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格瓦拉传》第二十五章 游击战的分水岭(c)
阿莱伊达不想让切走,不过她知道拦不住他。在他们相识的时候,他就是革命战士,一直以来他都保持着这个身份。他从一开始就对她说明,总有一天他会回到祖国开展革命。马塞蒂的队伍建立起来并且开始接受培训的时候,她不得不面对切即将离开的现实。
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卡米洛在1962年5月出生。在导弹危机期间,阿莱伊达又一次怀孕,他们搬到了第47街上的一个更大的新房子里。1963年6月14日,也就是切35岁生日的那天,阿莱伊达生下了第二个女儿,取名为塞莉亚。
他们给新生儿取这个名字显然是在向切的母亲致敬。切的母亲塞莉亚当时正在坐牢。1963年1月,塞莉亚来古巴和他们一起住了3个月。4月份她返回阿根廷,可是一到阿根廷就被捕了,并且被关进了监狱,罪名是她持有的古巴宣传品含有颠覆当局的内容,她在为自己的儿子切做特工。
事实上,自从她的儿子埃内斯托变成了“切”,塞莉亚在政治上就一直很激进。她积极支持前激进派政客伊斯梅尔·比纳斯,和弗朗迪西关系破裂后,比纳斯建立了自己的左派政党。塞莉亚称现在她信仰“社会主义”,不过她不是共产党人,据了解她的人说,她并不是真的喜欢或者相信卡斯特罗。最重要的是,她不喜欢看到卡斯特罗控制她的儿子。虽然私下里对古巴有着这样那样的疑虑,她还是认为古巴有决定自己政治命运的权力。总之,她支持革命就是因为她的儿子参与了这场革命。
获释后,塞莉亚的生活和从前不同了,她的孩子们已经长大了,她不再拥有真正的自己的家了。在前一年的炸弹事件后,塞莉亚和最小的儿子胡安·马丁搬出原来住的房子,搬进了一个租来的小公寓里,不久后胡安·马丁的新娘玛丽亚·伊莲娜也住了进来。塞莉亚在坐牢的时候,玛丽亚·伊莲娜生下了一个男孩。获释后,为了不给小儿子和儿媳妇添麻烦,塞莉亚让他们住在这个公寓里,自己搬去和女儿塞莉亚同住。
当然,因为切的关系,塞莉亚的生活被彻底颠覆了,其他家人也一样。革命和战争主宰了切的生活,炸弹、坐牢和政治迫害也进入了塞莉亚的生活。母子之间互相依靠的共生关系恢复了。塞莉亚对抗着自己的社会圈子,而切正在新的人生分水岭上寻找着自我。
塞莉亚在狱中写信向儿子切祝贺生日,说她可以想象他在生日这天一定是埋头于工作之中,她在信里说:“我差点忘了,你能告诉我古巴的经济进展如何吗?”
其实这不是进展问题。里卡尔多·罗乔上次去古巴的时候,塞莉亚也在古巴。罗乔那时已经注意到古巴经济明显下滑。曾经照亮哈瓦那的霓虹灯被关掉了;不再有美国香烟了,取而代之的是古巴香烟;由于缺乏零部件和维修,古巴的汽车和巴士现在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因为同样的原因,几百辆美国制造的拖拉机正在地里生锈。
古巴革命显然没有思考过和美国撕破关系的后果。旧体制戛然而止,新休制还无法满足古巴当前的需求——更不要说满足未来的宏伟计划了。苏联石油的含硫量很高,腐蚀了美国炼油厂的管道,而东方阵营来的技术人员显然技术不过硬,无法操纵美国人留在古巴的先进技术。
还有其他令人失望的地方:很多从苏联阵营购买的工业设备其实都是以次充好的产品或者过时的产品。切被无数问题包围着,他对罗乔说,要让古巴的工业化走上正轨,他需要生产建筑材料,不过他的两个大型砖窑都闲置着,因为没有耐火砖。纺织厂关门停产,因为它们生产的棉线质量“太不稳定”。
在艾尔伯托·格拉纳多看来,切的不安和压抑也因为他对苏联模式丧失了信心,他原本如此热情地接纳了苏联模式,可是这种模式并不完美。
就像萨特说的那样,革命的“蜜月期”在1960年底结束了。现在切正步入中年,他是4个孩子的父亲,在政府中担任部长的职务,在古巴革命中,他正处于自己事业的顶峰。他似乎并不快乐,身上笼罩着一股阴郁的气息。他剪掉了打结的长发,还是戴着贝雷帽,不过他的脸看起来像是肿了起来,他对里卡尔多·罗乔说这是服用“可的松”造成的,可他的确长胖了。
切依旧是个离经叛道的人,他一成不变地穿着橄榄绿的军装衬衣夹克,衣摆不塞在裤子里,腰带系在衣服外面,他是唯一不遵守军装穿着规定的古巴司令官。他常常让裤腿松垮垮地搭在靴子外面,而不是把它们认真地塞进靴子里去。当然,没人敢批评他。他的同事们会耸耸肩膀,说:“切就是这个样子。”
