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神龙的雷区是一个死亡地带。当“贝勒斯”号缓慢进入雷区的外围时，艾德恩舰长注意到了破碎金属和岩石的轮廓。技术军士已经向他解释过，这些炸弹是相当复杂的装置：它们拥有逻辑思维，能够分辨出小行星这样的惰性物体和有人驾驶的战舰这样的活跃飞行器之间的区别。战斗驳船上散落着那些没有掌握这一情报的人的遗骸，他们盲目地冲进了这片区域，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运气上，希望能躲过铸造世界的封锁。他发现了欧克巨石的碎片和其他残骸，可能是掠袭舰的，也可能是帝国船只的。如今神龙已经成为了敌人的领土，就像一个巨大的陷阱在等待着粗心大意的人。

“贝勒斯”号现在完全由他负责，他将自己延伸到船上的系统。他的思想就像一个值得信赖的战友那样拥抱着战舰的机魂。“贝勒斯”号的机魂非常了解艾德恩，它欢迎着他的到来，让圣血天使将意识从指挥椅上的血肉形态转移到驳船的指挥通道深处。

艾德恩的精神发出了正常情况下可能会使手指或脚趾轻轻弯曲的冲动：相反，它使以太船舵摇摆，让制动装置随时准备开启。

从很远的地方，他听到自己的合成声音从喉咙上的发声器里传出来。“全舰设一级戒备，特别警戒。熄灭所有外部灯光。关闭所有舱口。所有零临界系统保持静默。”

“确认，”艾德恩意识到他的助手，老兵士官索洛斯从数据板上读出了飞船的状态。“无声航行。”

索洛斯的语气带着愤怒，艾德恩感到一阵强烈的共情。就像船上的每一位圣血天使一样，艾德恩一想到要接下来要采取的行动，心就怦怦直跳，他们现在被迫偷偷摸摸、缓慢地接近那个铸造世界，这让他很恼火。他们每个人心中都有战斗的欲望——不是像某些战争那样的远距离作战，而是近身格斗的即时轰鸣。圣血天使为敞开血管的气息而活，为垂死敌人的尖叫而活，为目睹灭亡所生的炽热力量而活，为感受到那最后一息而活。艾德恩知道他的兄弟们中有些人同情他。他就像匹残废的老战马一样被栓在指挥座上，再也站不起来，也无法将不洁者撕碎。但在这里，在与“贝勒斯”号的神圣共生中，艾德恩仍能感受到嗜血的疯狂与晕眩的暴怒——只是现在，他的手变成了光矛，他的尖牙变成了发射管里的鱼雷。当“贝勒斯”号杀死一艘敌舰时，艾德恩能感受到全部，就好像是他打开了船体，让虚空带走敌人的生命。

战斗驳船的机魂在他的思想中感受到自我，在舰长的思想边缘轻声咆哮。它也对如此缓慢的进展感到厌烦。艾德恩安抚着它，就像他安抚着自己的愤怒：他强迫这种需求消失。他用“贝勒斯”号的上百只眼睛，看着一艘军舰的残骸飘过，这就是某些鲁莽的军官让激情胜过理智的结果。如果艾德恩失控，哪怕只是一瞬，相同的命运也会降临到“贝勒斯”号上。

炸弹从未静止过。巨大的水雷作为一个群体随着神龙的昼夜循环旋转，逐渐移动以保持彼此之间的等距离。正如斯特雷所说，在星球上有一个精心设计的认知引擎在不断控制着这些武器，让它们在太空中随机生成一些开放空间，能让飞船安全地从轨道行驶到地面，以保持神龙对帝国战争的贡献。但现在那些用来运输穿甲导弹、核聚变炸弹和巨大的阿特拉斯级或普罗特斯级弹头的货运机不是被停飞就是被摧毁了，工厂强大的创造引擎在那里陷入沉寂。叛徒或许是想洗劫神龙，把神龙上的军火都抢走，又或许是要占领这个铸造世界：艾德恩不在乎这些。现在，他一心只想着把“贝勒斯”号带到地表的打击范围内。这个世界曾是帝国工业王冠上的一颗闪亮宝石，这已经不重要了：神龙现在属于怀言者，他们亵渎的存在玷污了它。

