊柱的完整。 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尽头,一整条脊柱脱离两侧肌肉和阿斯塔特肋板的束缚呈现在那东西的巨爪上,蹄状的下肢急跺,踩爆了仍有蠢动的两颗心脏。 每个人都死了不止一次。 ……………… 伤口冻结的速度比拉瑞曼器官释放速愈因子的迷度都快,冰晶与肉芽互相啃噬,异常的天候与超人的体质相遭遇、相碰撞,两种非自然的体现向彼此争夺自身存在的合理性,帝皇的基因技艺跨越时空阻碍与超自然的贪喰异怪所身负的天惠对弈,是凝结还是愈合,一时争不出高下,好在伤员冻得发紫,好歹免除了身为棋盘的痛苦。 超凡的体质在命定之死到来之前可谓阿斯塔特半神神性的明证,而在那一刹那终究到来时,这会延长死亡的神性也与诅咒没什么分别了。 众人身上的重重改造可以让他们有资格伤到那正体不明的魔怪,但身处被对方超自然力量唤起的暴风雪中,每一次竭尽全力的刮痧都会让更多帝皇的恩赐从他们的身上离开。 更别说那一双由黑色燧岩构成的巨爪绝非摆设,它划开的口子仿佛不在肉体上,而是在感观温度上,在生命的气息离众人远去之前,热量带头远走他乡。 很快,第三位牺牲者出现了,也是位雅克,昔日投身色孽,今时埋骨帝土,倒下时甲冑尽去,四肢殁其三,身被八创,透光的躯干有如栅栏——昔日的错误并非没有代价,莎历士绝非什么宽容神祇,背弃黑暗,黑暗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夺走祂所能夺去的一切。 接着是第四位, 然后是第五位。 被妖异的石爪划开的伤口不止流出鲜血,灵魂都变成细碎的无色晶砂混在血中向外涌,血止住了,晶砂却仍在寂寥无声间不断滑落。 不起跟的风暴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通天彻地。 风暴渐渐拥有了流水的特质,将金属的锋锐给予裹携的枯枝败叶。 第五位,也是最后一位雅克正是被风斩首。 两次。 而特雷维尔辛的残骸也与他倒在一处。 不再复起。 当生命之息离开他们的超凡躯体,一轮金日在所有干冷曈孔中冉冉升起,谁人欣慰,谁人惊恐,自不必多说…不朽的王座在终点等待着每一个人,无论忠诚还是叛逆。 “什么嘛…只是我要死了而己吗?别…别吓我啊,父…帝…上……”就此,一切怀疑与忧惧尽皆消散,和他最后的喘息一起。 以眼睑为代表的薄弱肢末早早被冻碎的雅克们无法闭上双眼,灵动的光彩坚持到此刻方才褪尽,焚烧叛逆灵魂的金焰将雅克们的污浊灵魂被冻结撕碎的时间点一再延后,直到它再没什么东西可烧,便兀自散去…雅克们不再感到炽热难耐了。 雅克们再也感受不到这个世界了。 这世上再也没什么雅克了。 风中有呜咽,有大笑大跳。 战士被封进冰里, 事项凝固, 陶钢、枪械、肋板、脏腑、颅骨… 饥饿的灵一口一口吃下了一切。 暴风雪掠过地表,时间都被放慢,带走了战士,就像带走了鹿,没什么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