在家里的时候,切会把自己关在放满了书的顶层办公室里,读书、写作、学习。屋里的装饰只有一个列宁的浮雕铜像、一个西蒙·玻利瓦尔的铜像和一大幅卡米洛·西恩富戈斯的照片。他一直没有太多时间陪阿莱伊达和孩子。他总是有工作,而且出差的时间通常很长。在古巴,他视察工厂、军队、合作社和学校,发表演说,接待外宾,参加外交招待会。他的工作从星期一一直排到星期六,包括晚上,星期天上午他会去参加义务劳动。只有星期天下午他才能和家人在一起度过。
星期天下午,他会坐在客厅地板上,跟孩子们和宠物狗一起玩。他的大女儿伊尔蒂塔现在8岁了,常常在周末过来,他们一起看电视上的拳击赛和足球赛。切偶尔会去看看伊尔达。伊尔达发现他极度疲惫,后来伊尔达回忆说,他抱着他们的女儿,对她说他想有一天能带她出去旅行——不过这个想法他一直没能实现。
有时候切在家里也很严厉。一次,阿辽莎发脾气,切走过去打了她的屁股。她哭得更大声了。当保姆索菲亚想要过去安慰她时,切对索菲亚说让她自己呆着,这样她就能记住为什么会受罚。切对自己的保镖格外严厉。一次,切最喜欢的哈里·比利加斯犯了错,切让他脱掉衣服,然后把他关起来以示惩罚。当时切的母亲正好在,她认为切应该宽容些。切让母亲不要插手,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这就是毫不留情的切,古巴的革命复仇天使。人们尊重他,崇拜他,鄙视他,害怕他,不过没有人不关注他。曼努埃尔·皮内罗在形容切的性格时说:“在切的身体里有一种传教士的气质。”
切和阿莱伊达的关系一直是很多人所好奇的,因为他们之间有鲜明的反差。切是知识分子、学者,总是孜孜不倦地看书。阿莱伊达更喜欢看电影,参加社交聚会。切很简朴,拒绝生活上的享受。阿莱伊达和其他大多数人一样,喜欢享受,喜欢好东西。两人常常因此发生争执。
一些和他们关系比较近的古巴朋友把他俩比作卡尔·马克思和他的夫人燕妮·威斯特华伦。切埋头于工作、哲学思考和革命理论之中,而阿莱伊达操持家务、支付账单、照顾孩子。
他们俩在内心深处都是浪漫的人,不过切很少在公开场合表现出来。晚上独自在卧室里的时候,切常常给阿莱伊达吟诗,这时阿莱伊达总是会兴奋得发抖。和从前一样,切最爱的诗人是巴勃罗·聂鲁达。
他们的另一个共同点是说话直率。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阿莱伊达说话更缺乏技巧,比切更直白。如果不喜欢某人,她会当着这个人的面说出来。切总说这一点是他最喜欢她的地方之一。
不过据他们最亲密的朋友说,切喜欢阿莱伊达的主要原因是她给了切一个“家”,这之前,切从来没有在传统意义上真正拥有过一个家。阿莱伊达说,切很感激父亲的养育之恩,可是父亲的“神经质”有时让他觉得父亲不成熟,甚至比自己还幼稚。
而切的母亲又是另外一回事。她和切就像一棵树上长出的两个叉。阿莱伊达说,塞莉亚去哈瓦那的时候,她和切可以聊上几个小时,而且总是“争吵”。他们争论一切问题,从拉丁美洲到对世界名人的看法。“塞莉亚有自己的政治观点,而且固执己见,有时听到他们讲话,你会以为世界末日要到了,其实那只不过是他们讨论问题的方式。”
虽然切深爱着母亲,可她并不是一个模范女性,然而这恰恰是切一直追寻的。就像在青少年时期在舅妈贝亚特里斯身上寻求母性的关爱,成年后的切在阿莱伊达的身上寻求这种关爱。阿莱伊达意识到了切的这种需求,尽可能地给予他母亲般的关怀,给他穿衣,甚至给他洗澡。
阿莱伊达说,每天早上切去办公室之前,她都会确认他是否“一切就绪”,因为他对外表出了名地马虎。阿莱伊达说,他不把军装衬衫下摆塞在裤子里,把腰带系在衬衫外面,衬衫最上面的一颗扣子不系,这是因为古巴湿度太高,让他很难受,而且加重了他的哮喘。他的家里和办公室里从来不铺地毯。他常常坐在地板上也是由于炎热,地板上凉快点,很多到他办公室的客人都说曾经见到他坐在地板上。切不喜欢空调,他们只能紧紧地封住办公室里所有的窗户,这样热空气就不会进出。阿莱伊达说,这是唯一能控制他哮喘的办法。
这些反常的行为更增加了切在人们心中的神秘感。切意识到了这一点,就算被人看成“珍稀动物”,他似乎也不在乎。一个认识他的古巴妇女说:“切这样的人在古巴真的很少见。这个人最喜欢的放松方式是算数,最喜欢的运动是下棋。”