他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有人进入了指挥室，“贝勒斯”号顺从地向他展示了上层的情况。他看见自己的身体躺在指挥椅上，仿佛在打盹，索洛斯站在他的右边。然后审判官斯特雷出现在视野中，伴随着他的思虑机僧和无处不在的伺服颅骨。

“坏消息，舰长兄弟，”斯特雷开始说，他面色严峻。“星语者霍林已经不复存在了。他失去了帝皇之光，把他的死强加给我。”

“霍林？”索洛斯恼怒地说。“他为这艘船服务了三个世纪！”

“怎么回事？”艾德恩问。他的脸一动不动，但在心里皱起了眉头。这不是他在温和地指挥舵手们前进时想要解决的问题。他把注意力从航行转移到舰桥上。

斯特雷声称霍林伪造了巴尔的讯息，以此作为接近审判官的借口。他讲述了他的突然袭击，以及星语者死于星际战士之手。“我亲自检查了他的尸体，”他最后说，“我发现了这个。”斯特雷向他们展示出一个玻璃圆筒，里面漂浮着一只肥胖的蛆虫，在患病的黑色器官里筑巢。“在他的心脏里有某种毒害恶魔的蛹变种。我怀疑这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形成的。”他把罐子凑近脸。事实上，里面腐烂的血肉压根不是霍林的：这是从混沌星际战士诺罗的尸体上收获的。这个小表演可以让斯特雷证实他杀死星语者的“正当性”。

“立刻把这个该死的东西毁掉！”艾德恩的声音因静电而急促地说。“把它扔到虚空里去吧，我绝不允许这种肮脏的东西留在贝勒斯号上！”

“如您所愿，舰长兄弟。”斯特雷表示同意。“我会处理的。”

审判官话音未落，一个机仆就发出了警告。“碰撞警报。接近，左舷尾，上层甲板。”

艾德恩忍住了诅咒自己运气的冲动，猛地转舵。“贝勒斯”号让他看到了那个物体，一个孤零零的水雷无声地飘向战斗驳船的舰首。审判官的到来足以转移他在关键时刻的注意力。现在战舰已进入了武器的打击范围。

“让开！”索洛斯预料到了连长的下一个命令，斯特雷服从了。虽然是审判官指挥着“贝勒斯”号的任务，但艾德恩仍然是船上的指挥官，在此类事情上，他拥有最高话语权。

这艘战斗驳船很大，即使是完全反向推进，也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抵消它的前进速度并停下来——这样的动作跟耀斑一样显眼，会被传感器网络记录下来。艾德恩阴沉的脸没有变化，他命令舵手改变航向，让“贝勒斯”号转向接近的水雷。

船上的机魂吵闹着，咆哮着，怒斥艾德恩这种自杀式的行为。现在，这个装置再过几秒钟就会撞击船体，没有什么能阻止它。舰长看见索洛斯抓着护栏的指关节都变白了。没有自我的机仆继续服从命令，“贝勒斯”号将她的舰首送向炸弹。

有那么一瞬间，斯特雷似乎想说些什么；这时，艾德恩感觉到从船的最外端传来一声沉闷的铃声。

“撞击。”机仆用沉闷的声音报告。“没有爆炸。”

“你是怎么知道的？”斯特雷问道，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艾德恩的身体没有动，但发声器的假声掩盖了他的宽慰。“在阿米吉多顿战争时期，我曾在打击巡洋舰菲德利斯号上服役。除了通常用途之外，她还是一艘布雷舰，在服役期间，我了解到了这种武器的局限性。”他激活了全息球，显示出一枚水雷的示意图。“我的理解是神龙的弹头采用了延迟聚变机制。我拉近了距离，以确保水雷在击中船之前没有时间准备引爆，所以它没有爆炸。”他发出了一种类似叹息的声音。“不过，这样的策略不会再次奏效。我们很幸运……我估计成功的可能性只有十分之一。”

“圣吉列斯保佑。”斯特雷说。

索洛斯士官研究着他的数据板上滚动着的新资料。“舰长兄弟，水雷……它击中我们时并没有解体。这个装置仍然卡在战舰的外壳里。”

“派一名技术专家去确认武器的情况。”艾德恩回答。“霍林和那个怪物……今天发生的令人不快的意外已经够多了。我没法忍受另一个了。”

索洛斯点了点头。“我会派卢西恩兄弟去。”

“他可能需要助手，”审判官插嘴说。“也许拉芬修士可以陪他去？”

索洛斯看向艾德恩，舰长的声音从喉咙上的发声器里传出。“下令吧。”

经过仔细的考虑，拉芬把金属靴踩在战斗驳船的外部船体上，一步又一步。他警觉地注意到盔甲上的磁性吸附垫紧紧贴住时发出的空洞撞击声。在他前面几英尺的地方，技术军士卢西恩轻松地在船体上穿行，仿佛这是他的第二天性。

事实上，这很可能是。拉芬作为圣血天使的多年战斗经验让他熟悉了几十种不同的环境，从塔尔塔洛斯那样的冰雪世界到扎乌的沼泽，但他的连队很少在真空中作战。相比之下，卢西恩从一开始就被安排在“贝勒斯”号上，他对这艘战斗驳船的外部和内部都很熟悉。拉芬听着自己呼吸的回声，小心翼翼地跟在技术军士后面。太空中死一般的寂静使他感到不安，让他觉得自己很脆弱：他更喜欢走在能听到敌人接近的声音的地方。

他想，技术军士的步态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航天员。每一个服务于阿斯塔特的机械专家似乎在许多事情上都是异类，不仅仅是像这样的小细节。虽然卢西恩的动力甲并不具备更强大的功率，但他似乎能更轻松地移动，拉芬发现自己在想，技术军士是否利用了他们在这些东西上的高超技能来增强和改造自己的战争装备。

的确如此，卢西恩的盔甲已经像他所有同僚的盔甲一样经过了大量改造：在为密封盔甲提供能量的动力背包装置上，技术军士加装了金属伺服臂。现在，这额外的肢体是折叠起来的，它的末端看上去是一个大钳子，熟练者可以像操作身体的延伸一样操作它。拉芬曾见过技术军士用这种设备从被卡住的兰德掠袭者的舱口扯下爆弹枪，或者操纵薄而易碎的电路板。他不是第一次考虑那些笼罩在技术军士身上的谣言。有些人说，当他们在机械神教作为学徒的时候，就在某种程度上被改变了，他们的忠诚与母团分离。难道沉静、和蔼的卢西恩还有所隐瞒吗？拉芬摆脱了这个想法，把它赶走了：最近发生的事情使他看到了周围一切事物的诡计。

“嗨，拉芬兄弟，”卢西恩的声音传来，“在右舷，你看到了吗。”

拉芬顺着卢西恩伸出的手，看到了嵌在舰体上的膨胀球体。“它被激活了吗？”

“让我们祈祷没有。”

他们走近武器，拉芬与它保持着一段敬畏的距离。卢西恩看了他一眼，示意他靠近。“它不会咬人的，兄弟。”

拉芬不太确定，但他还是跨了过去。在一片寂静中，技术军士的伺服臂颤动起来，完全张开。卢西恩用他的第三条肢体在装置上方的空间里做了一个复杂的手势，拉芬在耳珠里听到了一段微弱低沉的神秘祷文。

专家以灵巧而简洁的动作，开始从炸弹外壳上取出刻有符文的螺丝，然后装进系在腰间的拉绳袋里，这样它们就不会在零重力的情况下飘走。“密切监视周围。”卢西恩说，他的头盔离炸弹漆黑的外部只有几英寸。“如果我被某个敌人分散了注意，那我们可能都会因此而死。”