的确,切在古巴的时候,他和身边的所有人形成了鲜明反差。有些古巴人认为切是在蔑视古巴的民族文化。聚会是古巴人的消遣方式,他不喜欢聚会,很少邀请人去他家,也不去别人家。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伯雷格说,虽然他们两家只隔了两个街区的距离,可是切在古巴居住期间只去过他家一次。在古巴这个所有人都爱跳舞的国家里,切喜欢听探戈舞曲,可他是音盲,从不跳舞。在古巴这个有着美丽海滩的加勒比海岛国,所有古巴人在炎热的夏天一般都会到海滩避暑,可是切从不游泳。
本地的朗姆酒是古巴人放松时或和朋友一起消磨时间时常喝的酒,可是切从来不喝。如果有红酒的话,他会喝一些。甚至在这一点上,他也与众不同,因为大部分古巴人不喜欢喝葡萄酒。古巴人都爱喝咖啡,他们每天都会喝上几杯热热甜甜的蒸馏咖啡,可是切却更爱喝家乡的马黛茶。古巴人爱吃烤猪肉,而切更喜欢烤牛排。古巴人喜欢直白地开些下流或者恶心的玩笑,而切喜欢冷嘲热讽,有时诙谐,有时刻薄。
虽然切是古巴的荣誉公民,而且在古巴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可是他在文化上仍然是个十足的阿根廷人。他常说他把自己看作一个“拉丁美洲人”,这和他的计划是相吻合的,他想把西半球的所有国家统一在一个社会主义大家庭里。不过他仍然是个阿根廷人。他最好的朋友,可以和他最无所顾忌地谈话的人,都是阿根廷人,比如艾尔伯托·格拉纳多。
格拉纳多是少数几个能当面批评切还能安然无恙的人。格拉纳多常常批评切的“轻率”和过度严格,比如切总是强烈地表现出对“胆小鬼”、骗子和马屁精的鄙视。尽管格拉纳多帮助切为马塞蒂的队伍招募人员,而且为切担任委内瑞拉游击队的联络员,可是他实际上不同意切通过游击战在拉丁美洲“发动”革命风潮的观点。他们经常争论这个问题,可是他们的争论从来没有定论。
格拉纳多喜欢跳舞、唱歌、享受生活,他很适应古巴的社会。不过切从来没有真正适应过,甚至对切绝对忠诚的格拉纳多也承认切的刻薄天性让一些古巴人感到不悦。在很多人看来,切似乎对革命过于认真,对道德的要求高到不留任何情面的程度,显得自以为是。
不过切的的确确染上了一个古巴人的习惯,那就是抽哈瓦那雪茄,当然,这对他的哮喘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可即便是抽雪茄,他也有自己的规矩,一定要把烟抽到头,为的是不浪费任何用人力劳动制造出来的东西。
在古巴,很多结了婚的男人同时有第二个甚至第三个“老婆”,同时跟几个女人生下孩子,而切在古巴坚决履行一夫一妻制,尽管有很多女人像歌迷追明星一样围在他身边。考虑到切对女性有如此的吸引力,伯雷格曾经直率地问切,为什么他会娶伊尔达·加德亚那么“丑”的女人。切批评了伯雷格的说法,不过切也承认伊尔达确实在外表上不漂亮。切说伊尔达是一个好“伴侣”,还为她争辩说,一个人床上功夫了得不一定要漂亮。
一次,切和一个副官一起参加社交聚会,聚会上,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大胆地向切卖弄风情。切没有因此得意忘形,回应这个女人,他反而一本正经地教训她,让她“规矩些”。不过切也并不总是这样严肃,他也乐于欣赏漂亮女人。一次,一个朋友和切一起参加一个外国大使馆的晚宴。他们和大使美若天仙的女儿坐在一起。这个姑娘是大使特意“贡献”出来的,姑娘显然想“接近”切。切的朋友说,这个姑娘“太漂亮了”,任何男人都会忘记自己结过婚,忘记自己曾经发过的革命誓言,和她上床。切显然也发觉自己很难抗拒,他最后转头对他的朋友说:“在我扛不住之前,找个借口把我弄出去。我受不了了。”
切怀疑任何主动给他提供好处的人,认为这表现出唯唯诺诺的迎合,甚至象征着道德腐败。这类事情在山区的时候就有,他在古巴期间就没间断过。一次,一名新来的保镖把他的靴子给切,靴子擦得亮亮的。切从后面踢了他一脚,叫他马屁精。这个战士觉得丢了脸,把靴子扔到街上,切扣了他一周的薪水以示惩罚。
不过,切对那些赢得他信任的人全心付出,这也换回了他们对他的狂热忠诚。这些人被称作“切的人”,他们之中有保镖、会计、经济学家和革命战士。在他们看来,切就象征着“革命”,这就是为什么像埃尔梅斯·佩纳、艾尔伯托·卡斯特拉诺斯和豪尔赫·里卡尔多·马塞蒂这样的人愿意放弃工作,离开妻儿,来和切一同并肩作战。