事实上，叛徒们根本不可能知道“贝勒斯”号在这里。他们更不可能知道她的舰体上发生了什么——但在大叛乱的灰烬中写下的神圣法令，忠诚的阿斯塔特圣典，星际战士的战术和行为守则，要求任何星际战士都不能单独踏出气舱门。拉芬不明白为什么他会被选中担任卢西恩的护卫。这不是一项没有风险的任务：如果专家犯了一个错误或做了其他事情来激怒炸弹的机魂，离爆炸中心过近的结果就是他们会变成一缕等离子。真是个发人深省的想法，他想。

技术军士的动作吸引了拉芬的注意，但只是一瞬间。他从来不是一个对那些为帝国提供力量的复杂机器工作感到好奇的人。除了他在武器维护和操作方面的基础训练之外，拉芬只是简单地接受了战团的技术为达到目的所提供的服务，就像他为帝皇所做的那样。他不想让自己沉浸在机械神——机械神教所效忠的不同神明——的教义中。他听到卢西恩向欧姆弥赛亚作了简短的感恩祷文，这时弹头的检查口带着有上百年历史的铰链滑开。

拉芬回头看了一眼“贝勒斯”号的船体。这艘巨大的星舰陷入了黑暗的沉寂，看起来不像一艘准备战斗的船只，更像是一块伤痕累累的破碎景观，从世界的地表上被抛弃，像一个冰冷的岛屿漂浮在虚空中。这艘船的棱角分明的指挥塔高耸在平坦的中央甲板上，像雷暴云一样宽阔而充满威胁。所有窗户和通风口都封上了百叶窗，没有一丝光线漏过：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这艘战斗驳船的意图是将红色的死亡倾泻在神龙被诅咒的君主身上。

如果“贝勒斯”号的背部是他的参考点，那么神龙本身就像一个升起的巨大月亮那样漂浮着，慢慢地向船的上方移动。巴德特，铸造世界真正的卫星，从这个角度是看不见的。“贝勒斯”号的航线由艾德恩的导航者精心绘制，以确保这颗唯一的天然卫星所反射的阳光不会影响到“贝勒斯”号的任何行星光学望远镜。拉芬看着行星正懒洋洋地运行：当它升起时，星球进入了夜晚，朦胧的灰色穿过地表，驱散了白昼。圣血天使研究着那个黑暗的世界，看到了被火焰吞没的城市的光辉，以及战术核弹在星球上留下放射性伤痕的地方点燃的卷云。即使在白昼的强光下，神龙的真实面目也难以确定：几千年来，跟国家一样大的工厂教堂（factory cathedrals）所排放的废气早已将这个世界笼罩在肮脏的烟雾中。

拉芬又感受到手指那熟悉的抽动。在那里，数不清的怀言者正在用火焰焚烧帝皇的圣像，建造他们的肮脏圣殿，折磨着民众。尽管他头脑中理性的、逻辑的部分知道敌人的力量要强得多，但他血液中的热情能量正沸腾着，渴望有机会杀死并摧毁混沌的污秽。当他和卢西恩进入气闸时，两位圣血天使都感受到了期待。在船内，战士们正在训练并准备战斗，或者武装自己。有些人跪在牧师脚下，低头做着战争祈祷。这几乎是一种触手可及的东西，就像风中淡淡的麝香。圣吉列斯的血渴正拼命挣脱束缚，想要获得自由，想要释放出深红地狱，对付所有胆敢反抗人类之主的人。拉芬的嘴唇从牙齿上缩回来，充满了期待，他的尖牙露出了贪婪的欲望。这几乎足以分散他对更深层、更令人不安的因素的注意力。几乎。

他望向神龙黑暗表面上的一处，据他粗略估计，那里就是这个星球的首都——而在它的中心，是伊卡利要塞。拉芬听人说过，这座要塞足以媲美阿斯塔特的要塞修道院，这是一个可以统治神龙的巨大要塞。史书上说，伊卡利要塞曾被帝国之拳战团的原体罗格·多恩亲自视察过。多恩宣称这座要塞是“令人满意的”，这是来自帝国最伟大的围城大师的高度赞扬。拉芬的疑虑再次出现，因为他知道圣血天使在围攻这样的防御工事时会面临多大的考验。他把目光从行星上移开，屏蔽掉了在他脑海深处隆隆作响的疑虑。这些干扰对一个阿斯塔特军团的成员来说是毒瘤。最微小的怀疑种子都可能发展成犹豫，让他在战场上失去生命。如果他不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地方，在神龙的战斗就会变得相当困难。当这些想法在他脑海里回荡时，卢西恩对水雷做了些什么，弹头内部透出的清澈绿光消失了。技术军士在完成任务后，从炸弹边后退了一步，再次安静地念了一段简短的感恩祷文。从拉芬的头盔里听来，卢西恩的话语很温和，但他捕捉到了其中对圣吉列斯、机械神——以及他兄弟的尊敬。

他提起阿基奥的名字时就像提起我们的原体和帝皇一样。拉芬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事情。这是什么样的疯狂？

卢西恩转过身来面对他，技术军士的肢体语言告诉拉芬，他知道自己被偷听了。“武器的机魂沉默了。”他小心翼翼地说。“它现在睡着了。”

“我们就这样把它留在这里？”拉芬对自己声音里的恼怒感到惊讶。“让它像虱子一样困在舰体里？”

技术军士的头微微一点。“它现在不能爆炸了，兄弟。就连欧姆弥赛亚发出的闪电也无法激活它。”

“很好，那我们走吧。”拉芬压抑住自己的怒火，开始沿着船体稳步往回走。卢西恩在他身边落下，他的步态与拉芬的缓慢步伐相比显得轻松自如。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卢西恩又开口说话了，这一次他的语气像个期待的孩子。“拉芬……我必须问问你……阿基奥兄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拉芬在呼吸面罩后做了个苦涩的表情。“什么样的人？他是圣血天使。”他简洁地回答。“他是我的胞弟。”

“但是他的举止，他的姿态，”卢西恩追问。“我从来都不知道他的……过往。他年幼时是什么样的？”

技术军士的盲目崇拜激起了拉芬心中的愤怒，他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想让我说什么，卢西恩？他只用一句话就能将巨石劈成两半？他能乘着火翼从天而降？”他转过身去，拉开气闸的外舱口。“阿基奥只是一名星际战士，没有别的了。如果你自己去问他，他也会这样回答你。”他走进远处的房间，没有去看卢西恩是否跟在他身后，拉芬的心情就像神龙的天空一样阴沉。

斯特雷像一个影子，一个在感知边缘的幽灵般的存在，在“贝勒斯”号的走廊里徘徊。他留意着舰体外任何精神本质的最细微的暗示，警惕着可能被下面的叛徒灵能者发现的最微小的思想。他什么也没找到，这使他有理由淡淡一笑。演奏者和布景都准备好了，就等着执行他表演中的下一个伟大计划，斯特雷玩弄着开幕给他带来的微妙刺激。

雷米斯在构思和执行他的计划时总是最活跃的，这种现象甚至从他早年作为审判庭学徒的时候就开始了：他认为阴谋和反阴谋的发展就像一个完美的发条装置，这是一种伟大的创造，由人们感情铸就的传动和齿轮组合而成。当他终于开始拨动齿轮时，斯特雷永远无法抹除这个时刻滴落下来的甜蜜期待。他的意图是对神龙发动一场血腥而光荣的战争。

“贝勒斯”号严肃地沉默着，警惕着，悬在低轨道上等待着。它没有散发出任何能量或信号，船上的任何行动都经过仔细的考量和节制。在地表的机械眼（machine eyes）看来，这艘战舰就像千万太空残骸中的一块，在夜空中漂浮，缓慢地走向重返大气层时的烈火死亡。

审判官离开了正在准备武器装备的奴工和士兵，回到他的密室。斯特雷必须穿戴整齐，而他的舰上长袍（shipboard robes）并不合适。那件用精细的格洛克斯皮制成的战地道服更适合这种环境。他刚走进舱门，斯特雷的手啪地一声伸向了藏在腰间的剑。这里有闯入者，那短暂的沾沾自喜蒙蔽了审判官，使他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存在。他的手指在快碰到剑鞘时停了下来。七名星际战士在他的房间中央站成一个松散的半圆形，当感应到他的活动时，他们都举起了武器。这迫使他回了个鬼脸，斯特雷装作自己正要弹开斗篷上的灰尘。通过多年的练习，他很好地掩盖了自己的思虑，他意识到圣血天使们正在评估他的一举一动。

科里斯士官站在队伍的中央。他身上的血红色盔甲在密室中的昏暗阴影中似乎完全不合适。他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只有在审判官的明确传唤下，一名星际战士才会被允许进入这里。此时此刻，科里斯和其他人的出现正是这位老兵所传达出的一种毫不隐晦的信息。你不能把我们拒之在外。

“审判官大人，”科里斯平静地说。“我想跟您聊聊。”

斯特雷向他亲切地点了点头，然后走进了房间，好像是他命令他们参加这场会议似的。“当然了，尊敬的士官，我如何为你效劳？”在房间边缘的阴影里，斯特雷的仆人蜷缩在基座后面，他用恶毒的目光短暂地瞟了那个奴隶一眼。这个可怜的家伙会为没有通知他星际战士的到来而付出代价。

“即将开始的任务困扰着我们中的许多人，”科里斯说。“虽然我们都希望杀死叛徒，但我们担心诸多不利会让我们的努力变得毫无意义。”

斯特雷仔细端详着圣血天使的脸。和科里斯一样，他们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大多数人都是西米恩在赛比列上的同伴，但也有来自贝勒斯特遣队的士官。他们中没有一个懦夫，也没有一个害怕战斗的人：他们是聪明而无情的战士，他们知道绞肉机的大嘴正在他们面前张开。审判官的脸上丝毫没有表现出这点。

“你不该质疑帝皇的话，科里斯。如果他命令你们去送死，那你们就去。”斯特雷的声音很轻快，就好像他在评论一些美味食物的味道。

“我们会，”科里斯眯起眼睛，“但这不是他的命令。萨基尔祭司在圣血之路上的技巧是毋庸置疑的，大人，但他不是战术家。他计划让我们的军队发动全面进攻……我担心我们的兄弟会在伊卡利要塞的城墙上陨落，而怀言者们只会受到轻微的伤亡。阶段性的一系列小规模突袭会有效得多。”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如果可以的话，萨基尔会听进您的话。您可以说情，说服他改变计划。”

斯特雷厌烦地看了科里斯一眼。“你肯定已经把疑虑告诉他了吧？但他不听你的建议？”

士官尖锐地点了点头。“他说我缺乏信心。”

斯特雷向科里斯走近了一步。“他说的对吗？”

被禁锢的愤怒照亮了老兵的眼睛。“我是圣吉列斯之子，”他嘶声说，“我的信仰如钻石般坚硬！”

点燃战士的怒火是多么容易啊。星际战士沿着斯特雷为他设计的路径前进：他只是装置上的又一个零件，滴答作响地沿着预定的路线运作。“我豪不怀疑这点，但你为什么不像他那样相信我们会胜利呢？萨基尔和我一样相信，你们的原体在庇佑我们。你怀疑这种洞察吗？”

士官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我们……我……不确定，大人。”他舔了舔嘴唇。“那个年轻人，阿基奥……我难以接受……”

简单，斯特雷告诉自己，操纵像科里斯这样的人是如此简单。他们可能会假装质疑他们的教条，但事实上他们就是最坚定、最不动摇的信徒。“科里斯，你以为我就很容易接受吗？我，一个走遍千山万水，见过令人心寒或是振奋人心的景象的人？在对神龙的突袭结束后，你将会回到你的母星巴尔，但在那之前，你必须放下你的怀疑！”

“但指挥官但丁不是说过，‘一个不保有质疑的圣血天使不比一个没有头脑的仆人好’吗？我无法接受我们仅凭信仰就能在神龙上取得胜利！”科里斯把目光移开，他脱口而出的话语让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审判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无缝地切换了话题。就像他创造的每一个计划那样，斯特尔把它隐藏在谎言的保护之下：对霍林的谋杀，怀言者身上割下的黑心，每一件都是对审判官真正计划的进一步掩护。现在，他要揭露出另一个谎言，像导弹一样直接瞄准圣血天使的阿喀琉斯之踵——责任感。“行吧，你让我别无选择了，士官。我要告诉你的事一定不能传出这个房间。”

斯特雷走近全息投影，调出了伊卡利要塞的画面。它粗略而模糊，像是在方尖碑中保存的部分记录，但与“贝勒斯”号的图书馆中的记录不同。那建筑下方显示出了一条暗道。“我要你发誓，科里斯。”斯特雷压低声音，“你们所有人。”

每个圣血天使都看着老兵，科里斯点点头。“我发誓。”

斯特雷指着伪造的影像，它伪装得是如此完美。“萨基尔是一位优秀的祭司，但正如你所说的，他不像我们是一个战士。所以，我对他隐瞒了这个消息。”他瞥了一眼星际战士们，他们都在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轻轻地，他让自己的思想探索他们，让他们更接近于他的思考方向。“只有少数人知道伊卡利要塞里隐藏着一个古老的机械神教实验室，里面藏有一件具有强大力量的装置。”

投影显示出一个灵族网道入口的模糊图像。“我们在神龙上的目标不是像萨基尔所想的那样击溃怀言者，而是夺取或摧毁这个装置，否则将以死相罚。”斯特雷向科里斯友好地颔首。“现在你明白这次任务的重要性了吧？”

士官仔细检查了扫描图。斯特雷面不改色：它伪造得无可挑剔，当然足够骗过一名普通的星际战士。事实上，伊卡利要塞的底层只隐藏着废物回收系统和刑讯室网络。这个谎言会利用科里斯的责任感来让他保持沉默。在“贝勒斯”号服役的十年里，审判官逐渐意识到，所有人都需要信仰，而渴望一个目标是星际战士的天性。如果科里斯和他的反对者不愿追随阿基奥，那么就编造一个让他们愿意为之而死的理由。

老兵开口了，斯特雷知道他已经骗过了圣血天使。“你为什么不早些透露？为什么要隐瞒，审判官？”

“你知道讨逆修会的规矩，”斯特雷故弄玄虚地说。“如果他们知道我刚才告诉你的话，就会处死我的。但我一直相信圣血天使的承诺。”

科里斯面色阴沉。“那么我们将按照萨基尔的命令执行这次任务。这会让我们付出代价，但我们不能让混沌污秽对帝国构成那样的威胁。”

在内心里，斯特雷正嘲笑着他们。“即使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士官简短的点点头，审判官转过身去，叫来一个仆人。“那么，伙伴兄弟们，在你们动身准备进攻之前，我请求你们赐予我一个小恩惠。”

“说吧。”科里斯警惕地说。

仆人端着一个托盘回来了：上面有一个赤红圣杯的复制品和八只华丽的钢杯。“我想祝福你们。”他往每个人的高脚杯里倒满了深红色的浓稠液体。“为了神龙之战的胜利，”斯特雷祝酒道，“为了帝皇和圣吉列斯的荣耀。”

“为了帝皇和圣吉列斯的荣耀。”七名战士异口同声地重复道，将杯子里的液体一饮而尽。

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然后老兵开口了。“也许……我对您的评价可能太草率了，审判官大人，”科里斯说。

“这是职业危害，”斯特雷指出。

士官没再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行了个礼，星际战士们离开了房间。

斯特雷说了一个带有法力的词，一个咒语，把舱门封闭在他们身后。然后他将圣杯里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发出一声憎恶的笑声。液体顺着他的下巴流下，滴到地板上。在某种程度上，这是圣血，但不是圣吉列斯的血。

斯特雷瞥了一眼畏缩的仆人，短暂地停顿了一会，把它打倒在地。然后，审判官不紧不慢地用沉重的靴子踩碎了仆人的喉咙。

斯特雷满意地挥动手臂，把圣杯扔向房间的墙壁，任其在一声潮湿的撞击声中摔碎。当这些傻瓜察觉到我的计划不会被打乱时，就已经太迟了，斯特雷告诉自己。神龙的天空将被血海笼罩！

“我命令如此！”他喊道，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